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在二云山上,清晨总是很静。溪水悄悄地流,风儿轻轻地吹,花儿酣酣地睡着,面庞上还挂着昨夜的泪滴。只有活泼的鸟雀不甘寂寞,一声声似乎要呼起朝阳。可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鸟鸣山更幽。
林中呼呼风起。
这风起的很怪,偌大的一个林子,只有这一小片起了风。树在晃动,翠绿的叶脱离了枝梢,却未落下,在半空中狂舞。
是旋风。
这恐怕是世间最美丽的旋风,没有携带一丝黄沙与灰尘,隐隐若有寒光,如数不清的银蛇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盘旋,绿叶绕着它旋转,却始终没有一片被卷入风中,旋风好象有一种斥力,任何东西都无法接近,连水都难泼进一滴。
翠绿的叶绕着银白的旋风,时而跃到树梢,时而在地上飞驰而过。
云在树林的上空徘徊不去,似乎被这奇异的旋风惊呆了。
…
旋风渐渐地平缓下来,忽然间一道白光一闪,停了。在那如蝴蝶般飘落的绿叶之中,一个女子轻轻地还剑入鞘。
长时间的舞剑,使红霞浮上了她如冰雪般白净的面庞。淡淡的红晕,使她的脸好似温润的美玉,有像初开的芙蓉。
“好身手!”一个雄壮的男子从林间走出来,“蓉儿啊,我现在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那姑娘显然和他很熟,只微微一笑:“岳大哥又取笑了,不过是练着玩的,难道还上阵作战不成?”
“谁说不能?”岳兴祖撇撇嘴,“谁说女子不能上阵的?杨家将如今不都是女的吗?你看,佘太君,穆桂英,八姐,九妹。。。。。。”
“行了行了!”李玉蓉笑着打断了他;“说起来就没完;我又不是杨家将。”
“怎么?不爱听这些?那么。。。。。。杨文广呢?”岳兴诅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玉蓉;脸上满是狡猾的表情。
李玉蓉愣了一下;忙道:“岳大哥今天是怎么了?杨文广与我什么相干!”
话虽如此说;脸上却通红;宛若桃花。
杨文广是杨家将仅存的一脉,人很年轻,可名声早已遍布四海。李玉蓉的父兄都跟杨家有交往。于是,她的父亲,兄长,还有他的两位义兄,总在她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讲起杨文广,讲他的才貌,他的武功,他的人品,讲他和杨家的传奇。
李玉蓉努力地在脑中将这些拼凑起来,想拼成一个杨文广,可是没有成功。故事中的杨文广太过完美,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属于这茫茫的人世,会和她头顶同一片蓝天。
在她的心目中,杨文广是一个神,是她今生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她的父亲占山为王,她是绿林中人,世人可以轻蔑地称她为山贼。杨文广有显赫的地位,有四海的功名,仅这一点,就使她和他隔了千里万里。
她不愿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她把这推做自己对杨家将的尊敬。她曾在梦里见过杨文广,可梦中的他是那样模糊虚幻。她永远不可能拥有他,即使在梦中。
“真的没有关系吗?”岳兴祖狡猾地笑着,“那么,我带来的消息你是不想听了?”
“我不想听。”李玉蓉扭过身去。
“哈哈,言不由衷。我还是告诉你吧,杨文广昨天到了咱们山寨。”
李玉蓉猛地转过身来,星星般的眼镜闪出惊喜的光,一句“真的吗”险些脱口而出。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忙低了头:“那又关我什么事。”
“高兴得都快转圈了,还说不关你的事。”岳兴祖笑着看着她,看得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他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
“哦。”她低声应着。
“怎么了?你就这么想见他?”岳兴祖盯着她,笑容满面。
“我只是好奇。”她摆弄着手中的剑,“杨家将威名远播,我想见识见识。”
“仅仅是这样吗?”岳兴祖笑着看她,“又不说实话。你这么想见他,不如嫁给他算了,看上一生一世,说不定就。。。。。。喂!你到哪儿去?”
李玉蓉已经转身向林外走去,岳兴祖赶忙追了上去。
“这一大早,我饭还没吃呢,就听你在这磨磨叨叨。我还以为有什么重大事情,原来你拐着弯地拿我取笑,看我再理你!”
李玉蓉满脸嗔怒,飞一般地走着。
“我哪敢拿您取笑啊!杨文广知道了也不饶我对不对?喂!别走那么快啊!我知道你轻功好,哎。。。。。。”
李玉蓉像风似地出了树林,迎面撞上了另一位义兄高甑。
高甑忙拦住了她:“怎么了,蓉儿?跟谁生气呢?”
他抬头正看见岳兴祖跑过来,笑道:“哎哟,是你呀。你又怎么惹李大小姐生气了?你就算不怕李老爷子,也须防着文广兄弟找你算帐呀!”
李玉蓉一听差点跳起来:“你们今天都怎么了?都来取笑我。”
她看着高甑:“你平时装的和好人似的,原来跟他是一伙的,哼!”
她挣着要走,岳兴祖笑着说:“瞧,杨家的少夫人还没当上呢,就耍夫人脾气了。”
李玉蓉几乎气炸了,正要说话,她的哥哥李云走了过来,见这情形,笑着问道:“大早上的,在这儿拉拉扯扯做什么呢?没吃饭吵架也不嫌饿的慌?”
李玉蓉正待分说,没想到两位义兄竟异口同声地叫起苦来:“我们一大早来道喜,哪知她说翻脸就翻脸。”
岳兴祖更是叫的大声:“天下最倒霉的报喜人莫过于我岳兴祖了。跑的一身臭汗还要挨骂。喂,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补偿我?”
李玉蓉委屈地看着哥哥,李云却笑着对岳兴祖说:“报喜要报清楚了。就你那油嘴滑舌的,她能信你?”
李云说着转向她:“蓉儿,他们说的是真的。爹已经把你许配给杨文广,婚书还在爹那里,你不信可以去看。”
李玉蓉的脸色在刹那间变的雪白。
第二章
夜沉沉的,星星疲倦地眨着眼睛,就连月亮都躲进云里偷眠。李玉蓉摇了摇想得发疼的脑袋,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我已经将你许配给杨文广。杨家将一门忠烈,你有这样的人家我也放心了……”
“傻丫头,杨家将都是盖世的英杰,怎么会像那些世俗之人在意门第之念,穆桂英元帅原来不也是绿林中人吗?”
“蓉儿,爹爹虽占山为王,可从来都只为正义之事,在江湖上威望很大,杨家将对爹爹十分尊敬,我们几个兄弟更和杨文广是生死之交,他怎么会低看于你,蓉儿,你想得太多了……”
“是啊是啊,你就等着做少夫人好了……”
“这些话都是亲耳所闻吗?还是刚才自己梦到的呢?”李玉蓉默默地想。
杨文广是她心中的神,她就要拥有她的神了吗?那个即使在梦中也不曾属于自己的杨文广,竟成了陪伴自己终身的人了吗?
她稀里糊涂地问自己,可她不知道的答案。
她尽力去想杨文广的模样,脑中却一片空白。
她觉得杨文广还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
幸福来得太快也太大,她不知自己能否留住。
在幸福和迷惑中,她一夜无眠。
…
几天过去了,婚书依然存在。她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她依旧练剑读书,巨大的幸福给她的眼睛注入了流光异彩。义兄们还会拿她开玩笑,说些“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话,她只是含羞而笑。她喜欢听这些话,她可以在这些话中看到自己美好的未来。
岳兴祖告诉她杨文广挂先锋印出兵南唐,他要去助杨文广一臂之力,末了还笑着说:“我可得让他早点来迎娶咱妹子,你看她上蹿下跳的都等不及了。”
李玉蓉听了追着岳兴祖满院跑,岳兴祖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杨少奶奶饶命!”
于是,笑声洒了一院。
…
那一日,她在后山练剑。收剑后,淡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她看着花瓣飘落,忽然间心中一阵颤动,她不知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夹杂着不安、伤痛与一种隐约不祥的预感,她逃回了山寨。
父亲已在等她。
他递给她一封信。李玉蓉看了署名,是岳兴祖的。
她展看信笺,只看了两行,信便颓然落地。
信上说:“杨文广阵亡。”
*
*
李玉蓉一连几日哭得天昏地暗,巨大的幸福崩塌之后留下的是难以承受的悲痛。她原以为她会守着她的神过一生,可那神却消失了,她最终还是未能见他一面。他永远不属于她,永远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
她茶饭不思,只是有时拿剑到林中狂舞一通,然后无力地倚在树上,看着飘落的树叶。她想,那天飘落的紫色花瓣就是不祥的预兆,她和他注定无缘。
父兄们担忧地看着她,李云几次想开口相劝,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摇摇头离去,眼中闪着泪光。
在她好像已平静下来的时候,父亲小心翼翼地和她谈话,他说一切都是天命,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李玉蓉默默地听完,抬起头看着父亲,说出了这几天来她所说的第一句话:“爹,我该为杨将军戴孝的。”
老寨主一惊,呆了片刻,轻叹一声:“人各有志,随你去吧。”
“爹,我想……”
“不必说了,我给你三千人马。”老寨主站起身,“你什么时候走?”
李玉蓉望着父亲泪如雨下。
…
第二日,身着孝服的李玉蓉骑上了枣红马,点齐了三千人马,向父兄告别。
“妹妹,终身大事,你可要三思啊。”李云心疼地说。
“蓉儿告辞了。”李玉蓉没敢看哥哥,低头施了一礼,拨转马头,带着三千人出发了。
“妹妹!”李云急着想追去,一只大手拦住了他。
“蓉儿的性子你不知道吗?”老寨主声音沉稳,手却微微颤抖,“她想报仇,想守节,谁能拦的住!”
“李大伯,她还会回来吗?”高甑苦着脸问。
老寨主没有回答,只抬头望着苍茫的蓝天。
第三章
李玉蓉带着兵士直奔南唐。
她将岳兴祖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信上说,杨文广死于两个南唐女将之手,她们一个叫吴金定,一个叫柳香春。
刚从悲痛中挣扎出来的李玉蓉,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报仇。她要帮穆桂英攻下南唐,要用那两员女将的鲜血告慰杨文广的英魂。
她的剑从未沾过血,她决定从此破例。
然后,她愿随杨家将征战南北,守着自己的爱,今生注定凄凉而绝望的爱,默默地老去。
她不知道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这样牺牲是否值得,她也不知道她这样离开父亲和哥哥是否太过绝情,但她已下定了决心,她顽固得不可救药。
她离边境越来越近。
在一条荒野小道上,李玉蓉遇到了一员老将,他甲乱盔歪,一副狼狈的样子。
李玉蓉拦住寻问,才知道来人是大宋名震朝野的平西王狄青。
狄青告诉她,吴金定、柳香春已打破营盘,他是被追至此。
李玉蓉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遇到仇人,她沉静地说:“狄王爷,您先走。”
狄青领着败兵残将匆匆离去。
她轻轻地勒住马,右手握紧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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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飞扬中,一队人马急驰而至,为首的两员女将,都生得十分美貌。
队伍在李玉蓉面前停了下来,为首二员女将惊异地看着她,其中一人开口:“你是何人?我们正在捉拿要犯,你快快闪至道旁!”
李玉蓉冷冷地看着她们,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就是吴金定和刘香春吧?”
两员女将对视一眼:“不错。”
剑光一闪,李玉蓉已一剑刺出,柳香春、吴金定急举兵刃相迎,三人战在一处。
二女将武功不弱,李玉蓉一时也占不了上风,可她满腔悲愤,剑剑凌厉,大有要拼个同归于尽的意思。斗了几十回合,胜负未分。
忽听得一声高喝:“住手!”二员女将收了兵刃,勒马后退几步。
李玉蓉定睛一看,是一名年少将军,银盔银甲,手提银枪,跨下一匹银鬃马,英俊潇洒,威风凛凛。
李玉蓉对此人颇有好感,也就停了争斗,想看看这少年是何方神圣。
只见那少年将军有些生气地对两员女将说:“不追赶狄青,在此作甚?”
二女将苦笑着看着柳香春:“你问她。”
少年将军勒马上前,对李玉蓉轻施一礼:“这位姑娘,我们正在捉拿要犯,请你让道。”
李玉蓉见这少年与吴金定、刘香春是一伙,知他是南唐之人,心中甚无好气,冷冷地答道:“你是为国尽忠,我是为夫报仇,其道不同,无话可说,动手吧。”
“为夫报仇?”那少年将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尊夫何人?”
“家夫便是少令公杨文广。”李玉蓉提起杨文广不再羞涩,眸中满是哀伤与悲愤。
那少年面上现出极惊异的神色,他与那二员女将对视了一眼,带了几分尴尬,半晌才说道:“在下就是杨文广。”
一道寒光,剑刃带风,已直劈那少年头顶。
少年急举枪相迎,顿时剑光枪影,环绕不定。
李玉蓉见这个南唐小将竟敢冒充杨文广,又羞又气。
她剑剑紧逼,要立毙少年于刀下。
那少年枪法十分神妙,变幻莫测,虽是仓促迎战,倒也应付从容。
忽然一刀插入其间,将双分兵刃分开。
李玉蓉收剑抬头一看,惊呼出声:“岳大哥?!”
站在中间的,竟是岳兴租。
“蓉儿,别打了。”
岳兴祖叹口气,指向那个少年:“他就是杨文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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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蓉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杨文广被吴金定捉住,却没有死。相反,吴金定、柳香春嫁给了杨文广,嫁妆是她们父亲的城池。
而狄青,却是反了。
为了掩人耳目,吴金定做出杨文广已死的假象。
杨文广回到宋营是一天前的事,在此之前,众人都认定杨文广已经死了,就连他的母亲穆桂英也对此深信不疑。
李玉蓉得到的,正是这个错误的消息。
柳香春、吴金定好像十分生气。
因为一身素白的李玉蓉美丽得像一朵玉雕的芙蓉。
李玉蓉不知是喜是背,她得到了杨文广未死的喜讯,也得到了杨文广已婚的消息。
大喜大悲使她迷迷糊糊,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在梦里。
是的,她是杨文广的未婚妻,这桩婚姻是两家父母商定,媒证齐全,满载着她对未来幸福的希冀。
可这小小的希冀与国家大局来说,渺小到不值一提,可以被理所当然地牺牲。
她真的感觉很累了,她想回山寨,想回到父亲和哥哥身边,在绿叶的环绕中拔剑起舞。那种日子很单纯,很快乐。她宁愿永远生活在对幸福的憧憬里,等待着有一日杨文广会带着美丽的车马来迎娶她。。。。。。
她见到了穆桂英,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女英雄,不减当年英武。
穆桂英带着歉意向她解释,城池坚固,战势艰难,杨文广作为先锋失手遭擒,军中无勇将,后援未至,要破城池难上加难。当此之时,二女以成婚为条件答应献城,关乎大局,不得不应,并非有意违约。
李玉蓉恍恍惚惚地说:“原该以大局为重。”
穆桂英爱怜地拉过她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玉蓉,婚约已定,我们不会失言。过几日就举行婚礼,你和金定、香春都做文广之妻,以姐妹相称,不分大小,你说可好?”
长长的沉默。
良久,李玉蓉默默地点点头。
第四章
城中锣鼓喧天地闹个不停,兵士们个个喜笑颜开。
今日,是少将军大喜的日子。
李玉蓉顶着红盖头坐在洞房里。
她回想着穆桂英和自己谈话时的情景。
其实,当时是想起身离开的。
她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爱分成三份,分给三个人,即使那人是她心目中的神。
她想回到从前,虽然在等待,可总有希望。
可她还是点了头,她明白,以她的身份,对杨文广的另娶不能有半点怨言。婚约已定,如铁板镶钉,对于一个女子,从写下婚书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已注定。
既是永远回不到从前,那么能天天见到她,也是好的吧。
于是,她点了头,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李玉蓉静静地坐着,她并不焦急,她已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