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本啊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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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本啊赫本-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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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褶裙摆上用彩色丝线刺绣上一朵朵花卉,赫本在喷泉前放飞鸽子跳舞时的姿态实在太美了!”(我不知不觉停下来,看着夜空,想象赫本穿着裙子舞动的身影,父亲的神情表明他也处在想象之中。)“1961年,赫本在电影《蒂凡尼的早餐》里再次穿上纪梵希设计的服饰,三串式珍珠项链、超大镜框太阳镜、长及脚跟的无袖黑色礼服,都成为流行时尚的经典。1967年,赫本主演的电影《等到天黑》上映后,她决定完全息影,回归家庭生活。1976年,赫本息影九年后复出,和西恩·康纳利合演电影《罗宾汉和玛丽安》,她在意大利生活期间,主要穿着意大利设计师瓦伦提诺设计的服装。1993年1月20日,赫本因患癌症去世……”静默,持续的静默。我从恍惚的想象中醒来,父亲并没有坐在对面,凉意顿时溢满我的全身。


赫本啊赫本(5)


?191寄出写给父亲的信,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快情绪,我同时也在盼望收到父亲的电话或者回信。在焦急等待了七天之后,快递员送来了父亲寄来的信件。我在接收单上签字,眼泪也滴落在接收单上。快递员一边挠头,一边迷惑地望着我。我跑进屋,拿来两个苹果硬塞进快递员的手里,脸上挂着泪,感谢他的声音却是喜悦的。我关上门,快速展开父亲的来信。这封信字迹潦草,信纸上到处是笔尖划破的痕迹,和第一封来信迥然不同。看得出父亲写这封信时情绪异常激动。我尽力克制颤抖的手指,平复呼吸,捧读父亲的回信。 

小树:你的来信我看了很多遍,我本来不想给你写回信,我不知道能对你说些什么,可是你的那句话让我忍不住提起笔——不了解父亲的女儿不可能真正走向成熟。人都是活在回忆里的,这话没错,如果过去的回忆充满伤痛,活着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伤痛。事实上,自从回到家之后,我也就失去了未来。你可能会说,女儿不就是父亲的未来吗? 

不完全是。爸爸年轻的时候有过梦想,我喜欢文学,希望?192将来能成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然而命运偏偏让我扛起枪走向战场。我用枪打死过敌人,可现在给我再多的枪、再多的子弹,我也不可能杀死记忆!没有哪一个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战士能杀死记忆!小时候你骑在我的脖子上,拉我的耳朵,拽我的头发,这情景做过父亲的都不会忘记。我把你小时候的照片放在本子里,你的照片曾陪我度过漆黑的夜晚和战火的轰鸣。你说,我转业回到家里后经常在夜里大喊大叫,用刀在墙上乱画,舞着铁锹四处乱砍。这些事我都知道。那时候的我没疯,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但又不知道我终究想干出什么,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抓扯过你妈的头发,打破过你妈的头,我也吼骂过你,推搡过你,因为我依然有被子弹随时射杀的恐惧和杀人的冲动。我和战友之前从未打过仗,每个人当然有恐惧,谁都怕死,但开过动员誓师大会后我们一下子壮了胆。我们每个人都剃光了头。凌晨就要上前线了,我们在夜里唱歌、喝酒,把芹菜掰成一小段一小段在饭盒上拼出八个字:英勇杀敌,凯旋归来!我们在白胶布上写下各自的姓名、血型和部队番号,然后把胶布贴在军装袖口和领口上,有的战友喝多了就在胳膊上贴满了白胶布,这?193样做是为了在负伤的时候能让卫生员一下子识别清楚。我们每个人都写了遗书。我记得很清楚,我的遗书只写了两句话就写不下去了:小树在家乡的田野奔跑,蝴蝶在小树的肩膀停歇。我走出帐篷,内心非常焦虑,那一刻,爸爸特别想你,我也想到你的母亲,虽然我们彼此的情感非常平淡。有的战友边写遗书边哭。来自安徽的彭占军是机枪手,他脸上挂着泪,仰天大声说爹妈都死了,也没兄弟姐妹,写遗书没啥屌用,咱们下辈子还做好兄弟!我们被一股浓烈的情谊包裹起来,抓起装满酒的瓷缸碰撞,一饮而尽。 

我们每人有一个编织袋,袋子里放着弹夹、手榴弹和食物。 

我们一人扛一个编织袋站成一排,即将消失的月光在每个人的钢盔上洒下淡淡的光影。这是我们第一次上战场,远处响起零星的枪声。我们到达前线,战壕已成焦土,树木在冒烟,弹壳依然滚烫。我们散开,架好枪支,摆好手榴弹,瞪大眼睛搜索敌人。看着泥土里的血污和前沿阵地上成堆的子弹壳,我们突然之间没有了恐惧感,我们摩拳擦掌,想痛杀敌人,可是敌人忽然间消失了,不见了,他们好像撤退了。我们没有发射一颗子弹,但精神依然紧绷着。我们得到命令,在黄昏时分撤下了阵地。我们扛着各自的编?194织袋奔跑下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彭占军一路嘟嘟囔囔,说真想打几梭子子弹过过瘾。部队首长和连队战友站在公路旁鼓掌欢迎我们,我们多少显得有些尴尬,毕竟没有发射一枪一弹就下来了。可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四处寻找着老乡,我看见了石峰,他来迎接我,我俩紧紧拥抱,用力拍打各自的肩膀。他说今晚就要上前线了,我叮嘱他一定要小心。不时有装满弹药的军车轰响着驶过泥泞的山路,车轮卷起泥浆,泼洒在我们身上。周围是焦躁不安的山峦和发黄的树木,大家沉默着走回各自的帐篷休息待命。离我们不远处又搭起了几个帐篷,挂在外面布帘上的红十字标志告诉我这里是伤员急救站,路过时我听见伤员连续不断的呻吟,还听见几声“快止血”的喊叫。我呆呆地站在外面,腿脚显得僵硬。这时布帘掀开了,两个医生抬着一副担架疾步走出来,白布单盖住了伤员的半个脑袋。后面的医生朝我猛点头,我跑过去,他说还有伤员需要马上抢救,让我帮他抬担架,前面戴口罩的医生回头对我说跟她走。我握紧担架把手,手心里湿腻腻的,一股血腥味窜进鼻孔,我有点恶心。伤员昏迷不醒,看上去很年轻,额头和脖颈处缠满绷带,上面的血迹已经变黑。我们一路小跑。?195这伤员还有救吗?我问医生。她沉默不语。来到一辆军车前,她停住脚步,慢慢转身,引领着我把担架轻轻放在车上。我摘下军帽,擦拭脸上的汗,余光发现摘下口罩的医生正迟疑地望着我。四目交错,我们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赫本啊赫本(6)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安慧。小树,爸爸现在可以告诉你,安慧是爸爸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我们暗恋对方,心里很清楚却没有机会表白。她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随父亲去了外地,后来考上军校,没想到分别数年后我们竟然在前线相遇。 

我和安慧这一刻的相遇改变了我所有的命运,我只把这个秘密告诉过石峰一个人。后面的战事越来越激烈,我们连队来到中越边境骑线点上,越军占据一个巨大碉堡,向我们猛烈射击,我们必须在十二个小时之内夺下碉堡,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伤亡,并夺下边境两侧村庄和道路的控制权。 

碉堡工事坚固,进攻受阻,伤亡惨重,我们班接到命令,再组建一个四人爆破组火速行军,迂回包抄,从后面发起进攻。我们每个人都背上一个炸药包,包里也装满了雷管。 

出发前我去见安慧,因为我有不祥的预感,担心以后再也不到她了。我想送给她一样东西留作纪念,可是身上除了弹夹、雷管和手榴弹,没有可赠的物品。我忽然想起夹在?196本子里的你的照片,最后又犹豫了,万一死在前线阵地,我想让你的照片陪着我。她的眼圈是黑的,低着头,一脸愁容,欲言又止,手指焦躁地缠绕在一起。我们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我说我走了,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听见她追赶过来的脚步声,她递给我一个苹果,叮嘱我一定要小心,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挂念之情。我永远忘不了临别那天她的眼神。我们四人爆破组出发了,大雾就像诡异的棉絮缠绕着我们,相隔几米远就看不见了队形。我们紧跟前面的战友,生怕迷失方向。喷火手是个壮族小伙,名叫格森,他背着五十多斤的喷火具跟在我身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家停下来喝水吃压缩饼干,稍事休息,格森背着喷火具去河边洗脸,忽然大叫了一声,仰面倒在地上。班长李柱扑上去摁住他,捂住他的嘴。一阵微风吹开雾气,我们全都被眼前看见的一幕惊呆了:河面漂浮着四五具赤身裸体的鼓胀的尸体,四周一片死寂,高大的树木和低矮密匝的草丛散发着肃杀之气。班长说这是我们自己战士的尸体,是越军杀死的,他们杀死士兵后再把军装脱下来穿在身上,伪装成我们的战士侦查伏击。班长看一眼手表,命令我和彭占军赶快把尸体打捞?197上来埋掉。我和彭占军手抓木棒把尸体一个一个推到岸边。 

这些尸体有的少了半个脑袋,有的胸口部位有碗口状的伤口,皮肤是惨白色的,就连尸体上的毛发也沾着一层糊状物质,而且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大团白色的蛆已经被水淹死,漂浮在黑褐色的伤口附近。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班长骂了几句,伸手拽住尸体的脚脖子,拉到岸边。他把尸体翻转过来,突然看见有的尸体肛门里插着木棍,木棍上写着汉字:杀死解放军!我们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把木棍拔下来扔掉,合力把尸体埋进挖好的坑道里,格森在一旁哭起来。我们堆好土堆做好标记,继续在雾里沉默着前行。远处的枪炮声越来越密集了,因为我们离碉堡越来越近了。红色、黄色、黑色的烟雾在树丛上空盘旋,水泥浇筑的碉堡像个巨大的圆形锅盔,在阳光下反射出灰白色的刺眼的光。班长让我们把所有的炸药集中在一起,捆绑成两个大炸药包。彭占军是大块头,他胸前挂着机枪,后背驮着炸药包。格森手握喷火枪躲在大树后面,大口大口喘气,眼神里似乎能喷出火来。我们都看着班长,眼神在问他我们能攻下碉堡吗?他没有回答,不停地咽吐沫。我们在草丛里弯腰前进,慢慢靠近碉堡,距离?198近到能看见子弹和炮弹碎片击中碉堡留下的密集弹痕,越军躲在里面疯狂扫射着碉堡前方,进攻的士兵伤亡太大了,可时间不等人。碉堡前的草丛在子弹的扫射下疯狂颤抖,变成焦黄碎屑四处飞散。格森对班长说,碉堡是封闭起来的,炸药包放在外面很难有杀伤力,而且碉堡的射击孔很小,炸药包很难塞进去,用喷火枪对着碉堡射击孔往里面喷肯定能使上劲。班长使劲点点头,说多带几把喷火枪就好了。格森看我们一眼,一声不吭地往前爬。他背后的喷火具死沉死沉,我感觉到脊背一阵酸麻。格森爬到岩壁下面,他前方的射击孔喷出的火舌足有一尺长。我们屏住呼吸,都捏了一把汗。格森掏出一个手榴弹扔过去,随着手榴弹的爆炸烟雾,临近格森的射击孔停止了射击。格森急速翻滚过去,将喷火枪对准射击孔一阵扫射,我们能看见火舌从碉堡另一端的射击孔里冒出来。班长带领我们冲上去。格森忽然兴奋地站起半个身子扫射火焰,一边哈哈大笑。彭占军随后往射击孔里扔进几颗手榴弹,几声闷响过后,我们听见碉堡里的惨叫声。越军没想到我们会从背后偷袭。彭占军端着机枪冲到碉堡出口,等着逃窜出来的越军。格森也跑过来,他的眼睛血红,人完全疯狂了。我和?199班长把身上的雷管全都扔进了碉堡,烟雾和尘土弥漫四周,让人睁不开眼。越军从碉堡里逃窜出来,彭占军扣动扳机,哇哇大叫,格森把碉堡出口变成了火场。但是我和班长忽然看见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眼前升腾,那是格森的喷火具被子弹击中着了火,格森一下子成了火人,他在拼命挣扎,手里的喷火枪依然往外喷着火焰。火球越来越大,格森痛苦哀叫,先是扭曲着跪倒在地,随后整个身体卧在火焰里向前蠕动,动作越来越小。我大声喊叫着格森的名字,眼泪快流出来了,班长端起冲锋枪,嘴角颤抖着打死了格森。


赫本啊赫本(7)


随后又响了几声爆炸和极强的扫射声响,四周突然平静下来,烟雾和刺鼻的火药味在飘荡。我们发现了彭占军,他斜靠在石头上,目光空洞无神,不停地咳嗽,鲜血从嘴巴里大股大股地流出来。我走上前,捂住他胸部的伤口,才发现他的右胳膊不见了。彭占军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但他的眼神一直搜寻着什么,胳膊……他说他要他的胳膊,我帮他寻找胳膊。彭占军动了动脚,说前面……前面……我看见了他的胳膊正躺在草丛里,右手僵硬着张开,其中一根手指头抖了两下突然停止了。他的手掌像要在空气中奋力抓取最后的希望;包裹胳膊的衣服上贴着一块早已变?200黑的胶布。我抱着他的胳膊就像抱着一根散发着火药味的木头。我看见“彭占军”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我蹲下身,把胳膊递过去,彭占军挣扎着伸出左手,把右胳膊紧紧搂抱在怀里,马上抽泣起来,眼泪和嘴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班长走过来,低声对我说,不行了,他不行了。碉堡里共有二十几名越军,全部被我们歼灭。我和班长进去查看,又是一阵胡乱扫射,直到地上的尸体变成马蜂窝才稍稍解气。班长掏出一根香烟,就着地上的火苗点燃,猛吸几口,叹口气坐在地上。碉堡很低,空间却很大,墙边堆满了弹药箱和食物,弹药箱上还印着“中国军工”四个大字。看见这一幕真是愤怒啊!我对着眼前的尸体又是一阵点射,一个越军的脑袋崩裂,脑浆“噗”地喷到我的脸上,可我一点都不感到恶心,相反倒有极端的快感。继续往里走,我在墙边发现一个深褐色的皮箱,皮箱的一角正在燃烧,火苗正渐渐点燃旁边一个死去的越军连长的尸体,他可能是这个碉堡的指挥官。我用枪管拨开皮箱,看见一摞杂志,杂志上的女人非常漂亮,穿着裙子,正对着我笑,我突然发觉杂志上的女人和安慧很像,五官和神情都很像。 

太神奇了!班长还在抽烟,我继续拨动皮箱,发现杂志下?201面还有散落的香烟。这些杂志都是我在国内没有看见过的。 

我想到了安慧,想把这些杂志送给她,让她看一看和自己相貌很像的外国女人,她一定会惊奇万分!当时的我非常兴奋,握在手里的枪都在抖动。我把杂志悄悄藏在背包里,把香烟拿出来扔给班长。进攻的士兵冲上来了,他们打扫战场,我和班长坐在冒烟的草地上发呆。士兵们在我眼前晃动,我脑子里全是安慧和那个外国女人的影子。一个士兵拿半自动步枪枪托狠砸越军尸体的脑袋,把眼珠子都砸出来了,说他们才死了二十几个人,我们却死了一百多个弟兄。回到营地,我顾不上停歇,去临时救护站找安慧,却得到消息,安慧去前线救护伤员去了,晚上才能回来。临时救护站里躺满了伤员,大家都在议论前线上的战事,我们的伤亡远远大于越军。越军更熟悉地形,上前线的中国士兵都没有实战的经验。到了晚上,安慧还没有回来。坐在帐篷里,看着沾满泥泞的书包,想象着几个小时前的激战,战友活活死在眼前,眼泪竟落下来,怎么也控制不住。班长仰面躺在行军床上,一边喝酒,一边骂越军的娘,说下回杀死越军,不光脱掉他们的衣服,还要把他们挂在树上,让野猪啃,让疯狗咬!我站起来大声说我也?202会这么干!战争让人变得残忍麻木,复仇之心是唯一可以信赖的。深夜,我躲在被子里,掏出手电筒看杂志上的女人。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安慧。那一刻,安慧变得更漂亮了,杂志上的女人就是安慧。我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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