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不敢。令狐大人有令,凤大人的帐房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愣了愣,凤璇舞突然惊觉自己昨天似乎睡得太沉了,「昨晚有人找我么?有人进我帐房么?」
「这五天都没人找您、也没人靠近过这营帐。」
五天?她这一睡就是五天?
「行了,赏你的。」走出帐外,凤璇舞拿了几锭银子递给军士,「下去吧,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凤大人,」这名军士闪著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笑,「小的叫崔傀。」
怪名字!凤璇舞眨了眨眼睛,然後进到帐内梳洗了一番、悄悄将伤口再包扎一次後,由壶中倒出一碗茶水喝完,才慢吞吞走到令狐存曦的营帐。
但在去令狐存曦营帐的一路上,她老觉得有点怪,因为这营里的军士们怎么看起来有点兴奋?可兴奋中又带著一丝疲惫。
「找我干嘛?」掀开令狐存曦的帘帐,凤璇舞有些心虚的问道,毕竟因为受伤整整睡了五天这种事一点也不光采。
「你立功了。」令狐存曦仔细望著凤璇舞的脸色,「伍夫受贿、鱼肉百姓、意图加害同僚等罪名罪证确凿,昨日已押往长安。」
「啊?!」一听这话,凤璇舞立刻傻了眼。不是才五天么?他竟然就将伍夫收拾了?这动作也太快了吧?「你怎么没叫上我一起去?」
「你是我的侍卫,不是军士。」令狐存曦淡淡的说著,「伤处愈合了吧?」
「伤处?」凤璇舞又愣了一下,然後拨开衣袖一看,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的伤口竟在五天内悄悄愈合,只剩下一块淡淡的粉色。
「再过几天,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你是要我开口谢你,还是要怪我办事不力?」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凤璇舞皱起眉,「你直说就是了,别拐弯抹角的东拉西扯。」
「不是。我是要告诉你,皇上把我贬到了凉州,半个月後启程,」望著凤璇舞心虚的脸,令狐存曦诡异的笑了笑,「然後过几天我会放军士们大假,有很多姑娘们会来,你若看不上,就照惯例自己到洮州城去找乐子吧。」
芳姨怎么还没来?
在营帐里不断来回踱著步,凤璇舞心里有些忐忑。姑娘们全到了,怎么就少了一个芳姨?
眼见令狐存曦就快到了,凤璇舞只得自己先净了个身,然後找了一件芳姨遗留下来以防万一的衣裳,自己先穿戴起来,然後开始弄那个她根本不会弄的头发。
但弄了半天,头发依然不听话,气得凤璇舞一把将发带丢到地上,然後背对著帐门,听著那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
「今天你的芳姨没来帮你梳头?」一进门,令狐存曦便望见凤璇舞那头歪七扭八的发型,呵呵的笑了起来,然後顺手帮她梳整後,再帮她把额前的头发握起,拿出怀中的丝带将它们绑起来。
「她病了。」凤璇舞胡绉了一个理由,然後静静坐在令狐存曦身前,任他的大手在她头上来回穿梭。
「你病好了,她倒是病了!」令狐存曦又是一笑,「女子与男子果然不同,身子骨天生就是弱些。」
「今天下棋吗?」凤璇舞赶紧换了个话题,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皮有些重。
怎么最近老这样?到了中午就困,难不成上回的伤还没全好?可明明手上都没疤了啊,而且她觉得最近精神其实不错啊。
「不!」令狐存曦静静坐在案桌边,然後等著凤璇舞将棋盘摆放好,双腿盘膝,自己拈起黑子就下了起来。
而下到将近半盘时,令狐存曦就再也看不到白子落下,因为白子的主人,不知何时竟已沉沉睡去了。
用手抚著下巴,令狐存曦静静地望著凤璇舞。看样子他加在伤药中的「午时醉」真是发挥功效了,让人到午时时刻,无论愿不愿意,都得沉入梦乡。
不过他不能只靠她睡著这点便断定她的身分,因为这还不够……
轻轻站起身来,令狐存曦撩开了凤璇舞的右臂,然後由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些粉末在她手上,然後轻轻一吹—;—;
就见她的右臂上,慢慢现出一轮粉色,而那部位,与凤五受伤但已痊愈的部位完全吻合。
真是如此!?
虽早有准备,但真真切切知道了这个答案,却令狐存曦眯起了眼,凝视营帐一角,脑中思绪万马奔腾。
「他」竟真是个女儿身?!这可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啊!
或许先前的两位皇上是知而不问,默许了凤家做的这个决定,共同将这个秘密掩藏了起来:毕竟,凤家早由权力官场中脱身,无人会有兴趣再去挖掘这件事。但如今,皇位更迭,谁也没料到当今天子竟又想起了凤家,若这个尘封的秘密在此时曝了光,就算那两位皇上再疼长公主,也无法由皇陵里爬出来为她们辩解。
可若下是如此,凤家十七年前就名存实亡了,而他眼前这个沉沉睡去的人,也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过去十七年来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但他却清楚这半年来她是怎么过的。她竞在这大漠、这全是男子的军营中,默默的咬牙忍受著,然後让她那双本该细嫩、白皙的手,充满了创口……
心里一阵叹息,令狐存曦再不忍望向她的手,因为,那全是他的杰作……
但不到一会儿,他突然又撩开凤璇舞的左臂,然後也倒上了粉末,再轻轻一吹。只见上头也出现了同样的粉色,只是这粉色的范围,竟比右手的小上许多。
长叹了一口气,令狐存曦望著那个伤口,心中百感交集。果然,她真正受伤的是左手;果然,她右手的伤只是障眼法;果然,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她真的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上一个比原来还大的创口,以为这样便能躲过他这只老狐狸的算计……
只可惜,她依然太单纯,而他,又太深沉。
可若他再逼她、试她,下回,她还能用什么法子应对?用手撑著前额,令狐存曦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才十七岁啊!这一切,原本都不该发生,也不该由她来承受的啊……
再也忍不住的抱起了她,将她放在怀里,令狐存曦眼中有著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抹疼惜。而他,就这么静静的拥著她,直到夜幕降临。
「咦?我怎么睡著了?」随著暮色渐沉,突然,一声轻轻的低喃响起,凤璇舞睁开依旧睡意朦胧的眼眸,「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今晚不走了。」令狐存曦淡淡笑著。
「啊?你不走了?」听到这话,凤璇舞慌乱地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睡在他怀中,「那可不行,你不走我走!」
「你走去哪里?」令狐存曦耸耸肩,「反正凤五出城玩去了,没三天不会回来,你就待著吧。」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凤璇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张著双眼瞪著令狐存曦。这个讨厌鬼,为什么今天不走?想干嘛?想轻薄她不成?门儿都没有!
「站在那儿是想跳舞给我看么?那就跳吧。」令狐存曦望著那张瞪向他,气鼓鼓、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脸,呵呵一笑。
「跳就跳!」凤璇舞嘟囔著,然後缓缓垂下头,双手往上一举,在空中画了个花形後,脚步轻盈至极的开始舞动。
望著她纤细的腰枝,令狐存曦的手掌不自觉得动了动,因为他知道,那蛮腰若在他手中,根本不盈一握……望著她长发在旋转时在身後飘散,他的手又动了动,因为他知道那青丝有多柔软、多芳香……望著她不断旋转著,当脸每回转到他眼前时,总会绽开笑容,然後轻笑出声。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後望向她高举後,衣袖落在肩上时露出的两条光裸手臂,肌肤那样白皙、线条那样优美……
等会儿……不对!
再一次望著她皎白、纤细的手臂高举,望著她手臂上的无瑕,令狐存曦的心突然炸开,他愣愣的望著那双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中流露出一股内疚、痛苦、心疼、懊悔的神色,最後,竟一甩袖离开了营帐。
「怎么了?」听著那沉重的脚步声,不明所以的凤璇舞缓缓地停了下来,望著那个似乎泛著一股怒气的背影,完全的一头雾水。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凤璇舞心里一动!连忙放下自己的双手,望著双手上本该有伤痕的手上,现在什么都没有啊。
槽了、糟了!他一定发现什么了!可是现在芳姨不在,她该问谁去?是该现在就立刻逃跑,还是……
虽然明天就要离开这蛮荒之地,再也不必过这种无聊的日子了;但这几天,凤璇舞过得真是心惊胆跳。
因为令孤存曦不知道是在发什么癫,突然将她的营帐迁到他的帐旁,然後没事就让人唤她过去,可过去了,却什么事也不叫她做,就让她傻傻的坐在他营帐里,然後望也不望她一眼,直到华灯初上,才让她回帐,可在帐外又安排了一堆军士守夜。
有时,在营中闲逛时,她也会遇见他,但那时,他总是眼神复杂的望上她一眼,然後点点头,由她身旁走过,然後突然又一回头,命她到自己的营帐里,任她继续在里头发呆。
不懂。凤璇舞真的不懂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但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古怪的行径实在太可疑了,难不成他发现什么了吗?是不是打算在罪证确凿时给她来个当头一棒?
「想什么哪,璇舞?」发现凤璇舞一个人傻傻地发著呆,芳姨眨了眨眼,「你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开心点!更何况只要撑过今天,不让令狐存曦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芳姨的责任就算了了,心也终於可以定下来了。」
「芳姨,你不必帮我打扮了,他不会来了。」兴味索然的,凤璇舞缩在杨上的一角,默默地说著。
「为什么?」芳娘一愣,「他不可能不来的,今天本不是姑娘们该来的时候,是军士们特意让人叫我带姑娘们过来,一起为你们饯行,他不可能扫了军士们的兴致的。」
「反正他就是不会来了。」凤璇舞望著营帐一角,闷闷说道。
「过去你那么努力都没气走他,今天他干嘛不来?」芳娘愈发好奇了,「上回我有事躭;搁没来那次发生什么事了?你揍他了?还是怎么了?」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只是……」咬住下唇,凤璇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自己叫我跳舞的,可是舞还没跳完,他居然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然後就再没回来过。」
「你跳的是什么舞?居然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气走男人?」芳娘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教教芳姨,芳姨下回也试试。」
「胡旋舞啊!」凤璇舞不高兴的低下头去。要知道这舞可是她跳得最好的呢,他居然看都没看完就走,太过分了!
「跳到哪一段的时候他转身走的?」
「这一段啊!」凤璇舞站起来,把上回跳的舞再演练一遍。
「这一段没什么啊,不致於把人气跑嘛……」思量了半天,芳娘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凤璇舞吓了一跳,「这舞是不是跳错了?还是我跳舞的时候不小心露了什么破绽让他发现了?」
「没事、没事……完全没跳错、也没有任何破绽!」芳娘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放心,有芳姨在,天大的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正好你三娘又托人带来了京师最新风行的服装,只要你照我的话做,保证什么问题都没有!」
「真的吗?芳姨,我很怕他是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凤璇舞依然担心。
「放心,听芳姨的没错!来,换上!」
「这什么衣裳啊?」待芳娘将凤璇舞打扮好之後,凤璇舞自己都傻了,「这叫衣裳么……」
「这当然叫衣裳!」瞪了凤璇舞一眼後,芳娘匆匆收拾好东西,然後又叮咛了一句:「你只要乖乖照芳娘说的做,我包你万无一失!」
「可是,万一他不来……」凤璇舞还是有点疑虑。
「放心,一定会来!」
点了点头,凤璇舞望著芳娘带著诡异的笑容走出帐外,然後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帐内等著。但由正午坐到了黄昏,由黄昏坐到了夜晚,尽管外头笙歌不断,但她的营帐就是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靠近过。
不会来了……不来就不来,根本没人稀罕他来!
凤璇舞这么告诉自己,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点点的失落。讨厌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她索性坐在地上,靠著营帐,然後昏昏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突然静静的出现在帐内,望著地上的小人儿动也不动。
「嗯?」嘤咛了一声由梦中醒来,凤璇舞朦胧著双眼,因为在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一双大手轻抱著她,将她安放在榻上後转身便要离去。
「别走!」站起身来,凤璇舞将火炬点燃,望著那个背对著她向外走的僵硬身影,「你等会儿,我有东西给你,给完以後,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没人会拦你,你不爱来,我还不爱陪呢!」
背影依然没动,但也没继续走。
「你站那儿我看不见,到灯火下头来!」凤璇舞没好气的叫了一声,心里有点赌气。爱来不来、爱留不留,反正做完芳姨交代的事,她以後就再也不用受他的气了。
终於依言走到灯火下,但令狐存曦刚停住脚步,就见著凤璇舞低著头、臭著脸,由袖中取出一条红丝线,蹲下身去,将那根红丝线系在他左脚上。
天!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望著眼前的情景,令狐存曦在心中呻吟了起来,因为凤璇舞今天穿著这套服装胸口极低,而那衣料虽包裹住她胸前的丰盈,但她这一弯身,他几乎都可以将她整个望见,就算他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情操,也没法下在这种情况下止住他那急剧的心跳啊!
等……那是什么?!
突然之间,令狐存曦在她丰盈间的低谷中看到了一个他以为不存在的东西,他仔细的盯视著,然後突然笑了起来。
上苍,太好了!她没受到伤害!没有!
「你怎么了?」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凤璇舞连忙起身往後退去,却被他一把拉回。
「没事、没事!」令狐存曦的笑容神秘又开怀。
「你有病啊,笑得像个傻子!」凤璇舞皱著眉,望著他很少出现的开怀神情,然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你的胡子呢?」
「我是傻子没错,不只是傻子,还……」长叹了一口气,令狐存曦顿了一会儿之後,「你没事就好。」
「谁有事啊?你服错药了?」凤璇舞真的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前後有这么大的下同,「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最好以後都不用来了。」
「好,我走,不过你得跟我一起走。」令狐存曦眨了眼眼,然後拿来一件斗篷包住凤璇舞後,一把抱起她走出帐外,跃上一匹马,二话不说的往营外奔去。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我不想跟你出去!」在马上,凤璇舞不断的挣扎著,但她却没想到,自己愈挣扎,他们的身躯就贴得愈紧,到最後,她完全被包围在一个男子怀抱中。
「别动!」令狐存曦低声说了一句,「这么急著往我身上靠?」
「你—;—;」气得撇过脸去,凤璇舞发誓再也不看他一眼,但不一会儿,她又悄悄地瞄著他的脸,瞄著他没有胡子的脸。
她一直以为他很老啊,怎么没有胡子以後突然年轻了十岁?她一直以为他很难看啊,要不然干嘛留个胡子遮丑?
可是没有胡子的他,一点也不难看啊!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配上那坚毅的脸型、坚毅的嘴角,比自己扮男装时还俊朗几倍啊,更别提他那浑身纯男子的豪迈之气了。
「你的胡子呢?」终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凤璇舞出声了。
「剃了。」令狐存曦淡淡的笑了笑。
「干嘛剃了?」
「我被贬一次就剃一次,然後由胡子的长短看我究竟被贬了多久。」令狐存曦耸耸肩。
「你现在被贬几次了?胡子最长留到哪儿?」有这样的么?居然用这种方式来算日子?
「数不清了!」令狐存曦呵呵笑了起来,「最长的一次差点及腰!」
「你也混得够惨的了……」凤璇舞真是大开眼界了,她生平第一次听说有人的官场生涯可以惨成这样,他认识的那帮公子哥儿们,哪个不是少年得志,哪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