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芙蓉花园的开发商是在1989年那个特殊年代回家乡投资的港商，省市领导都非常敬重和支持他，还指示各级政府部门为其开绿灯。也由于他的识时务而成了俊杰，从一个不起眼的香港几百万资产的房地产中介商，一夜之间成了全市全省知名的亿万富翁。所以区里对开发商报的那份成立业主委员会的报告及“主任、委员名单”，本来想睁一眼闭一眼，来个默认罢了，现在出了一个刺儿头业主，到市里告状了。既然告状了，区房管局就不能不管了。于是，区里就打电话告诉开发商说有人到市里告状，所以他们送来的报告和名单无效。这下开发商急了，赶紧找到张俊荣，说要给他一个业主委员会副主任职务。军人出身的张俊荣性格刚强，还有一股侠士气质，不买开发商的账，宣称坚决要依法民主选举业主委员会。此事最后弄到了市政府，迫于法律和群众压力，开发商只好收回报告和名单。接着，芙蓉花园业主委员会又在维权上，跟开发商及旗下物业公司“逐鹿中原”，最终取得全面胜利，也因此在金海市名振一时。
赵明一行今天就是向张俊荣取经求助来的。三辆车子停在芙蓉花园大门口，占去了胡同半个路面，保安赶忙跑出来阻拦。一听说是拜访张主任，态度马上温和了下来，但坚持要先禀报，获得同意方可放行。
“他们的保安真负责任呀！我们长乐花园是任何车辆通行无阻，闲杂人等出入自由。”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慧感慨地说。
“这就是民主自治的优越性！”杨峰在后座也发着感叹。
保安从岗亭里回到赵明车前，说：“张主任请你们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前开到老年活动中心，他马上下楼来。请！”接着立正敬礼目送赵明车队。
车子快到老年活动中心的时候，看到有一位壮汉喜眉笑眼的在门口向他们招手。
业主 第二十四章（2）
虽说彼此并不认识，而且还是不速之客，然而，当他们的手相握的时候，却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战友，彼此寒暄一番就进入正题。
赵明谦虚地道明来意，并请张俊荣介绍芙蓉花园业主维权的经历和经验。
张俊荣本来就是一个豪爽之人，绘声绘色、毫无保留地介绍了自己如何组织大家奋起维权，如何经受开发商的恐吓和方方面面来的压力，又如何识破和粉碎开发商种种计谋和破坏……
最后，他百感交集地说：“业主的维权行动难呀！实在太难了。因为业主们太脆弱、太善良了，而一些开发商太黑心、太强大了。我为了维权被人打伤过，被公安拘留过，所以你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接受严峻和残酷的考验。”他笑了笑，接着说：“我是野战军出身，复员回到地方后，当过工人，当过车间主任，练就了一身不怕死的硬骨头。可您呢？赵主任，其实我在三十年多前就见过您，您肯定不记得了，我以前很喜欢看话剧，你们话剧院每年都要到前线慰问部队，因为我是师里战士业余文艺队的队员，所以每场必看。请探亲假回金海，只要你们剧院有演出，我都会买票去看的，你是不是在《迎春花》里演过儒春这个角色？”
赵明点了点头，说：“对了，哦，我记起来了，有一年你们排了一个小话剧，请我们话剧院几个人去看了还开座谈会，是的，你还对我说你也是金海人。哎呀，真是弹指一挥间，过了三十年。”
石小影喊了起来：“戏剧性，真有戏剧性。昔日革命文艺战线上的老战友，今朝维权道上的同路人，大家为老战友重逢和新征途上的并肩，鼓掌！”
大家都激动地鼓起掌。
张俊荣兴奋地说：“我今天非常高兴，非常激动！这位小姐说得好，‘昔日革命文艺战线上的老战友，今朝维权道上的同路人。’说得多好呀！赵主任，我刚才说过我是当兵出身，对开发商的卑劣手段的承受力，也许要比你们这些文弱书生强得多，所以，你们每一个人从现在起，就要做打大战、打恶战的思想准备。如果是真心真意要为正义而战，那么，就将自己的安危放到一边，坚持到底。上帝往往偏爱能够坚持到底为正义而战的勇士。如果有谁认为自己不能坚持到底，我劝他马上就退出，免得在战斗打到白热化的时候当逃兵，不但有损形象，更要命的是会影响军心。军心浮动，军心不稳，必定要彻底失败。与其彻底失败，不如现在撤出。实施战术性撤退并不可耻。”
大家一脸严肃。
张俊荣顿了顿说：“以前也有一两个小区来找过我，但一听我这么一说，回去以后就偃旗息鼓了。我认为他们的决定是明智的，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富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而且也有骨气，不怕苦，不怕压力。但是，你们两次物业权接管失败，恰恰说明你们过于书生气，过于相信一些官员。你的对手已经摸透了你们的致命弱点，他们不会停止侵权，更不会因良心发现而同情可怜你们，他们会变本加厉地胡作非为。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经历了两次失败以后还打算怎么办？”
杨峰和石小影不约而同地大声说：“坚持到底，准备第三次接管。”
张俊荣追问道：“怎么接管？再依靠房管局来监督？你们知道吗，那个带队去你们那里监督接管的曲飞，当年也是破坏我们芙蓉花园物业权接管的主要干将，他跟房地产交易中心主任萧建一样，都是和开发商穿一条裤子，已经被开发商收买了。我是通过老战友们了解到芙蓉的开发商出资让他到新马泰三国旅游的材料，于是我找了一个市房管局召开中层干部会议机会，闯进会场当众揭露了他的受贿事实，弄得他狼狈不堪；最后，市局只好不让他继续管我们芙蓉花园的事。只要他插手，业主的维权必败无疑。可怕的是，他是被开发商和萧建他们捧为物业管理专家，房管局每次都是派他出来充当‘消防队长’。如果你们的第三次接管，还幻想得到他们的支持，我劝你们就此罢了。”
刘成有点困惑地问：“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张俊荣诡谲一笑：“办法和决心都要由你们自己来定。不过，我向你们表态，只要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倾全力支援。”
整个拜访过程，赵明除了开场白，基本没有说话。当他听到张俊荣的结束语，认为那决不像有些人那样空洞和虚伪，此君很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江湖意气。他已经认定长乐花园若遇到无法自救的困境，芙蓉花园的业主委员会将是可靠、坚实的后盾。此时，他心里豁亮了许多。
2
夜深了。
省艺术研究所大院四周漆黑一片，唯有四楼会议室的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
长方形大会议桌上，空矿泉水瓶东歪西倒在每个人的面前，看得出，这里已经开了很长时间的会了。空调机的制冷度和风速已经开到最大，石小影为几位男士抽烟特地打开了两扇窗门，还找来两台摇头风扇，但是房间里还是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和呛鼻的烟味儿。
要是在以前的话，萨丽娜一定会用那温柔而又甜美的嗓音说，为了你们自己和他人的健康，请在座的烟民们，包括赵老师在内，尽量不吸或者少吸那些会夺取人的健康甚至生命的香烟。故尔，业主委员会每次开会，这几位烟民都会自觉地跑到门外去抽。可是今天是研究长乐花园维权的大事，大家神情凝重，除了发言或喝水，一个个如桩入地，没有走动。这样的气氛特别勾引出那几位烟民的烟瘾，于是有的就下意识地掏出香烟吸了起来。奇怪的是，今夜萨丽娜却视而不见，漠然处之，一声不吭地找了一张靠窗的椅子坐下。
业主 第二十四章（3）
会议的气氛虽然有点沉闷，然而发言却非常热烈。
杨峰今天的烟瘾突然增大，他续上一支烟，说：“我同意几位委员的意见。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生死关头，没有退路，也不应该后退，因为他们把我们的依法行事和忍让，当作软弱和胆怯，开发商是欲置业主委员会于死地而后快。现在不但架空层停车位已经售出百分之七十，他们甚至更加肆无忌惮地把儿童乐园一大块绿化地，擅自划给几家关系户做私家花园……”
王海波插话说：“他们几家关系户昨天开始联手请工人来埋水泥桩，焊铁围栏，太不像话了。”
杨峰接着说：“赵主任昨天已经代表业委会责令物业处，通知那几户业主立即停工，恢复原样。那个新来的物业处主任哭丧着脸说，他完全同意赵主任的意见，但是那是开发商答应的，物业处无能为力。还有，我们的会所听说被开发商租给一个东北女人开美容香蕈馆，当时老汪提议我们委员集资几千元购买的大会议桌和十几张皮椅，也不知道被搬到哪里去了……”
郑贤明也说：“还有，听说七号楼一层的保安宿舍搬家了，那里也被开发商租给外面的人办托儿所。”
石小影有点不相信，说：“不会吧！小区里哪里还有可以供给十几个保安住的地方呀？”
郑贤明说：“千真万确，我老婆上午买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
石小影说：“上午我们去芙蓉花园取经，所以不知道。哎呀！赵主任，这可是新动向啊！”
赵明一直双眉颦蹙，静默不语。其实除保安搬家事外，其他情况他在这几天里已经不断听到邻居们反映，有的还亲眼看见，而且还亲自到现场观察，到物业处质问。预感到的事情提前发生了，而且情况要比想象的更糟糕，更令人忧心。应该马上制止事态发展，但在物业管理权夺回来之前，业主委员会却束手无策，甚至可以说在坐以待毙。张俊荣的话不断萦绕在他的耳旁，也许，他的经验和忠告，才是长乐花园业主夺得物业管理权的唯一可借鉴的利剑。当然，他深知这样天大的事，绝不能由他一人做主，一定要绝大多数委员和业主代表，乃至广大业主产生同样想法，取得共识，拧成一股绳，方可作为。当然，作为这艘船的船长，在大海风暴面前，应该准确地预测风向潮流，握准方向舵，绕过暗礁，冲破巨浪，开向胜利的彼岸。如果他预测失实，判断失误，操作失当，都将酿成倾覆海底的悲剧。他似乎意识到，眼下已经到了发起总攻的时机了，他同时观察出，在场的委员们的思路也开始逐渐向这个方向靠拢，所以提醒自己不要过早流露出这一最终想法，必须让每一个人充分发表自己的真实意见，这样他的最终想法才能真正成为每一个人自己的想法。
他看了一下石小影说：“是的，大家的眼光很敏锐，观察力很强，确实是一个新动向，大家分析一下，近日里频频发生的这些事件背后，有可能暗藏着什么阴谋？”
余诚信有所悟地说：“我揣摩着开发商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为突然撤出长乐花园做准备。你们忘了，那天曲飞不是说过开发商和开发商办的物业公司迟早都会撤走的，只是时间迟早问题，你们不要着急嘛。”
萨丽娜气鼓鼓地说：“唔，这就是说，开发商想在撤离之前，把我们的东西卖光、抢光、分光，搞三光战术呀。最后留一个烂摊子给业主，呸！太可恶了！”
江岩也发急了，说：“赵主任，我们应该马上出面制止呀！”
王海波有点气馁，说：“军权握在人家手中，把我们的口头制止当作葱噢！”
魏德全吸了一口香烟，说：“开发商之所以这么横，就因为他们手中有保安嘛。说起来其实也不难，正如芙蓉花园张主任所做的，他们不是成功了吗？当然，说难也确实难，尤其是我们是文人多武人少。古人不是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所以我们就难上加难。现在面临的难题是，要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难而进，我认为，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不妨上一次虎山当一次武松吧！”
杨峰激动起来了，说：“老魏说得有理，我们面对的是不讲诚信、不讲道德、不讲良心的强盗，如果对他们容忍，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早就有《农夫与蛇》和《东郭先生》这样的故事，我们当然不能重蹈农夫和东郭先生之覆辙。我坚持绝不撤退，更不会当逃兵。”
叶红蕾脸涨得通红，说：“我首先表态，我也绝对不会撤退，我们这里确实文人多，但这恰恰是我们的优势。大家不要担心，如果开发商胆敢动粗，我就叫当特警队队长的哥哥帮助。”
郑贤明兴奋起来了：“好啊！有特警哥哥当保护神，我们还怕那些地痞流氓吗？赵主任，我也向你表态：坚决跟着大家前进，不后退！”
接着，其他委员也都一一表示了坚决的态度。
赵明心里笑吟吟的，暖烘烘的，没有想到研究会变成了誓师会了。待会儿自己作会议总结的时候，可以亮出最终的想法了。他笑着继续静静地倾听大家的发言，不时点头或做些记录。
刘成更是情绪高涨，大声地说：“我敢说今天晚上能来参加这个会的，都不是软骨头，更不会当甫志高（叛徒）。我就听小孩子指着汪名榛的脊背叫‘甫志高’、‘汪志高’。卖他一个便宜车位，就投靠开发商了，太作践了。听工程专委严宏告诉我，开发商要汪名榛搬走业主委员会的会议桌，腾出会所让香蕈馆装修，于是汪名榛就背着大家把我们集资买的大会议桌和十几张皮椅卖给了开发商……”
业主 第二十四章（4）
杨峰愕然地说：“汪科长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大家集资购买的财产，他居然敢擅作处理，咳！”
刘成接着说：“严宏还对我说，汪名榛要他代为还钱，大家过两天可以到他那里拿回集资的钱。为了业主委员会的纯洁和利于保密，我建议应该严肃处理汪名榛。”
余诚信说：“我赞成，但是怎么处理呢？没有把他清除出去，业主委员会就没有秘密可言，我们讨论任何维权事情，不出当天就会传到开发商耳朵。”
李慧说：“其实很好办。”
大家目光都聚集到李慧身上。
李慧继续说：“我们的《业主委员会章程》有一条规定，委员无故缺席全委会连续三次以上者，可以除名，亦可视作自动辞职。自从两个多月前，那次业主委员会研究解聘清远物业公司的会上，他极力反对解聘清远物业，还出手打了言辞比较激烈的沈亮后，他就再没有来参加业主委员会的任何会议了。这两个月来，我们几乎天天开全委会，你们说他不是无故缺席了N次全委会了吗？现在只要大多数委员同意，即可做出免除汪名榛委员和副主任职务的决定，并通报全体业主和区房管局。”
石小影说：“我们今晚就可以做出决定了。”
魏德全说：“我没有意见，尤其是我们目前处在非常特殊和艰难时期，纯洁队伍和作好保密都是至关紧要的。”
卓华侧身对身旁林薇说：“我也认为应该开除汪名榛。”
林薇点头说：“我每一次通知他开会，老汪总是说‘开什么会，不去’。”
刘成看着赵明说：“赵导，大家的意见都发表得差不多了，现在要你主帅最后定夺了。”
只要细心人都可以感觉到，赵明的脸上神情是平和的，但是眼睛却发着炯炯的光亮。大家知道他是十分重感情的，此刻他的心情一定很不平静。他低声重语地说：“歌德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敬佩那清晰地了解自己愿望的人，这世界大部分的灾祸是由于人们不够了解他们自己的目标，他们要建一座高塔，但却只做一间陋室所需要的奠基工作’。从诸位的发言中，已经很清晰看到了我们的目标，表达了我们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