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宁王登基。
众巨无不大呼惊奇。自宁王十二岁以后,打著为皇朝探访民情的晃子云游后,留在宫中的日子几乎数不出来,当时他若不在宫中,继位必然是困难重重——
“太后怎会知情?”刘公公喃喃道。
“你窥视了多少?”龙大运忽问。
“奴才……仅瞧至第三世末卷,便不敢多瞧。”
“既然如此,何以不愿交出图史?”
“不为皇上爷铲除异己,奴才宁死不交。”
“异己?”
刘公公仗著一片忠心,激言道:“皇上既知诸葛先生留下来的预言,就该防范那无盐女,奴才不明白为何皇上将她留至身畔?”
“哦?你认为她企图杀朕?”
“得帝而毁之!这是诸葛先生留下的天机,不得不信,请皇上三思。”
“既是天机,你又敢违天命而行?”
“为皇朝而死,是奴才之幸。”
“这么说,是你派刺客杀她了?”
“正是,皇上可以降罪,但奴才此意不改。汉人皇朝里有女为帝,有女祸国殃民,若不趁早铲除,是金壁皇朝一大心腹大患!”
龙大运轻笑。“无盐若有心为帝,怕是早爬上了朕的头顶。”
刘公公闻言抬首,骇了一跳
皇上精锐之气尽收,俊容拂上淡柔。难道那无盐女以美色相诱?
“你与太后皆窥一貌,你逆天而行,太后却是顺天而行,朕半年来打下的基业皆为了康王,朕无意为帝,你再如何逆天又有何用?”
“皇上三思!”康王性如太子,温吞的好人,只能当好皇帝却无法流芳百世。
龙天运微笑道:
“朕十二岁之前留在宫中。所学之事皆与其他世子无异,十二年那年太后曾将朕唤到她跟前,将图史三卷尽说于朕听,并要朕择顺天或逆天之路,朕选择了顺天而行,从此流浪在外为父皇探民情,不再留在宫中争宠。”
刘公公听得一楞一愣,哑然无声。
“皇兄视太后如亲母,天机虽不可泄,但太后曾同你一般试图逆天而行,日夜为皇兄及父皇祈福,在阻止皇兄狩猎未成,即遣懂武太监暗随守护,依旧逃不了诸葛先生的预言。刘公公,你认为我逃得了吗?”
刘公公回过神,已有些不太确定,但坚持己见。“能!只要杀了无盐女,天机就此改变!金壁皇朝在皇上统治之下必达盛世!”
龙大运斜睨他。“杀了一个无盐女,倘若过几年再出现一个无盐女呢?”
刘公公又怔了怔,脱口道:“名无盐者即杀,金壁皇朝少了一名女子依旧盛世,少了皇上爷则百姓无福!”
龙天运面容略嫌不悦。“那么,若图史里的无盐女非指名呢?你要将天下上千万貌丑女子皆给扑杀了吗?”
刘公公一时间答不出口。留下图史就为这原因,因为无法燎解无盐女及十二女究竟是何含意?所以希望能从图史中看出端睨。
龙天运见他无话可说,摆了摆手。“罢了,你同朕来。朕让你瞧瞧极欲刺杀的无盐女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双生子,天地命,兄隐弟显,皆因十二女──
──金壁皇朝龙运图史第三世末卷
第六章
龙家的别业设计看似复杂而华丽,龙天运领著刘公公绕过一个又一个回廊及圈子才到石雕拱门,从拱门外见李勇守在房门口外。龙天运摒退了他。
“不必花心思记下路。这房间是她的。也是朕的。你若要人来动手。势必也会伤到朕,你要敢做就做。”
被龙天运一语道破了心思,刘公公显得略为仓慌。但更多的惊诧。
那无盐女果真以美色迷诱皇上爷,瞧瞧都一间房了,若不当机立断,只怕那女子会真如预言般得帝而毁之。
“小姐今儿个不雕吗?”屋内传出钟怜的声音。“船上的工具都移过来了呢。”相处下来,俨然已成雕印师的助手。
“不,坦白说我有点紧张呢。”
刘公公皱起眉。那就是无盐女的声音?不是媚惑之声,却显端庄而文雅。
“紧张?咱们不是万事都具备了吗?”
“是啊,万一我的想法错了呢?我花了三年的时间研究分套版印,要是成果不彰,一切只怕要重头再来。”屋内消了音好半晌。仅剩纸张翻动的声音,过了会无盐才又道:“齐总管。你先忙你的事吧,账本先留在我这里,有问题会请教你的。”
她倒挺聪明,才刚进龙家别业就掌起经济来。刘公公抬眼看向皇上爷,却见他一脸含笑,皇上爷难道瞧不出她居心叵测吗?
“爷!”开了门,齐总管诧异叫道,无盐循声看去,跳起来。“你谈些什么生意,谈得倒挺快的。”那口吻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能力。
她……就是无盐女?刘公公眨了好几回眼睛,确定屋内捧著账本的只有站在椅旁的那名女子。
貌不出色,中人之姿,仪态端雅无风骚之情,衣著也相当保守而目不斜视,呃………无意贬低皇上爷的品味。但似乎不太适合皇上爷……这样的女人能得帝而毁之?
无盐瞧了瞧成为化石的白发老翁,再看看龙天运。“正巧我有事找你。”她捧著账本走出房门,有些纳闷那白发无须的老头子目不转睛地跟随她走。
“无盐,他是我……合伙的对象。我坚持他过来瞧瞧你。”
“瞧我?”无盐困惑但微笑。对方不管多怪,至少是合作对象,就冲著这点,也该以礼待之。
龙天运叫回她的注意力。“你在看账本?怕我这放荡子散尽家财?”他微笑,当无盐不讳言的承认时,刘公公抽了口气。
她皱起眉。似乎从下了船,老听见有人在抽气声。
“我并不是全然无用的。在家里,我是打理家中生计的那一个,而既然你愿意娶我……我是说,我们之间的约定里似乎你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让我的夫婿衣食无虞。我无意刺探些什么,但你们合伙的方针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目光从龙天运巡到刘公公,后者不断的抽气。她的黛眉蹙得更深,不自觉地贴近龙天运。低问:“他是怎么了?是病了吗?”面容是有些苍白,但应该还好才对。
他轻笑,伸出食指抚平她眉间皱褶。“他不是病,八成是为你的精打细算给骇住了,是不?刘伯?”
不,不是!刘公公的喉间已然发不出声音。初时乍觉没花容月貌的无盐时,已是微些震??了,这样的容貌怎能迷惑皇上爷?紧跟著,他隐约觉得此女似乎不太瞧得起皇上爷,如今──
“您……要娶她?”终于哑著声说完。
“有何不可?事实上,她算是我的女人了。”
“您……不会立她为后吧?”虽然有些冒犯,但还是不得不问。
龙天运笑意更深。“她的意见是立她为后后,将她打进冷宫,朕得另觅宫妃。”
“啊!”刘公公一张老嘴说不出话来了。不知该为皇上爷当真要立她为国母或是她甘愿入冷宫的事赏感到惊讶。
无盐拍开他抚弄的食指,斥道:“别拿当今圣上开玩笑。”
“反正他又听不见。”
无盐啾了他一眼,像极其容忍地。
“这玩笑开给自己人听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给有心人听见,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人寡妇,被人指指点点的。”小玩笑不打紧,但他的模样像天塌了也无妨。这样流里流气的男子难保将来不闯祸。
刘公公的喉头一上一下,嘴皮子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她竟咒皇上爷死!
龙天运扬眉,食指又玩上她的脸颊,喃道:“这倒也是,若是死了丈夫,你肚里孩子就成了遗腹子,那可不好。”他状似认真,但眼底在笑。
刘公公抽气,差点把自己给嗝死了。龙胎!她的肚里怀了皇上爷的孩子,而他竟还想扑杀于她!幸亏错没铸成。
无盐再度不耐地拍掉他玩弄的手指,道:“不是告诉你,我的月事来过了吗?”
刘公公暗松口气,面容渐复血色。
“那是指咱们初次交欢的时候。”龙天运诡笑:“近日可不比当初。十几日来那日不夜寝我那儿?自然怀胎的机会多了些。”
刘公公又抽了口气。
无盐白他一眼。“你不说有药汤可预防怀宝宝吗?”
刘公公轻吐口气。
龙天运耸肩。“百密总有遗漏的时候嘛。”当他再度听见刘公公抽气时,他略嫌烦躁的挥了挥手。“你要病了去请大夫,不必在我跟前抽搐。”
刘公公惶恐地正要下跪,发觉那个无盐女移至他身旁,露出安抚地微笑。
“刘爷不舒服,咱们请大夫过府诊断就是。”
龙天运斜睨著刘公公。“你病了吗?刘爷?”语气又懒又温吞,刘公公自然迅速摇苜。
无盐皱起眉头,决定稍后跟龙天运好好谈一谈。
“你过来。”龙天运招手。等她过来后,抚弄她耳垂上青色的颜料。
“你不该这样的。”她放低声量抱怨,生怕让刘公公听见。“你会赶走你的合伙对象的。”过了会。才发觉他压根没倾听她的话,反倒是身旁的老翁露出探索之意。
“待会儿让仆役烧桶水。瞧你在船上老刻东刻西的,沾了颜料也没发觉。”
“是吗?”她随意挥挥手。“等我看完账本。我会清洗的。”
“等我。”
“唔?”他似乎很喜欢玩她的脸,老拿食指在她脸颊滑来滑去的──她忽地睁大眼,理解了他的话,胀红脸。“没……”她清了清喉咙,低语:“你在开玩笑。”下了船,他对她的迷恋还没消失吗?
“我像吗?”
“没……没那么大的桶子。想想看,你这么的……高大,会把洗澡水给挤光的。”
他扬眉。“那简单,傍晚之前,会送到的。”他笑容有欲。“绝对能容纳你我,甚至你喜欢在里头戏水都成。”
无盐闻言,立刻退离他数步之远。她咽了咽便在喉头怪异的感觉,试图端雅的白他一词眼。
方才,他仅在她耳畔低语,却勾起了心头麻痒的感觉,有些想……贴上他身躯的感受,那种感觉像他们交欢的刺激。天啊!他不过只是说说黄色的字眼,她便觉得心乱气喘,这是迷恋他的象征吗?轮到她来贪恋他的身躯了吗?
她皱著眉摇了摇头,将那种奇异的感触摔去。
她开始食髓知味了,在他即将结束对她身子迷恋的时候,开始轮到她来渴求他的身躯?
“无盐?”
“我……”她又清了清喉咙。“你们继续谈吧!我去看账本了。”她后退,跨过门槛,立刻将门扉合上。
龙天运盯著门好一会儿,才招来李勇继续守护,再同刘公公走出庭院。
“刘公公。她就是你极欲扑杀的无盐女。”那调子全然不复先前公然的调戏。
“她……不像……”刘公公喃喃道。
“是不像。你以为她会毁了朕?”
她怎不会毁了皇上爷?之前以为无盐女得帝而毁之。是杀了皇上爷,但如今一看方知弄错含意。
得帝而毁之另有其意。汉人历代以来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例子比比皆是,先帝因以江山为重而开启了金壁皇朝,现下需要的是另一个以江山为重的皇上爷。
但龙天运不是,不得不承认在皇族之中唯有他才能成为开创盛世的皇帝,但他却甘愿为一个无盐女舍弃江山。
得帝而毁之,毁的不是龙天运,而是他的皇帝命!
“刘公公,朕在开口问你。”
倘若没有无盐女,龙天运依旧是皇帝。
“无监姑娘可以过她的平民生活。”刘公公一字一字缓慢地说,而后他抬起苍老的脸庞。“她也没有错,错的是她得到了皇上爷的厚爱。”
龙天运眯起了眼。
“皇上爷可以封她为妃。却不能过于迷恋她,皇上爷可以要她的身子,却不能将感情尽投诸在她身上。”
时值初夏,不算热,但刘公公的冷汗淌下了,他坚决的说完:“皇上爷必须舍弃无盐女。”
龙天运冷冷睨他。“朕原可将你赐死。”
“就算赐死奴才地无法保她性命。皇上爷该明白金璧皇族血缘连系强于汉人。倘若他人不利于皇上爷,必有皇族人誓死护之。奴才终归只是个太监,人单势薄,皇上以为奴才怎能召唤无数对皇上死忠之士?”
龙大运的神色如冰。抿著唇。“以你这小小奴才确实没法号令严堂。”
“奴才是没法,但流言则不然。”打刘公公下定决心扑杀无盐女之后,就抱著必死的决心。
“奴才将诸葛先生的预言流传出一小段,凡对皇上爷死忠之人,必定伺机欲杀无盐姑娘。皇上爷不变江山爱美人,但您下得了手杀那些忠心耿耿的皇族,只为了无盐姑娘吗?”老态的脸已是灰白。敢进言就不打算活著了,是该有人告诉皇上爷,社稷与女人之间孰轻孰重。
捉摸不定龙天运目前的心思。即使在龙颜震怒、犀利的黑眼瞪著他之时。仍赞不出皇上爷下一刻的举动。
过了会,只闻龙天运忽然唤道:
“燕奔。”他的声音低沉而已非不悦可形容。
“卑职在此。”不知何时,飞奔立于龙天运身后。
刘公公跪下,闭眼等死。
“将他拿下。囚禁内院,没有朕的允许,闲人勿进。”
刘公公震惊抬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到皇上爷拂袖离开了内院。
翌日清早──
二辆马车从龙府别业里往武氏祠而去。原本齐总管安排以轿子绕道而去,但在无盐瞧过与楼船如出一彻、极尽奢侈的双顶轿子后,婉拒了他的好意。
齐总管眨了眨眼。“夫人是嫌轿子太过朴实?奴才立刻换──”唤她夫人,是在昨日的惊诧过后,发现皇上爷与她共枕而眠,而皇上爷似有视她为“大房”之意,自然立刻改了称谓。
“不不。”无盐攒起眉头。“齐总管安排的轿子已够奢侈,但我只求方便,不必绕路赏景,就马车好了。”
齐总管见怪不怪了,颔首领命。半刻钟后,漆金钱雕的车屋由四匹披锦壮马拉来,无盐讶然,再度以和缓的口吻同齐总管商量。
“还要再朴素点?”齐总管看看她,再看看刚拉出来的马车,困惑道:“这可是咱们最素色的马车了,夫人。”
“不,我要的不是这种……没有普通点的马车?你知道的,就像外头那种?”
“外头那种?”齐总管骛呼,怀疑地看著无监。“夫人,简陋的马车与爷不配。”
不配?老天!昨晚虽没看完帐本,但仅就所知部份,马厩养了几十匹马,饲料先不谈。光是车屋每月重新装璜一次,就要好几百两。昨晚她问过龙天运、多久来一回山东别业,他皱起眉,状似心不在焉。
“没个准吧。”见她执意索求答案,才道:“前二年是来过一回。”
二年?只住三天就走!她不知这些奢侈是谁允许的,但如果是再继续下去,很快的,她的挂名丈夫就必须去喝西北风了。
要充场面也不是这么个充法,在几近争执之下,齐总管退了一步,不甘情愿的将马撤了两匹。
“迟早,会散尽家财的。”马车内,她对著他的胸前喃喃抱怨道。
龙天运微笑。“娘子有何高见?”
她白了他一眼,虽然她是有些心不在焉地,但还是要谈清楚的好。
“你必须要有赖以为生的事业。”
“哦?”
“看著我。”将他的脸拉下来贴近她。“我们必须谈谈。你跟昨儿个来的刘爷谈得是什么生意?”
他瞧著她蜂色的脸蛋。“小本生意,不值一谈。我以为你会先抱怨昨晚我的……粗暴。”
“你是粗暴了些,弄痛我。”她咕咕哝哝地。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