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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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容-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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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何苦?」他握著拳,一向极淡的情绪被她震荡起了汹涌。看著她卸下了美丽的装扮,为了他而情愿放弃大小姐的姿态,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不值得……不值得的,你为什麽不懂?」想到她默默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他心疼,更心怜,他只是个有残疾的平凡男子,何幸得她如此青睐?
她凝视著他,穿过那被反白成银色的面纱,好深好深。
「值得的。」她轻声地说著:「只要你肯听我说,不要逃走,我做什麽都是值得的。」身体热起来,她抿了抿唇,感觉心脏就要跳出胸腔
「尉迟昭,其实我」
「不要说。」他很快地出声制止,在所有可能之前先毁灭一切妄想。他的理智和感情在挣扎,撕扯著他不能再沉静的思潮。「别说。你……你回去吧,离开这里,不要再来找我……我……我……」简单的话语,他却说得破碎。
望著她伤心的神情,他说不出口。
他们不配,不配啊!
她总有一天会瞧见他的样子,难道非要等她嫌恶他无法见人的容貌才能休止吗?到了那时,所造成的伤害,他们两个都不能承受,他怎能为一己之私,留她在身边?
他怎麽能?
像是被紧紧地掐住了脖子,窒息感让他不能思考,他突然气恼自己冲动地来找她,转过身,他跨出了步伐。
他应该走,走离她,走离她能看到的地方,走得远远的,或许,她就可以懂,懂他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地
「你又要逃避吗?」她清脆的娇嫩嗓音从身後传来,拉住了他又欲远离的身形。在风扬起的刹那,只听她更放大声音地问著他:「你宁愿逃避,也不肯回过头来让我喜欢你吗?」
身旁的气流旋飞不止,尉迟昭整个人僵住了。
瞅著他的背影,她的语音在抖:「我为了不要想起你,努力练武、努力习文,再无聊就缠著厨娘要她教我煮菜,我每天每天都好忙好忙的,我做好多事,让自己没有空想念,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了啊!」眼泪不小心掉下来,她赶紧擦去。「不管我有多累,闭上眼睛睡觉前,一定都是会先看到你,想你在做什麽事,想你是想著我还是忘了我……我没办法、没办法呀!」
他不动、不语。她的话刺疼了他、拧痛了他,在他最心底的角落,淌下斑驳的血液。
她什麽也不想,只求他能了解,更深深切切,「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给我点信心,也给你自己一点,相信我……相信我说的话,我会证明给你看,只要你别一直背对著我、避著我……不要管其他人,不要其它理由,只要看著我就好……」
她的声音由远而近,停在他身旁,轻扯著他的衣袖。「尉迟昭……我……我没办法……就是只想著你……」她的面颊像是要烧起来了,烙铁般地红,印烫在他胸腔里。
尉迟昭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他始终无语,脚步再也跨不出去。他告诉自己,只要离开,那麽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但是
脑海中浮现孤单的小小身影,那是两人数月前分手的记忆。
他知道她会哭,他知道她有多难受,可是他却仍残忍地留下她一人,连一句话都没有……
因为,他若是一开口,即使情感细如纤丝,也还是藏不住……
他所做的,是他认为最好的方式,但她,如今为什麽又出现在他面前,为什麽又……哭了呢?
他错了吗?这不是为她好吗?
该怎麽做,他真的不晓得,他原以为一生就是这样过了,可是却多了个人占住了他的思绪。他回得去吗?他还能做回以前那个无欲无求的尉迟昭吗?
颊边的汗意滑下,他明白自己始终走不出封闭的心防,他不怪任何人,只怨自己没有勇气……没有勇气……
一只雪白的手在他面前抬起,他心一惊,下意识偏过头回避。
「别躲。」她好柔好柔地说著,站在他身前,直在地凝望他。「不要躲,好吗?」她重复道,更柔。
尉迟昭所有的纤细思维已经一片空白了。他知道她想做什麽,他可以跑走,也可以伸出手阻止,但他,却只是深沉地喘息著。
「……你会後悔。」後悔喜欢上他,後悔她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闻言,淡淡地,她笑出了一点点的声音。
「不会的。」她笑眯了眸,将手举得高高的,先拉开了他下颚的系绳,接著,很慢很慢地,掀开了他的笠帽。
拿掉了彼此间若即若离的朦胧白纱,破除了他们自始至终存在的有形隔阂。
那一瞬间,他们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我不後悔。」她望著他,笑意未曾稍减。
银白色的皎洁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左边脸上皮肤颜色较其它部分来得深,从额前延伸到鼻梁,一直到左半颊,呈现暗暗的红色;而那一片红肤上,错综复杂地遍布著许许多多扭曲丑陋的伤疤、凹凸皱挤的痕迹,甚至连他的眼睑都划过,令人怵目惊心。
他的半边脸,是被毁容过的。
时间像是停止了,空气也不流动了。
尉迟昭始终不愿回过头,面对她可能会有的反应。
他僵直著背脊,等待她害怕的惊呼,然後从他身边逃走……但是,她终究还是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移动,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停留在他脸上的注视有多麽温柔
「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尉迟昭。」她的笑语清缓地响起,钻入了他不安的意识,给予他最强烈的撼动。「我是小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十,是排行第十的意思。」张开青葱玉指,她柔缓地数给他听。
像是咒语被解除了。
她看著他犹豫不决地将视线慢慢落在她身上,那一双她渴望已久的温眸总算愿意凝睇她,不再隔著任何东西,不用靠语气的波动辨别,她可以透过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的讶异
「我喜欢你,是真的,你相信了吗?」
她的笑眼里,有泪。
第十章
    「没错,她是看过你的脸了。」三师兄挥起袍摆入座,微笑道:「不过你别问我,她说她之前就看过了,去问她吧。」他轻慢扇扇。
尉迟昭显然很惊讶。
她早就看过了?何时?他怎麽一点记忆也没?
昨晚,她那样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可能的反应,连顿一下都没有,所以,他才觉得,或许,这半个月在山上,她已经看过他很多次了……但没想到三师兄告诉他的事实更令他愕然。
她……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变过……是什麽时候……
心脏缩了一下。
胸口像是胀满了什麽东西,暖暖的,渗入到他的意识里。
「她说一点都不重要。」
三师兄的话声又传来,尉迟昭微楞,抬眸,和他美丽又极富兴味的笑容对住。
「什麽时候看过你,她觉得不重要;你长得什麽样……也一样不重要。」摇了摇扇子,他朝尉迟昭暧昧地眨了眨眼,勾出一抹笑。「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不是吗?」
他的语气颇具深意,尉迟昭微红了颊,只用持平温和的语调回道:
「是吧。」
步出三师兄的房,他眯眼瞧著云上的日阳,整颗心,反反覆覆地都是她的身影和笑语。
真怪啊,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副心思,怎地才数四月,便有如此大的不同?
慢慢地,踏著地上被拉长的影子走著,他感觉自己好像轻松许多。
是……因为她……
昨夜她真心坦露的话语浮现在他胸怀里,激起了数不尽的涟漪,就算他想喊停,也停不下来了。
她那麽真诚地表达著她内心的一切,他,是否该正视,不要再偏过头忽略?
毕竟,即使看过了他的容貌,她都明白地站在他眼前告诉他、真的不在意啊
跟她相比,他的担忧,多馀得可笑,他的勇气更是没有她的强韧,所以总让她追得如此辛苦……
他从未有这麽复杂的思绪,可是又好像一夜之间被掏空了,缠住他思考的绳索都不见了,只剩下她……
也只有她。
「尉迟昭!」
远远地,容湛语唤著他的名,宛若唤过了千百次那般熟悉。
让他感觉两人好贴近。
他转过身,就见她依然一身粗布衣裳,衣摆被她撩抓在手上,衣服里好像有什麽红红的东西。
她朝他跑近,在阳光下,笑得那麽开心,一点点杂质也没有,彷佛有什麽世上最愉快的事情降临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放柔。
「尉迟昭!你看,你们後山好多好多花呢,好漂亮呀!」
在到他身前时,她跑得过猛,不小心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整个人往地上贴去,她合紧眼,怀里的东西飞散了,然後感觉自己落入一副温热的胸膛。
「小心。」
他低柔的声音伴随著她撒出的满天花雨降下,她睁眸,有些喘,在好闻乾净的男子气息里和纷飞的花瓣中找到了他的眼睛,几乎是同时,她娇嫩的红唇绽出一抹比花朵还美的微笑。
「秋天的海棠花开得好漂亮,我想让你看,又不忍心动手摘,就捡了地上乾净的落瓣。」花瓣飘啊飘的,绕在他们两人四周,她笑望他。「可是,我好笨,都撒了一地。」她伸手抓住一片花瓣,让他瞧瞧那美丽的粉红。
尉迟昭凝视著她。本来,他都会下意识地回避视线,可现在,却移不开了。
她看过了他被毁容的脸,所以,他现在将斗笠面纱取下了。
因为没必要,再遮,只是显得自己无谓的刻意分界罢了。
现在的她,仍是没有变。
即使是在这麽明亮的地方看到他,她的眼瞳仍是澄澈,无丝毫排斥。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他脸上的疤。
一点都不。
「你不笨。是跑太快了。」他抬起手,将她发上的一片花瓣取下,微微一笑,出自真心的。然後,把她倚在他怀里的身子扶正。
他一向是个守礼的男子,就算他刚才真有涌起将她轻轻拥抱的想望,也还是君子地不欲侵犯。
她喜欢他,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容湛语皱了皱脸,像是无骨一样,又倒回他身上。
「借我靠一下,我大概扭到脚了……」她咬著唇,表情有些疼,她没说谎,是真的有扭到,但是……还是可以站就是了。啊,他身上真的有种清香……好好闻喔。
尉迟昭果然不再在意她的身躯有多柔软,忙道:「扭伤了吗?我带你去给二师兄看看……」
「不不!」她摇著手,很成熟地说:「这点小伤,还要劳动你二师兄,太麻烦了……你抱我回房去,我有跌打药,自己揉揉就好了。」
他不放心,「你真……」
「快点嘛!」不待他动作,也不容他拒绝,她细瘦的手臂一举,环上了他的颈子。她没说谎,真的没说谎……真的喔……
尉迟昭虽觉得不恰当,但碍於她行动不便,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啊……他抱她了,抱她了呢!
她心跳好猛,像是要跳上天了。自从发现自己有一些些喜欢上他後,也不知为什麽,她就好想多碰触他,现在她对他的喜欢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了,她就更想碰他了……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她现在是穿男装,就不是「男女」了……而且,要是不好好把握住机会,根本就摸不著他啊……就让她……耍赖一下,一下就好……
悄悄地把脸埋进他胸前,她听到好大声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你很痛吗?」他柔声问道。为什麽抓著他衣服的手在颤?
「呃,啊?还好……没有你想得那麽痛。」她满脸通红,虽然是她主动亲近,但毕竟她还未出阁,对方又是心上人,让她一时竟害羞起来。
都是……因为他的身体太暖太香了……
她突然好希望这一小段路变长,长到走不完,长到他会这样一直抱著她。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
昨天,她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他虽没有回答她什麽,但是,他的态度却变得不一样了……瞧,他现在愿意让她近身了呢……
她可不可以有一些些奢望?只要像这样拉近一些些就好,她很容易满足的。
尉迟昭抱她回了厢房,放她坐在床上,两人独处一室,为避嫌,便没有关门。
容湛语在心底叹息他死脑筋,不过又矛盾地偏爱他这种正直。
「药呢?」他轻语。
「啊……」她还以为自己应该是习惯了才对呀,怎麽……口水差点流下来。她赶紧低头,免得被他见到她的痴呆样。「在、在那里,蓝色的瓶子!」随手往柜上一指,她偷捏了自己一把。
尉迟昭取来药,迟疑了下,将药瓶给她。「你自己可以吗?」
她傻望著他那双温柔的眼眸,又失神了。
他的左半边脸有好多旧疤,但是,她却看不到那一条条划过他颊上的痕迹,只沉溺在他温雅的表情里……她一开始就知道了,纵使她起先看不清他的面容,纵使她头一次在大白天以这麽近的距离和他对视,她也知道。
知道他这一双黑色的眸瞳会是多麽、多麽地温柔。
像水、像云、像暖风……比她看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吸引人……
「小十?」
「啊!」她清醒,很快地回神。「我行,我行的!我自己来就」倏地,她话声停了,睁大了眼,紧紧地瞅著他。「你:!你刚才……叫我什麽?」
不是作梦……不是错觉……真的不是……她有听到!
「小十……我的衣服都皱了呢。」他淡淡笑著。
容湛语没有去理会自己老是下意识扯著他衣服的举动,只是差点跳了起来!
「你叫我小十,你叫我小十了!」她激动极了,抓著他不放,笑得好愉快,眼眶却有些泛红。「我听到了,你不可以再赖再反悔,我听到了!」她勾著他的脖
子,拥抱住他,感受那曾经差一点就失去的温暖。
「嗯。」他微热了脸应著。体会著她激荡的情绪,心头一阵酸涩,温柔地拉开她的手,用袍袖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水痕。「是我不好,别哭。」他轻轻叹息。
「我才不好!我骗了你……是我有错在先,对不」
她的话被他摆放在唇上的长指截断。
「你别说。」他敛眉,思量许久,才缓缓抬起眼对著她。「这次换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见她张著大眼睛拼命点头,他微笑。
拉过一张椅子,他坐在她面前,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你曾问过我,身子骨不好的事,还记得我怎麽回答的?我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的很久,久到我应该要忘却忘不了……」
容湛语察觉到他有些异样的神色,心中一忧,又抓著他不放了。
尉迟昭睇著她揪住出口己的衣服,他浅浅地笑,这次没动手拨开。
「我七岁时被师父捡回来的,其实……我有一对父母,只是……只是他们不能要我。」瞅见她担忧的眸,他的唇瓣轻柔地开启:「你看到了,我脸上有一块胎记,是生来就跟著我的,算命师说这是表示祸害会降临,我娘本来不信,可是,我七岁那年,村子里有了旱灾,闹起饥荒,於是……大家也就这样认为了。」小村庄,迷信总是口耳相传。
她好惊讶!他……居然主动跟她讲他的过往?可是怎麽好像……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刚才说的话。
「那是天灾啊!跟你有什麽关系?何况你那时都已经七岁了,要发生早就发生了,怎能把灾祸的原因赖在你身上呢!」荒谬、荒谬!
尉迟昭淡柔一笑。「那时候,真的饿死很多人,大家慌了,认为是因为我年岁越大,祸害会来得更大,所以就想拿我祭天……我爹娘被逼,为了保我,便用刀想把我的胎记刨除……这块红肤消失,就没有祸害了。」
他顿了下,唇边的淡笑有些无奈。「可是,这是天生的,我的一部分,改不了」
他在流汗,即使他努力地想要平稳地诉说这一段可怕的往事,他手中握紧的湿汗还是穿破了表面的假象。
容湛语伸出手,轻抚他那伤痕累累的半边颊,这些伤,不只是在脸上,也在心上。
他剧烈地颤了下,但终究没有转开头。
她屏著气息,怕自己太冲动、太快,但他的反应却给了她鼓励。
「很痛吗?」她软软的滑嫩掌心缓慢地在他脸上移动,摸著一道道他的伤痛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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