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给克莱。
微弱的等待音在我耳里听起来如同炸雷，知道良久之后，克莱有些虚弱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我才松口气。
“你在哪里？！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你……”
“还好。”克莱声音虽然微弱，但听得出来还有底气，应该没有受什么太大的伤。
“那你现在在哪？”我重复问了一遍，才听见他回答我。
“……在和库洛洛对峙哟。”他第一次直呼库洛洛的名字，而不是叫他团长。
“你……！”
“在村子西面，你走不远应该能看见我最后一面。”克莱好似无所谓的说着，但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在颤抖——他在紧张。
我立刻往村子的西面跑——这附近的雪地已经被踩严实，走起来并不费劲。
途中绊倒几次，一身狼狈，但我没空注意，慌慌张张的往克莱的方向赶过去。
金色的利剑早就被我折断的只剩下一个箭头，握在手心里刚刚好——用来杀人很合适。
当我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库洛洛手里拿着‘盗贼的极意’，背对着我站着。
我第一次看他穿成那样，黑色的风衣，背后一个很大的十字架，和平常那个库洛洛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只是站在那里，居然就让我生出了退让的想法。
我大口喘着气，又往前跑了几步，站在刚好能看见克莱的地方。
……他受伤了。
腰侧和臂膀上还有腿上到处都是伤口，腹部好像被破了个洞，特别是脖子的地方被切开了一道很大的伤口，正流着血，浸湿了衣服，全身上下都是血渍，分不出哪些是他的，哪些是他背后两个少年的。
那两个少年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不过好在酷拉皮卡不在这两个人里面。
克莱看见我，咧开嘴对我一笑，手里的长弓却没松开：“你来啦。”
他这么笑着，居然从嘴角流下来一条血丝。
我一惊，立刻跑了几步想过去，却被库洛洛拦住。
“别过去，”库洛洛看我一眼：“他会杀掉你。”
……我明白。
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人，不就是我吗。
克莱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和库洛洛。
“我干嘛要杀齿轮？”
库洛洛没有答话，只是微笑，手中‘盗贼的极意’翻过一页——我看见克莱的神色立刻凝重，死死瞪着库洛洛。
我却没空顾及他们之间的互动，只是看着克莱。
“我只是不想你赔上性命救他们而已，其他的，我没有多想……反正……他们也会因为其他的原因……”死去。
即使你救活他们，他们也还是会因为其他的原因，在这一天死去，这是‘既定’的命运，无法反抗，无法改变。
但是……为了你，我可以尝试一下。
所以……别死。
“……我知道你的意思，”克莱眨了一下眼，道：“我知道你的能力，好歹我也和猎人协会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你很有名，几乎所有的大人物都和你有过交易。”
我愣了愣，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克莱看着我，眼睛里是微妙的情绪，分不清是恨意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我是被派过来保护你的。”
哎？
“一开始我就是抱着保护你的目的才进入旅团的，这就是库洛洛和你外公的交换条件……”克莱棕色的眼眸定定的看着我，虽然不是血一般的鲜红，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镇定。
“我外公他……让你来的？”
“……我是猎人协会的卧底，被派到流星街当探子……我用了三年成为你外公信赖的手下，结果就是被你外公派来保护你，”克莱笑，没有一点不甘心的模样：“我不得不说，你外公还真是宠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库洛洛拿你威胁你外公的时候，你外公可是用了他将尽三分之一的权利，才换来长老会平息怒火，要他们不去动旅团……”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正确的说，这种时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库洛洛看了我一眼，在我耳边低低的道：“你现在明白了？”
我抿唇不语，他轻笑，声音低沉的在耳边道：“——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再说话，都沉默，只有克莱身后的那两个少年，瑟瑟的发着抖，偶尔轻轻呜咽。
半晌，克莱才又开了口：“……我的一切都给了猎人协会，但是，当我需要猎人协会支援的时候，你师父却一句轻飘飘的‘驳回’就否定了我所做的一切……说实话，只有窟卢塔族，我不想失去，这是我唯一能够安息的地点。”
“克莱……你……”
“所以，我其实是恨你的，齿轮。”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真正的听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脏紧缩。
“但是幸好，相比恨，我似乎还是喜欢你多一点。”克莱轻笑，嘴角的血渍却越来越多：“我很难再找到像你这么跟我合拍的人了……”
他眼神有些涣散，忽然低头呕出一大滩红色液体，脚步不稳的往后，险些摔倒。
我连忙跑向前，没有理会库洛洛的阻止。
“喂！别死！听见没有别死！”我慌张的扶着他坐下，转头对那两个还呆坐着的少年道：“还不快跑！”
“是……是！”他们两个被吓了一跳，两忙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逃走。
我瞪着库洛洛。
“如果克莱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库洛洛的表情瞬间阴沉。
我咬牙，忍着头疼，具现化出我那盏黑色的大钟。
抓着克莱的手指，顺时针拨动那根短小的时针。
时针轻轻动了一格，表面上的波纹荡漾开来，克莱身上的伤口立刻好了许多，我继续往下，知道克莱身上的伤口完全消失，脸色红润，时钟再也无法继续拨动，才停下。
“……好神奇。”克莱好奇的看着我的时钟。
我深吸口气，有点庆幸。
还好，我的钟还能用。
库洛洛没说话，只是在旁边看着我。
我明白，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再杀克莱一次，那么这次，我就真的没有办法再救克莱一次了。
我的时钟，每个人一生中只能使用一次。
“呐……库洛洛……接下来的事情……你当做没有看到过好不好……”
不等库洛洛回答，我一把抱住克莱。
克莱被我抱住，全身僵硬，拍拍我的肩膀，道：“什么当做没有看到过？”
我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说着话。
“克莱……克莱……你记住……你醒来之后，给自己重新取个名字，然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不会有克莱这个人了。”
“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克莱死了，活下来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别想着报仇或者是别的……就当做你从未见过我们……你会是个普通人，不知道猎人协会，不清楚流星街，如果我们偶然间还能遇见……请跟我打招呼……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吧……好吗？”
“你……”
“克莱。”
“我说你啊，别老是自顾自……”
“再见。”
“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松开抱着他的手，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地上，没有呼吸，瞳孔放大。
死了。
……结束了。
我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
库洛洛显然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稍显讽刺的表情，似乎是在嘲笑我还是别的。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雪花从天上飘落，落在克莱苍白的脸上。
我伸手拂去他脸上的
雪花。
他的体温在下降，已经变得冰冷。
我就这么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快要入夜了，我才站起来，抱着克莱，不知道该把他放在哪里，最终，我找了一个隆起的雪堆，把中间凿空，把他放进去，然后把我的小皮箱留给他，再把洞给堵得严实。
做完这一切，我才开口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我的库洛洛说话：“就当做……克莱死掉了好不好？”
库洛洛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你看，反正克莱这家伙无能又成不了大事，容易心软，又是个白痴，他绝对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的……就当做……他真的死掉了……可以吗？”
我走了几步，靠到库洛洛身边抱住他。
……好温暖。
这个人……还是这么温暖。
一百一十一
库洛洛只是看着我，没有像平常一样，回抱住我，抚摸我的脖子或背脊。
没关系。
我这么想着，脑袋靠着库洛肩膀，轻轻的叹息——只要他不推开我就好了。
只要这个人，还没有拒绝我就好了。
“库洛洛……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的要求……所以……再来做个交易吧……”我喃喃着，把手塞进库洛洛的手里取暖——他的手心还是很热，把我冻的有些麻木的手指包裹起来，很舒服。
我晓得库洛洛在想什么，他看着我，似乎在估量我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呐……你放过克莱……我把……我把所有在我这里获得过生命的人的名单……都列给你……”我闭上眼，把全身的重量全部都放到库洛洛身上。
我不知道库洛洛是什么表情，但是很久之后，他才说话：“……你真的很重视克莱呢……为了他……连这种东西都可以透露给我吗？”
他轻轻在我耳边低声说话，气息喷在我脖子上，有些痒，我缩缩脖子，没有答话。
“你应该知道的……把这些告诉我的话……可能连猎人协会也无法找我麻烦……”
“……不会的，”我轻轻摇头：“库洛洛你应该懂得，如果你太过显眼……那么猎人协会和长老会，还有一些势力……会组成同盟的。”
他们都在怕。
怕有一天他们会被拉下马，取而代之。
所以他们都在不遗余力的打压对方，打压新的势力。
库洛洛……你不会不懂的。
“你说的好……那么……我要你的名单有什么用处呢？”库洛洛终于在今天第一次主动触碰我，唇瓣吻了吻我的耳垂。
“……或许……在某些时候，能产生一些作用……”我觉得痒，瑟缩的闪了一下，换来他一阵低笑。
“齿轮……你似乎太小看我了……”库洛洛道：“睁眼，看着我。”
我乖乖的睁眼，回视他。
这是我曾经见过一次的眼神。
是属于……团长的眼神。
我曾经在一辆列车上见过一次。
他那次下令杀掉所有人，我当时只看了他一眼，就没敢再看他第二眼——因为很可怕。
那个时候的库洛洛，我刻意的让自己忘掉，然后，当做自己从未见过。
那样，完全没有温度，冷漠又残忍，并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乐在其中的那个……库洛洛。
我屏住呼吸，等着库洛洛的宣判。
“我是幻影旅团的团长，不需要旅团以外的助力——当然，必要的手段和利用当然可以，前提是我可以随心所欲。”
“如果有这份名单，确实，多少是可以有一些用处……可是，缚手缚脚的很麻烦啊。”
“况且……只要我有想要的东西，或是想要做到的事情……猎人协会、流星街，又能耐我何？”
“至于克莱……他的事情，是旅团内部的问题……”他轻轻的抚摸我的脸颊：“齿轮，你还是别管的好。”
他虽然动作温柔，但是表情却是像是警告。
我知道我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我在妄图干扰他的决定和旅团的规则。
我甚至了解他现在在想什么——说不定他在想着把我打晕，然后直接杀掉克莱……这样。
可是……
“不是的……”我摇头，认真的看着他：“我只是……不想恨你。”
“库洛洛，我很害怕，如果你杀了克莱，我还能不能向以前一样，用平常的态度对待你。”
“我觉得大概不行。”
“我会恨你，我会不想见到你，我会躲着你……你知道的，如果我躲在猎人协会或者流星街，你就真的找不到我了……”
“可是，我不想躲着你。”
“我很想见你。”
“你看，对我来说，只是一两个月不见，我就贪恋你的温度，不愿意离开你了，如果要我一辈子不见到你，我一定会死掉的……”
“但是，见到你的话我会难过会憎恨会想到克莱……这么矛盾的心情，如果搅在一起……我会有多痛苦。”
“库洛洛库洛洛……我很自私……我不想那么痛苦……”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不想要恨你……”
“所以……你看……我多么自私……”
“就算克莱一定要死……也……不要你自己动手好不好？”
“让西索，让揍敌客，让我也可以……”
“我不想……”不想那么痛苦。
所以……可不可以让我自私一下？
库洛洛眯起黑色的眼眸，看了我半晌，才轻轻叹口气。
“齿轮……你先睡一会吧。”
“……恩？我……”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黑，完全没有任何办法的瘫软在库洛洛怀里。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已经不是一片雪白了。
头顶是漂亮的天花板，画了白色的云朵，和蓝色的天空。
我睡的那张床则比较普通，双人床，唯一让我觉得舒服的，就只有那个软绵绵的枕头。
我一点也不觉得后脑勺或者是脖子疼。
可是库洛洛明明敲晕了我……
我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不用想也知道是库洛洛换的，只有那家伙才喜欢给我穿衬衫。
我下了床，出房间，没有找到库洛洛。
这屋子不算大，可是家具和必要的生活用品都很齐全，两个人住应该会刚刚好。
我想着，然后在屋子里来回逛起来。
逛了一会，觉得无趣，就把电视打开。
电视里放着动画，我抱着从厨房找到的水果，坐在沙发上边啃水果边想着我昏倒之前的事情。
说的那么深情意切……最终……我还是没有打动库洛洛……
叹口气，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我靠着沙发出神。
克莱……
终于还是……没能改变命运……吗？
我咬着牙，擦擦眼角。
不行……根本没办法哭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连一点点眼泪都掉不出来！
我的朋友死了哎！我居然哭不出来？！
冷血动物吗我？！
被自己的冷血打击到，沮丧的趴在沙发上打滚。
不行！不行，好歹得哭一场啊！
我跑到厨房找洋葱——没找到，用辣椒也凑活。
我把辣椒抹在眼角……于是我如愿以偿的哭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来掩盖住我的哭声。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
库洛洛进屋了。
明显是觉得我哭的很有趣，库洛洛饶有兴致的盯着我哭的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脸，半晌，才道：“你哭什么。”
我朋友去世了我不能哭么混蛋！
我怒，推开他，准备出门——这混蛋要不是把门给反锁，我早就出门走人了。
我才不要见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从我这里到门只有十步远，在我踏出第三步的时候，库洛洛忽然开口。
“你确定你要离开？”
我不为所动，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