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双肩动来动去,眼神慌乱,小嘴一动,流出一股口水。
铁核桃用手指头帮孩子抹去口水说:
“别怕,我是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眼里有泪水打转转,缩着头说:
“我叫小白兔,弟弟叫小花猫。”
小白兔说完,低下脑袋,双眼半闭,双手摸着被铁小毛打红的屁股。
白孔雀上唇收缩,鼻孔放大,慈爱的目光照耀在两个孩子身上,双手提了提裙子,深蹲下去,对小花猫说:
“你俩是不是双胞胎?几岁了?”
小花猫用手背抹抹鼻孔下面的涕液,又在肚皮上擦擦,冲着白孔雀点点头,伸出五个指头。
铁小毛心中的余火还在燃烧,站在一旁,随时防止两个小孩再偷父母的东西,一脸的怒气笼罩着两个孩子。
铁核桃一只手拉着小白兔的一个指头,说:
“小白兔,我们想去你家看看。”
小白兔的笑从嘴角开始,慢慢传到眉梢,细细的牙齿露了一下,立即消失。
一条毛草小路弯弯曲曲,路两边的石头,大如野象,小如鸡蛋。有的像公牛狂奔,有的像母马卧槽,有的从草丛中露出上半身,有的埋在土里,只露个头顶。
小白兔和小花猫像两只小狗一样,摇头晃脑地地前面带路,铁核桃一家三口跟在后面。
铁小毛不拥护爸爸要去两个孩子家的想法,一路上拣小石头砸大石头。“咣”的一声,常常把白孔雀注意力吸引到石头相碰而溅起的火花上。
两间草屋旁是几棵石榴树。树上的石榴红中带黄,大得跟小西瓜差不多。铁小毛的眼光恨不得把大个大个的石榴一一射落,她手中的一块石头朝着石榴树飞去,并没有击中一个石榴,叶子倒是被击落几片,随石头坠落。
走到树下的小白兔和小花猫看见有石块从树上落下,吓得后退几步,抱头鼠窜。石块落到一头小猪背上,小猪四蹄生风,尾巴飘摇,尖叫着冲到草屋后躲藏起来。
铁核桃呆呆望着女儿,嘴的一角在动,鼻孔一吹气,说:
“你这是土匪行为!”
铁小毛把双手放在脸上,反复进行洗脸的动作,她只当爸爸的话是从耳边吹走的山风。她指指小白兔和小花猫说:
“这两个小东西,才是土匪。”
白孔雀用纸巾吸吸额头的汗液,微笑着拉着女儿的手说:
“小毛,说话要文明,小白兔,小花猫才五岁,他们还是孩子,你是初中生了,怎么老是这样不懂事。”
小白兔和小花猫跑向自家的大门,一人用肩膀撞开一扇门板。两个小孩身子藏在门板后,露出两个圆圆的脑袋,望着铁核桃和白孔雀“吃吃”地笑着。
铁核桃和白孔雀犹犹豫豫地走进草屋内。铁核桃眼前一片漆黑,他站定让眼睛适应了一阵,才看清草屋内的东西。
白孔雀原地慢慢转圈,高跟鞋的后跟把地上的土碾碎、推开。她像吃了一大把酸角,心里酸酸的,惊奇的狂风在她心海掀起滔滔巨浪。她伸出左手扶着一棵黑乎乎的柱子,深深地叹气,她心里盘算着,小白兔全家的房屋、家具、用具、衣物加起来,也许还不值上个星期铁小毛丢失的那个MP3。
铁核桃借着微弱的光线,摸索着走到屋内唯一的睡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以为是来到了贫穷的非洲,来到了难民营。一床草席铺在地上,没有任何垫子和床单,更没有床,一条补丁相连的被子像一个死人一样躺在草席上,有几处还露出黑黑的棉絮。铁核桃根本猜不出被子原来的颜色会是什么颜色,只见被子中部太黑太脏,两头最黑最脏,还散发出一股馊味和汗味混合的怪味。被子两端共有四个枕头,每一个枕头就是一捆山草。
铁核桃想看看小白兔家的灶,寻遍全屋也找不到,只看见地上放着一个三角铁架,周围摆着四个缺了口的土大碗,几根干柴横七竖八地放在旁边。两个孩子抬着头,默默站在铁核桃身后,眼睛一闪一闪的。
铁核桃的眼镜上起了一层雾,屋内的烂衣服、破水缸、黑柜子、歪葫芦瓢模糊起来。他用手揉揉眼睛,手上沾满了泪水。
铁核桃抬头望望屋顶,茅草一根根吊着,摇晃着。有一处能直接看到蓝天白云,有一处能看见红彤彤的石榴。
铁核桃的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疼得厉害,喉咙像被一团乱草堵住,感到窒息。他快步走到屋外,坐在一块磨刀石上。双手捧住脸,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两只蚂蚁互相追逐,两只蚂蚁爬上他的皮鞋、袜子、小腿,他全然不知,一只蚂蚁咬了他一口,转头便跑,他像睡着一般。
铁核桃像铜像一样坐着不动,一只母狗率领着四只小狗站在他对面看他,四只小狗看了一会,看不出名堂,便互相打闹,不时发出“汪汪汪”的叫声,四只小狗身上只有白毛和黑毛,胖乎乎的,像熊猫一样可爱,在母狗肚子下面穿来穿去。一只小狗大着胆子用嘴来啃铁核桃的皮鞋,他一抬脚,小狗跟着跳起来,他干脆站起来走几步,小狗仍然摇着尾巴跟着他走,寸步不离。
铁小毛像一只猴子一样爬到石榴树上吃石榴,笑声像高音喇叭一样放肆。见爸爸来到石榴树下,便大喊起来:
“爸,这石榴好甜,我要摘一百个回家。还要拿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吃。”
铁核桃脸上的乌云散去,露出一片灿灿的笑容:
“难得小毛的一片孝心,这石榴能不能摘,要问问小白兔和小花猫,他们准你摘,我们也要出钱买。”
小花猫抱着一只小狗走过来,抬头望望树上的铁小毛,奶声奶气地说:
“我家的石榴比鸡蛋还多,摘完了,明年还会长出来的。”
白孔雀见女儿摘下的一堆石榴,剥开一个便吃,嘴一动一动的,吐了一口石榴核,说:
“老铁,这石榴真甜!你也尝尝。”
她说着剥了一把石榴粒直接喂进铁核桃的嘴里。
铁核桃从上衣口袋里拿出500元钱,拉过小白兔的手,把钱放在他的小手上。小白兔挣开铁核桃的手,500元钱飘落在地上。
铁小毛下树,把500元钱拣起来,说:
“他们不要,我要。”
白孔雀从女儿手中抢过500元钱,瞪了女儿一眼,又把钱放在小花猫的胸前,小花猫抱着的那只小狗一伸嘴,咬着500元钱不放,趁小花猫不注意,跳下去跑了,小白兔、小花猫拚命去追那只叼着钱的小狗。
铁核桃一家三口趁机离开了草屋,铁小毛用运动衫包起地上的石榴,还顺手牵羊,把一只小狗和石榴一样包起来,拚命往外跑。
铁小毛像一阵山风刮去,头发散了,她也不管,她怕母狗来追她,她怕两个孩子不给她小狗。
铁核桃一家三口站在车旁,六只眼睛再一次望望白云岭,望望草屋的方向。只见两个孩子追来了,铁小毛有点害怕,说:
“爸,快开车,这两个小家伙又来了。”
铁核桃不听女儿的,小白兔和小花猫一前一后已来到眼前,小白兔喘着粗气,抹了一下小红脸上的汗珠,对铁小毛说:
“大姐姐喜欢我家的小狗,再送你一只。”
小花猫上前三步把一只小狗慎重地交给铁小毛,小狗舔了一下铁小毛的手背。铁小毛接过小狗放下,弯腰把小花猫抱起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铁核桃见女儿的泪花随风飘飞。
(第七章完)
第八章 鲜血的代价
八安市一中,路灯明亮,小树静立,花草含笑。到处是少男少女的近视眼镜和数不清的青春痘。
四眼狗迈着老气横秋的步伐慢慢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中年妇女走进了学校的礼堂。
礼堂的主席台上坐着一位秃顶老头,头顶一毛不长,四周最多也就是一百根灰不灰、黑不黑的杂毛。胆大的几个学生称他为秃鹰校长。秃鹰左边坐着一位疤脸男子,一条斜疤从左眉上方飞越眼框,直插耳根,疤脸演一个土匪头子根本不用化装。小四眼狗曾告诉过四眼狗,这是教导处的疤脸主任。秃鹰右边坐着一位红嘴女人,乳房奇峰突起,高高大大地挺在胸前。四眼狗听到旁边的一个尖嘴婆娘说,这是学校的副校长,人称母老虎。
四眼狗身在礼堂,心在云端。他重温着女同学黑美人跟自己握手那一瞬间的感觉。当年的黑美人,如今怎么就成了白美人了呢?皮肤真的能换吗?唉,不管是黑美人,白美人,嫁了一个有钱的老公就是幸福的女人。
四眼狗真后悔那天跟黑美人握手的时间太短暂,怎么一碰就放开了,起码应该体验一下黑美人的手温和肉感。下次如果再碰到她,非得让她尖叫起来。
主席台上疤脸主任干咳两下,试试嗓子,一字一句地主持着会议,完全把家长们当作是半聋的人。
“各位家长,大家晚上好!八安一中是省重点中学,我们召开家长大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大家配合学校,把同学们的成绩抓上去。现在请校长讲话,大家欢迎。”
掌声有些虚伪和冷清,也不整齐。秃鹰校长站起来,向各位家长鞠了一躬。稀疏的头发一下子成了乱鸡窝,他这一招,赢得终于了一阵掌声和一阵笑声。他四平八稳地坐下,开始了漫长的讲话:
“一中的宗旨是勤奋务实,德智并重。到我们学校来的学生,无论你是市长的公子,省长的公主,还是下岗职工的孩子,贫困山区的娃娃,我们都一视同仁,对于成绩好的同学,我们要重奖,对于成绩太差的同学,我们要开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一中的升学率和多年来树立起来的良好形象。”
四眼狗暗暗咒骂秃鹰校长,用把成绩太差的学生开除这样的损招来保升学率,简直是土匪逻辑。学校应该帮助成绩太差的学生,迎头赶上,这才是教育的天职,这只该死的秃鹰!
秃鹰校长讲得白沫飞舞,家长们听得昏昏欲睡。
“有的家长不理解,有的家长说不定还在骂我,但是如果学校没有铁的纪律,就没有学生好的成绩……”。
秃鹰校长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小时,学校里有多少只蟑螂,有多少只老鼠,家长们都听清楚了。他和疤脸主任耳语几句,抹了一下嘴边的白沫,秃鹰便展翅飞走了。
母老虎副校长用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立刻露出威相,眼光带刺:
“八安一中跟大家是双赢的关系,我们和大家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这个目标只有白痴才不懂。但是在坐的家长里就有人不懂这个目标。有的家长平时对自己孩子漠不关心,一旦孩子出了问题,只有一招,就是棍棒交加,这是暴力行为,这是犯罪。有的家长成天成夜地打麻将,喝烂酒,上网聊天,养宠物,嫖娼,吵架,说谎,闹离婚,这对孩子的学习有极坏的影响。为了孩子的未来,请大家暂时做几年正人君子,做个负责任的家长。我听说,我们学校有个学生的家长竞冒充市长去骗色骗财,我不客气地说,如果你把这种智慧和勇气用在孩子身上,那么你的孩子一定会比你有出息。”
四眼狗身上有一千百只蚂蚁在爬,脸色变化无常,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像双腿夹着一个烂西瓜。眼镜差点掉在地上。
母老虎的嘴是重机枪的枪口,射出的子弹击中一大片家长的脑袋和心脏,重机枪枪管发热,浇点水,又继续开火:
“孩子的事对于学校来说,对于家庭来说,就是比天大。谁不听我的劝告,到时候,学校把你的孩子开除了,别来烦我。孩子读书,没有捷径,只有多读,多写,多做作业,家长不能溺爱孩子,学校不能心疼学生……”。
四眼狗终于熬到散会。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这只母老虎应该去管犯人!”
四眼狗乘机说了一句:
“她应该去动物园的铁笼里。”
天空电光一闪,乌云亮得刺眼。人们的脸白得像刷上一层石灰。
雷声就像原子弹在头顶爆炸。四眼狗双手抱在胸前,双肩摆动,一路小跑。再也忙不得看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和小妞身上的零部件了。
雨,疯狂地击打着四眼狗脸面,痒痒的,凉凉的,他感到比沐浴时喷出的水还要猛烈。眼镜片上流着水,什么也看不见,他干脆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再戴上。
雨珠打在叶面上,“叭叭”作响,雨线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透明。四眼狗的衣服湿了大半,下巴上滴水成线,雨滴把眼睫毛都砸倒几根,四眼狗的皮鞋已经进水,他像一个水鬼似的继续前行。
“蓬”地一声响,四眼狗后退了一步,额头生疼,脚下不稳。他吐了吐流到嘴巴的雨水,用手袖擦擦脸上和镜片上的水,定睛一看,才看清是两个蒙面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一个蒙面人的手袖挽得老高,手臂上的黑毛非常茂盛,黑毛上沾了许多水珠,阴森森的头套一鼓一吸,声音沙哑:
“老子警告你,你再管神奇化工厂的事,就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另外一个蒙面人手持一把匕首,步步逼近四眼狗,说:
“我们跟踪你几天了,我以为你们这些贪官不会走路,永远坐在乌龟壳里,今天既然你伸出你哪两条懒腿走走路,我也要送你两个馒头吃吃。”
四眼狗的脑子比电风扇还转得快,他知道这两个杂种又把自己当作市长了。他吸吸鼻子,意在镇静。
四眼狗暗暗告诉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万千万别学电视剧里那些男主角,愣头愣脑往歹徒的刀尖上撞,什么英雄的壮举,什么男子汉的气概,等你的血流干了,就是殡仪馆的一钵干灰。
四眼狗用雨水洗了一把脸,“卟哧”有声,他后退了一步,裤裆似乎有几滴尿液滴出,反正裤子都被雨水淋湿了,谁也看不出来。他深信拳头不打笑脸。
四眼狗笑得断断续续,说话时,从嘴里带出害怕的气体:
“两位好汉,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当官的,我只是平头百姓。”
黑毛放声一笑,如同恶狮猛吼:
“你以为你今晚不坐车,屁股底下没有坐着几十万人民的血汗钱,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你以为你弄一头的雨水,就能瞒天过海,就想跳出我黑毛的掌心。没门!”
四眼狗把脸迎着灯光,说:
“你们好好看看我是谁?”
飞雕的脑袋在脖子上扭来扭去,活象西班牙斗牛场上的公牛,双眼喷着一股恶气,说:
“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馒头已经出笼,你不吃,还不浪费了。”
飞雕的右拳在四眼狗的眼前一晃一晃的。四眼狗委屈得比屠宰场的猪还难受,他止住下滴的尿液,不放过那万分之一不挨揍的希望说:
“两位大哥,我有什么过错,完全可以用文明的方式解决。两位何必这么辛苦,冒着雨还出来执行任务。”
黑毛用右手抓抓左手,顺便拔下一根黑毛,手指一弹,黑毛飞向四眼狗:
“如果你不听我们的,那么,你就是这根黑毛,我们只有放你的血。但你的狗嘴里已经吐出象牙,我们先让你尝尝飞雕兄弟的热馒头和我的烫山芋。”
四眼狗心想,今晚要遭雷击,看来不可避免。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也只有豁出去了,老子也不是吓大的,等你们这两个地痞流氓先动手,不如老子先动手。他双手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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