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传来了哧哧的干锅声和焦煳味,马跃失神地看着厨房的门口,一寸也不想动。煳吧煳吧,连这个家、他这个人一起煳了才好,每当心灰意冷,马跃就会产生玉石俱焚的消极念头。
大门上钥匙响,马跃以为郝乐意忘了拿什么又返回来了,忙冲到厨房去关火——煎鸡蛋已经变成了一摊冒着刺鼻黑烟的黑炭。
进门的是陈安娜,看着厨房滚滚涌出来的烟,捂着鼻子往里奔,“马跃,你这是烧着什么呢?你作死啊你?”
马跃蹲在地板上,用锅铲咯吱咯吱地往下锵煳在锅上的鸡蛋。
陈安娜边咳嗽边打开厨房窗子,问马跃到底是怎么了。
马跃蔫蔫说没事。
“没事?昨晚我听见你们吵架了。”
陈安娜错愕地看着马跃下巴上的伤口和满脖子的血说:“你这满脸的血是怎么回事?郝乐意给你挠的?”
“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你碰的?我见过碰头碰胳膊碰脚的,碰下巴的我还是头一遭见!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去问郝乐意!”
马跃噌地站起来说:“妈——!真是我自己碰的,我昨晚坐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电视就迷糊着了,歪倒了碰到茶几角上了!”
“是不是她不让你上床睡?”
“不是!”马跃有些外强中干地辩白。
“不是?我也得信的。”说着环顾家里,“这房是我的,家具也是我买的!不想和你一张床睡她就滚出去,欺负你?啊?她想干什么?山中无老虎,她还想猴子当霸王?老虎在楼下,她不知道啊?”
“知道知道,妈,我们的事,您就甭管了。”马跃推着她往外走。
陈安娜却挣脱了他,索性一**坐下说:“到底怎么回事?”
知道瞒不过去也六神无主的马跃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陈安娜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你吃黄油把脑子吃坏了?你和那个女人的事,郝乐意也就是猜疑,又没看见,你自己连老底都挖出来了?”
“既然已经说了,就诚恳点。”马跃低着头,“如果我不说以前就认识小玫瑰,她会觉得我更可恶。这样还有情可原,毕竟是旧相识,不是我另有新欢。”
陈安娜气得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她什么态度?”
“离婚。”马跃小声地,“妈,怎么办?”
陈安娜本来想说离就离,可看马跃一副可怜相,心就软了:“别听她吓唬你,她这说气话。”
“不像。”
“气话说起来都像真的,什么像不像的,离不了。”陈安娜胸有成竹,要是在一年前郝乐意这么说,她还有信的可能,可现在……离婚,除非郝乐意傻了。因为现在的马跃不是以前的马跃了,正宗海归研究生,和在国内考不上大学跑到国外混文凭的野鸡海归不是一回事,好工作会有,好前程也在前面等着呢。和马跃离婚,这不等于是把自己辛苦伺候到结果的大树让给别人?陈安娜想着想着,甚至都笑了,一点危机感也没有,拍了拍马跃,让他赶紧把脸洗了。
陈安娜让马跃去洗了洗下巴,自己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边给马跃处理伤口边问:“碰成这样,血淋淋的,郝乐意真不管啊?”
马跃龇牙咧嘴地说:“她没看见。”
陈安娜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就护着她吧!”
马跃丝丝地吸着气说真的,昨晚吵得厉害,他一赌气就没上床睡觉,就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到天亮迷糊着了,才歪倒了碰破下巴的,就点皮肉伤,他能那么没骨气地跑到她跟前晒?
“懂什么?越是两口子吵了架,受了伤生了病就越得晒,得让对方知道,因为吵架心情不好。你上了多大火,病是心里有火气病的,受伤了是心里有火急火攻心把人弄恍惚了才受的伤。你这样啊,她就会想这人还挺把我放在心上的,生一场气就把自己作成这样了,然后呢她就会心疼你。女人就这样,嘴里骂得再凶,心里也是疼你的,就跟当妈的骂自己儿子一样。”陈安娜嘟囔着,用创可贴把马跃的下巴给糊了一层又一层,糊完了马跃跑到镜子跟前一照,惊叫了一声:“妈——!”
“怎么了?”
“您干吗呢您?把我下巴给糊得跟个叫花鸡似的。”说着就动手往下撕,陈安娜打了他手一下:“我浪费这么多创可贴,是特意的,你撕什么撕?”
“您干吗特意?多难看。”马跃傻愣愣的。
“就你在伦敦那点破事,撂哪个女人身上都饶不了你,你交代也交代了,忏悔讨饶都没用了,就剩扮可怜这一条路了。她不是没看见你下巴碰伤了吗,今儿中午,你就主动点,去幼儿园请她吃饭。她要不出来吃,你就叫个她爱吃海鲜的芝心披萨……”说着陈安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塞到马跃手里,“用得着的时候就刷,密码是你生日。”
马跃心头一颤,突然觉得自己混透了,“我都多大了,还刷您的卡。”
陈安娜瞪了他一眼,叹气道:“我还没说完呢,乐意不是没看见你碰伤下巴了吗,我给你包得夸张点,方便她看见。只要看见了,她肯定心软,哪儿有不疼自己男人的女人?她正在气头上,你顺着她点对她好点,把她哄开心了,趁年轻再给我生个胖孙子……”
马跃对着镜子左右打量了自己一番,越看越觉得滑稽,决定买个口罩戴上,宁肯让人误以为他感冒了也不能让人看见他顶了个叫花鸡一样的下巴。
03
和往日的所有早晨一样,郝乐意又毫无意外地被堵在了东西快速路上,汽车风扇交换进车内的空气里,充斥着令人懊恼的汽车尾气味,在等前车挪动的空,她给郝宝宝打了个电话,让她上午到幼儿园去找她。郝宝宝虚虚地说想趁上午啤酒屋人少安静看会儿书。郝乐意知道她是怕挨数落,遂把声调放平缓了说,没别的事,就是想和她聊聊以后。
放下电话,郝宝宝心里就扑通上了,这要在以往,她是肯定不怕郝乐意的。对她来说,郝乐意简直就是半个妈,甚至比亲妈还疼她,所以,每当贾秋芬数落她,她就会说后妈都比她好,乐意姐也比她这亲妈疼她。贾秋芬就说她拿着棒槌就当针,郝乐意是疼着她宠着她,可她疼她宠她不是因为她这妹妹多么可人疼,而是郝乐意有良心,当年她这当婶婶的没白疼她,就拿宠爱妹妹来回报她这做婶婶的。贾秋芬总是边说边叹气,说这个乐意呀,真是的,一片好心,可苦了我了。然后眼睛就红了。
可今天,她有点怕,因为她喜欢马腾飞,又帅又多金的男人,而且还不是她上赶着主动钓的,是马腾飞的妈先看上了她。然后呢,马腾飞对她也算是青眼有加,这让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幸运的灰姑娘,现在正坐在奔向希望的南瓜马车上,眼看幸福就在不远的前方闪烁,可剩下的这段路,还是要好生走的。
马腾飞说她身上有股原生态味儿,原生态是什么?不就是单纯,没被社会大染缸污染吗,可要命的是就在不久前,她刚堕了胎,还有之前的烂事,像一兜丢不掉的垃圾一样,挂在每一个认识她的人的记忆里。如果马腾飞或者马腾飞**知道了,这该有多讽刺,搞不好她和马腾飞的恋情,也就被往事的垃圾熏黄了。
现在,郝宝宝最怕的还不是知道她烂事的别人,而是郝乐意,因为她的老公是马腾飞的堂弟啊,就算她的烂事马跃不知道,可郝乐意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是在骗马腾飞?
郝宝宝有点害怕,她得好好跟郝乐意商量一下,求她对以前的破事保密,还得跟她讨讨主意,怎么样才能顺顺利利地嫁给马腾飞这个有钱人,遂手脚麻利地换着衣服,就听贾秋芬喊她出去帮把手。
为了节约成本,每天早晨,贾秋芬都会拖着车子去早市把一天要用的材料买齐了,洗涮干净,该切的切该腌的腌,该串的串上,到中午晚上就不用手忙脚乱了。洗和切都是力气活,不舍得让郝宝宝干,腌是技术活,不放心郝宝宝干,唯一能指望点,就是一切准备就绪,让郝宝宝帮着串肉串和青菜。这要放以前,她虽然知道郝宝宝考研究生有痴人说梦的味道,但还是像所有希望奇迹出现的母亲一样,连这点小活也不舍得她干。可现在,她逐渐看明白了,考研对郝宝宝来说,就是不上班的啃老托词,心也就灰了,但凡是郝宝宝能干得了的活,也喊她过来干一点,郝乐意说得对,再这么惯着她,怕是连个婆家都找不到了,要工作没工作要婆家没婆家,作为一个女人,得活得多没精气神儿?
可郝宝宝最讨厌的就是串肉串,觉得生猪肉上有股难闻的腥味,坐那儿串上半小时,全身上下都给熏透了,怎么也洗不干净,喷香水也盖不住。尤其是她和马腾飞好了以后,串肉串这活,是死活不干了,为这,娘俩经常吵,每次都是郝宝宝胜利。
郝宝宝换好衣服,挎上包,边往外跑边说:“不跟您说了吗,串肉串这事,别找我,找我我也不干。”
贾秋芬擎着手,像只威武的母鸡一样堵在了门口,“你不是我闺女我就不找你了!”
“要不上帝把这活硬派到我头上,我又没法拒绝,我稀罕给您当闺女啊?”郝宝宝打量着从哪边能钻出去。贾秋芬看穿了她心思,晃着两只沾满了调料的手说:“不怕蹭一身你就钻,刚才跟谁电话了?”
昨天晚上郝多钱还跟她说呢,最近郝宝宝不大对劲,经常接个电话就跑出去了,让她抽空问问,是不是恋爱了。在郝多钱眼里,郝宝宝还是个孩子,恋爱结婚的事离她十万八千里地远着呢,急什么?
贾秋芬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幸福,不过就是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至于日子吗,吃得饱穿得暖就是好日子了,再多想就是贪心。如果老天给了,就接着,老天不给不能博了命去挣。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在贾秋芬这里是嫁人要趁早,晚了,就有剩在家里的危险。开啤酒屋这些年,什么男人她没见过?全是尖馋货色,有鲜鱼不吃咸鱼,有咸鱼不吃咸菜,在找媳妇这事上,相貌模样先不说,有二十三岁的就不要二十五岁的。一眨眼郝宝宝这就二十四岁了,考研工作没着落不要紧,只要有她和郝多钱在,就饿不着她。可嫁人这事拖不得,女人家家的,哪个不这样?到了年龄把嫁出去当经念,因为嫁不出去把自己个儿折腾魔症了的,她也不是没见过,还是老人家们说得对,闺女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爬墙头。
郝多钱是男人,不懂女人。
女人幸不幸福和住多大房子有多少存款没多大关系,女人的幸福,就是有那么一人,可以让她犯贱,有贱没地犯才是最挠心的难受呢。所以,尽管她也发现郝宝宝有点反常,她不管也不问,是觉得郝宝宝都二十四岁了,是到了适当把手里的线松一松撒出去的时候了。只有这样,合适的小伙子才有机会认识她不是?
见贾秋芬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郝宝宝知道,不交代肯定是不让出门了,遂说电话是郝乐意打的,让她过去一趟。
贾秋芬一听就手忙脚乱地忙上了,让她等会儿,她给烤点肉串带过去,马跃喜欢吃,回来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捞着吃呢。郝宝宝就笑她天真,不就串烤猪肉吗,又不是烤龙肉,马跃那不是真爱吃,是哄她开心呢。再说了,她是去幼儿园找郝乐意,又不是到家里去。
贾秋芬这才恋恋地放下串了一半的肉串,满眼失落地嘟囔:“要哄他也拿好话哄,你见谁拿吃人家哄人家开心了?”
“妈,您落伍了吧?杂志上说了,孝敬父母就要带着好胃口回家。”说着诡秘地一笑,“现在,您明白了吧。”
贾秋芬有点迷茫,“愿意哄着别人高兴的,都是好人。”
“嗯,再好也好不过您,除了自己,您是谁都爱。”贾秋芬松了手,郝宝宝反倒不急着走了,打开一把折叠凳子坐下,一副有一搭没一搭的样子说:“妈,我有男朋友了。”
贾秋芬眉开眼笑地:“人怎么样?”
“还行。”
“还行?什么叫还行?”贾秋芬一急,就拖着马扎往郝宝宝跟前挪,“先跟妈说说,这人到底怎么样?”
“您认识。”
贾秋芬一懵,开始满脑子过筛子,“你同学?”
“我同学?妈,就我那拨男同学?亏您也想得出来,如果有配得上我的,我也就用不着这么努力考研了,老老实实地当个‘毕婚族’,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孩子得了,还奋斗个什么劲。”
“考研考研,你当我不知道你啊?再考十年你也考不上,你是好工作找不到,不好的工作你又吃不了苦,一天到晚地拿考研做挡箭牌,啃我和你爸这两根老骨头!亏你是个女孩子,要是男孩子直接就成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了。”贾秋芬有些生气。
“得了,妈,您就知足吧,像我这么听话的女孩子您哪儿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逛逛街都要自觉地配上我姐这‘警察’,除了吃您两口,我没跟你要名牌穿没跟您要钱花吧?”郝宝宝抱着贾秋芬的胳膊撒娇。
“呸!亏你也有脸说,你干吗主动配上你姐这‘警察’?还不是为了让你姐姐给你掏钱,你身上穿的手里花的,哪一样不是你姐给的?宝宝,你姐是个有良心念恩情的人,可你也不能仗着妈对你姐的那点恩情就理直气壮地当寄生虫啊。”
“好了好了,妈,对我来说寄生虫已经当到头了,等我结了婚,双倍偿还我姐。”
“你嫁个百万富翁啊?”贾秋芬嗤之以鼻地。
“百万富翁算什么?至少也得是个亿万富翁。”郝宝宝扬扬得意地说,“妈,我呀,一不小心掉到金矿里去了,您和我爸就等着享福吧。”
贾秋芬的心让她说得直忽悠,对她到底谈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就更上心了,打了她胳膊一巴掌,虎着脸说:“少给我瞎忽悠,你别掉坑里去我和你爸就算烧高香了,快跟妈说,到底是谁?”
“马腾飞。”
“马腾飞?”贾秋芬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也姓马,你姐俩这是跟姓马的杠上了?”
“不行啊?”
贾秋芬错愕地说:“你是说……你姐夫他堂哥?”
“没错。”郝宝宝得意地说,“现在对上茬了吧,怎么样,我没唬您吧?”
贾秋芬惊慌失措地说:“不行,这事不行,人家那门槛,没泰山高也有浮山高了,咱家攀不起。再就是了,我听说你姐的婆婆和她妯娌闹得不好,你再插一杠子,让你姐夹在中间多难做人。”
“妈,瞧您说的,您能不能别这么自轻自贱?谁高攀他了?是他追我的,不对,是**先看上我的。您记得吧,他送咱回来路上,**跟我要电话号码了。”
“她不说要约你陪她逛街吗,怎么成找儿媳妇了?”
“一举两得嘛,总之呢,我陪她老人家逛了几次街,每次逛累了吧,不是叫马腾飞来陪我们吃饭就是来拉我们,把她送回去,再把我送回来,然后呢送来送去,马腾飞就顺应妈意,和我对上眼了。”郝宝宝很自得,那天晚上马腾飞送他们回来,马光远坐副驾驶座位,田桂花和她娘俩坐后排座。郝宝宝嘴巴甜,也会揣摩田桂花的心思,一路上聊得欢歌笑语,快到了的时候,田桂花特意要了她的电话,说以后拉郝宝宝逛街给她当参谋,郝宝宝当即就猜到了大概,特意留得仔细,要了她手机号拨过去,又给她存在了通信录上。
田桂花虽然看上去大咧咧的,可在马腾飞的婚事上,她是再也不敢造次了。反正她闲在家里也寂寞得慌,郝宝宝准备考研不上班,她就三天两头地约郝宝宝逛街。郝宝宝也明白,逛街是假,是未来婆婆考察儿媳妇才是真,心里有了这个谱,陪田桂花逛街的时候,就特是谨慎,腿脚勤快,嘴巴也甜,再加上她喜欢看时尚杂志,帮田桂花选的衣服,既华贵大方又遮丑。从街上焕然一新地回家,连马光远和马腾飞都眼睛为之一亮,于是,田桂花就下了决心,就这姑娘了,再和郝宝宝出去,就会让马腾飞去接去陪吃饭。看得出来,马腾飞对郝宝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