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边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常在河边走-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此时的莎乐美已经很少离开哥廷根了。回想她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十九岁的时候,她出门旅行结识了尼采和保尔。李,他们都爱上了她。对尼采应当说她是有好感的,但她最终拒绝了他狂热的求爱。还有里尔克,还有,太多了,见过她的男人谁能不爱上她呢。‘那是一个一瞬间就能征服一个人灵魂的人。’这就是宣称上帝死了的人对她的评价。在哥廷根她经常一个人散步,这时她逐渐感到了内心的不能承受的寂寞。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身边仍然有一些人,但这些人和她年轻时的朋友相比在智慧上是有些逊色的。坚强的莎乐美第一次品尝到了脆弱。 

孤独无依的芒果就是在这样的时机下出现在莎乐美的面前。她恳求她接纳她,接纳一个怀有幻想的孩子,幻想本身是无罪的。莎乐美张开双臂拥抱了她。她对莎乐美编造了一些故事,芒果说起故事来还是有一点天才的,不要忘记她还在弗洛伊德的诊所呆过。她说她的父亲是一个农场主,她的母亲却是一个贵族,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她童年时所受到的教育是残缺不全的,哦,她可怜的母亲。她的父亲没有什么文化,而且是一个性欲极端旺盛的人。在她八岁的时候,她父亲进了她的房间,把阴茎强行塞进了她可怜的未发育完全的阴道里。在她的妹妹长大了一点的时候,她父亲让她俩趴在床上,他狠狠地扯下她们的裤子,在她俩身上轮流作乐。有一次她父亲不知从哪弄了一个老头来,他坐在旁边观看老头骑在他自己女儿身上,老头的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这时她的父亲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一把将老头揪下来,口中念念有词,还是让我自己来骑骑这匹小马驹吧。芒果流着眼泪说,父亲和女儿这样在她们那是并不罕见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芒果开始给莎乐美写情书了。她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一步棋,她不在乎。她更加不能容忍的是她们之间总是处在一种恩主和贫儿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史就是关系史。两个人之间关系微小的变更可能会造成历史上一次大的动荡。在信中她称莎乐美为我的圣母,在她的心中藏着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对一个七十岁的妇人的不可能的爱。它不同于孩子对母亲,不,根本不是一回事。它更象异性之间的感情,它强烈,富于进攻性和独占性。只要圣母能给它一点点容忍,它就会沉淀下来,天长地久,至死不渝。她还说,圣母一点也不老,她现在的魅力甚至比她最美的时候还胜上几十倍。 

芒果的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她的野心不允许她轻易接受失败。侥幸的是她成功了。过去的莎乐美在情感上是既热烈又强硬的,她不妥协。现在她的身上逐渐增加了一些感伤。以她过去的品味是不可能接受芒果的,但她老了,她学会了宽容。也许她有些后悔自己对尼采是过于无情了一点吧,总之她默默地纵容了芒果的这种行为。她也存在一丝好奇,在她的一生中曾有无数的男子热烈地追求过她,但在她古稀之年有一个年轻女子声称爱上了她,这是怎么回事呢? 

芒果的信每天一封,真有点难为她了。她逐渐代替了仆人,每天早晨去莎乐美的房间给她送早餐,她用热烈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她的圣母,激情燃烧了她并不美丽的脸蛋,在芒果的身上制造出了一种光芒。每个怀有信念的人身上都会有这种光芒,不管这种信念是高尚的还是邪恶的。莎乐美允许她充满爱意地亲吻她的额头和嘴唇。后来芒果也可以偶尔亲吻一下她的胸脯。每一个见到芒果的人都会毫不迟疑地指出这个女人坠入了情网。有谁能相信没有被尼采和里尔克征服的莎乐美会被一个虚情假意的乳臭未干的孩子所打败呢? 

芒果一步步地取得了莎乐美的喜爱和信任,在莎快要离世的几个月前,芒果几乎成了这个哥廷根小城堡的真正的主人。莎死后,芒果获得了一部分财产和珍贵的信件,其中有尼采,里尔克和弗洛伊德的。很快,这个城市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芒果是弗洛伊德和莎乐美的私生女。对此芒果是极力否认。人们越发相信这是事实。他们不知道这个谣言正是芒果自己制造的。“ 

叶铃默默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她没有插嘴。因为吴相在讲故事的时候眼睛是微闭的,很象一个梦游者。中间吴相续了几支烟。叶铃有些困惑,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给她讲这么一个故事。 

“你很会讲故事。是你刚才看的那本书上的?” 

“傻丫头,这是我在一分钟之内编出来的。没有几处是真的。”吴相有些得意地笑了。 

“为什么要编故事给我?” 

“叹气的女孩需要一个故事给她解解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不过这个故事还是有点太严肃了,下次给你讲个轻松一点的。” 

吴相给叶铃要了一杯酒,叶铃被他弄得头晕目旋。叶铃在她喜欢的男人面前会患失语症,又一次出现了冷场。叶铃想到他在说话的时候自然地使用阴茎和阴道这些词,紧张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总是吴相挑起话头。 

“你看我象作家吗?” 

叶铃摇了摇头,“不象。作家长得都象杀猪的,哪有你这么体面的?” 

吴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那你看我象什么?” 

“你很干净,穿得也很讲究,你的职业应该不错。你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医院的味道,你应该是个医生。你谈论弗洛伊德,如数家珍,很可能你是性治疗方面的专家或者是妇科大夫。”叶铃终于镇定下来了。 

吴相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你快成福尔摩斯了。” 

得意之时,叶铃心里突然掠过一缕沮丧,他真的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跟你说话吗?” 

“不,不知道。”叶铃的心开始乱跳。 

“很简单,就是因为你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每天都有人在叹气。”叶铃感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错了。别看我是医生,我却很少听到人叹气了。你会叹气说明你还有灵魂。” 

“知道我为什么要讲那个故事吗?” 

叶铃感到自己正被他折磨着,不,这个男人太危险了。她的喉咙里滚过一堆足以让吴相心惊肉跳的话。她只是摇了摇头。 

“你瞧,一个外省女人的昏厥竟如此奇异地改变了她的命运。人的一生往往是被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改写的。你叹了口气,我们认识了。把你的电话给我吧。” 



第二章 

从那天开始,叶铃就害了相思病。她交出了电话,就象交出了自己的命运。她抱着呼机就象抱着颗炸弹,每次BB作响,都会让她心绞作一团。在那一瞬间,她踩在了天堂和地狱的交界处,可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她被扔进了油锅里。他一定是把我忘了,或者他把我的电话弄丢了,见鬼,他为什么要记得她呢?上帝许诺给她一顿美食,又怎么样呢,上帝太忙了,他老人家忘记了。 

她快要被日复一日的等待榨干了。 

她不记得她过去曾有过这样的渴慕。因为连睡眠也被剥夺了。她躺在床上,似乎有一万个场景呼啸而过,根本分不清是她的幻想还是一场梦境。她来到吴相的家,她戴上围裙,奋力地剁排骨,搅淀粉,把面包揉碎,绿的小葱切碎,白的蒜泥,黄的姜末,红的辣椒丝,她把香喷喷的酥香排骨端到吴相面前,吴相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吴相举着一杯酒问她,猜猜它叫什么名字?她嘟囔着说出了一串名字,红都女皇,莎翁情史,柔情杀手,王婆卖瓜,上海丽人……,吴相拍了拍她的脸,我的亲亲宝贝,这叫“冰山来客”。它的基酒是一种特等的白兰地,蒸馏的器具是千年的纯铜,发酵的木桶是百年的橡木,调制时加入豆蔻,木香,桔红,紫苏,白果,木瓜,薤白,百里香,山金车,柠檬皮。最最关键的是冰块,它是由阿尔卑斯山上万年的雪水制成,它纯净透亮,它融化凝结成的冰块象钻石一样熠熠发光。喝一口吧,美人,它是忘情水。 

她一遍遍地回想吴相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寸笑容。他们的对话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她象一头愚蠢的拉磨的驴子,勤勉地做着车轱辘式的回忆。 

两个星期过去了,吴相还是没有跟她联系。 

她想过给他写信,吴相,你好!然后她写不下去了。告诉他什么呢,想他?真是见鬼,他会把她当成一个花痴的。 

其实,看他一眼并不难。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用脚步来丈量,有好几次叶铃已经走到诊所的门口了,可她的手就象粘在了门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大口地吸气,鼓励自己,这只是一次平常的拜访,紧接着一个念头就把前面的那个念头打了回去。她想象他冷冷地看着她,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她无力地靠在墙上,心被撕成了两半,她从来也没有象此刻这样渴求见到他,哪怕是一眼,只要推开门,只要走进去;只是这一步,想到要跨出这一步,叶铃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血唰地涌到了脑门,无法控制的软弱控制了她,她的双手发麻,泪水夺眶而出。 

过度的疲倦反而使她稍稍平静下来了。每天晚上她祈祷十遍“主啊,请通知他,给我打电话吧。主,我全知全能的主,你一定会施恩于我。主,你一定会让他听见我的声音!”终于睡眠又回到了她身边。 

上帝不会遗弃信仰他的孩子。又过了一个星期,吴相呼了她。怎么形容她心中的狂喜呢?这简直是一粒速效救心丸!这次的BB声象百灵鸟一样动听,她连连地亲吻呼机,感谢耶和华,感谢穆罕默德,感谢释加牟尼,感谢所有可能存在的上帝! 

“还记得我吗?”传来吴相的南方口音。 

“吴……相?哦,对。”她有些语无伦次,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想不起来了?巴黎快车?” 

“哦,不,我记得。当然。你?”叶铃的脸涨得通红,她的舌头都在哆嗦。 

“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叶铃冲到澡堂,欢快地洗了个澡。把所有的衣服从柜子里拖出来,一件一件地试,最后选中了一条藕荷色的长裙,黑色的紧身背心,白色的镂空开衫。淡紫色的口红,白色高跟鞋。洒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水。脑子里一边在激烈地预想着这次见面的场景:吴相,你好!吴相握住了她温软的小手,说,“你今天真漂亮。”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他附在她的耳边说,“这些天我也一直想着你。”他散发出的男性的气息让她意乱精迷。当然这次见面远没有叶铃设想的那么暧昧。第一次吃饭,叶铃也不好意思让吴相破费。只是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聊天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各自亮亮家底罢了。 

吴相今年四十三岁,上大学以前曾在工厂做过三年翻砂工。因为翻砂工作干得很卖力,加之他的父亲是工厂的头头,他被光荣地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他的母亲曾是一个资本家的女儿,所以他的身上还有那么一点儿贵族血统。他的父亲是老革命,在那个年头,革命者和资本家的狗崽子的结合是很正常的,这是革命者对反革命的一种有效的和平演变方式。在基因上他更多地继承了他母亲,可能他在娘肚子里就本能地知道金钱比信仰更重要。在工厂他是四大公子之首,他曾同时和好几个漂亮姑娘发展了革命同志式的友谊,用现在的术语来说,就是泡了好几个妞。 

在他离厂前一天,一个他发誓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女孩来找他。女孩是隔壁工厂的,她暗恋他已经很久了。他听到这句话是笑逐颜开,女孩的脸红得象一朵茶花,他迅速地将嘴唇压在了她的嘴上。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象一片秋天的落叶。他把这片叶子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按照当时的恋爱方式,他实在是过于超前了。从谈工作,谈学习,谈思想,到拉手,接吻,到此为止,在吴相看来,就象爬黄山一样,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是没完没了,消磨斗志。他对女孩说,鲁迅说过我们要直面惨淡的人生。他把身子压在了女孩的身体上。他情意绵绵地和女孩接吻,让她肝肠寸断,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接吻还有一个十分浪漫的名字“French Kiss ”。他说,来吧,让我们将革命进行到底!女孩的双手紧紧地护住了短裤,表情象董存瑞炸碉堡一样坚决。他用腿抵开她的双腿,很严肃地问“你爱我吗?”女孩不敢看他,朝着墙上的切。格瓦拉和毛主席的画像点了点头。“那你想怎么表达你对我的爱呢?”女孩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了。最后在老人家慈祥的注视下,她用处女之身向吴相表达了死不改悔的爱意。女孩望着地上的一堆横七竖八的纸团,痴痴地问吴相,“我们以后怎么办?”吴相抄起一支笔,在女孩的胸前写了一首汉乐府“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女孩的乳房上恰好有两个惊叹号,有趣极了。 

吴相大学学的是哲学,这在当时是一个很时髦的专业。大学的学习和工厂几乎没什么区别,天天毛选,日日马列,所以他在学校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他的第一任老婆。她是他的同班同学,她不是他们班最漂亮的,但吴相学哲学还有一个收获,那就是他对女人的品味上了一个台阶,他自认为是文革后期国内最早能分得清气质和漂亮的少数人之一。是她追他,而其实他当时同时对两个女孩有感觉,只不过那个女孩反应太慢。所以当她眼泪汪汪地坐在他的面前时,他的心就象面条一样被泡得软绵绵的。毕业以后,他去了社科院,她则去了一家党报。很快结婚,很快吵架,很快和好,很快又吵架,这支否定之否定的螺旋把他弄得筋疲力尽。他逐渐发现这个老婆有点神经质,而她的气质多半得归功于这点神经质。生了儿子以后,老婆又得了产后抑郁症,于是她对吴相的仇恨和热爱都翻了几番。 

吴相不是智力超群的人,但他有一种天生的远见。比如说在哲学还远没有过时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离开了社科院,考取了一所医学院的研究生。吴相的爷爷是当地著名的老中医,他认定所有的技术中就属医术最有用,不知道吴相那点少量的来自父亲的基因是不是实际上是他爷爷的。毕业以后,他留在了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当了一名妇产科医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此时,他和老婆的离婚大战正是如火如荼。就在离婚进入尾声的时候,一个实习生进入了他的生活并将很快成为他的第二任老婆。此时,他对女人又有了新的看法和认识,按照他的话说,他是经历了一个佛教上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到“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过程。他算是被女人的性格美害苦了,他现在的审美标准是第一年轻第二温柔。这个小实习生不仅甜美而且很喜欢他的儿子。他是个既浪荡又不能缺少家庭生活的人,离婚以后一个月,他就顺理成章地和小实习生结了婚。 

当然,这个浪荡子绝不会随意地表现出不加节制的孟浪来,他在医院是口碑极好,人缘极好,男女老少,八面玲珑。妇产科分得一个去美国进修两年的名额,这个名额不经争议地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从美国回来以后,他成了知名的性治疗专家,性节目主持人,性专栏撰稿人,儿子逐渐长大成人,娇妻依然含苞待放。开诊所的钱也不是人们传言的在美国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他的远见使他成为中国最早的股民之一,在成千上万的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