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会烦死了?
我就是会烦死了,就是觉得烦,烦的不得了。
那么你可以不烦吗?
我做不到!
是什么原因让你烦呢?
什么都让我烦,我看什么都烦,烦死人了。
那么你看我呢,烦不烦?
你,你可以把你那只猫头鹰给我玩玩吗?
为什么要给你?
不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为什么。
那好吧。不给拉倒。
格斯墨突然停住了,他说,喂,我说,我给你万精油,你一直拽在手里干什么,你到底用了没有?
王大包说,还没有!
随后的几天,格斯墨和王大包走在前面,谢小麦就一直紧随着他们,他们爬坡,她就爬坡,他们跳坎,她就跳坎,他们一跳跨过一条小溪,她也一脚跳过来,可惜半中间掉了下去,弄湿了半条裤子和一双鞋。谢小麦不吵不闹,脱了鞋子光着脚,还是紧紧地跟着。两个男人走一走会回头望一望,每一次他们都看见谢小麦在点烟,谢小麦在抽烟,谢小麦在扔烟头。谢小麦的一双鞋子用鞋带互相绑着挂在她的肩膀上。谢小麦还唱起歌来,咿咿呀呀的,谢小麦的嗓音果然非常非常的小,调子也很奇怪,格斯墨努力想听听她唱些什么,结果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王大包说,你不用听她唱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唱歌是为了哄自己睡觉的。王大包还说。
有一次他们一起回头望,却忽然发现谢小麦不见了。于是他们就掉回头找,找了两百米,最后在路边的一个草丛里,他们看见谢小麦靠在一块石头上,身体蜷缩得像一只小狐狸,已经睡着了。
格斯墨说:那我们就停下来等等她吧。
格斯墨开始动手搭一个简易帐篷。格斯墨有了盖房子的经验,搭帐篷对他来说就轻而易举。在太阳落山以前,格斯墨用草皮和树枝做了个像模像样的帐篷,刚好可以把睡觉的谢小麦、头痛的王大包(王大包在搭帐篷的时候,又说了三次,头很痛)、还有他自己装进去,这个帐篷的好处还在于,刚好挡住了从东南方向不断吹来的潮湿海风。
在月亮升起来以前,格斯墨提议找点吃的。
对于吃什么这个问题,王大包没有表示半点异议。他很乐意跟着格斯墨到田地里捉青蛙。格斯墨在寻找青蛙的过程里告诉王大包,烤青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不过,这是一个秘密。
地里的青蛙也不笨呢——在十多天以前,就有北方的青蛙亲戚们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告诉这些南方的青蛙们,有一个叫格斯墨的人,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他就要到了。那些北方青蛙经不住这样的长途跋涉,说完这话他们通通死了。
现在来做一个测试题:到底是格斯墨跑得快,还是青蛙跳得快?
答案是——你翻开这本书的倒数……页,一定找得到。
当天格斯墨和王大包到底吃了什么,这个你要哪天遇到了王大包,你自己问他吧。他们还升起了一堆漂亮的篝火,就像童子军露营那样的,火光熊熊燃烧,火里有什么东西哔卜哔卜地响着,爆出许多灿烂的小火花,帐篷在火光之下投给他们一个庞大的影子,谢小麦一直在这影子下面沉沉入睡,一次也没有被惊醒过来……王大包随身带着口琴,他对着那些很久不用的气孔吹了几声,然后又将口琴对着自己的手心拍了两拍,还对着地面甩了甩——王大包吹了一曲格斯墨从来没有听过的小曲,这小曲嘶哑悠扬,让格斯墨想起遥远北方的草原、想起开满野花的山岗、想起某一个下雨的清晨、格式牌红茶的芳香……
最后格斯墨想到了自己那了不起的爸爸,以及了不起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格斯墨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成为一个忧郁的诗人了。
深蓝的夜空里滑过一大片流星的时候,王大包已经停止了吹奏,并且钻进帐篷的一个角落睡去了。留下格斯墨一个人躺在一堆草丛里,观看星象,占卜往事,感叹人生无常。格斯墨的鼻子酸了酸,他有点迷茫。但是迷茫并不是男巫应做的功课,也许女巫的课程里面有:难过、伤心、痛苦、悲伤、欢喜、迷恋、执着……这一类的东西,这一类东西非常的难以掌握和控制,费时费力气又费精神,《男巫魔法指南》为了简单易学,干脆就把这些内容删掉了。因此格斯墨辗转了一小会,并不太清楚自己的情绪代表着什么,于是他翻个身,头埋在草丛里,不小心压扁了两只聊天的蝈蝈。
十一 这年夏天,宁静的衣柜(4)
男巫格斯墨睡了就是睡了,梦都懒得做。
等格斯墨醒来,睁开眼睛,一群围观他好半天的小动物(青蛙,或蛇,或刺猬,还有其他种种),哗地一声全都散开了,还分头窸窸嗦嗦地钻进了草丛的深处。格斯墨坐起身来,抬头四望,周围是一片青草地,前方有几棵无名树,路边开着黄色的小花朵,一些像海鸥一样的白色大鸟在天空很低的地方盘旋,对着格斯墨叫了几声,又绕了几圈,然后飞走了。更远处低矮的山脉离他很近很近了,格斯墨相信,山连着天,天连着海……就这么几步路。
那么王大包和谢小麦呢?
王大包和谢小麦在哪里?
格斯墨围着帐篷顺时针方向转了好几个圈,昨夜显然有一阵大风从这里经过,帐篷现在还剩下几根木桩桩,几截树枝,一些残留的树叶散落在地,难道谢小麦和王大包被风给吹走了吗。格斯墨抬头望天,能飞到哪里去呢?天空干净,万里无云,不会下雨。格斯墨又逆时针方向围着这几根木桩桩走了好几圈,连谢小麦的一根鞋带和王大包的小口琴也没有找到。温暖潮湿的海风朝格斯墨的脸上扑过来,热烘烘的。连那盒万精油也不见了。
格斯墨扩大了搜索范围,他手里握着一根很粗的树枝,东刨刨西挠挠,掘地三尺,难道他们还能躲到地底下去不成?格斯墨敲敲打打,一眨眼一些小动物惶恐地从草丛里、石头底下钻了出来,迎着格斯墨跑过来,它们抬头一看,竟然是他!一转头又朝远处逃走了——格斯墨一见这场面,好玩得很,乐不可支,跟着那些四散逃跑的小动物一路追去,一气之下追了二十里……
格斯墨就是这样一口气冲到海水里去的。格斯墨不会游泳,对于这个缺点格斯墨在喝了两大口咸咸的海水之后,稍稍埋怨了一下自己的爸爸(伊凡先生)——当然这是个小事情,多喝几口海水以后格斯墨就不记得埋怨谁了。格斯墨在第三次被惊涛骇浪冲到岸边的时候,他一使劲就伸手攀住了一块海边的礁石,慢着,礁石上写着什么?格斯墨抹掉眼睛里的海水,就像抹掉两行泪水。
那礁石上用小石头或者小贝壳或者小刀子刻着巨大的一行字:王大包和谢小麦到此一游!!
两个感叹号,画得飘飘忽忽,很像两杆大烟枪。
那天格斯墨就坐在这块写着“王大包和谢小麦到此一游!!”的礁石上,晒了一下午的太阳。他面朝大海,再次跟一个真正的诗人那样,他那刚泡过海水的两只眼睛红通通地闪着亮光。
十二 海里到底有没有美人鱼(1)
在沙滩上,格斯墨看到几个用树枝勾画出来的痕迹,由于海浪的冲刷,那几个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大”和一个“小”。接着格斯墨在这些字迹的正前方,找到一个用石头和贝壳堆出来的小城堡,城堡歪斜着,格斯墨用手指头戳了它一下,顷刻就轰塌了。再往前,岸边有几颗椰子树,但树上没有椰子,只有一棵树干上刻着一行字,不过这一次字迹有了点变化,从上至下写着:我们很高兴!——王大包永远不会忘记感叹号。
格斯墨仰着头瞻仰了片刻王大包的留言,心想这小子真是雁过留痕啊,不过他是怎么爬得那么高的呢。格斯墨沿着荒凉的沙滩走了一遍,走到岩石挡住的地方就停下,又倒回来再走一遍。来来回回,格斯墨漫无目的地走着。
最后格斯墨在一片露出水面的黑礁石前站住,停下, 并且认识到——海这个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海上没有白色的帆船,海里的大鱼和小鱼都藏在很深的海水里,格斯墨一直渴望见到那种可以带电的水母,可惜海滩上连水母的一条触须都没有。海水哗啦啦地拍打着,一次次带到岸边来的仅仅是一些空心的贝壳和海螺。格斯墨撬开了好几只贝壳,费了点力气,里面并没有亮晶晶的珍珠滚出来。一些深绿色的海白菜和海菠菜堆积在海滩上,它们那长长的滑腻的叶子好几次差点让格斯墨摔一跤,格斯墨凑过去闻了闻,腥臭冲天。
格斯墨失望地坐在海滩的沙子上,四处张望,终于发现沙滩上爬行着一些半透明的小螃蟹。这些小螃蟹忙忙碌碌,一刻不停,一眨眼就不知所踪。格斯墨跟踪了它们好一会儿,发现这些小螃蟹逃跑的速度比青蛙快得多,比你我想像得还要快,格斯墨一旦扑过去,它们就快速钻进了一个个小小的沙洞里。他东追西赶,却一个都没有逮着。有一次格斯墨几乎将脸埋进了一个沙洞里,他想看看这些小东西的藏身之处,结果有一只小螃蟹伸出坚硬的前爪,勇敢地夹了夹格斯墨的大鼻子。
现在格斯墨不仅是个红眼睛,而且还带着个肿鼻子。
肿鼻子红眼睛的格斯墨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海边上,看着远处的海平线。那是一条与天空连接在一起的孤单的线。格斯曾经试着爬到一座高耸的岩石上面去,遥望那天边的海平线,结果发现海平线那边仍然还是海平线,一条灰白色的细细的线。海鸥成群地在天边飞着,呀呀地叫唤。
格斯墨在中午的太阳底下睡了一会,醒来一看, 眼前还是海——跟他睡着以前一模一样,没有变化。格斯墨又再睡了一次,还有意让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阳光明媚,海水碧绿,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忽然就穿越了大海的上空,到达了海平线对面的另一边海滩上,那个沙滩上坐着另一个跟他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也叫格斯墨,穿着大皮靴子,背着个大布袋子……格斯墨就走过去问他,你在干嘛呢?那另一个格斯墨就转过头来看他,同样他也有一双红眼睛和一个肿鼻子,另一个格斯墨回答他说:我在做梦啊。于是格斯墨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灰茫茫的一片大海。潮水一会儿涌起,一会儿退下。有几次格斯墨仿佛听见了谢小麦在唱歌,声音尖尖细细,音调古怪,但是等格斯墨睁开眼来,这唱歌的声音又消失了,只有海浪的反复喧哗。
格斯墨自言自语:莫不是这海里有美人鱼吧,有的话捉几个来研究一下。
说这话的格斯墨正在鼓捣一艘小木船。其实是一个木筏子。材料取自海边那几棵椰子树。当然王大包留言的那一棵被他保留了,他想这小子下次路过这里,总得给他留个发言的地方吧。格斯墨是这样认为的,既然都走到了海边,又看见了海,喝了几口海水,被海水也湿了脚,只能继续前行,否则就只好掉头走。掉头能看见什么呢,就要重新去逮青蛙、听谢小麦讲故事、帮助王大包的头痛病、听瞎子唱民谣、陪爆炸头飙车、陪猴子盖房子……一想到这一切,格斯墨觉得人生非常重复。非常非常重复而且单调……再来一次他坚决不干了。
现在他一边造着木筏子一边想像着深海里未知的一切,如果可以逮到几只美人鱼——把美人鱼的舌头割了,喂她们喝一种很难喝很苦的药水,然后将她们扛到岸边,扔在沙滩上,看她们是如何将自己的鱼尾巴变成一双人腿的……从前的魔法书里是这样描述的。这件事格斯墨听说过没见过,所以格斯墨干活干得很起劲,一边用手搓的麻绳捆木板,一边模仿谢小麦的歌声,啦啦啦,哗啦啦,怪声怪气。
格斯墨划着单桨下海的时候简直高兴极了。他放大了声音歌唱,啦啦啦,啦啦哗啦啦,比瞎子和山羊胡子的歌声还响亮,只是不成任何调子。格斯墨跟自己说,说不定我的歌声还能把漂亮的美人鱼引过来几条呢,我实在是很了不起的。
这一天海里风平浪静,和风习习。格斯墨跟传统的占卜学家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因此他基本不会抬头观天,更不会掐指一算,算一算今天后半天的天气是刮风还是下雨。格斯墨从小到大也没有担心过天气的问题。一阵轻快的东风将格斯墨的小木筏一口气吹了三十几海里,大有扬帆破浪的气势。他一直朝着那条看得见的海平线驶去。当然,海平线之外,仍然还是海平线。没有什么稀奇事。
十二 海里到底有没有美人鱼(2)
海面上一望无际,周围十分宁静。水里什么也没有跳出来,一只水母或海蜇的影子都没有。现在离海岸已经很远,远到只有依稀的一个小点。格斯墨东望望西看看,终于,除了海岸是一个小点,还有另外一个小点,正从海的中央在朝他靠近。
那是一个小红点,远远地看,很像一顶帽子。一顶飘忽在海面左右移动的帽子。格斯墨眯缝着双眼,手臂也使了劲,划桨划得更快了。也许那是一条红鲨鱼。或者,一条红色美人鱼?好了,接下来就可以把美人鱼从水里捞上来,把她的舌头割了,喂她喝一种很难喝很苦的药水,然后将她扛到岸边,扔在沙滩上,看她是如何将自己的鱼尾巴变成一双人腿的……
那红色帽子却朝他的方向过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红帽子说起话来:
啊——嘿——你好哦——啊嘿——
格斯墨被太阳晒着,海风吹着,心想莫不是自己发疯了,有幻觉?这美人鱼是个男人?
那帽子却更近了,帽子朝他说,还挥了挥手:你好啊——
转眼间帽子就漂移到格斯墨的面前,帽子对着格斯墨眨眼睛,还笑了起来。
格斯墨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原来这是个头上戴一顶红色游泳帽的男人,他正用自由泳的姿势朝格斯墨游过来。格斯墨透过海水看到这个人有两条粗壮的腿,正在水里扑腾。
格斯墨问:你这是去哪里?
那人游泳的姿势一刻也没有停,他跟格斯墨打完招呼,笑了笑之后,换了一口气,继续乘风破浪地朝前方游过去。格斯墨在他的身后,使劲划了两划,他发现自己的木筏赶不上这个游泳健将,就对着红帽子的后脑勺叫:喂,喂——你去哪里呐?
红帽子泡在十米远的海水里,头也不回地回答他:你好!我在游泳!——再见啦!
格斯墨呆呆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红帽子再次缩小成小圆点,小小圆点,小小小圆点,最后剩针尖那么大一小粒,直至不见了。
最后格斯墨完全失去了方向。他的小木筏前不着村,后不着庙。
夕阳红彤彤染红了海面,最后也扑通一声,掉进海里面去了。
半夜的时候,海上开始起了风浪,将困在海中央的格斯墨给摇醒了。在这以前,在格斯墨睡着以前,他曾经掏出口袋里的指南针,他将盖子打开,开了好一会,里面什么也没有蹦出来,格斯墨又再摇了摇,使劲摇了摇,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格斯墨将指南针贴在自己的耳朵边上,听见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别摇了,我要睡觉了,太阳都下海了……格斯墨又等了等,等到后来这声音咳了两咳,渐渐变成了呼噜声。于是格斯墨只好将他的单桨扔在一边,自己往木筏的中央一躺,睁大了眼睛仰望着海面上的夜空,夜空深蓝,像一顶巨大的罩子罩在他的头顶,一轮浅浅的月亮在云层后面若隐若现,还有一些星星也挂在月亮的周围,像打碎的小金子一样闪亮,格斯墨咕噜了几句,你们好你们很漂亮之类的话,就安静地睡着了。
海浪渐渐地大了起来,但是格斯墨睡在动荡的海面上,觉得这个地方比婴儿时的摇篮舒服,比儿童时期的秋千舒服,比长途汽车的颠簸更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