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不清的视线逐渐聚焦,翡翠定睛一看,却见仙尊举剑立在云端之中,狂风拂过,袍角微卷,一身正气。她挣扎着站起身,感觉一阵激灵自灵台直窜脚心,浑身软麻之际,心头不知被何种情感所掩盖,犹如压了一块巨石般沉甸甸地令人发堵。
放眼天地,苍茫世间,这一瞬,她的眼中只有这个男人——这个她深深爱着,敬佩着的男人。此时,他站在云端中,犹如深海磐石,巍峨雄壮,四海间似乎无人可以撼动他挺拔的身姿。
眼见游龙迫近,仙尊剑锋一扬,他视线掠过翡翠的脸,她那一袭水红色的长袍随风而卷,恰似那蓬莱漫山遍野的桃树般,绯色芳菲,明艳逼人。
狂风吹散她的发髻,玉钗滑落在地,乌鸦鸦的长发迎风而荡,仙尊的目光定格了一瞬,随即脸上浮现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这一笑,宛若破冰初融,万丈光芒透过那云彩倾泻下来,洋洋洒洒,美轮美奂。翡翠怔了,跟着眼眶一热,泪盈于睫,这个男人肩负着万千苍生的福祉,是以,她留不住他,也不能留住他。
白莲展开那皎洁的花瓣迎向雷龙,在天地间促发了一场盛大的浩劫,所有人的眼都在那顷刻间覆盖下来的白光刺激之下而暂时失明,剧烈颤动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整座九重天在动荡中摇摇欲坠,这一瞬,真真仿若世界末日。
待一切平静,烟消云散,翡翠率先睁开眼,随即看见一抹白影从半空中坠下,直直堕在地上。
“仙尊——”眼泪夺眶而出,她强行挣脱漓少卿护着自己的双手踉跄着向前跑去,没走几步摔在地上,却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磕磕绊绊地朝那人跑去。
仙尊整个人依靠在长剑之上,他半跪在地,长发凌乱地披散在额面之上,细长的双眸微敛,翡翠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嘴里不住地哭喊着:“没事的,没事的。”
她低低地不断呢喃,好似在安慰自己。可仙尊却一直未有回应,他一手扶住剑柄,指关节微微泛白。
晨曦透过雾气穿射过来,阳光下远远走来一人,是鵺枭,他望着翡翠,缓缓笑了。
“他仙元将至,能够撑到此时已是大限,若再这样下去,恐怕要魂飞魄散。”
翡翠静静地揩了一把泪,抬起头对鵺枭说:“纵然仙尊死了,这天地间还有万千个他前赴后继地站起来,你能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
她早就知道不该让他去的,可是一想到他若不去,以后即便活着也要永生永世的不快活,自己心里就更难受。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为他的快乐所快乐,为他的悲伤所悲伤,若是这些也做不到,又岂能说自己爱着这个人?
只是要成全这份爱,却要用他的死来交换,若是结局至此,那么她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动情。
此时,翡翠只觉得浑身上下乃至肺腑都烧着一把猛火,这火令她难以自持,更难以压制,她抽出腰间的蛰雷,一股浑厚的力量自四肢百骸逼射而来,穿透五指,缓缓积攒于刀身之上。
霎时间,银色刀身上那灿金色的暗纹倏尔璀亮起来,翡翠眉心一拧,将刀一横,几个瞬步便欺至鵺枭面前,“倘若他死了,那我便将你千刀万剐片片凌迟,要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鵺枭莞尔一笑,纵身一跃躲开她万丈刀芒——二人在高空中化作两道光,以极快的速度缠斗在一起。
就在此时,那深深没入地心的长剑之上忽然放出一道光芒,这光自地而起,承接向上,似是一道光柱穿透云层,挥开阴霾——
巨擘中蓦然出现一面鸿影,天幕下泛出一张男子的面容,他有一双细长的眼,如鸦翅般浓长的睫羽轻轻盖住眼帘,往来丰棉的白云是他宛若玉质的皮肤,飞鹤载来的落霞则是他唇边一抹嫣红的朱色,他的发犹如那夜幕一般漆黑,长长滑落下来。
男人的视线突破云层落到仙尊半跪在地的身子上,仅一瞬,便流露出悲悯的神色来。
“痴儿,何以至此?”他略略俯□,长发牵引而下,仙尊的手微微一动,缓缓抬起下颔。
“吾可赐予你无上之力量,你可愿意?”
仙尊慢慢将眼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头好似泛着血光,他张了张嘴,一声细微的回音自其嘴边逸了出来。
他本是万物混沌中一抹灵识,凭借机缘造化才拜入灵宝天尊门下成就仙缘。这仙路漫漫,他本该活不带来死不带去,奈何却偏偏有了牵挂。
当初师尊说,他收自己为徒,是应了这天地间莫大的造化,而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造化是什么,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就另一个人罢了。
男子垂眸,听到仙尊轻声道:“本就该是你的,拿去便拿去罢。”
闭上眼的那一瞬,眼前浮现出翡翠明媚的笑容来,他牵起唇角缓缓地一笑,本欲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想不到还是添了几分念想,只愿从此她能够幸福快活,再也别为他事牵累,这样即便是泉下无知,他也会心满意足。
“那好,那吾便成全你。”
男子微微一笑,整张脸缓缓下倾,随即化作一道明光落入仙尊的身体之内。而此时的翡翠,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她踉跄几步从云端坠下,鵺枭挥剑一扫,一排玄黑芒刃接踵而至。
望着那愈见逼近的芒刃,翡翠甚至感觉到四周尖锐的空气穿透护体罡气划破了其身体。她在半空中稳定住身子,随即横刀向前,只听“铿——”两声将那黑色芒刃接连打飞出去,趁鵺枭侧身躲避的同时,她又将自身灵力灌入刀气之中,引发一招破龙斩,对准那风的缝隙一刀劈下,让狂风化作撕裂的气流卷咆哮着向前冲去——
而鵺枭则以魔剑为圆点,在身侧四周制造出一结界试图将那气流卷挡住,孰料那破龙斩乃是借用风中气流之劲转变成自身力量,威力无穷。它被结界所阻挡,却又化作四五个小型气流相拥而来将鵺枭整个包裹其中缓缓蚕食。
此时此刻,鵺枭既出不了结界也无法召唤出魔剑之力,原本这招破龙斩威力即便再大也无法对其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方才他迎下九天玄雷后耗去不少灵力,一时之间竟也拿这狂龙肆虐的破龙斩没有办法。他隔着纷繁混乱的气流去望翡翠,黑色的瞳仁里第一次流露出杀意来,这个女人若不死,将来必会成为他最大的绊脚石。
“呼呼呼——”翡翠半跪在云端,滚烫的汗水自额角滑落到刀柄之上。她现在只愿那破龙斩的威力能够维持得长久一些,好让她有片刻喘息,否则……
她凝望那被魔气侵袭包围的四周,否则等不到人前来支援,那一切便白费了。
就在这时,那包裹在气流之内的结界忽然爆裂开来,从硝烟中飞速迎来一道身影,他速度之快令翡翠避无可避。翡翠只觉一只大手猛地一下扼住自己的喉咙,随后整个人失去平衡,从云端直直坠了下来——
“嘭——”猛地一下跌在地上,翡翠登时觉得两眼一抹黑,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而扼在喉头的那只手却越发掐紧,鵺枭附在她耳畔,嘴唇贴着她的脸,极为轻柔且一字一句道:“帝姬,上路吧!”
空气一点点逼离喉管,心跳的速度越发加快,太阳穴鼓涨不已,双目间一片白一片黑,翡翠奋力挣扎着,犹如一条脱水的鱼,意识一寸寸抽离……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那枝梧在其身的强大力量豁然消失,翡翠猛地抬起头大声咳嗽起来,她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仿佛即将垂死一般。
而鵺枭则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胁迫至半空,有一人凌驾在他头顶上方,享受着他目眦欲裂的惊愕,表情犹如闲庭漫步般惬意怡人。
那人轻声道:“被镇压过一次还不够吗?”
鵺枭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失控的神情,他尖声喊道:“你是谁?!谁?!”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眼,那样的语气,这个人化成灰自己也不会认错,鵺枭愤恨道:“玄冥!你是玄冥!”
他怎么会遗漏了这最重要的一环……怎么会……
玄冥高举其手,噬魂化作一道白光隐没进他身体之中。他根本不需要剑,因为他本身便是一柄利剑,天边射来一柱强光,此光驱散了阴霾后慢慢汇聚于他指尖。
风起云涌,天地色变,巨剑划破苍穹,气吞山河——
鵺枭被缚于半空,眼见玄冥指尖的光化作一柄金色的巨剑,伴随着那恢弘无边的气势,携着那澎湃逼人的杀气,而后径直朝自己缓缓劈来——世界重归平静。
“魔君已死!剩余孽众快快束手就擒!”“魔君已死!剩余孽众快快束手就擒!”
天兵士气大振,很快将群龙无首的魔兵剿灭干净,而盘琥赤炎等人则仍在追缉,尚未查到音讯。
整座凌霄宝殿被夷为平地,地裂树摧,看不清往昔分毫模样。翡翠侧躺在断垣残骸之间,隐隐望见一人缓缓向自己走来,他雪白的袍角轻轻擦过自己的手边,然后停了下来。
“后土”
那人蹲下来,用手轻轻抚摸她的鬓角,叹息着喊道:“后土,我回来了。”
谁回来了?翡翠抬头,怔忪着望着面前的人,喃喃道:“你不是他,他在哪里?他去了哪里啊?!”还是那张清隽冷漠的面容,可是气息却全然不一样了。
“他在哪里?!”她爬起身来,死死抓住那人的衣领,在他雪白的衣角上留下一串灰印,她泣不成声道:“他在哪里?!你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过得开不开心啊!
☆、70值得等待
八荒传闻,九重天清翡帝姬与蓬莱冷月仙尊情谊甚笃;为此帝姬甘愿放弃曾与阿修罗大君定下的婚约而转投仙尊怀抱。可这段姻缘并未持续很久;自从那场险些引发天地浩劫的神魔大战之后,这对令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竟不知因何缘由而分道扬镳。
此后;仙尊一人独自回到蓬莱,而众人也未见帝姬一同相随。据说;帝姬自仙尊走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清芷宫内,谁也不见,就连天帝来也闭门不出。
九重天上关于二人反目成仇的原因被传得纷纷扬扬,众说纷纭;也没有一人能够说出个准来。但曾有天将亲眼目睹;在战后的废墟之中;帝姬同仙尊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当时她情绪激动满面泪痕,抓着仙尊不住地拍打叫喊,而仙尊则仅仅是望着她,任凭她如何做都一动不动,耐之受之。
至于这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彼此才知晓。
与此同时,同蓬莱仙岛有相互往来的仙人们也逐渐发现了仙尊的转变,譬如说,他一改以往冷漠不苟言笑的形象而变得温煦和雅,脸上的笑容多了,说话的语气少了几分刻薄。曾有上了年纪的仙人说,看仙尊如今的模样性子倒是越发像往昔的玄冥上神了。
老神仙的唠叨自然不会被人记在心里,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如今蓬莱的这位仙尊,当真不是原装货了。
***
暮色四合,流云舒卷,橘红色的晚霞映照在天边。
翡翠掀了袍子一人跑到清芷宫顶上坐着,仍凭晚风拂乱她随意披散的长发。
“哎——”
手指一一抚过脚边那片片宛若溢彩流光般夺目的琉璃玉瓦,剔透玉色中倒映出一张以晚霞为背景的萧索愁容来。翡翠一手支颐,一边叹气,如今这屋顶上一共有多少片瓦,她都数得清清楚楚,可是该回来的人却迟迟不归……
“你果然在这里。”
老远便望见帝姬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房顶上,看来这次的打击着实不轻……藤虚无可奈何对着背影摇摇头,三步两步跨至翡翠身侧,敛袍坐下。
“帝姬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翡翠侧过头,指着那天边一片灿金暖红叹道:“看——多美的晚霞!”
难得她兴致这么好,藤虚连忙笑着回应道:“正是呢,要我说这一天之内最美的辰光便是在傍晚了!”
然翡翠却旁若无人地悠悠念出句诗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哎!”
藤虚笑容一僵,随即改口道:“夕阳虽美,却真真不如那星河天悬的夜空,点点星辰宛若颗颗璀璨的珍珠镶嵌在天幕之中,耀眼夺目。”
“也是……”翡翠扯了扯嘴角,脸上流露出哀伤的笑容来:“要说起看星空,我便记起有一年在蓬莱,夜晚伴着凉风,我和崇景二人躺在及腰高的草丛之中仰望星空,那时候天空尤似泼墨,点点星辰格外明亮,这么多年过去,我再没见过比那夜更美的星空。”
后来她睡着了,还是仙尊抱着自己回来的呢,她耷拉着嘴角哈喇子流了仙尊一身,惹得他第二天早起都没给自己好脸色。那时候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不像现在,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即便是这样,不想失去的东西还是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流过……
日落月升,夜□临的同时,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逐渐凝重。
“帝姬,仙尊到底发生了什么?”藤虚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翡翠。其实他不明白,为何仙尊的模样未变,然气息却与从前全然不一样了。究竟那日在凌霄宝殿发生了什么,他究竟是付出了何种代价才将魔君鵺枭制服的?
翡翠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心里只有那么一个念头——他不在了!”
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可是她就是知道,那个人不在了,这不是通过言行举止观察出来的,而是在一瞬间,一霎那,她感觉到维系在二人间的纽带突然断裂,整颗心好似被人剜去了一半,生疼不已。
“你可曾听说过万年前的玄冥上神?”
藤虚不明白翡翠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人来,于是点头道:“略有耳闻,据说当年可是天界极为出众的人物。”
“是——”翡翠点点头,“那你可知仙尊的原身是什么?”
藤虚摇头:“这个,好像从未听人说起过。”他顿了顿,随即道:“莫不是这二人间有什么联系?”
静了半晌,他才听翡翠叹声道:“你猜得没错,这其中缘由恐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够知晓。”
“仙尊他,其实和玄冥上神是同一个人。”
“嘶——”翡翠刚酝酿出点感情来便被藤虚一声抽气给打断,她皱了皱眉头,“你还要不要听了?”不听便算了,反正她还不愿意提起呢。
藤虚猛点头,“要的要的!”
“哎,当年那玄冥上仙神寂之前曾从自身元神中剥离出一抹神识放归于混沌之间,此事因无几人知晓,是以在他死后谁也不知道那抹神识去了哪里。孰料在千百年后,那神识竟修炼成实体,凭借机缘造化使灵宝天尊收之为徒,他便成就了后来的仙尊。”
“原来是这样,那……仙尊和玄冥不就是同一个人么?!”藤虚想,那帝姬还纠结什么,分明是一个人,那又何必瞎折腾了?!
“你懂什么?”翡翠愁眉,“理论上来说是一个人,但是从实际上出发却是性格举止完全相异的两个人。”
“他们虽能算做是一个人,但严格来说,却是一个躯壳共享两个灵魂。如今玄冥重回六界,那么仙尊势必便会被迫离开,一山容不得二虎的道理放在此中依然有效。”
她弯弯绕绕说了半天,藤虚终于是听懂了一点,“帝姬你的意思是说,玄冥上仙回来的代价便是要取代仙尊?”
说到这里,翡翠心中总难免抱怨,她愤愤嘀咕道:“什么也不跟我商量便擅自决定了一切!当真是不把我看做自己人了!如今这四海八荒处处找遍都寻不到他的气息,难道他真要就这么消失么?”
即便怨愤不平,可那人决定的事已然成为定局,若非他关键时刻做出牺牲恐怕如今六界也已然倾覆了……想到此处,翡翠觉得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无奈。
“这……那仙尊还回得来么?”
“谁知道呢——”
天色已全黑了,夜里起了雾,看不见星星。
翡翠怅然道:“他若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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