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敏感地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
“你、你真的要去?”她再问一次。
“真的!”他点头,表情认真的回答。
“那……好吧!”她犹豫了一下才应道。
他打开车门,到书店门口招回司机。司机伯伯叫老陈,是个五十几岁的人,圆圆的肚子,顶着一顶鸭舌帽,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
“女朋友喔?”老陈打量她的眼光充满着好奇,“刚才你说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咧!我从来没看过你跟女孩子在一起。”
庭馨顿时觉得脸颊发热,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听到别人把“女朋友”三个字用到她的身上。
老陈的话使关驹露出熟悉的笑容,她看到他眼中有一种满足感。
“要怎么走呢?”关驹问她。
“呃……前、前面左……转,中华路再过去……”
老陈听了,不禁眨了眨眼,她很自然地回视他惊奇的眼神。老陈很快的回她温暖的一笑,并没有对她的口吃表示些什么,便开车上路。
“真的可以吗?”关驹忽然在她耳边低语。
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什、什么?”
“我真的可以把你当作女朋友了吗?”他认真的询问。
“我……我觉得太、太快了。”她摇摇头,“我以前读……女校,你大概是我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男同学,我根本不晓得该怎么……跟你相处?”
“我很高兴我是第一个。”他暧昧地对她眨眨眼。
她噗哧一笑,“这样……你也高兴?”
“那当然。男人都嘛是这样,希望是女孩子的‘第一个’!”
他越说越暧昧,但她却觉得很有趣,“可是……女人也……想当‘第一个’,怎么办呢?”
他忽然收起笑容,正正经经地回答,“很公平,那我也当你的第一个!”
“你……”他的表情比他的话更令她窒息。
“没错,我!”他又握住她的手,“我们还很年轻,现在时机也不对,而且,我们还没有真正的认识,所以现在说这些好像太早了一些。”他苦笑了一下,“但问题是,我们男生老是会胡思乱想,所以,我们来约定一下怎么样?”
“什么……样的约定?”被握住手的感觉很奇怪,她本能地想再抽手,但随即又抛开了这个念头。就握个手嘛!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我们约定专心准备联考,一边慢慢彼此了解,但太过深入的一些东西,还是等考完再说,怎么样?”他的大拇指轻轻抚着她的手背,使她的手敏感地一颤。
“譬如……什么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微颤。
“譬如……”他声音沙哑的说:“男女结合的事、婚事、将来的一切。”
“可我们才……刚认识。”她心跳快了一拍,老天,他已经想到那么远去了?
“那有什么关系?”他微笑道:“好了,你先别烦恼这些。我只是想先跟你约好,等一上大学,我们就更密切地交往,怎么样?”
能不能上大学还很难说,他就要约定未来了!
“很可能.....在那之前……我们就对彼此失了兴趣。”
“是很可能,”他居然点头了,“但我现在的感觉太强烈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再讨论好了。”
她笑说;“你很……理智,好像什么都……安排好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很怪吧?”他忽然蹙起眉,“你听过有关我的事了,对不对?”
“他们说你……是天才。”
他做了个痛苦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怪物’!”
“为……什么?有天赋……是好事啊!”她睁大了眼。
“我不喜欢有人把我不能控制的事,硬套在我头上,”他瞅着她,“就譬如你的口吃,对你的一切不应该有影响,可是,大部分的人都会一直绕着这一点打转,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在意我……的口吃?”她不答反问,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
“你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默默地想着这一点,直到发现收留所已经到了。
他们下了车,关驹要老陈先回家,“我再搭公车回去。”
老陈露出有趣的神情,“太太一定会问我的。”
“那就全告诉她好了,没什么关系。”关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老陈点点头便开车走了。
庭馨很好奇地问;“你妈不会……反对?”
“不会,她一向很放纵我的,可能会问上一堆有的没的,然后要我‘好自为之’。”他耸耸肩,反问她,“那你妈妈呢?她会怎么说?”
她发现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汗湿了,倏地抬眼看他。
他在紧张吗?
不过反观她自己,她居然把认识不久的同学带回来“看妈妈”,实在是满不可思议的。
“我妈……前些日子受到刺激,所以,精神不太好。”她低声道;“我很担心我妈的……情况。”
他握紧她的手,打开收留所的门,迎面而来的是喧哗的嘈杂声。
大厅非常宽敞,整齐排列了几张方桌,角落有一个围起来的“游戏区”,四、五个小孩子正在里头爬着玩玩具,由一位中年妇女笑着陪伴他们。
桌边坐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报纸,也有的一边闲聊、一边看电视。几位志工在后面的厨房忙碌着,下时抬出冒着香气的大锅子,放在靠墙的一张大桌子上。
“小馨!”一个小个子的短发女人展露着大大的笑容,向他们走过来。
关驹立刻认出她来,她正是庭馨用粉笔在黑板上素描的人儿。他低头对庭馨耳语,“你画得真的很像!”
庭馨笑了,“流星……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说呢!”流星夸张地手舞足蹈的说:“我刚才拖着我爷爷去剪头发,简直像要割他的头一样!可是他那头乱草又不能不管,等一下你看到他,可不准笑他,不然我又会被他敲头了。”
关驹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已二十来岁、却像顽童一般的女人。他的称赞没有夸大,庭馨真的画得很传神,简单的几笔,便把流星的个性表露无遗。
“我才不会……笑流爷呢!”庭馨笑着回答,“这是我的同学……他叫关驹。”
流星点头,“嗨!叫我流星就行了。原来你是她的同学啊!”她挤了挤眼,“同学就牵手,不错嘛!”
庭馨这才发现她的手仍在关驹的大掌中,小脸倏地红了,“流……星姊,别笑人家,我们真的……刚认识不久。”
流星眼中闪着戏谑的神情,“我知道啊!你才刚转学,让我算算……不到三个礼拜,对吧?”
“老实说,我只花了几天的挣扎,就开始追求馨馨了!”关驹忽然开口说。
“关驹!”庭馨整张脸都红透了。
“好小子!”流星却笑得愉快又豪爽,“要追小馨不太容易喔!你们小俩口要是吵架,别忘了来找我当裁判喔!”
流星像风一样的出现,又像风一样地迅速消失。
关驹不禁微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了,好开朗的一个人!”
“是啊!”庭馨满脸的崇拜,“她.....是这里的主持人流爷的孙女,我和妈受她的.....照顾很多,我转学也是她帮我出钱的,有一天.....我一定会还给她。”
关驹明白地轻捏一下她的手,“那我们快去帮你妈做手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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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推门进入庭馨和她妈妈居住的房间,看到她妈妈如往常一样,坐在一个小扳凳上,快被一地的人造花给淹没了,已经做好的也在床上堆成一个小山丘。
“妈!晚……餐时间了,先停一停……好不好?”庭馨蹲在母亲身边,柔声问道。
游梨眉写着沧桑的细眉蹙了起来,神情有点恍惚地看着庭馨,慢慢地才露出笑容,“小馨,回来啦?吃饱了没?”
“妈,”庭馨很有耐心地解释,“我们都……是一起吃晚饭的,记得吗?”
“哦!对喔!”游梨眉猛点头应道。
庭馨有些无助地回头看向关驹,那眼神让关驹心中猛地一紧。
他迈步来到庭馨身边,也跟着蹲下来。
“伯母?”关驹轻轻地问:“我叫关驹,是馨馨的同班同学。”
“同学?”游梨眉疑惑地看着关驹,又看看庭馨。
“.....对,”庭馨点头,“今天是他……送我回来的,等一下吃饱了,他说要帮我们一起做花耶!你说……好不好?”
“做花好。”游梨眉的笑容扩大了,“做花好。”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关驹一手小心地扶起游梨眉,另一手则同时扶起庭馨,对她柔地一笑。
庭馨突然有种感觉,她从没有看过那么动人的微笑。
不知怎地,眼前竟模糊了起来……
她跟着母亲和关驹出了房间,她指示关驹在角落里她们坐惯的位置安顿好母亲,自个儿则俐落地打理好三盘自助餐,关驹也来帮忙端。
“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吃?要不要付钱?”关驹好奇地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
“不……用啦!流星姊一定……不肯收的,”庭馨摇着头,“你只要等一下……帮忙收洗就可以了,反正这里不是出钱……就是出力。”
“很不错的制度嘛!”关驹点点头,“那你们做手工的钱呢?”
“流星姊要大家……都想办法找工作,这样……将来才能自立。至于赚来的钱……我们就存起来,以后才有钱搬出去住。”
关驹拿起一块大排骨,津津有味地啃着。
庭馨想起每天午餐,他也跟她一样,常常光顾福利社,无所不吃,他好像不挑食。
“怎么啦?”他睨了庭馨一眼,“是在观察‘天才’和‘有钱人’吃起饭来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骂人她也会!什么跟什么嘛!她只不过多看了他几眼。
他好像发现自己失言了,搔搔头,“对不起啦!我太敏感了一点,实在是我很怕被你看成什么怪物,所以……”
这下,说话结巴的变成他了,还真新鲜。
其实,她的确是在考虑类似的问题。她其实跟他一样敏感的,不是吗?
“我的确……会想到你家很有钱的事……”她老实地说了。
“我爸是做电子出口贸易的,我妈是会计师,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就已经有好几个厂了。”他说得有些无奈,“我知道我从小就有点被宠坏,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智商,让我爸妈特别注重到我的功课,我很可能早就学坏了!因为我爸妈都很忙,而我又从来不缺钱。”
她凝视着他,“你对自己……相当不客气,瞧你把自己说得……这么糟糕!我倒觉得你不太可能学坏。”
“哦?怎么说?”
她轻笑,“因为学画的孩子……”
他噗哧一笑,“不会学坏?那没学过就画得好的呢?譬如你?”
她被他的笑容搞得失了神,“我?”
“那你一定是个最好的女孩子。”他降低音调,像在诉说某种秘密。
“我才不、不是呢!”她也笑了,“哦!你故意……逗我的。”
“我喜欢逗你,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喔!”他再接再厉,继续对她说些甜言蜜语。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连续剧里的女主角老想捶打男主角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想撒娇啊!
她的脸真的红起来,眼睛直盯着盘中剩下一半的排骨,敏感地觉得整厅的人一定都听到他的话了。
她偷偷地抬眼看向斜对面的母亲,她正和一位太太聊着手工的事,没听到,好险!不然真是羞死人了。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你妈妈的情形……有没有去给医生看过?”
她点点头,“流星姊认识很多医生朋友,还请了一位心理医生来看妈,大概每三、四天都会来和妈聊上一些时间。”
“那他怎么说的?”关驹关心的问。
“他说妈妈……受到刺激才这样的,所以,不能太压迫她……慢慢地,日子……稳定下来以后,她就会好转。”
“她受到什么刺激?”关驹小声的问,不想让别人听见。
庭馨的面容顿时黯淡了下来,“我爸……欠了很多债,又抛下我们到大陆去……还跟黑道的人扯不清……”
“馨馨!”他轻唤着她的名,温柔地执起她的手握紧住。
“我已经……不去想我爸了,”她抿紧嘴,“我只要……只要我妈好起来,早一点……恢复开朗的个性。”
“馨馨!”他只觉得一阵激动涌上心头,想抱住她,告诉她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让女人伤心的;想让她……想让她脸上那种黯然的神色永远消失!
那种强烈的感觉前所未有,令他震慑住了。
从一开始,她就攫住了他的注意力,令他好奇,不由自主的除了想她,还是想她。
他只一心认定这一定就是喜欢了,没想到,这种单纯的吸引力还会不断地加强,一点一滴,越来越攫取住他,他只觉得整颗心被填得满满的,像就要进裂开来似的。
知道她越多,他就越想接近她,如果能每分每秒和她在一起,帮她完成所有的心愿,那该有多好?
他炯炯有神的目光,让庭馨觉得自己好像会被燃烧殆尽。
他们才刚认识不久,她却觉得和他距离很近很近,并在不知不觉中,让他知道了许多事情。她并没有真正的去“决定”要怎么面对他的追求,但似乎在短短的时间中,她就已经接受了他的许多付出和要求。
“小馨!”游梨眉转回头来,“妈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要回去做花了。”
庭馨看到母亲的心情似乎很好,不禁露出笑容,“好,我们……收拾好以后……会马上去帮你的。”
待他们吃完饭,关驹手忙脚乱的帮着庭馨洗着迭得高高的碗筷,却弄得自己的衣服半湿,待他低头一看,“完了,露出马脚了!”
“马……在哪里?”庭馨明知故问,还故意左顾右盼。
“就是你旁边这匹笨手笨脚的马啊!”关驹用湿湿的手卷起她的细发把玩着,“没办法,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洗碗。”
“真的?!”庭馨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没打破碗已经是奇迹了!”关驹不禁佩服起自己。
她一脸惋惜的说:“太可惜了,没有……照相机,不然……等一下把你做假花……的样子照下来,拿到学校去,铁定大伙……抢着看!”
“你敢?!”关驹作势威胁她,伸出湿湿的两臂要抱住她,吓得她叫着跳开。
“哎呀……不要!会……打破碗!”
“那--等一下洗完碗就可以啰?”关驹不怀好意地笑问。
“你……”她反射性地就用手肘轻拐了他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太过亲昵,一时羞红了睑,手里捧着一个碗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可关驹却为了她这小小的举动而欣喜若狂,胸前不禁热了起来,好想好想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打转!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动物,对任何事总是冷眼看待,就连上学也是兴致缺缺,对女孩子向来只有“幼稚”两个字的评语。
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对事情也会有热情。说不定和她相处得越久,他会发现自己其他的潜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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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庭馨和关驹各自拉了一张小凳子在游梨眉身旁坐下。
小小的房里,除了天花板上一盏日光灯外,还有一个柜子和一张床,却没有电视,但房外不断传来的谈笑声,仿佛是热闹的背景音乐。
“怎么做呢?”关驹拿起一片看来像是花苞的东西,左看右看,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庭馨很想笑,一个男孩子挤眉弄眼地瞧着假花,的确很怪,不太协调。
“你应该……很行的,能画画的手.....还有什么问题?”她熟练地开始示范给他看。
“你说你叫什么?”游梨眉很温和地对他微笑。
“我叫关驹,就是被关起来的一匹马。”关驹笑着回答。
“原来……果然是马!你不会……刚好也属马吧?”庭馨试着逗他。她发 现,原来逗人并不太难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