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默,她一直在等你。」
这一句话,几乎击溃我平静自持的表象。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双手无意识地抽紧。「爸,你想太多了,或许……她只是没碰到合意的对象,你知道……她是很有主见的女孩,一向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不必太为她担心。」
「是这样吗?」一双探凝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像要透视什么
我不自在的避开。
「予默,你热水杯握那么紧,不烫吗?」
爸的声音恍惚飘进耳里,我垂眸,松开紧握的玻璃杯,怔然看着掌心一片烫红痕迹。
慢慢回神,才感觉到阵阵袭来的刺痛。
「你还是在乎她的,对不对?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爸!」我及时接口,阻止他再说下去。「都过去了!」
「是吗?你过得去?」
「嗯,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我坚定地回答,想说服他,也说服自己。
「很晚了,我先去睡,爸晚安。」无意再深入探讨相关话题,我拿起桌面上的信件转身。
「予默!」
我停住,握着门把,没应声,也没回头
「那年,她有去机场找你,你知道吗?」
「那年,她有去机场找你,你知道吗?」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段回忆是一道禁忌,被牢牢锁在心灵深处,不敢开启。
但是,不开启并不代表不存在。
我记得的,我一直都记得。那年,临上飞机之前,奇异的心灵悸动,让我抑制不住,眷恋的做最后回顾,也因此,看见了泪眼凄迷的她
她来多久了,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在我目光与她对上之后,她给了我一记酸楚而又凄美的笑容。
「予默,我等你。」
清清楚楚的唇语,不容错辨。
刹那间,震麻了我的神魂。
什么意思呢?她等我?她等我
她为什么要等我?
等了我,又能如何?
那样的她,像是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笑着流泪,交织甜蜜与心碎
当一个女人流着眼泪,柔肠寸断的告诉男人,不论多久,她会一直等下去的时候,涵义是众所皆知,无庸置疑的。
但我不敢想,不敢去碰触那惊悸的可能性,任何正常的男女公式,套在我们身上完全不适用。
就像三年前,我掏空所有,爱得全心全意,以为可以换来另一颗真心,却只得到一句「薄情寡幸」的鄙恨与指控。
可笑吗?只可惜我笑不出来。
可悲吗?奇怪的是,我也哭不出来。
直到那时,我才领悟到,痛已至极,会麻木到什么感觉也没有,就连想宣泄情绪的痛哭一场,都没有办法。
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掉一滴泪。
看着散落满床的信件,我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去拆开任何一封。
片片段段残缺的回忆闪过脑海,花了三年的时间才逐渐癒合的伤,再一次被挑刺得闷闷作疼。
海宁……这个在心底埋得太深、太沈的名字。
我闭了闭眼,走到书桌前,拉开台灯底座,取出放置其中的钥匙,开了书桌底层的抽屉,里头静静躺着的,只是一本陈旧的心情手札,或者说,是历年来,我对她的感情记录。
一页页的翻着手札,往事一幕幕的回首,看完一整本的手札,窗外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不知不觉,我竟坐了一夜。
再一次低头看着满床的信件,我一封又一封的收拾,依着顺序叠放,不必看上头的邮戳,每一封信件的左下角都有标注日期,好似早料到有那么一天,我必会归来,一一细读她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
收好满满一抽屉的信,我留连最后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连同手札一并放入,坚定地关上;将那一段年少痴狂,牢牢深锁。
那些她想对我诉说的,究竟是怎样的悲欢情怀,三年后的今天,已不再重要,就让那些不堪回首的爱恨嗔痴,随着这一封也没拆看的信件,永远沈埋。
它,只是一段记忆。
第2章
《二篇》永远是——在无尽岁月里,以泪水堆叠思念,等待迟来的幸福
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女孩,爱得掏空了心,掏空了灵魂,几乎没有自我。
别问我为什么会爱得这么重。用情的深浅,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每天早上睁开眼,太阳一定是从东边昇起,西边落下,这是很自然就接受的事实,没人会无聊的想去推翻它。而我也不是天文学家,不会在浩瀚银河里,探究那奥妙的「为什么」。
爱她,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很自然的存在于我的生命中,彷佛从有生命以来便是如此。
我无法用确切的中文词汇,去形容我到底有多爱她,我只能说,我会忘了呼吸,却不会忘了爱她。
而它,真的一度沈重得让我无法呼吸。
如此深沈的感情,对我来说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因为我已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像是走在步步惊魂的独木桥上,下头是万丈深渊,我渴望与她相互扶持,携手走过,然而,她却选择了推我一把。
于是我明白,这世上最苦的,不是停止呼吸,而是你已经累得不想再呼吸,却不得不呼吸。
这世上最悲哀的,不是不懂爱为何物,而是明明爱得刻骨铭心,而对方却认为你不懂爱为何物。
有时想想,她没有绝艳的容貌,在我所认识的女孩之中,算不上最美的,但是那张清雅容颜,却是我唯一深深记忆,刻划于心版上的。
她的性情也算不上温驯,比起温柔痴情又善解人意的校花学妹,她那股子倔强的傲脾气常让我苦恼不已,也因为这样,使我为她惦念萦怀,放也放不下。
她甚至,不会是最爱我的那一个。
那,我又为何对她抵死痴狂?
这些年来,身边过客来来去去,看尽东方美人的古典婉约,西方佳丽的热情明媚,我还是心如止水,没有人能够激起我一丝丝的感情涟漪,生命中唯一能挑起我心湖波动的,只有她。
彷佛,只为了呼应一首古老的诗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不需再问为什么了,只因,她是我的那片海。
我决定把它写出来,为我那最初的女孩——海宁。
当我写完它的时候,也等于为我的过去,做了完整的交代与回顾,然后,将它深深的沈淀在记忆的洪流中,永不开启。
一切,将真正的结束。
看完几封友人的问候信,我的视线停在其中一封信上头。
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真要说有,就是使用脏话的频率和创新度让人拍案叫绝。
我没去统计,但是初步看下来,两张信纸的内容,有一张半都是在骂我。
例如,一般正常人会用的词句通常是:「予默,许久未见,甚为挂念,请与我联络。」
可是用在此人身上就会变调成:「你他妈的闷骚男是被外星人强奸,羞愤地躲到深山里生外星宝宝了喔?再不给我死出来,这辈子都不必出现在本少爷面前了。」
想都不必,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会说这种话的人,必然是我高中、大学的挚友——赵嘉颖。
他的来信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十来封,在所有朋友当中,算是最情深义重的了。
我识别了一下最近这一封的邮戳——惨了,是半年前。
他肯定气坏了。
这下,我要是出现在他面前,他不将我挫骨扬灰,丢到海里去喂鲨鱼才有鬼。
想归想,还是认命的拿起电话「从容就义」。
「喂——」另一头,是一副困倦得快要死掉的沙哑声。
我心虚的瞄了眼桌上的闹钟,清晨六点整。
「嘉颖,是我。」我自动将音调放得愧疚。
「谁啦?」赵家少爷有起床气哦,火力不小。
「我,予默。」
「我管你予默是——予默」最后那两个字是用嘶吼出来的,我猜,他不晓得跳得够不够高,有没有撞到天花板……
「哎哟!」
咦?还真传来一声惨叫。
「怎么?真撞到天花板了?」我笑问。
「我撞你他奶奶的蛋!」
我真的觉得很怀疑,和这个人厮混这么久,我的气质居然没受到影响。
「我奶奶没有蛋吧?爷爷才……」和赵公子相识久了,我也有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则。
「姓程的!你再给我啦咧一堆屁话试看看!」
屁话明明是他啦咧的,怎么变成我了?入境随俗也错了哦?
「你不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吗?现在大清早打电话来是干么?叫我起床尿尿?」
「来得及吗?」
「什么来不来得及?」他愣愣地反问。
我发现他变笨了。
「尿床了没?我来得及叫吗?」
电话另一端,再度闷闷地冒出一长串精采绝伦的……艺术用语。
「好了,好了,看在我昨天才回台湾,今天就打电话给你的分上,不要再骂了!」
「怪谁?」他很有个性的用鼻音哼我。
看来我是众叛亲离了。
「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和我们赵大少爷吃顿饭?」
「有人要请客吗?」
我认命的应声。「是是是,还请口下留情,别把我吃垮了。」
「我干么要口下留情?一声不响就消失三年的人又不是我。」
再扯下去,可能又要助赵大少的骂人功力更上一层楼,我赶紧说:「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茶坊见,时间你订。」
「不是凯悦哦?」
「想到死吧你!」和这种人说话,完全不需要客气。
他又闷声低咒了两句。「不是凯悦,百年后的今天再说。」
「谁啊」模糊的娇哝传来,我差点吓掉了手中的话筒。
「没事,你再睡一下。」他轻声哄着,从没听过他这么低柔的口气,我差点连胃都翻过来,幸好我还没吃早餐……
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喂,姓程的,你死了没?」他又再度移回话筒,喊着这一头的我。
「依然健在。」我没好气地回他。
「那今天中午十二点见,我现在还要继续睡。」
我想,我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要「继续睡」了。
「把那位枕边人一起带来,我想一睹芳容。」
「那还用你交代,这人你很熟的。」说完,没等我反应就挂了电话。
我对着嘟嘟作响的电话发呆……
十一点半,我提早到了。
守时是我的原则,宁可等人也不让人等是我的美德。
虽然嘉颖说我龟毛,没迟到就好了,干么还坚持不让人等。
他大概忘了,我是处女座的,龟毛无罪……
抬手再看一次表,十一点四十五分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我还在思考,嘉颖说的那个我「很熟」的朋友是谁……
记忆中,唯一能让那个左一句「妈的」、右一句「哇靠」的嘉颖化为绕指柔的女性,只有……
不会吧?有那个可能吗?
「想什么?痴呆老人!」一记拳头捶上我的肩,我连想都没有,回头礼尚往来一番。
「你才」拳头在半空中定格,我呆愕的看着他身后的女人。
还真是她
宋、可、薇
「傻啦?」嘉颖大笑,拉着宋可薇在我对面坐下。
「你、你们……」我来来回回打量他们,还反应不过来。
「很意外吧?」嘉颖一点也不避讳,当着我的面亲密地搂着她的肩……那个几乎成为我未婚妻的女人。
我逐渐由震惊状态中恢复,缓缓地吐出胸腔里的一口气,挑眉瞥他。「看来有人要好好交代清楚了。」
「我干么向你交代?你又不是我马子。」
「你现在搂着的这一个,差那么一点点就是我的马子了。」
「怎样,你是嫉妒还是羡慕?」
我不理他,神情认真地偏头问她:「可薇,这痞子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得不得了——」痞子抢着回答。
「不是问你!」我不看他一眼,直接拿未拆封的湿纸巾朝他丢去。
可薇看了看我们,笑了。「嗯,很好。」
「这得感谢你当年及时让贤,我才有这个机会赢得美人心。」
我安心地点头。「那就好。」
可薇是我心头最深的亏欠,当初抛下一往情深的她,不顾一切远走天涯,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负责任的一件事,现在看到她过得好,我也能多少减轻愧疚感。
「你感谢我被抛弃?」可薇斜睨他。
「抛弃不是重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才是重点。」
「你还真敢说,脸皮厚不厚啊?」
「你咬一口就知道厚不厚喽!」
我笑看着他们一来一往,打情骂俏。
「先点餐吧!边吃边聊。」我招来侍者,三人各自点了餐,嘉颖才又接续未完的话题。
「予默,你都不知道,你在订婚前反悔,可薇哭得多伤心啊!还好有我在她身边安慰她,她才慢慢地看见我的好,知道我是继恐龙绝迹之后,史上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霹雳无敌世纪痴情奇男子,然后死心的放弃你这个没心没肝的混球。」
还霹雳无敌世纪痴情奇男子?
「你捧你自己就算了,干么损人?」
「我说错了吗?」
「是是是,没错。」被我抛弃的人证就坐在他旁边,我哪敢吭声?
当年,被海宁伤得太深,几乎是万念俱灰的不想再挣扎什么,她一迳认定我负了可薇,轻视我的薄情,于是,我在这种情况下向可薇求了婚,反正,海宁始终都认为我该和她在一起。
那时的我,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怎么做对大家最好,我就怎么做,可薇等了我很多年,起码,我可以少让一个人伤心。
只是,没想到我最后还是让她伤心了……
因为在订婚的前几天,嘉颖眼中布满血丝,一脸憔悴地跑来找我,警告我必须好好对待可薇,否则他会狠狠地打死我。
我是在那一刻,才恍然惊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永远没办法像嘉颖那么真、那么绝对地为可薇付出,因为我生命中最真的一切,全都给了那个伤透我的女孩,我也和他一样,爱得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么,我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给不起她这一切,又不让给得起的人去给,我误了多少人?这样,可薇就算如愿等到了我,她会幸福,她能快乐吗?
做下临阵脱逃的决定,其实潜意识里,是想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侍者送来餐点,我微微侧开身让她摆上,还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这位小姐有点粗心大意,有好几次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
等她走后,嘉颖才放声大笑。
我莫名其妙地问:「有这么好笑吗?」
人家只是手脚不够俐落,何况水杯又没真的打翻,这样取笑人家会不会缺德了点?
「我就说这家伙是生来伤女人心的,没错吧?」嘉颖赖在可薇身上,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怀疑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吃可薇的豆腐。
「又关我什么事了?」这家伙连921大地震都可以赖给我,说我「倾国倾城」。
「人家……天!真是有够不解风情。」他一边笑,一边揩眼角的泪光。「你都没发现吗?人家小妹一直﹃含羞带怯﹄地偷瞄你,水杯哪在她的视线范围?我真庆幸她没连我的午餐也一并砸了。」他还加重「含羞带怯」四个字。
「有吗?」我皱眉,没留意到。
可薇抚着额,有些无力地叹息。「别说她了,就连我唉,真是糟糕,看到你还是会脸红心跳。」
「呃?」我呆住,忧虑地望向嘉颖。
「喂喂喂,你当着我的面说对别的男人脸红心跳」他哇哇叫的抗议。
「实话嘛,难道你要我说谎?」
「那也别讲得那么嚣张啊!」
「都是你的人了,还怕我跑掉啊!」
「难讲。煮熟的鸭子不会飞掉,但有可能会被别人吃掉。」
这什么烂比喻?真是够了!
他再不加强气质,任何鸭子都不屑给他吃。
我埋头和午餐奋战,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干么吃力不讨好?
这是我处于家庭战争多年,所学到最宝贵的经验,有时吵啊吵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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