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的话引起定棋的注意力。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淡淡开口问:“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贝勒爷愿意收留柔安进府,难道只是因为阿玛的请托吗?”她再问。
“除了这个,还需要其他理由?”
柔安垂下眼。“近日柔安听到一个传言,所以大胆欲直问贝勒爷,希望从您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什么传言?”
她抬起眼,眸光含著水雾,楚楚可怜。“柔安这一问,就再也不能在贝勒府中住下,因为不管贝勒爷的答案是什么,柔安都为自己感到厚颜,所以必须离开贝勒爷府。”
定棋面无表情,眼色矜淡。
他不肯透露情绪的表情,让柔安捉摸不定他的心思,也更增长她想要这个男人的决心——
“贝勒爷,为了您,柔安一定要问……”她眸光楚楚地,细语柔声问:“外传您有意欲纳侧室,贝勒爷能否告诉柔安,这当真只是传言,或者,的确是事实?”
柔安问出她的疑惑,事实上却是藉由疑问,给定棋最直接的暗示——
“这是事实。”定棋终于给她确定的答案。
他当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更清楚她之所以当面问他的意思。
终于得到定棋肯定的答案,柔安缓缓吁了口气……
“柔安问出口,贝勒爷已经回答,我就再也不能住下了。”她立刻站起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定棋告诉她:“你没有离开的必要。”
“柔安的话问得太明白了,所以不能留下,必须离开。”她背对著他说。
“我向来不喜欢媒妁之言,”定棋突然对她说:“更不会再娶一个我不了解的女人。”
这番直截了当的话让柔安愣住,她终于转身面对他。
定棋直视她,然后开口问:“格格可愿留下?”
他亲口留人,这正是柔安等待了许久的话!
柔安兴奋得颤抖,但是她绝不能于此时面露喜色!
柔安聪明地选择避开定棋的目光,娇羞但是肯定地回答——
“为了贝勒爷,柔安一定会厚颜留下。”
第八章
柔安在贝勒府,已经住了不止三日,小春天天跟巴哥抱怨她管的事实在太多,甚至管到贝勒爷的饮食、穿衣,俨然以贝勒府的女主人自居了!
“少福晋,她已经快骑到您头上来了,难道您都不管一管吗?”
“她喜欢管,就让她管,反正我没能力管理内务,有个人来为定棋分忧,难道不好吗?”
“您说什么啊?少福晋,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人能大量虽然很好,可是如果您太大方了,她就会以为您好欺负,然后完全不把您放在眼底!”
“做人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巴哥坐在房里,看著空荡荡的房间,然后幽幽地说:“况且她只是客人,应该有分寸,不会过分的。”
定棋已经搬出睡房,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搬出去,定棋也没对她说明。
巴哥接受这一切,她在忍耐、在等待,因为也许一切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也许是她多心了。定棋平日管教她虽然严格,可他不是那样的男人,因为那一夜重病让巴哥明白定棋对自己的好,只是当时她不承认而已。
“少福晋,您到底是怎么了?这跟您平常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小春都快让您给急死了,可您怎么一点儿都无关紧要呢?”小春苦著脸劝。
无关紧要?“我怎么会无关紧要呢?”巴哥喃喃说:“可我想,再过几天柔安格格就会走,等她走后一切就会回复原状,再也没事了。”
“她不会走的!”小春气的快哭了。“少福晋,您根本不明白小春有多心疼您,眼看著那外头进来的女人都快把您取而代之了,可您居然还无动于衷,一点都不会提防她!小春看著心底难过,可小春只是个奴才,就算替您著急也没办法,少福晋,您真是个傻瓜!”她大声喊,然后就不顾主仆之分,伤心地奔出房外。
巴哥呆坐在房内,怔怔地瞪著摇曳的烛光,更觉得一室孤寂。
小春不明白,她也是个“取而代之”的冒牌货,她不是真的福晋,就算她在乎定棋,在乎他容纳柔安的可能,又能如何?
她心里挣扎,这是小春看不见的。
小春气她的被动、气她的无争,可小春并不明白……
她的压抑是因为太震惊了。
她震惊著,曾几何时,她已对定棋如此在乎……
她震惊著,自己竟喜欢上一个男人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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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算巴哥不管,愿意视而不见,可她的宽宏大量柔安并不感激,因为她最终的目的,便是针对巴哥。
她早做好了与巴哥碰面的准备,打算让这位“少福晋”彻彻底底明白,谁才有资格当得起贝勒府少福晋这个头衔。
湖苑,除了巴哥与定棋,这里是外人进不来的地方,但是柔安走进来了。
乍见到她,巴哥只能呆住,无法有其他反应。
“少福晋姐姐。”一见巴哥,柔安笑靥如花。
“姐姐?”站在巴哥身边的小春直皱眉头,低声嫌道:“明明年纪比人家大,还敢叫姐姐,要不要脸呀?”
二月的湖面还结著冰,巴哥坐在湖边,怔怔地瞪著湖面,被动地等待柔安走到自己面前。
“姐姐,”来到湖边,柔安再喊一声。“柔安到府里好几日了,就是不见姐姐,姐姐身子不好吗?一直没走出湖苑,实在叫人担心,所以柔安斗胆,便请求贝勒爷让我到湖苑来探望您。”
原来,是定棋让她来的。巴哥回过神,只感到一丝失落。“我的身子很好,谢谢你关心。”
“不过姐姐看来精神不大好呢!”柔安妩媚一笑。“柔安想,这几日姐姐不出门,是不是心底在怪罪柔安呢?”
“怪罪?为什么?”她不明白。
小春在旁咬牙切齿,瞪著柔安格格。
“柔安管理贝勒爷的饮食穿衣,是否让姐姐不高兴呢?您心底肯定怪罪贝勒爷对柔安太好,给柔安太大的自主权力,是吗?”
“我没有——”
“本来就是嘛!”巴哥话未说完,小春已经气不过的开口:“你是什么人啊!既然到贝勒府只是做客,凭什么管东管西的,还管到贝勒爷的吃穿去?!你以为你是谁,难道你是这府里的主子吗?我小春可没见过这么没脸的主子,再说咱们府里也没这一号主子!”她狠狠教训柔安一顿,代巴哥出气。
没见过这么凶恶的小春,巴哥被这一阵抢白给愣住了。
可柔安虽然被小春狠骂一顿,却一句话也没回嘴,她仅仅眯眼,慢慢抬头望向巴哥身边那名说话的小婢……
小春再狠狠补瞪她一眼。
然而柔安只是低下脸,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骂人,反而像个小媳妇一样神色变得哀婉恭顺。“是呀,”敛著眼,她幽幽低诉:“柔安明白,别说是姐姐,就是姐姐身边的一名小丫头,都有资格可以教训柔安的。可不管柔安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受著,就当做这是姐姐的教训,谨记在心。”
这话,让小春瞪大眼睛,气得咬牙。“什么跟什么呀!咱们少福晋干麻要教训你呢?!你这是!”
“小春!”不知小春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巴哥制止她再往下说。
“少福晋,您让我说——”
“别说了!”巴哥站起来。
柔安仍站著,她垂著颈子神色委屈。
小春见她那模样就有气。“可是——”
“我们走吧!”
“姐姐。”柔安却开口叫住巴哥。她走到巴哥身边,然后说:“柔安不知做错了什么。当日在饭厅姐姐忽然离去,柔安自知不受欢迎,本欲告辞,可是贝勒爷开口让柔安留下了。柔安一向仰慕贝勒爷,贝勒爷既已开口,柔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柔安既然答应留下,便想既已住在府中,就该尽心服侍以回报贝勒爷的恩情。姐姐、柔安这么做,错了吗?”
看著走到自己身边女人,巴哥的神色转为肃穆。“你说,是定棋要你留下的?”
“是。”她露出优雅的笑容,掩饰胜利者傲慢的直陈。“柔安斗胆,在姐姐面前妄自猜测……贝勒爷留下柔安,想来是不讨厌柔安的,或者,贝勒爷甚至喜欢柔安,才会让柔安留下。姐姐您是贝勒爷的妻子,妻子是地,丈夫是天,为了贝勒爷,姐姐难道不能容下柔安吗?”她直言道出所欲所想。
她要巴哥容她,意即是,有一天她会进府,与巴哥共侍一夫。
巴哥看著她,看著眼前这名咄咄逼人的女子。
她一再退让,可柔安格格一步步逼进,甚至不容她逃避。
“你要我容你什么?”她面无表情地问柔安。
柔安一笑,然后收起笑容。“姐姐明白,柔安问的是什么。”
巴哥淡下眼。“我能决定容不容你吗?既然是定棋留你住进府内的,那么,只要你高兴就请尽情住下,不必问我的意见。”
“可是我不希望姐姐不高兴,否则,贝勒爷不会开心。”
“他不会管我的心情如何,你也不必管我的心情怎么样。我想你不会轻易放弃进府的目的,既然如此,问我高不高兴也只是多此一举,又何必跑来湖苑跟我示威?”她话说得白,不再逃避。
柔安神色微变。“姐姐,您的话严重了,柔安岂敢!”
“我的话不严重,只是直接。”巴哥正色看她:“原谅我不习惯拐弯抹角,说话一向直来直往。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想进府,那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不必找我挑衅,因为这么做非但一点用都没有,而且显得肤浅可笑。柔安格格,如你这般有心机的女子,又何必做这么幼稚无知的事?”
这一席话,让柔安彻底变了脸。
现在,她明白贝勒府的少福晋不是笨蛋,她竟然低估了这名女子!
“我以为,至少让你明白,我存在的事实。”收起娇柔的语调,柔安的声音显得低沉。“不过,我承认你说的对,我根本不必管你的心情,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面对,贝勒爷欲纳侧福晋的心意,恐怕是不会改变了。”
巴哥面无表情。
“怎么?需要时间调整好你的‘心情’了吗?”柔安咧嘴。
“请你告诉我,”巴哥忽然问她:“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竟愿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柔安眯眼,然后冷笑。“名义上,共侍一夫那又何妨?我自有我的手段,对付与我共夺恩爱的女子。只要让夫君的心向著我,纵有其他女人存在,对我又有什么妨碍?”她话中有话,警告巴哥。
对这样的女子,巴哥心寒。“我实在不欢迎你,也不喜欢你!”她直接对柔安说:“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让人讨厌你呢?贵为贝子府千金,诗书礼教不会少,难道你的心胸眼界,就只是钻营一门妻妾斗争,如此而已?”
柔安一愣,神色僵硬。
巴哥不再与她多话,拉著小春的手,她转身离开。
“柔安知道了!”柔安忽然提高声音,在巴哥背后喊道:“柔安向来知道进退分际,既然少福晋不欢迎柔安、更容不下柔安,那么柔安自会去请求贝勒爷,允许柔安离开贝勒府。”
巴哥一怔。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柔安已经转身先离开湖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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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巴哥没到饭厅吃饭,思索了一晚,终于决定到湖苑书斋见定棋。
“察哈达,给我换壶茶来。”书斋内,定棋低头看书。
“我不是察哈达。”巴哥站在门边回答,声音有些虚弱。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搬出睡房。”她直截了当问他。
沉默片刻,他答:“我把床让给你,不好吗?”
“不是床的问题,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搬出睡房?”
“你需要原因,还是理由?不管原因或理由,只要我搬出睡房对你有利,这就够了。”
“你搬出睡房,是因为柔安格格吗?”既然他不答,于是她问。
他看了她半晌,然后才答:“与任何人无关。我搬出睡房,只是为你考虑。”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对她说:“不久之后,我将纳入侧室。”
这话,说的似云淡风轻,却在她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他的说法,并无征询她意见的意思,而是直接告知。
“这句话是问我吗?”她终于能说话:“还是,只想确定我的心意?”
定棋深深看著她。“你的话变尖锐了。”
“我的话变尖锐了吗?或者,是因为这个问题,让你变得敏锐了?”巴哥反问他。
他瞪著她,似在研究她。
“如果一定要我表达立场,那么我没有立场。因为从头到尾,对于这场婚姻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可想而知,现在你要纳侧室,决定权也在你手上。”巴哥很严肃地看著他说:“你问我反对吗?这真是一个好笑的问题,问题是我可以反对吗?如果不能反对,那么我想反问你,我可以不接受吗?”
他眯眼看她。
她在绕著话讲!
反对与不接受,是同样的答案,然而一个是积极的反抗,另一个只是被动的无奈。
定棋思索她话里的聪慧!
一名行为举止粗俗不雅的女子,何以不能有聪辩的智慧?何况她读书识字,能吟诗抄书。她并不庸俗,遣词用字还有过人的敏慧,甚至,聪辩的词锋,犀利得足以令他哑口。
然而,何以这样一名女子,行为举止却大而化之?
他忽然想起,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妻子。
定棋问自己,他是不是对她错估了什么?
“我要知道,你不接受的理由。”他深思地问地。
“理由很简单,我是妒妇,不愿与别的女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就是这样而已。”
他盯著她。“如果我们是恩爱情重的夫妻,你不接受的理由就够充足,但事实是,我们并不是一对恩爱夫妻。你是妒妇,这理由不能说服我。”
我们并不是一对恩爱夫妻。这话从定棋嘴里说出口,对巴哥来说,有如大梦初醒,却心痛难受。
“对,我并不在乎你纳妾。”她这么对他说,为维持尊严与骄傲。“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纳妾!不在乎与不能接受,这两者是有分别的,我想你很清楚。”
她的话让定棋冷下眼。
犹记得,她说过他若另纳侧室,求之不得。
如今出尔反尔,竟然只为嫉妒!
“平日你大而化之的举止我都能忍受,但不容侧室,不是大家闺秀的行为。”他冷道。
“我不想做这样的大家闺秀!”巴哥反抗。“不容侧室又如何?倘若今日女子能嫁二夫,两位丈夫都有容人的雅量,那么我便不反对你纳妾。”
“胡闹!我希望这话只是玩笑。”他沉下脸。“为了你的嫉妒,要把我们两人都陷入地狱,简直是无知的行为。”
地狱?“不能纳妾,对你来说是地狱吗?”她寒心。
“夫妻不能恩爱,那么只有相敬如宾。”他沉声说:“我自认做到尊重,但倘若你不容侧室,恐怕我们之间,将连最基本的敬重都不存在了!”
“纳妾,就是尊重吗?”她质问,心更寒。
“至少是办法!我可以不再约束你,在府中随你所兴,但这贝勒府需要一名蕙质兰心的女子,协助我料理府中内务。既然你不能胜任,那么纳入侧室便是必然。”
“纳侧室,是为帮你料理府中内务,还是根本上你喜欢的就是‘蕙质兰心’这样的女子?”她摇头,忽然傻笑。“我真是问的太傻了,对吗?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你说的,是像柔安格格那样的女子吧?你认为她蕙质兰心吗?可我却不明白,愿与别的女子共有一个丈夫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心态?这样的女子当真蕙质兰心吗?或者根本就是虚伪矫情、别有心机?”
她这番话,让定棋眼色更冷。“我竟不知,我的妻子言辞如此尖锐,伤人伤己。”
“我只是说出事实。”他的指控让巴哥心痛。“难道你以为,柔安格格不会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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