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本啊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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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本啊赫本-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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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动笔,他又摆摆手,说:我儿子三年前死了,我想让你画一张他现在的像,他今年夏天就该满七岁了。 

你忽然明白了。围观者七嘴八舌议论。你咽口唾沫,仔细端详他的表情、五官,想象他儿子七岁时的眉眼。他的儿子应该戴着红领巾上小学一年级了,头发应该又黑又密了吧,还有他的脸颊应该是胖乎乎的,眼睛是笑的。 

你开始画,非常用心地画,好像全部的才艺和情绪都投入到了画笔之下。身形轮廓打稿,脑袋和四肢初显,接着勾勒眉眼;短衬衫、短裤、肩上的书包带、红领巾,他的眼睛和嘴巴开始笑了。你开始上色:衬衣是现成的白色,短裤是天蓝色,红领巾自然是红色,书包带是浅咖啡色,他的脸庞是淡淡的泛光的肉色。 

你把画稿递给这个男人,看见他颤抖的手和嘴。他把十元人民币塞进你手里,低着头,一步一步消失在明晃晃的光线里。?17小姑娘,喝杯水吧。一个人说。 

你摇摇头,笑了笑。 

要不吃根冰棍吧。一个人说。 

你摆摆手,指指包里的水。 

这孩子是哑巴吧。两个人几乎同时说。 

你望着他们笑了,用力点点头。 

真是哑巴?有人蹲下身盯着你的嘴巴。 

是哑巴!你用手指用力打着哑语:是哑巴! 

他们都让你画了一幅画。一共有二十几个人呢。 

黄昏时分,你收拾好画具往家走,那条小黑狗一直跟着你。你把它领回家,给它洗澡,倒上清水,才发现它是一条小白狗。你给它起了一个名字:黑变白。你控制着自己不说话,今天还没过去,今天你可是哑巴。 

周日,小厨娘初恋故事只会变淡,谁也不能彻底忘却。 

你时时想起那段故事,因为你现在没有爱情。 

今天,你是小厨娘,为往日做饭,感觉身边有爱。?18那张旧桌子还在,椅子一人一把,放在两边。 

西红柿炒鸡蛋、尖椒炒肉丝、凉拌黄瓜、奶黄包、煮玉米、麻婆豆腐、南瓜粥。你很会做饭,现在,你只在周日做这顿饭,给自己做这顿饭。 

两副碗筷,整齐摆好,再摆上两瓶啤酒、两听可乐。 

你把黑变白抱在对面的椅子上,它很乖,静静地望着你。往日你也这样坐,对面是空的,可这不妨碍你度过愉快的一天。爱情,其实是一种姿态,就像一个人的时间,你可以用感觉把它拉长,也可以把它缩短。 

嗨,你对黑变白说,你喜欢这个家吗? 

黑变白情绪开始激动,舌头快速伸缩,盯着眼前的饭菜。 

你恋爱过吗?你继续说话。 

黑变白叫了一声,小爪子想伸向碗筷。 

你轻轻按住它的小爪子,说:等我说完一起吃好吗? 

你说你恋爱过一次,唯一的一次。他后来又爱上了另一个女孩,可你没有爱上另一个男孩。男孩说,结束了,可是真结束了吗? 

黑变白似乎听懂了,嗓子里发出嘤嘤的声音,舌头?19尖露在嘴唇外面一点点,神情专注极了。 

你说你每周只恋爱一天。就在今天。 

黑变白似乎在笑,狗真会笑啊。 

你们俩开始吃饭,你对着瓶嘴喝酒,只喝酒不吃菜。 

你给黑变白也倒了一小杯,它喝了一小口表情很怪异,你笑出了声。你闭上眼,听黑变白吃饭的声音,感觉像听音乐。 

你有点晕,躺在地板上,黑变白跑过来,在你的脚边坐下。你弯曲手指招呼它过来,它走到你的脑袋边,卧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你。 

你温柔地搂住它,闭着眼喃喃低语:今天是小厨娘……明天是苏城……后天是霍金的仆人……大后天是长翅膀的猪……大大后天是女德普……大大大后天是丧家鸡……大大大大后天……是哑巴……黑变白……你能记住吗??


马克·吕布或吴冠中先生(1)


我叫何西递,出生在徽州古村落西递。我的父母是文盲,他们说这名字是顺手从地上捡起来的。小时候,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而现在,“西递”这两个字能让很多人一下子记住我。 

我和艾树就是因为“西递”这两个字认识的。我去蓝色港湾单向街书店参加一个文化沙龙,艾树坐在我旁边,正在擦拭照相机镜头,一位老朋友隔着两排座位叫我“西递”、“西递”。我和他闲谈几句后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的声音:“我刚从西递回来,挺好的古村落。”“西递是我老家,”我伸出手,“我叫何西递。”她轻握一下,说:“我叫艾树,艾青的艾,树……”她的手指纤细,有凉意。?22“树木的树。”我想应该是这样。 

她没有马上回答,边装镜头边缓缓地说:“西递的递……要是改成弟弟的弟……味道就差多啦。”眼前的她很有趣,我忍不住说:“听完讲座我想请你喝咖啡。”“好啊。”她爽快地说。 

喝咖啡的时候,她说有一个马克·吕布的摄影展,刚从上海移师北京,想去看看。我说我也想去看看。她笑着点点头,喝完杯中咖啡,留下联系电话,和我挥手道了别。她在路口消失后很久我才回过神,琢磨着我和她偶遇的味道——我失恋半年了,也想开始新的恋爱经历。 

那天下午,我和艾树来到了中央美术学院艺术馆,观看马克·吕布先生的摄影展。外面很热,我们见面时笑了笑,没有多说话,直接往馆里走。她穿一件麻布长裙,脚蹬人字拖,头发好像刚修过,比那天更短了。她胸前挂着的黑色单反相机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肩上斜挎着一个几种颜色杂糅在一起的布包,和她的裙子搭配得很协调。 

参观票是我先到提前买好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艺术馆的空间错落有致,里面凉气宜人,巨大的玻璃窗外?23是北京盛夏炽热的天空。我们顺着指示箭头上了二楼,马克·吕布先生的作品展安排在一个狭长的展厅,照片一幅幅镶在玻璃木框里,静静地挂在修长的墙壁上,每幅照片上方还安置着一个小射灯;观者不多,寥寥的身影一会儿静,一会儿动,舒缓地移步交错。空间和照片,安静的观者,一部有关马克·吕布摄影之路的纪录片在一个角落循环播放。艾树朝我一笑,潜台词是说开始看照片吧。 

艾树静静地欣赏照片,我跟在她身边,随她走,随她停。四周无人,我小声对艾树说:“你喜欢马克·吕布多少年了?你那天好像说过,我忘了。”“九年。”她小声说。 

我还不知道艾树的年龄,所以无从知晓她何年喜欢上马克·吕布。 

“我十五岁喜欢上他的……”她又不经意地补充一句。 

她的侧影很好看。我想,她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实际年龄是在暗示对我的进一步信任吧。说实话,见她第一面时,我就喜欢上了她,喜欢她身上单纯又直率的气息。 

“你最喜欢哪一个摄影家?”她看着照片问我。 

“我最喜欢吴冠中。”?24“谁?”她似乎没听清,看我一眼。 

“吴冠中先生。”“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喜欢他的画吗?”“还行吧。”她继续往前走。 

“还行?”要是别人,我想我会直接争论的。 

“马克·吕布的作品平实朴素,藏着故事,能让人安静下来。”“吴冠中先生的画也挺安静的……”我实话实说。 

“哦……他的画我看得不多,我更喜欢……”她指指墙上的照片,语调冷静。 

我听见自己长出了一口气,展厅里很静,我的呼吸真像一个动物的鼻息。一阵沉默。我对摄影只是喜欢,远远谈不上痴迷和专业,还是少谈摄影话题为好。 

艾树拿出一个本子,开始边看照片边做笔记。她的笔迹瘦长而有力,纸上的字似乎能静下来,也能飞出去,和平常女孩的字体相差很大。我站在她身边,听见她的自言自语:“真想下大雪的时候去故宫走一走看一看……拍得真好……”?25我仔细凝视这幅照片:一九五七年的故宫一角,寂静肃穆的雪景,一个男人的黑背影,他的双手插在棉袍里,独自沿着清扫出来的一条小路前行。我点点头,余光发现艾树开始看下一幅照片了。 

我跟过去看,照片上的人物是一位解放军战士,穿戴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军装,站在一根圆柱旁,好像在站岗放哨。艾树忽然扭头盯着我的眼睛——只盯着我的眼睛。 

“让我看看你的眼神。”她的声音是正常说话的语调,但在展厅里显得很响亮,走在前面的几位观者在扭头看我们。


马克·吕布或吴冠中先生(2)


“眼神?”我眨眨眼,一时恍惚了。 

“那个年代的男人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吧……”她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在本子上快速记录。我无语,感觉到一丝不舒服。 

“何西递,我看照片挺慢的,你想去看会儿纪录片吗?”她抬起头看着我轻声说道,语气是平静上扬的,可我读出的是静默的指令。 

马克·吕布先生坐在一列疾行的火车里接受采访。 

他满头白发,躬着身子,看着摄影机镜头。他的法语发音?26像他的照片,柔和中带着冷静。他的眼神过一会儿会望向窗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屏幕下方时隐时现着汉语字幕。 

纪录片是循环播放的,我想从头细看,移到最后面的位置坐下。我扭头看见了艾树的背影,一个男人正在和她搭讪。我想走过去,刚站起身,发现男人已经走了。我松口气,笑自己太敏感、太急切。同时,我也有些后悔——我明知道今天要来看马克·吕布的展览,为什么不提前补习一下?任何时候,知识都是男人有力的武器啊。 

我已经犯下了第一个错误——还好,我还没有直接评论马克·吕布先生的作品,还没有过多暴露自己的知识欠缺。我掏出纸和笔,脑子里忽然闪现某一天读过的一句话:爱情就是爱他所爱的。 

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静下心来仔细欣赏这部纪录片。 

纪录片的开头是这样一句话:视觉是心灵的乐园。一头白发的马克·吕布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出来,看着观众,缓缓说道:“有传言说我一生都不停地去中国。这不完全正确,但我确实无法掩饰对中国的喜爱:我喜欢回去重游那些自然风光,那些尤其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城市……在旅途中,我能够看到中国是如何转型的。我也力图寻找隐藏在这些变化?27背后的、一直存在着的历史脉络……”他转身慢慢走出屏幕,舒缓的音乐响起,画面渐渐虚化,回到了历史深处,定格出一行标题:我喜欢离家出走,摆脱一切束缚。我屏住呼吸,感觉被一股力量紧紧抓住了,是什么力量?马克·吕布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要有人了解如何发现美,它便无处不在:它在我那都兰的花园里,在雪中的紫禁城内,或是在斋浦尔的广场上。你只要睁大双眼便已足够。 

我睁大双眼,一幅幅画面依次在眼前飘过:铁塔上的油漆工、火车上的中国女人、红小兵、手持玫瑰的女人、上海弄堂、鞍山工人、毛主席雕像、北京三姐妹、站岗的士兵、紫禁城的雪……我在本子上速记,感觉不到周围观者的存在了。 

艾树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坐下了。她的脸庞侧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出特别的光影。她察觉到了我的眼神,低下头。纪录片已经完整地播放了一遍,结尾是马克·吕布的名言:“我一向更善于发现世界上美好的事物,而非那些丑恶的暴行和怪物。”说实话,我喜欢上了马克·吕布的摄影作品,他的视角和拍摄心态非常平和,却有内在的张力——无法模仿?28的作者和作品融在一起的张力。我悄悄把本子放进包里,小声对艾树说:“你看完了?”她摇摇头,说饿了。我哭笑不得,她真是个直率的女孩。 

在展厅出口,我买了一本马克·吕布先生的作品集,艾树拿在手里,翻看着指指点点:“我喜欢这幅……喜欢这幅……喜欢这幅……嗨,都喜欢。”“送给你的。”“不用,你留着吧,我电脑里都有。”“留个纪念。”我坚持送给她。 

“要不你先看几天……”我顿时明白了她的语意,呵呵笑着收起来。 

校门外就有一家茶餐厅,我们在楼上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瓶冰镇啤酒、两份鳗鱼套餐。她把相机放在桌上,我招呼服务员的时候,听见一声“咔嚓”,我低头擦拭额头上的汗,又听见一声“咔嚓”。我还听见她的笑声。 

“拍我呢?”我说。 

她左右摇晃脑袋,说:“相机刚修好,试试。”“我不上相。”?29“我也不上相。”“你还挺谦虚。”“那当然。”“马克·吕布的作品……”“是马克·吕布先生。”她的态度很认真。 

“今天学到很多东西。”“真的?”我点点头,从包里掏出本子,她一把抢过来,翻看起来。这是个老本子,里面有我写的诗歌,还有读书笔记和听讲座记录。“能看吗?”她说这话时已经在看了。我忽然想起来本子里有写给前女友的诗句,心跳明显加快了。 

“没什么看的……刚才记的笔记。”我朝本子伸出手。 

她往后躲闪,边看边念起来:“一、为了摄影,我起锚,离开家园。二、即使手边没有相机,我也会选择最好的角度。三、中国不再是远东,而是远西。四、见到一位漂亮姑娘,拥抱她是不可以的,但可以为她拍幅照片。”我的本子挡住了她的脸和脖颈,她的额头很光滑,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我听见她的笑声,随后看见她的眼睛慢慢露出来——是那种又惊异又兴奋的眼神。?30“怎么了?”我问道。


马克·吕布或吴冠中先生(3)


“马克·吕布先生的名言,我在文章里引用过。”我点点头,笑了:“我最喜欢最后一句。”“见到一位漂亮姑娘,拥抱她是不可以的,但可以为她拍幅照片,”她咯咯笑着说,“你这样做过吗?”我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显然,我们彼此间的好感已在愉快的交谈中确立。 

她喜欢认真细腻的男生,这一点我能感觉到。她有时候很沉静,说完一段话能马上静下来,思绪似乎飞到了千里之外,好像周围没有其他人;有时候又能情绪飞扬,看着你哈哈大笑。服务员挥舞报纸拍死一个虫子,她眯着眼,望着我说道:“弘一法师在椅子上坐下前,会先摇动椅子,说这样做小虫子就能趁机跑出来,不会被他坐死。”我被她的话带动,想象着弘一法师的音容笑貌,可是她的话题又转到了马克·吕布身上:“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幅?”我醒悟,脑子在飞快地转动。 

“不要想,马上说出口!”?31“北京三姐妹,三个小姑娘搭着肩并排走。”我的语速很快。 

“一九五七年拍的。”她脱口说道,拿起勺子按压着吃剩的米粒,“我好想生活在过去的年代,我外婆说那个时候的人活得挺单纯的。”我不置可否,喝完杯中啤酒。 

她还想要一瓶啤酒,我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你想生活在过去吗?”她直起脖颈问道。 

我摇头,沉默,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怪异。 

她有些失望,开始喃喃低语:“要是有时光机器就好了……时光机器……”她喝了一口啤酒,眯着眼陷入沉思。 

“时光机器也能飞到未来,你不想飞到未来某个年代?”“我不太相信未来……也不敢相信未来……”我能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喝酒。”我想转移话题。 

“这些老照片实实在在,能触摸到……未来需要在脑子里想象,需要画出来,画出来的东西不敢太相信。”我多少同意她的话,说道:“吴冠中先生喜欢画记忆里的风景。”她看着我,和我的眼神对峙片刻,接着说将来有了属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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