《明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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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缘-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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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早,叫了个心腹的把总谷应选来道:“刘铎恼魏爷问了他的罪,他今差了家人刘福同他亲威彭文炳、曾云龙、辛云,买嘱方景阳画符,要咒杀魏爷。你可与我去拿这干人来,用心搜这符来,事成,你我升迁不小。”谷应选领命,满心欢喜,随即带了许多番役来搜两家。不见有符,便分付心腹翻役去寻了一张小符,藏在身上。等搜到彭文炳家,便拿出来,说是搜出来的,便骂道:“奸贼如此胆大!果然这符与方景阳咒死王氏的符一样。”彭文炳道:“我家并无符,这是那里来的?”谷应选道:“你家没有,难道是我带来害你的?你自见张老爷说去。”随即押了一干人同符来见。
  张体乾道:“如今赃证俱在,只须把求符送银子的人审实便罢了。”遂把一干人带上来,每人一夹棍,不招又敲。这些人也是父母皮肉,如何熬得起?昏愦中只得听他的供词,把刘福为招头,道是:“原任扬州府知府刘铎,嗔恨厂臣逮出遣戌,著家人刘福持银二百五十两,同伊亲彭文炳、曾云龙、辛云等,贿嘱缘事之方景阳,书符厌魅厂臣,希图致死。彭文炳等不合不为劝阻,反为过付。方景阳亦不合受贿,代为书符,潜藏于彭文炳之家。已经把总谷应选搜获,赃证见存,诅咒有据。”又题一个勘问过的本道:“神奸贿嘱左道:冀害重臣,伏乞圣明,急正国法,以昭天理。”忠贤便票旨道:“刘铎已拟遣戍,乃法所姑容,又贿嘱妖人,诅咒大。并奴犯方景阳、彭文炳、曾云龙,家人辛云、刘福等,俱着交镇抚司严讯问拟具奏。”镇抚司也并不提刘知府来对质,竟自打问成招,题个本送交刑部。旨下道:“张体乾巡捕有功,着授为都督同知,谷应选着以参将用。”
  此时堂批会审,才提出刘知府来团案。刘公道:“罪人拘禁本部,内外隔绝,何曾知有个甚么方景阳?何常央人买嘱他?我也曾读过几句书,岂不知诅咒为无益?竟不证实,妄成一片招词,将人诬害,天理何存?”那司官道:“这事冤枉,行道皆知,只因巡捕同镇抚司都把供词做杀了,叫我们如何改得过来?且从轻拟个不合书符镇魇,为首者律应绞,监候秋后处决,暂且延捱,把招眼都做活些,等堂上审或朝审时,你再去辨罢。”刘公见不能挽回,道:“罢!拚一死罢。”余者把曾云龙、彭文炳、刘福拟杖一百,流三千里;辛云拟杖八十,解堂。刘公料得无人代他出罪,侯大审时便说道:“一时功名有限,恐千秋公论难逃。”大堂听了,怒道:“我又没有问差了人,怎么这等说!”打了二十板,照招具题。
  谁知还大拂忠贤之意,批下来道:“刘铎左道为妖,罪仅拟绞过轻。曾云龙等既系同谋,岂止徒仗?司官不遵堂批,徇情卖法,本当惩治,姑从宽,着重依律另拟具奏。”众司官烦恼道:“拟绞已是冤屈,旨上叫依律另拟,有甚律可依?怎么再重得?”又难以抗指,没奈何只得又改拟道:“刘铎合依卑幼谋杀尊长,律拟斩,监候。”题上去,批道:“刘铎、曾云龙、彭文炳、刘福等,着即处斩;辛云加恩从宽遣戍;方景阳虽已监毙,仍著戮尸;刑部堂高默等,初拟徇情卖法,及严行申饰,方行更正,俱著降三级补外用。”可惜那四个司官:已知棘寺多丛棘,不若山林赋小山。竟将刘铎等遵旨皆斩于西郊。只见:斩首者热血淋漓,疑是丹心蹴地;绞死者断肠场咽,犹惊死口号天。可怜刘知府一经至贵,竟成五字杀身。
  一经致贵传清白,五马行春惠泽流。
  花外子规燕市月,犹随客梦到扬州。
  魏忠贤以一首诗又杀了一个知府,那班奸党更扬扬得意。惟有傅应星心中愈加不快,道:“前此杀了熊经略,已是冤枉;今又无故以一首诗杀了刘知府,屈杀五条性命,这班人将来必做不出好事来,不止于杀身之祸。我母亲却有先见之明,叫我莫依附权贵。”因此来辞忠贤,要回家养亲。忠贤那里肯放?再四恳求,只是不允。忠贤对田尔耕道:“傅家哥儿只是要回去,不知何意?你表妹分上,我一毫也没有尽情,若他嫌官小,我就转他为都督。”先差人送了许多宝玩与他,应星一件不收,只得又著魏良卿送去。应星道:“多承母舅厚赐,表兄高谊,奈弟一介乡民,生性淡泊,受此物也无用处。”良卿道:“这固是老表兄高尚之意,岂不闻‘长者赐,却之不恭’?”应星没奈何,只得收下。又过了几日,心中终是抑郁。那班众弟兄见他不乐,便轮流置酒与他解闷玩耍散心。
  一日,轮到侯国兴做主人,一班俱到,饮酒作乐。戏完,换席行令,崔呈秀是令官,张体乾是照察。体乾自害了刘铎,升为都督之后,想呈秀是个尚书,自己是个都督,就是田尔耕,也在他下,便做张做致的狂放起来,在席上胡言乱语,目中无人,寻事罚酒。众人已是不快。傅应星忍著气把眼瞅着他,他也不懂。也是合当有事,恰值一杯酒轮到应星,应星道:“弟不吃酒,求代罢。”体乾道:“不准人代,定是要吃的。你平日是不大量,今何以假推?”应星道:“非好为推辞,因有小恙,故不敢饮。就是昨日在家母舅外,也未曾饮。”体乾道:“你拿这大帽子来压我,再罚一大杯。”拿一只大梅花金卮杯斟满送来。魏良卿道:“委实傅表兄昨在家叔处却未曾吃酒,小弟代吃罢。”体乾道:“兄要代饮,另敬一杯。”良卿道:“也罢。”遂吃了两大杯。应星只得忍著气,吃了一小杯。体乾道:“如何?”你们看我老张的手段罢,不怕你不吃。“应星吃完,体乾又取过杯子去查滴。倪文焕道:”原先无查滴之令,这是朝四暮三了。“体乾道:”令无一定,因人而施。“应星听了,勃然大怒道:”放你的狗屁!甚么因人而施!“就把手中的梅花杯劈面打去,正中体乾的鼻梁,杯上的枝梗打了,陷在脸上,打得血流满面。体乾急了,跳起来骂道:”你这小……“忙忍住口没有骂出来,应星也立起来,二人隔席大骂。体乾醉了,应星却未吃酒,兼之少年精壮,隔席把张体乾轻轻一把提过来,丢翻在地,拳打脚踢。众人上前劝住。应星骂道:”我把你这害人媚人的禽兽,你不过在我母舅门下做犬马,才赏你个官做的,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本该打死你这畜生,为那些无辜的报仇,只是便宜了你!且留你,等那些冤魂来追你的狗命,碎剐你的皮肉!“众人见打了他,心中也觉畅快;及听见后来骂的话,连众人也觉没趣,只得做好做歹的劝得应星去了。扶起张体乾来看时,眼都打肿了,头脸都踢破了,衣服也扯碎了。侯家取水来与他洗脸,又拿出衣服与他换了,送他上轿。体乾满面羞惭而回。众长班见了,不伏道:”老爷官居一品,还有人敢打老爷?何不拿他到衙门去,一顿夹打,害了他的命才快心。岂有受他的凌辱就罢了的?“体乾叹口气道:”他是太岁头上的土,动也不敢动的!罢了!这也是我平日屈害人之报,莫怨他,是自取也。“
  次日应星便推病不出,体乾怕忠贤怪他,又来应星处百般陪罪。忠贤后来晓得了,又见教了体乾一场,又亲来看应星,忙叫太医院官来看脉。应星只是不服药,推病要回家。忠贤死也不肯放他,对田尔耕道:“你表妹只有这条根,我要留他在此同享富贵,这个痴孩子性情偏直,医官用药不效,怎么处?”尔耕道:“太医院不过执定官方,不能变通,须招个草泽名医才有奇效。”忠贤忙叫出告示招医。正是:药医不死病,果然佛度有缘人。
  毕竟不知可有人医得傅应星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孟婆师飞剑褫奸魄 魏忠贤开例玷儒绅
  诗曰:
  五云深处凤楼开,中外欣欣尽子来。
  道是鹭鸶能割股,须知鹦鹉可禳灾。
  司空见惯浑间事,村仆无知叹破财。
  安得黄金高北斗,即教三殿赛蓬莱。
  话说傅应星推病,只要回家。魏监执意不放,见太医用药无效,只得依田尔耕之言,出示招医。早哄动了一座京城,凡一应挂牌有名的医生,不消说是用钱求人引荐,就是提包摇铃、推车牵驴、摆摊卖药的,也都来鬼混,总指望撞太岁,医好了,便有一个小富贵。数日之间,来了无数的。这些人何常晓得甚么《素问》、《内经》章旨,张、李、刘、朱的议论?有的不过记几句王叔和《脉诀》并医方捷径的歌词,还竟有一字不识的,也来满口胡柴;心中黑漆一般的,也来乱闹。这正是:奇秘良方值万金,国医曾费一生心。
  谁知■髻提筐者,也向人前说点针。
  整整闹了十多日,不论煎剂丸散,应星接来放在半边,何赏一滴入口?众人见没效验,才败兴而去。
  忠贤十分烦闷,那班干儿子都来侯问。田吉道:“刻下有个星士,闻得他推算极灵,现在京城,何不请他来算算?”忠贤道:“住在那里?姓甚么?”田吉道:“姓白,寓在前门上。”随即叫差人去请他。如同奉了旨的一般,少顷,飞马接来,走到阶下叩头。忠贤细看,原来就是白太始,当日在边上曾代忠贤算命的。忠贤忙起身下阶扶起,道:“原来是故交白先生,请坐。”二人行宾主礼坐下。忠贤道:“久别了,一向在何处?”白太始道:“连年在江南,去岁游福建,今同兵部吴淳夫来京。别爷金面,不觉二十多年了,星士之言,可为不谬!”忠贤道:“承教一一不爽,常时渴想,今日才见。”又对众人道:“咱当日微时,在边上遇见白先生代咱算命,说咱日后必定富贵至极,咱也半信半疑。谁知至今所历之事,一字不差,就是个活神仙。你们都请先生推算推算。”随即差人到傅应星处,划了八字来。
  太始排下五星运限,细细查了一遍,说道:“这个贵造四柱清奇,官禄也旺,只是目下有些晦暗。”忠贤道:“这是舍亲,病在这里,服药不效,大限还不妨么?”太始道:“若说死却也不得死,要说不死却又运限阴煞,流星扰乱。须向山林幽僻之地躲些时再来才好。过了三年,才身离五浊之中,神游八极之表。后来一段清贵的福分不可限量。”忠贤道:“先生之言定然不错,等他略平复些,叫他到西山习静三年,再来做官。”说毕,随置酒相待。
  只见门上进来禀道:“外面有个婆子,揭了榜,说善医奇症。”忠贤道:“叫他进来。”少刻,门役领了一个年老婆子进来,但见他:手拄香藤拐杖,身穿百衲缁衣。萧萧短发领头齐,行路趑趄少气。
  清健身躯奇古,昏花老眼迷离。花篮药袋手中提,腹有神方妙技。
  那婆子一手拄杖,一手搀著个小孩子,才有十余岁,走至檐前,放下杖,合起双手,打了个问讯道:“贫道稽首了。”两边人喝道:“村野乞婆要死了!怎么见祖爷不磕头?”婆子道:“我们山野之人,不知尘俗的礼,就见至尊,也不过是如此。”忠贤道:“你这老乞婆,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有甚奇方,可以疗病?”婆子道:“有!有!有!绝妙奇方,能医古怪跷蹊病,来救忠良正直人。”忠贤淡笑道:“这等胡说!你药在那里,就来医病?”婆子向那孩子道:“药拿来”。只见那孩子将双手向两耳边扑了几下,取出两个小小弹丸子来,拿在手中道:“这不是药?”婆子道:“我这两丸药,不但可医人,且能医国;可救人,亦能杀人。”忠贤笑道:“胡说!药只可医人,怎么医得国?”婆子道:“我这药方儿,是以仁义道德为君,以贤良方正为臣,以孝弟忠信为佐,以礼义廉耻为使,岂不是可以医国么?”忠贤道:“既是救人的,怎么又可以杀人?”婆子道:“若是忠臣孝子,义士仁人,服之不独疗病,且可延年;若欺君罔上,昧理瞒人,陷害忠良,阴谋不轨的奸权,只须我这双丸子,轻轻飞去,就可取他的首级来。”忠贤听了,大怒道:“你这老乞婆,敢于在此胡说,把药拿来看!”左右接上来看时,却是两个泥丸子,一发大怒道:“这泥丸子医得甚么病?打这奴才。”李永贞道:“这老婆子与鬼为邻,怎敢来祖爷前胡言?必有指使之人,可送他到镇抚司拷问去。”忠贤依言,即差人拿送镇抚司。
  见了许显纯,免不得一顿夹打,那婆子只当不知,口中也不叫痛,身上也不变色。显纯道:“自来多少豪杰,一打便昏,从未见这样个病婆子,转熬得住刑。”便大喝道:“你这乞婆不招,我真夹死你。”婆子道:“招甚么?”显纯道:“谁使你来讪谤魏爷的?”婆子道:“那个魏爷?我未曾见他。”显纯道:“这疯乞婆!你在他府里,与你说话的就是魏爷。”婆子道:“就是魏忠贤那个奸贼么?我还要骂他哩!”显纯喝道:“谁使你来骂他的?”婆子道:“没人使我,就是你指使的。”左右皆掩口而笑。显纯恐打坏了他,叫且收监。娘儿两个倒在丹墀下,酣呼如雷,摇也摇不醒,叫也叫不应。众人没奈何,只得把他们抬到狱中,上起刑具而散。
  二人直睡到半夜才醒,只见:
  萧条圜土已三更,铃柝时传四壁声。
  寂寂空庭月正午,墙阴鬼火尚粼粼。
  婆子道:“是时候了,起来做正经事去。”看看手脚皆被拴锁,忙把手一拂,轻轻脱了下来。门已锁著,口中念动真言,使一个解锁法,那门好好自开。二人走出门来,飞出层垣,竟到傅应星寓所来。
  应星因长夜无聊,尚未去睡,在花阴下步月解闷。只见树下一只小狗儿“牢牢”的乱叫,应星喝了一声,那狗跑过去。少刻,又来叫。应星仰面看时,只见树上跳下一个人来。应星吃了一惊,细看时,却是空空儿。忙上前挽住手道:“师兄何以到此?”空空儿道:“兄忘了临别之言?时日至矣!”应星道:“小弟在此度日如年,不能脱身而去。师兄此来,何以救我?”空空儿道:“兄可能摆脱得尽否?”应星道:“弟一无所恋,时刻怕陷入奸党,身家不保,早去一日,免受一日熬煎。”空空儿道:“我母子昨借医为名,到他府中,指望一夕话点化他回头。谁知触恼了他,送我母子到镇抚司拷打了一顿,受了半夜的囹圄。”应星道:“老师何在?可曾爱伤么?”空空儿笑道:“尘世中刑法,岂能伤我母子?”应星道:“我们就此去罢。”空空儿道:“缓些。你若就这样去,他只当你逃去,必要到你家中找寻,反添一番骚扰。我有个法使他绝望。”走向竹丛边,折了一根竹子,同应星一样长,放在应星床上,仍将被盖好。口中念动咒语,吹上一口气,顷刻变成应星的模样,睡在床上,却是个没气的。二人走到天井里,空空儿将指头在应星腿上画了一道符,在他腿上一拍,喝声道:“起。”搀著手,二人腾空飞出墙头。
  过了正阳门,一齐住下,见孟婆已在那里。应星上前倒身下拜,婆子拉他起来,道:“郎君能不恋繁华,超脱恶业,可羡,可敬!昨日那奸贼拿了双丸去,本该就取他的首级;但他气数未终,冤债未完,还有几处人民,尚有罪孽未消,我今且吓他一吓。”三人席地而坐,孟婆口中念念有词,没一刻,只见两道清气从空而下。空空儿忙伸手接住,依然是两个丸子,纳在耳内。走不数里,已有三个童子,牵著一头青牛、两头驴来伺侯。三人骑上,飞也似的去了。这正是:脱却樊笼汗漫游,飞空一剑度沧州。
  回思昔日繁华境,赢犊纷纷未得休。
  话分两头,却说魏忠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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