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棋脸色一沉,随即从厅外唤来奴仆。“你先去看看,察哈达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嗻。”
奴仆刚要退下,定棋又忽然叫住他。
“等等,”想了想,他沉声道:“我自己去吧!”
他刚站起来欲走出前厅,一名奴婢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
“不好了!贝勒爷,不好了——”
“放肆!”他沉喝:“没见有贵客在场?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那婢女惶恐地低下头,嗫声道:“那个,是少福晋她……”欲言又止。
定棋皱眉。“把话说完!”
“少福晋……”婢女抬起头瞧了那三个蒙古人一眼,话又停了。
“还不快说!”定棋一喝。
婢女吓著,只好硬著脖子快快说:“少福晋跟察哈达总管、几个厨娘嬷嬷,还有小春丫头,这些人全都醉倒在厨房里了!”
定棋怔住。
他身后那三个蒙古人,面面相觑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醉倒?”他问,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怒气,反倒带一丝诡异的阴沉。
“是、是啊,”婢女答:“我刚才瞧见全都醉倒了,每个人嘴里还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定棋脸色铁青。
“贝、贝勒爷,你甭管咱们了,还是先进去瞧瞧少福晋要紧。”瞧出定棋神色有异,阿乌拉说话时小心翼翼。
定棋突然一言不发地,大步跨出前厅。
刚才那名通报的婢女赶紧追出去,一路还招呼了其他人,一块紧随贝勒爷,就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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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倒了一地酒醉的女人。
除了女人,这里头竟也包括察哈达总管在内!
定棋到厨房见到的,就是这副东倒西歪的景象。
“咦?定棋,你也来啦?”
巴哥打个酒隔,傻呼呼地直呼定棋名讳。
到现在为止,就只剩她还没醉倒了。
“她、她们全都醉倒,不能陪我吟诗了!你、你来得正好,我、我来吟诗,你就跟著念吧!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巴哥又乐陶陶吟起诗来。
定棋面色如土。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他从来不知,他好吃成性、粗鲁不文的妻子,竟然能够吟诗?
但见她竟与府内仆役一起喝的烂醉,眼见这副不成体统的景象,定棋的火气就开始往上冒!
突然,他一个箭步跨上前,捉住巴哥的手臂就往外拽——
“唉呀,你干什么?你弄痛我了!”巴哥吃痛,想甩脱他的手,却甩不开。
定棋拖著她,只管往前走。
巴哥一路挣扎,定棋硬是不放手。
“贝勒爷,您别生气,小心伤了少福晋呀!”府里的家人们紧随在后头,他们心急如焚,却只能苦劝。
盛怒下,定棋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一路把巴哥拖回湖苑,然后往房内一拽,跟著用力踹上房门。
“定棋,你把我关在里头要干什么?!”她用力拍打房门。
突然被关进房内,巴哥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拿锁来!”定棋回头对下人吼:“我要把她锁在房里,让她好好反省三天三夜!”
“可是,贝勒爷——”
“还不快给我拿锁?!”他暴喝。
下人们吓得赶紧拿了锁来。
房门锁上。
定棋下令:“看著她!不许她从窗外逃出,要是她走出房门一步,我就唯你们是问!”
“嗻……”
这回,少福晋确实太不像话,才会让贝勒爷动了气。
奴才们个个低著头,只敢应声喏喏。
第六章
巴哥真没想到!
定棋居然真的把她关在房里,房门外不但上了锁,他还放话说,三天三夜不准她出门!
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她?!
她已经关在屋内一天一夜,白天定棋只叫下人送进两碟小菜、几个窝窝头,和一壶清水——
这些东西根本就填不饱她的肚子!
他是存心折磨她、虐待她、惩罚她的!
这个定棋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魔鬼!
闷坐在床边一天,巴哥再也受不了。
这一天一夜,她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委屈。
“定棋你这个混蛋,实在是太可恶了!”她对著房门大叫。
门突然打开。
定棋气定神闲走进来。
“我看关得不够,你还有挺有力气的?”他坐在桌边,悠哉冷道。
乍见他,巴哥本来还在发呆,可一听他开口说话,巴哥火气就全上来了!
“你凭什么把我关在房里?你以为你是谁?!”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定棋冷笑两声。“就凭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一时间,巴哥呆住。
这名词,过去她从未思考,更从未在她心中停留过。突然听见“夫君”二字,不但刺耳,感觉更是莫名的怪异。
“怎么?舌头被猫吃了?”他桃眉。
“我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巴哥只好问他。
“犯了什么错?”定棋脸一沉。“到现在你还敢问我,犯了什么错?!”
“那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还嘴硬。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懂不懂府里的规矩?身为贝勒府的少福晋,却在厨房里跟下人一起喝得烂醉如泥,简直就是恣意妄为!”
巴哥垂下眼,心底却不服气。
“遑论你的身子才犯过病,单是身为主子,非但不知检点,体统尽失,这就犯了大错!”定棋指责她。“像你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贤良淑德,为我分忧?要如何主持内务,持家兴业?”
“可是你说我只要做好福音,就绝对不会为难我!”她反驳:“你还说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夭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对我要求这么多?”
“因为这是你该做的!”他沉声斥责她:“既然身为贝勒府少福晋,你以为可以半点责任都没有,可以胆大妄为、恣意放纵、随心所欲?!”
巴哥没吭声,对他的责备却不以为然。
“你还有一夜的时间,好好反省!”定棋突然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对我不公平!”巴哥突然对著他的背大喊。
定棋站住。“不公平?”他转身,沉声问。
“对!”巴哥握著拳头,鼓起勇气说:“你根本不想娶我,可是却要求我做一切符合你规定的事!可见你并不把我当人看,我只是你府里的一件摆饰品而已!”
定棋瞪著她。
然而他阴沉的眼神没吓退巴哥,今天她已经豁出去了!
她接著往下说:“好吧!既然我嫁给了你,那些无理的要求我也遵守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尽我的能力,很努力的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她的语气激动。“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底有多郁闷、多难受?你凭什么对我命令这么多、规定这么多?我又不是傀儡、又不是玩物,我有感情、有思想、有知觉!为什么总是我在勉强自己,顺著你的心意、符合你的喜好?这种日子,总有一天会把我给活活闷死的,现在,我连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对着他,她大声地一次把心底的话吼完。
喊完之后,她心情也舒坦多了。
“讲完了?”定棋问。
“讲完了!”她瞪他一眼。
定棋走回来,在她面前站定。
巴哥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说服自己一步也别后退,免得灭了气势。
“讲得很好嘛!表达得非常完整。”他淡笑。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吟诗。”他忽然道。
她不吭声。
“昨天,本来我气的想把你吊起来,好好痛打一顿。”不管巴哥眼睛瞪得多大,他接著说:“不过看在你居然会吟诗的份上,只是罚你关在房内三天,好好反省而已。”
他居然说,把她关在房内三天只是“而已”?
她气的只差没两眼冒火。
“你会吟诗,那么你也会写字了?”他问。
“我当然会!”她气的用口水喷他。
定棋闭上眼睛,然后张开,看得出他在用力忍耐。“好,既然会写字,那就每天抄一遍‘女诫’,抄足十日,总共十遍文章。”
“什么女诫?”她倒吸口气,气急败坏。“我才不要——”
“如果你答应,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离开屋子,跟从前一样,随意自由进出。”他说。
听到“自由”两字,巴哥到口的话就卡在喉头。
“怎么样?既然你喜欢吟诗,肯定不会讨厌写字。”定棋嗤笑,然后凉凉道:“所以,在房里关足三天三夜,或者抄书,你可以选一样。”
巴哥瞪著他,咽了口口水。“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考虑半晌,她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定棋觉得好笑。“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走出房门了。”
松了口气,巴哥立刻跑到屋外深深吸气,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定棋也跨出房门,到她身后。“我听说,你额娘是蒙古巴林部的姑娘?”
巴哥转头瞪他。“你在跟我说话?”
定棋眯起眼。“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巴哥一愣。“啊,说得也是噢!”她打哈哈,紧张的咬起下唇。
惨了,地对那个格格的身分完全不了解,要是穿帮就糟了!
“我听下人说,你告诉过他们,那些诗是你额娘教你的。你额娘既然是蒙古人,何以教你背汉人的诗?”他问她。
“那是因为……”巴哥吞吞吐吐的。“噢,对了!因为我额娘喜欢读汉人的书,所以才会教我背汉人的诗。”
“听来有道理。”他沉眼注视她。
“什么‘听起来有道理’,本来就是事实。”转身背著他,巴哥不自在地撤谎。
他绕到她面前,忽然问:“这么说,你会说蒙古语了?”
巴哥僵住。
然后,她低著头匆匆说:“我、我额娘没教过我,所以我半句蒙古语也不会说,半个蒙古字也不认得!”
他瞪著她,看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他悠悠说:“也许,过一阵子,咱们也该回京城省亲了?”
巴哥心口一跳。“是、是呀,我也已经好久没见我额娘、阿玛了!”她笑著,脸色却发白。
不等定棋再往下说,巴哥抢话问他:“对了,刚才你说的什么‘女诫’,我要上哪儿找书来抄啊?”
“一会儿,我会叫察哈达送到屋里给你。”
“噢,那我就等察哈达给我送书了!”嘻嘻哈哈地说完,巴哥转身跑进屋内。定棋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开。
“好险,刚才要是他再往下问,我答不出来就惨了。”定棋走后,巴哥一颗心才定下。
虽然他没再多问自己,可巴哥已开始忧虑。
她还能在这贝勒府里住几天?
刚才得到自由,她高兴的心情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是回到街头,免不了又要过挨饿受冻的日子了。
虽然在这贝勒府里,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少福晋”,可巴哥心底清楚,她还是街上的小乞儿巴哥,从来就不是什么尊贵的少福晋!
要是身分被揭穿,恐怕连乞丐都做不成了!
这桩婚事是皇帝指婚,她犯上的,还是欺君之罪!
到时候,定棋会拿什么眼光看她呢?
想到这里,巴哥的心情就突然灰暗起来。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当乐直须乐,现在餐餐都有大鱼大肉吃,我应该要及时行乐,开开心心的,何必想那么多呢?”她喃喃安慰自己。
她不能去想未来的事。
因为一个街头小乞丐,本来就是没有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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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义,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祗,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一路抄到这部“女诫”第五专心篇,巴哥终于忍不住把笔给扔了。
“这是什么鬼文章?”她气呼呼的骂:“凭什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义’?小春,你瞧,这书里写的,是不是不讲理到了极点?!”
“不讲理?”小春正好伺立在一旁,她左瞧右瞧、正瞧反瞧。“少福晋,奴才瞧不出,这文章有什么不讲理的地方呀!”其实她是不识字。
“怎么会瞧不出呢?这意思是说,男人可以娶小老婆,但是女人不能嫁两个丈夫,这简直就是对男人太好,对女人太坏了!要是真的这样,一定会天下大乱的!”
“怎么会呢?奴才瞧这文章说得也没有错啊!就拿咱们王爷来说好了,王爷有一个福晋,一个侧福晋,还有好多小妾,可府里上下不也平平安安的?福晋们个个都相安无事,而且彼此之间感情还很好呢!再说其他府里的王爷们,也都是这样的,每位王府都有好多位福晋呢!奴才还听说,皇上的后宫有三十六宫七十二苑,里头有数以百计、数不尽的嫔妃呢!”小春说。
“所以我说这样不对!”巴哥摇头。“这本书肯定是男人杜撰,不是女人写的!”
“为什么?”小春不了解。
“因为女人最了解女人了!有哪个女人不嫉妒,就算表面上不嫉妒,心里头也会嫉妒,一个男人家里有个爱嫉妒的女人不够,还要再找来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五个女人,你想,这样的家难道不会大乱吗?怎么可能会相安无事呢?除非这几个女人,根本不喜欢这个男人!”
“好像也对,阿四婶年轻时在其他王府里帮过佣,她曾跟我提过,其实这些福晋们表面上和谐,暗地里都是勾心斗角的,有的时候,还会闹出一些不太平的事呢!”
“所以说,这本书肯定是男人写的!依我说如果有本女诫,就应该再写一本男诫!”
“男诫?”小春瞪大眼睛。
“是呀!”巴哥发表高论。“男人不了解女人心中的苦,还把女人忍受这样的苦视为理所当然,不仅如此,如果女人不恭谨顺从,同意男人的作为,男人就把家里动乱的根源,怪罪到女人‘不贤淑’的头上,毫不反省,这根本是男人自己做得不对!不但这样,男人还可以找个借口,动不动就休妻!实在是太可恶了!所以,应该有女人站出来,写一本男诫!”
“那么,男诫的内容要写什么?”
“内容就是——”巴哥眨眨眼睛。“还没想出来。”
“呀?”小春想笑又不敢笑。“少福晋,有句话小春斗胆想问您。”
“什么话,你直接说就好了,还什么斗胆不斗胆的?”巴哥说。
小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少福晋刚才说,男人不该另娶妻妾,那么,倘若有一天贝勒爷想纳侧福晋,少福晋也不同意吗?”
小春这一问,巴哥却愣住了,好半天答不了话。
“少福晋?”小春唤她。
“噢,”巴哥回过神。“他想纳妾就纳妾,关我什么事啊?”她没什么表情。
“可是少福晋刚才说,做丈夫的不该纳妾。”
“那个是——”巴哥愣了一下。“那个不适用在定棋身上。”她解释得棋糊。
“为什么?”小春问。
“因为——”巴哥又顿住了。
“因为什么?”
巴哥皱起眉头,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因为、因为定棋是一个讨厌鬼,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最后她这么说。
小春张大眼睛。“什么?”她不能想像这种答案。
“难道不是吗?他成天就会管人,而且动不动订许多规矩限制人,要求别人一定从他所好!像这么自私的人,如果有女人喜欢他,这个女人肯定是眼睛瞎了!”
巴哥激动的往下说:“所以说,如果有别的女人喜欢他,实在是求之不得,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可是,少福晋您生病的时候,贝勒爷也对您很好呀!他还照顾了您一天一夜呢!”
“那是因为,他在赎罪。”她嘴硬。
“赎罪?”
“是呀,他把我气病了,觉得内疚,所以才照顾我。”
小春瞪大眼睛。“呃,少福晋,您肯定是抄书抄得累了,奴才下去沏杯茶来,给您润润喉好了。”她只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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