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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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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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已经做好一尊,四匹马的小驾车,小马小车小伞还有御车的小人儿,形态宛然,栩栩如生,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捧到掌心把玩。
惜乎蠢蠢欲动的手还未伸出去,便被人捏住手腕,捏腕的人甚至连头都没抬,只那么警告性地一截,便匆匆收手,又投注于自己眼前的作业中。
我咂了咂嘴,乖乖地坐到一边。
阳光暖暖,他宽大的袖幅垂在案后,骨节修长的手指一手轻轻捏着泥人的头颅,一手拿着细细的竹篾雕刻着泥人精巧的五官。
目光专注,神情温柔,灵巧细腻的动作,让人想起静夜里深情的抚摸。。。。。。
我突地有些脸红,看向他手中泥人儿,脸型眉目无不熟悉,可真正的人就在他身边,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眼中的温柔只对着手中的泥人。
我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他更喜欢由自己想象捏就出来的人。。。。。。
我不禁有些怔怔。
怔着怔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为何他手中只有脑袋?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忽觉凉飕飕的。
我忙把目光移向案上已经做好的小马车,津津有味地赏玩了片刻,忽地莞尔。
噢,车夫小人儿那张脸,好生写实,照镜子捏的?
泥人儿苏己的头颅已经做好,景煜正在做身体,我看着放在一旁的孤零零的脑袋,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好了,忍不住道:“你把头和身体分得这么开,待会光靠泥巴,粘得牢吗?”
景大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待身体做好,直接把头插在身体凸出的支架上。
我:“。。。。。。”
我忧虑不减:“那个小木头支架,待会被火烤的话不会烤成灰吗,到时候脑袋掉下来怎么办?”
条件反射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深觉忧心。
景煜抬眼睨我,语气凉凉:“那是铜支架。”
“。。。。。。”
好吧,算我多虑,我的头在身上还是很牢靠的。
心情一放松,便萌发出捏泥人的兴趣,我拿过案上的泥巴,学着他的样子,专心致志地捏起来。
一会儿后,他评价:“这条鳄鱼,身体够长。”
我:“那是孔雀。。。。。。”
他眉毛一抖,还未应答,我已经有先见之明地把泥巴揉成一团,有些丧气地重新开始。
“从简单的做起。”他在旁指点。
我点头,凝聚出十二分的力气,最后:
“这只鸡像点样子了。”
我深深吸气:“请叫它鸽子,来,跟我说一遍,鸽…子…”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这体型,能飞得起来么?”
我正容:“当然,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三年不飞,一鸣惊人’,说的就是它。”
他眉毛挑起:“你确定自己这句话没有用错?”
我握拳:“当然,确定得不能确定了。”
待炉火烧起,泥捏的物件送进去再出来时,我顾不得其他,等东西冷却,便拿起那个小鸽子对嘴吹了下去。
霎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彻九霄。
景煜倒真的惊了一惊,随即,漫不经心地微笑:“唔,果真是‘一鸣惊人’。”
我志得意满:“当然,所以以后请叫它“惊人鸽”。”
“嗯?”他抬睫瞟了我一眼,不疾不徐地为自己的泥塑提笔上色,口吻淡淡如风,“我看叫它‘泥咕咕’更合适。”
“。。。。。。”我胸口有些堵,但随即又自我安慰,我不生气,嫉妒的人都那样。
棠满面春风地在我身旁道:“夫人,原来那个炉子不是烤蛇用的,是烤陶器用的,哎,这下可放心了。”
看着侍女那张无知无觉的笑脸,我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泥咕咕’塞过去:“赏你了!”
棠:“。。。。。。”
暮□□临,第二波炉火熄灭,新制的陶器终于完工。
还未来得及欣赏新出炉的陶偶,我便被一阵悠远苍凉的秦风吸引了心神,走出屋外,循声望过去,只见他站在漫天的霞光下,如临霞仙子,手持一枚陶埙,悠悠吹奏。
无数的时光从眼前飞过,恍然又回到萧国的宫殿,他坐在我的对面,手持玉埙,眉目清隽,以乐师的身份献上为我谱就的秦风,澎湃的秦风如月光下穿越古战场的苇风,让人激荡,让人沉醉。
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梦一样的时光。
我有些失神。
“比起你的泥咕咕如何?”他看到我,停下吹奏,悠然调笑。
我拒绝回答。
“喜欢?”看到我目光不停地在他手上逡巡,他笑着问道。
我连忙点头。
“喜欢就给你。”他道,声音低缓。
我有些感动,宝贝似的接过他手中的陶偶和乐器,刚要回房好好赏玩,却被他握住手腕。
“包括煜,喜欢就都给你。”
我心中一抖,手中的陶器险些跌到地下。
他低低一笑,揽过我,徐徐地走进房内。
结果,还未等我赏玩陶偶,就被人先行赏玩了,彻彻底底,不留分毫。
赏玩过的某人还有心情问我:“既然这么喜欢煜送你的东西,那当初煜送你的玉埙呢?”
我脑子一顿,作茫然状:"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景煜俯身望住我,眼睛微眯,悠然慢笑:“不记得?那好,为夫帮你想起来!”
。。。。。。第二天,我一整天没有起床。
由此,我知道了,新夫君大人的好意是不容忽视的。并由此联想到,该夫君还送了我一大箱的陶偶正被我冷落在某个角落蒙尘。
我连忙让人把那只硕大无比的箱子拖出来,箱子打开,绮丽精美的陶偶瞬间映入眼帘,像一帧帧画面,记录了一个女子成长的历程,也记录了一个男人心底的记忆。
我有些惘然。
轻轻拿起一枚稚龄女孩陶偶,那灵动的眉眼,细腻的刻画,让我心中潜藏已久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很早以前就见过我吗,是什么时候?”
彼时,他正坐在案前手握书卷,闻言,看过来,默然片刻:“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少时我随伯父出使路过南燕,曾看到你被四五个少年围在篝火前跳舞,很是欢乐无忧的样子,我和伯父还过去和你们攀谈了几句。”
我凝眉思索,可是脑袋都想干了也没搜索出一星半点相关记忆,遂茫然道:“跳舞吗,我幼时倒是经常跳的,可那时南燕国公室舞风盛行,很多女孩都会跳的,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我?”
景煜轻哼一声:“被四五个男子围着跳舞的人恐怕不多。”
我眨了眨眼,无辜道:“即便是我,只不过见过一面,说了两句话,时间过去这么久,不记得也很正常。”
“正常?”他啪地放下竹简,定定地望着我,“在煜的面前一舞再舞,指责煜的衣服鲜丽得像只大彩鸡,不如黑色庄重,不是你?这样都能忘记也算正常?”
我愕然失声:“怎么可能,我怎么会”
他“呵呵”一笑,无端地让人周身寒意弥漫,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因为只有你为我跳舞,我才会告诉你…”
只有你为我跳舞,我才会告诉你。。。。。。
一字一句仿佛魔咒,缓缓地启开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我的眼前渐渐地浮现一幅遥远的画面:
深秋季节的河边,有风拂过芦苇,身着艳丽的少年站在女孩面前,完全不同于表哥装束让女孩十分好奇,向他问道:“你是哪里人呀,你的衣服好像树林里漂亮的大彩鸡呢。”
男孩的脸色有点青:“你兄长们的衣服就好么,黑不溜秋的像黑炭。”
女孩眨眨眼,道:“可舅父说,黑色很庄重很男人呀,你是哪里人呀?”
男孩冷冷:“听说你很会跳舞,那跳一个给我看看?”
“为什么呢?”小女孩天真地问道。
“因为只有你给我跳了,我才会告诉你。”
“哦,好吧。”
于是小女孩便跳了,因为在小女孩的心目中跳舞不是什么难事,跳便跳了,但该男孩却以某个借口让她跳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当年的那个男孩,是他?
我抖着手指指着他,双目圆睁,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景煜凉凉一笑。
我不敢置信地摇头:这是什么神缘分呀!
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到他身上的黑衣,脱口道:“你不会就因为我那句什么庄重的话从此只穿黑衣了吧?”
景煜没有说话,默认了。
我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过了一会儿,景煜道:“后来伯父为我向你舅父提亲,这才知晓你不是南燕公子的女儿,而是儿媳,直到后来你回了苏国,你父亲因为和许君争地到了楚国,我才有机会再次提亲,你父亲却说已经把你许给了萧君。”
一波又一波的震撼袭击着我脆弱的心神,我怔怔地望着他,神思恍惚。
当年君父和许君争讼,争到楚国,却被无故扣留很长时间,后来才知,是因为某个人向他求取女儿。
君父没有答应。
当时的我还为君父难得一见的硬气击节称颂,还为大国求婚的方式深感纳罕,却万万没有想到,那求婚的人就是他。
这么多年,变故迭起,波澜丛生,当年的青葱少女早已被打磨成内心沧桑年纪半老的妇人,是什么让他的那点初衷从未改变?
无言思绪在心中波澜起伏,却只能化为一句复杂难言的轻问:“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次见面,这般执着,值得吗?”
他声音淡淡:“见了,看上了,便要娶到,就是这般简单,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我当真哑口无言。
说来,当年的我不过八?九岁,能有什么地方让人"看上"?
年少时翩若惊鸿的心动,如一场柔弱无骨的碰触,没有什么鲜明与深刻之说,而此时,就能敏锐地识别自己的心意,明确自己的行动,毫不犹豫地追求,奋不顾身地投入,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
或许,只有在每个女子年少时的梦中,才会出现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仅有一种能力,更有一种果敢,稀有得近乎天边的月亮。
却原来,他就是这样的人。


☆、离苏

第五十三章
自我的陶偶收藏中又多了一套“景煜娶苏己”的作品后,我便对捏泥人萌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好似自己突然变成了光脚丫玩泥巴的小童,很有点“老身聊发少儿狂”的感觉。
景煜先是在旁观看,而后手把手地指点,再后便是把我抱在怀中手把手地指点。
我对这般腻歪歪的举动很不习惯,尤其是对能神色从容地做出这番腻歪歪举动的景大夫很不习惯,而且自此以后,景大夫像受到启发似的,但凡读书、闲淡甚至是用餐,都用这种腻嗒嗒的把我拢在怀中的姿势,让我深深地感觉到,我良好的修养已近崩溃的边缘。
终于有一次,他再次把我困到他的膝上,把一箸细鱼烩送到我嘴边的时候,我受不住了,含蓄地告诉他,如今的我已是孩子他妈,不再是一个孩子,所以他大可不必把我当做一个孩子来喂养。
景煜听到我的话,不予置评,只看着我道:“煜从未宠过一个女子,所以并不知如何宠爱一个女子,既然夫人经验丰富,何不指点一二。”
我沉默了……
片刻后,我小声:“其实,我也从未宠过……”一个女子……
景煜唇角微动:“既如此,我们不妨互相切磋,煜虽未宠过女子,但却目睹过伯父宠爱他的小女,道理想必相同,夫人安心享受便是。”
切磋?我不能淡定了,我是很想享受,可我……真心享受不了啊……
我浑身像发了潮疹一般动来动去,更引来男人深切的凝视,那感觉,恍若自己已经化身为别人口边的美食,正待别人享用……
我甚不自在道:“夫君以前不是有过姬妾么,就像那样自然相处便好了呀。”
景煜眼睛微眯,慢声道:“夫人这是要和煜探讨一下彼此的婚史?”
我猛地闭上了嘴巴。
一顿饭吃完,我深刻地感觉到,我可能很快就要变成一具人干儿了,因为长期无法好好进食而一点点风化掉的人干儿。
泪目,被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的压力真的好大……
于是乎,我的饭量迅速地由一个正常人缩水为一只小麻雀,还得摆出一副温良恭让的笑容对喂饲者道:“我已经饱了,夫上辛苦,请赶快进食吧。”
其实,我更想说的是,看了这么久,看饱了吧?既然夫人我都被迫辟谷了,夫君也节省一下粮食吧……
惜乎这样的话无法出口,只见景夫君在我各种含义的目光下不疾不徐地放下箸,慢悠悠地看着我,淡定启口:“喂我。”
我:“?”随即,“!”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夫君面不改色:“不是说互相切磋么,只有你来我往,相互宠爱才是切磋。”
我:“……”
这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高贵冷艳的景大夫么?现实,多么让人幻灭……
乌深的夜,不见月光,星子隐没,庭院内灯光昏黄,树影落在地上稀薄凌乱,静谧中传来一阵阵枝丫碰触的声音,那声音细而密,宛如秋雨落入耳中,激起如水的凉意。
我凭窗仰望了半天,才确定今晚无月可赏,而后后知后觉地惊觉到,原来时间已经在这种腻歪歪的日子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大半个月。
山中不知岁月长,大约便是我此时状态的写照。
“不睡觉,看什么?”暖暖的怀抱从背后拥上来,温软的唇随即印在我的耳后。
我软软地偎依在他的怀中,不自禁地微笑:“看月亮,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怎么从未听夫君提过回楚国的事呢?”
他的唇在我颈上游弋,低缓的语调直入人心:“不是不喜欢楚国?那为了我的婧,我们就不回去了,如何?”
我身上一颤,不知是因为那久违的昵称,还是因为他的话,亦或是因为那销魂蚀骨的吻,我转过身,惊诧:“不回去?”
“嗯,”他的手拢在我的腰后,额头与我相抵,气息纠缠。我既惊且喜,忽地想起什么,情不自禁地揽住他的脖颈,目光发亮:“夫君是准备留在苏地了,太好了,正好留下来做个自在的封君,不受管束,享受温泉……”
景煜忽地一笑,那笑声有着说不出的味道,性感魅惑中似乎又夹杂着温存宠溺,我不由自主地闭了嘴,耳根泛热。
他一把把我抱起,走向床榻,嗓音低低:“留在苏地?婧是要煜留下来做农夫么?”
我耳根更热,而激动的心却因为他这句话缓缓平复下来,神思渐渐清明。
是了,是我糊涂了,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没有国人,没有兵士,纵使再好的土地留下来有什么用,除了做个农夫……
迷惘不过一瞬,我立即更换语调:“那小明明准备去哪里?”
他脚步一顿,不疾不徐地把我放到榻上,明明是神色不动,却让我看出好笑无奈:“本打算去齐国,但齐国新败,我们不能留在战败国,所以改去晋国。”
晋国?他要投靠自己国家最大的宿敌?
我失声地看着他,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
他轻轻地理了理我垂落在胸前的长发,帐幔地阴影笼上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声音,依旧如水流缓缓,平稳地淌过我的心田:“煜不能回楚国,原因……婧想必也能猜到一二,对否?”
对否?对否?
身心霎时如灌满沉重的铅石,沉重得哪怕一个轻微的点头,都让人无法点下去。
我知道他要娶我不易,只要司马还在,只要那些目睹过他谏止楚王纳我的人还在,这件事就是一个死结。
可是,他来了。
我从未想过,他要解开这个死结,付出的代价,竟是这般。
叛国离家,抛官弃禄,封土,家族,几十年来所有的一切……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可是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激越的波澜在我心头奔涌呐喊,翻卷呼啸,卷席着我,恍恍惚惚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那一刻的心情,仿若绝恋。
他稳稳地捉住我的手。
我回望着他,那幽深的黑眸中,倒影的不是如画江山,而是一片深海,深不可测,无边无垠。
心若蛛丝颤抖,竭力地想牵出一抹笑意,却没有成功。
“婧?”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却又仿佛穿越遥远的时空而来,如最深切的呼唤。不同的影像在我眼前交叠,景煜,萧泽,萧泽,景煜……最后缓缓定格在一双交握的手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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