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留下一张纸条,什么也没有说,留言上也没有提到你。你和凡凡之间是不是有矛盾了?否则,她怎么会不送你,反而自己先坐飞机飞走了呢?”
“我……”他和潘凡之间发生的事情,对干爹实在难以启齿。
潘勇笑了笑说:“怎么?被干爹猜中啦。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了,等她回来。你们就握手言和,谁也不许在生气啦!看来这次你们闹得很凶。凡凡还从没有过,离家出走的记录,这可是第一次。你们为什么吵架呀?”
强烈的罪恶感向耿严袭来,他讨厌逃避现实,更加讨厌说谎,可是他却隐瞒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他辜负了干爹对他的栽培、对他的关怀、对他的恩情。他几乎要把事情的经过对潘勇如实的说出。
耿严犹豫的说:“我……”关键时刻他退缩了,他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面对干爹的斥责。他觉得自己不会做出侵犯潘凡的事情,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潘勇笑呵呵的说:“行了。你不想说,干爹不勉强你。不过,你不说。我也猜得出,肯定都是凡凡做了错事惹你生气了。等她回来,我替你好好的骂骂她。好啦,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不说了。你去忙吧。”
“再见,干爹。”
收线后,耿严被自责搞乱了心绪。他嘲笑自己的软弱胆小,居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还算什么男人?他觉得自己可耻得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见不得光。一股强大的负疚感将他淹没,害得他喘不过气。他必须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否则会窒息而死。他起身套上黑色皮衣,出了家门。
“兰花茶楼”是位于市中心的一间有名的茶艺馆。茶楼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楼内的装修及陈设则是以明代的风格为主,四周墙壁上均挂有书法字画,文雅且不失风尚。
张子瑢在这家茶楼工作有三年了。她现在是茶楼经理,也是一名茶艺师。她喜欢茶叶的清香,喜欢这份清雅的工作,喜欢与世无争的安静生活。茶楼里总是飘荡着茶的清香,给人种安逸的感觉。茶楼的老板和老板娘,只是偶尔过来走动走动。他们对做管理工作不感兴趣,于是把茶楼交给了张子瑢和他们的一个亲戚打理。
“喂,子瑢。你的那个风度翩翩的男朋友,今天怎么还没来接你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扯着嗓子问道。茶楼已经打烊了,所以她们才会毫无顾及的聊天。
身着淡紫色改良式旗袍的张子瑢走到那个女人身边说:“心雅,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
“真的吗?我看他对你又温柔又体贴,根本就超出了对一般朋友的关心范围。”
“就是。他眼睛里只有你,从没有拿正眼瞧过我们。你还敢说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小虹也加入到了讨论的行列。
心雅说:“如果他真的不是你的男朋友的话,那把他介绍给我吧。他长得又高大又斯文,这样的男人现在可是稀有品种。”
“你别做梦啦!人家都没跟你说过一句话。”
“那又怎么样?”心雅反问:“他跟你说过吗?”
小虹得意的说:“怎么没有,那天他还跟我说‘谢谢’来着。”
心雅大笑道:“人家说句谢谢,就把你美成这样。花痴!”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说谁花痴呀?”
两个女人争吵不休,谁也不肯让谁。张子瑢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她微笑的看着她们斗嘴。自从父母和妹妹、妹夫去旅行之后,周永耀每天都会来接她下班。他说是子婧临行前拜托他的。她知道妹妹这么做是为了撮和她和永耀。她很喜欢他,但只是对朋友一样的喜爱,并非是爱情。
“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您不能进去。”女同事陈谨站在二楼楼梯口,阻挡住一位强行上楼的男顾客。
那男人不悦的说:“哪有客人进门,往外推的道理?你们经理呢?”
张子瑢和另外两个同事,赶到现场劝解。
那个身穿黑色长款皮衣的男人,抬头看着眼前的四个女人。他的目光定格在张子瑢的脸上,久久无法移开。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变得更加美丽、迷人了。她的迷人不仅仅是因为容貌,更多的是由内而发的优雅气质,清雅脱俗得宛如开放的兰花,美丽得不染半点风尘。
子瑢惊愕的盯着他。他是耿严。前两天,她还在杂志上看过有关他的报道。她记得中学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一样高。可现在,他比她整整高出一头。眼前的他比照片上的还要酷。
“还记得我吗?张子瑢。”他走上楼,来到她身前。
傍晚时分,他开着车子漫无目的的闲逛,无意中看到了这家“兰花茶楼”。他对茶道并不感兴趣,真正吸引住他目光的是茶楼牌匾上的那株马兰花。那株马兰花和他手帕上的一模一样。难道这家茶楼的主人是她?他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于是,他抱着一丝幻想来到茶楼。
子瑢激动的说:“你是耿严。”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个坏学生。”他很高兴,她还记得他。
心雅问:“子瑢,你认识他呀?”
子瑢点头说:“我们是中学同学。”
“噢,你们一定好多年没见了吧?”
“十一年。”耿严脱口而出。
他怎么记得这样清楚?子瑢诧异的望着他。
“那你们好好聊聊吧。我们先走了。子瑢,这就拜托你了。”陈谨催促着好奇的同事们赶快回家。
子瑢将耿严带到窗前的位子。“请坐。你想喝什么茶?”
“我很少喝茶,随便吧。”
“你稍等一下。”子瑢转身进了个房间。片刻,她端出个木制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把水壶、茶具、一碟茶叶和几种干果。
表面上他面无表情,心中早就刮起了足以翻江倒海的风浪。他的目光始终柔和的凝视着她,不曾移动。她专注倒茶的样子格外吸引人,雪白纤细手娴熟的泡着茶。她将茶汤倒入闻香杯后,又将茶汤倒在品茗杯中,动作轻盈幽雅。
“请用。这是红茶,很适合冬天喝。”她双手将茶杯递送到他面前。
耿严接过茶杯,小啄一口,称赞道:“嗯。味道香甜纯厚,很好喝。”他放下杯子,抬起头和子瑢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个人无语对望。
子瑢觉得有些尴尬,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沉默寡言。她主动开口说:“前两天我在杂志上,看过关于你的报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健身中心的事情吗?”
“嗯。”他没想到,她会注意到关于他的消息。他感到有一股暖流注入了心田。“这次我回来,打算长期留在北京发展。”
“这很好呀。北京现在经济发展迅速很快,人口又很密集,在这开办公司势头一定看好。看到你成功,我真的很替你高兴。祝贺你,大老板!”当初,她得知耿严离家出走后,还害怕他会误入歧途。没想到如今他事业有成,在商场上也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成功人士了。
耿严轻笑一声,说:“别取笑我了。”
“我怎么会取笑你呢?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她不是那种虚伪做作的人,她是发自内心的祝贺他,为他高兴。
“我会有今天,多亏我干爹的帮助。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无论是在生活上、学业上还是事业上,他都给予了我很多的关爱和帮助。他是我的恩人。”他感激潘勇所给他的每一个机会,更感激潘勇让他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父爱。
子瑢微笑着说:“我能感觉得到,你对他的敬爱和崇拜。他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父亲。”
“是的,他很了不起。”耿严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说:“别总是我啊,谈谈你吧。你在这家茶楼工作?”
“我在这工作有三年了。大学毕业后,我也在一些公司做过事。可是,总觉得那些工作都不适合我。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工作。闻着茶叶的清香开始新的一天,这种感觉很舒服。”
耿严从她说话的神情看出,她过得真的很开心。“你一点也没有变,还和上学时一样待人亲切温和。”他记忆中的张子瑢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待人和善、心地善良、恬静可爱。
她笑道:“有谁不会变呢?我也变了,只是你现在没有发现而已。说真的你变了很多,简直像变了个人。”他现在是个成熟稳重、冷静处世的大男人,再也不是那个因为几句话不和,就会动手打人的中学生了。
他自嘲的道:“是越变,越讨人厌了吧?”
“哪有?你比上学的时候,随和多了。”
“随和?” 他琢磨着这个和他不搭搭的形容词。
“现在你笑着和我说话的样子,比起你上学时,对我绷着个脸的模样,随和亲切多了。常常对人微笑,不仅自己开心,看到你笑容的人也会被感染。微笑是人和人沟通的最好工具。”子瑢滔滔不绝的说着。她平日不是个话多的人,今天遇到老同学太高兴,话也就不知不觉变得多了起来。
“也许是工作环境迫使我改变的吧。现在每天要接触很多人。无论我喜不喜欢,都要对他们和颜悦色。如果把客人得罪了,我就没有生意做了。”耿严无奈的笑道。
子瑢看着他淡淡的浅笑,眼前的耿严果真成熟了。
他们聊着上学时的趣事,开心得忘记了时间。这时候,有个人悄然的走上楼来。周永耀看到张子瑢和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有说有笑,心里酸溜溜的。
“子瑢。”周永耀走到他们身边,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张子瑢对于他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不会来了。
他向她解释道:“对不起。今天有点事,所以来晚了。”他带有敌意的审视着耿严。
子瑢起身说:“我介绍一下。”她对周永耀说:“永耀,这位是我的老同学,耿严。”又对耿严说:“他是我的朋友,周永耀。”
两个男人礼貌性的握手。
周永耀说:“你好。”
“你好。”耿严对子瑢说:“你男朋友来接你了,我先走啦。咱们有空再见。谢谢你的茶。”他将三张百元钞票放到桌子上,便转身大步朝楼下走去。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看到张子瑢。今天能够和她偶遇,他已经很满足了。她有个体贴入微的男朋友。耿严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很爱子瑢,同时也看出了那男人,对他的敌意和戒备。
子瑢看着他离开,没有说一句话。他现在有钱、有势、有地位。她是无法和他相比,但请他喝杯茶的能力还是有的。难道她这个老同学,连请他喝杯茶的资格都没有吗?他真的变了,变得冷漠、霸道、盛气凌人。
周永耀看出了子瑢的异样。“他误会了。我去向他解释。”
她语气平缓的说:“没有必要。我们只是同学。”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希望耿严不要误会,她和周永耀的关系。
耿严心血来潮,想到母校去看看。开车上路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些年来北京交通道路的巨大变化。开着车子东转西转将近三个小时,可还没有找到“丰华中学”。他把车子停到路旁的停车位。下车后,他看了看路旁的标示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地图,认真仔细的在地图上寻找着目前身处的位置。
“你好,耿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耿严放下手中的地图,回头望着和他打招呼的女人。他又惊又喜,顿时语塞。
子瑢笑着说:“你想去哪儿?”她从书店里出来,看到耿严手举地图好像在找什么地方。
“你好。”耿严僵硬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我想去丰华中学,开着车子找了三个小时,怎么找也找不到,地图上也没有标明。”
子瑢嫣然一笑,说:“走,我带你去看现在的丰华中学。”
“谢谢。”耿严终于松了口气。老实说,他看地图看得眼睛都花了。
车子在一个住宅区停下。耿严疑惑的看着这一座座高大的公寓楼,疑惑的问子瑢:“这是哪呀?”他想去母校,子瑢怎么把他带到公寓楼来了?
“跟我来吧。”
子瑢神秘的表情,更让耿严感到一头雾水,他只好跟着子瑢下了车。
她带他到了社区露天的健身场所,说:“我毕业后的第二年,丰华中学就和另一所中学合并了。”她指着摆满健身器材的场地说:“这就是丰华中学原来的操场。”
耿严问:“这是原来的操场?那教学楼呢?”原来学校早就搬走了,难怪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她指着前方的两座高大的公寓楼,说:“那里就是教学楼原来的位置。”
“所有的事物都变了。”他想回母校来寻找一些脑海中深处的记忆,可是学校早已成为了住宅区。时间改变太多的事物。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爱,但他对她的爱,只能被牢牢的尘封在内心深处,因为他没有资格得到她的爱。
“十年多年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东西是可以留住的,而有些则随着时间渐渐离我们远去。”她坐到秋千上,双手握住秋千两侧的绳索,问他:“耿严,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毅然决然的离开家到外面去闯荡,需要足够的勇气,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呢?
他走过来站在她身旁,思绪万千的说:“为了离开那个不像家的家,为了早日独立赚钱,养活自己。”
“你可以选择在毕业之后工作。为什么初中没毕业,就急着出去工作呢?”尚未成年的他,能找到什么工作呢?独自一人在外漂泊,他又是如何生活的呢?
耿严浑厚有力的说:“因为我想尽快的离开那个家,尽快的赚钱独立生活。没有读完中学也许是我一生里最大的遗憾,但不后悔当时所做的决定。没有那次离家出走,就不会有今天的耿严。”因为离家出走后,他遇到了生命里的第一个贵人,那就是他的干爹潘勇。
子瑢回想着说:“我还记得你离家出走的那天,你爸爸气急败坏的到学校找老师要人的情景。看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好像很焦急。”
耿严嘲弄的轻笑道:“他是不是惊天动地的大闹了一场,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子瑢看着他的嘲弄的表情,小心谨慎的说:“我听同学们提起过你家里的事情,他们说你父亲每次喝醉酒就会打你和你妈妈。所以你很恨他,对不对?”
“他和我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提他。”他急于岔开话题,环视着周围环境说:“这里很不错,尤其是这个健身场地。”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呀?有事吗?”
“我是想看看母校有什么变化,寻找一些读书时的记忆,没想到学校早就不在了。”他神情黯然的垂下眼睑。
子瑢打趣的说:“不爱读书的坏学生,对母校的感情却如此深厚。看来你真的很怀念上学读书的时候。”
耿严轻笑说:“说了,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其实最盼望的就是上学,只有坐到教室里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安全。”学校里没有父亲的打骂,可是他还是会担心,父亲对妈妈大打出手,所以他常常逃课回家,去保护妈妈不受父亲的欺负。
子瑢感受到了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愁绪,她知道要使他走出童年阴影的纠缠,需要大量时间。她对他微笑着说:“说说你经历过的,愉快的事情吧?”
“愉快的事?”一时之间,想不出发生过什么令他愉快的事。
看他冥思苦想的模样,子瑢问:“是快乐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先说哪一件吗?”
他摇头,低沉的说:“不,我是没有快乐开心的事情可说。”
“你怎么会没有开心的事情呢?你不要想得太复杂,快乐其实很简单。”子瑢双手握住绳索,双脚用力一蹬,秋千摇荡在了半空中。“例如,荡秋千就是件让人快乐的事情。”
看着子瑢欢乐兴奋的荡着秋千,耿严好奇的问:“荡秋千……真的能让人快乐吗?”
“当然。不信你也试试看呀。真的很好玩。” 她开怀大笑着。
他半信半疑的尝试着坐到秋千上。身子跟随着秋千前后晃动,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的感觉,就像一只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