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立维殿下出走之前,曾经向臣下询问臣下家姊的消息。”
“卿的姐姐?”亚历山大二世奇怪地念看,“为什么?”
“臣下家姊宝拉六年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曾经和奥立维殿下友谊颇深。但是六年前,家姊已经回到巴普纳—;—;臣的故园去了。之前殿下曾经试图通过臣下与家姊联络,但是家姊一直没有回复殿下的信件。
因此,臣下估计,奥立维殿下大概是一时心急,思念朋友过度,所以才未加考虑,离开京城,想要去巴普纳的吧。“
保罗的声音冷静得如同水晶,简单明了,而奥立维的心,却因为他的话深深地疼痛起来。
“是这样吗,奥立维?”亚历山大二世看向奥立维。
奥立维低着头没有回答。
海恩连忙道:“父王,弟弟是默认了吧!保罗的姐姐宝拉,我也认识的,这几年以来,我也很想念她呢!请父王、母妃看在弟弟对待朋友情深义重的份儿上原谅他吧!”
“既然如此,保罗,”亚历山大二世微笑着问,“为什么卿的姐姐没有同卿一起回到京都呢?”
保罗沉默不答。
海恩也好奇起来:“是啊,保罗,为什么不带宝拉回京都来?父王既然这样说了,卿也不妨将宝拉接回京都,我和奥立维都很想见到地呢!”
保罗仍是沉默。
维力王妃开口了:“保罗,既然卿的姐姐是海恩和奥立维的朋友,为甚么不带来给王上和我见一见?我们也很想见到海恩和奥立维的朋友哪。”
半晌,保罗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御座,又看了看身边的奥立维,水蓝色的眼睛中满是悲哀和沉痛的神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陛下,臣下不能将家姊带来京都。因为,臣的家姊六年前就已经不幸坠马身亡了。”青天霹雳!
“什么?”奥立维吃惊得不敢相信:“保罗,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保罗看了看一脸愕然的奥立维,口中吐出毫不留情的话语:“是的,殿下,家姊宝拉早在六年前就坠马身亡了,她的坟墓,就在臣的故乡旧宅。”
“你不是说她一直在故乡陪伴你的祖母吗?!”奥立维大吼起来。
“是的,臣下没有说谎。臣的祖父母都已经过世了。他们的坟墓,都在臣下的旧宅。所以家姊的确是陪同臣的祖父母,一并葬在旧宅。
如果殿下不相信,可以派人去调查。“保罗斩钉截铁地说着。
“你骗我!”奥立维几乎失控地叫道,“你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
“殿下,臣下不是有心隐瞒。殿下对家姊的友谊,臣下十分感动。
臣下不愿告诉殿下家姊的死讯,是唯恐殿下过于伤感。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殿下居然会为了要见家姊一面,离开京城,违反律法。所以臣下才不得不以实相告。谨请殿下肯解臣下的一片苦心。“
保罗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彷佛是不忍提到伤心往事一般,然而却是毫不容情的冷酷。听在奥立维耳中,真是痛彻心肺,冰冷刺骨!
“真是……”海恩脸上也露出难过的表情,“保罗,卿应该如实告诉我的。
宝拉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臣下知错了。”保罗谦恭地回答,“这本是臣下的家事,臣下不愿此等小事惊扰殿下。”
“可惜了一个好孩子。”维力王妃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奥立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吧。这次就不处罚你了。你回去静养几日吧。”
第四章
“上天赐给我和弟弟保罗几乎相同的容貌,然而,一生当中,我们之问相处的时问加起来还不足三个月。”
奥立维几乎是木然地走出王宫,诺肯担心地跟在他身后:“殿下,我们回去艾拉宫吧?”
奥立维彷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直看眼睛,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信步走着。
诺肯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奥立维身后,而他却突然发现,不知道甚么时候,黑衣的保罗悄无声息地走在他们主仆身后。
“大人……”诺肯怯生生地开口。
保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跟在奥立维身后。
三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气寒冷,又是凌晨时分,即使是棉衣也很快就被寒风吹透了。
诺肯终于忍不住拦住了奥立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殿下,我们回去吧?”
奥立维彷佛才听到诺肯在说什么,他喃哺自语地说道:“回去?回哪里呢?我不想回去!”
诺肯嗫嚅了半晌:“殿下,那么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一坐,好不现在是冬天,一个人在北风呼啸的街头走了大半天,衣服早被吹透,彻骨冰寒。
“坐?去哪里坐?”奥立维梦呓一般地重复看诺肯的话。
诺肯看了看四周,凌晨时分,绝大部分商店酒馆都关门了。这当口让他们去哪里休息啊?
保罗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了奥立维的手臂,将他拉进路边一间还有灯光的房子,诺肯也跟了进去。
这是一个小酒馆,门口挂着“酒”宇幌子,招牌上写着“夏尼”的名字。
店里已经没有甚么客人,店主是个胖胖的老人,正在收拾桌椅,看起来一副要打烊的样子。
“老板,还有酒吗?”看到店主惊异地看看走进门的三个人,诺肯先开口问道。
“有是有,可是……”店主为难地看了看已经收拾起来的桌椅,“小店马上就要打烊啦,现在可是凌晨一点半了哪。”
“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保罗沈声道,“老板,来三杯酒,让我们暖和一下吧。”
“好吧。”大概也看出来三个人都被寒风吹得不轻,店主也就放下了手里的扫帚,去给他们拿酒了。
保罗将奥立维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奥立维对面。诺肯只好拿了一张凳子,坐在奥立维身边。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很长时间。
因为接近新年,所以酒馆里的人并不多。诺肯找了张空桌坐下,低声道:“殿下,您想要点其么……算了,还是我自己点吧。”
奥立维的目光呆滞,一副听不进去话的样子,所以诺肯干脆放弃了同奥立维说话的可能,自己向柜抬招手示意。
一个老人坐在柜台后面擦拭看酒杯,看见诺肯的示意,大声问道:“你要什么?”
“要一瓶威士忌,再来几份热菜!”
“好。”老人身体很胖,但是行动很迅速,很快就端来一瓶威士忌三个杯子,放在桌上,一边笑呵呵地说:“这个天气,喝酒才能暖胄哪!”然后走到厨房去炒菜。
诺肯在三个杯子中注满了酒,保罗却摇摇头道:“你们喝吧,我不喝酒。”
诺肯“哦”了一声,将一杯酒推到奥立维面前:“殿下,喝点酒暖和暖和吧?”
奥立维漠然地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居然全部喝了下去!
诺肯吃了一惊,奥立维却径直将酒瓶拿了起来,自己斟上一杯,又是一杯灌了下去,紧接春又是一杯!
诺肯被奥立维的动作惊呆了,竟然没有想到要阻止。而保罗板着脸看看奥立维的动作,一点想要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等到诺肯终于回过神来,大叫着从奥立维手中夺下酒瓶的时候,一瓶酒已经去了大半。
“殿下!您不能喝了!”诺肯三魂吓掉了七魄,被奥立维逼着夜半闯城门已经够他心惊胆战了,现在奥立维一副不顾死活灌酒的样子,诺肯真怕他闹出甚么事儿来。
“不用劝他。”保罗冷冷地说,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如同冬天的北风一样寒冷,“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诺肯一时之间竟然被保罗冷酷的眼神震慑住,一个不留神,奥立维已经抢过了酒瓶,将嘴唇对上瓶口,直接灌进了喉咙。
“书记大人……”诺肯干着急,没有办法,只得向保罗看过去。
保罗看了他一眼,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说道:“殿下内心痛苦,你就让他发泄个够吧。”
“可是……可是……”
“出了事情由我负责。”保罗的声音又变得冷漠。
诺肯不敢再说甚么,一位保罗大人虽然年纪同殿下相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一种冷漠的威严,令自己无法提出反对意见来。
奥立维喝干了一瓶酒,热辣的酒液流淌过他的喉咙,进人他的身体,猛烈地刺激看他的五脏六腑,然而这竟然让他感觉无比的畅快。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辛辣的酒,也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一瓶酒下肚,奥立维已经不胜酒力,酒液开始在他的身体里四处流窜,他原本冰冷的血液似乎也开始不安分地跳跃。因宝拉的死讯而失去感觉的心脏,似乎也开始剧烈地跳动。然而却有某种东西在他的身体里飞快地燃烧着,烧得他的脸颊通红滚热,烧得他的意识模糊,目光也开始涣散—;—;“菜来啦!”一个少女的声音突然出现,紧接看一双手端看两盘菜出现在餐桌旁边,“哪位客人来接一下盘子呢?”
奥立维抬起眼睛,随即瞪大了眼睛盯着少女,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面前的少女身上穿着普通的衣衫,银色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直垂到腰间。
诺肯也怔住了:眼前的少女的一双蓝色的眼睛却没有任何神采,居然是个盲女!
但是—;—;“拉!”奥立维失神地叫出声!
“错啦一我的名宇是波拉。”少女没有察觉奥立维的异样—;迳—;—;微笑看说“我的眼睛看不见哪,哪位来把盘于接一下?万一我把菜泼到你们身上就不好了哦!”
诺肯连一边说“我来我来”,一边接过菜盘,波拉于是微笑看拍了拍手:“好了,几位客人慢用哦。”
波拉转身就走,奥立维却突然跳起来抓住了波拉:“宝拉,不要走!”
波拉被奥立维从身后抱住,大吃一惊,身体站立不稳地向一边倒去,奥立维居然也随着倒了下去,两个人转眼之间都摔在地上!
波拉惊呼一声,想要挣脱奥立维的手,奥立维却死死地抱住她不放,嘴里胡乱叫着:“宝拉,别走!别离开我!”两个人竟然纠缠在一起!
“我不是什么宝拉……”波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你难道是瞎子吗,你认错人啦!”她竟然狠狠咬了奥立维的手臂,奥立维“啊”了一声,却依然不肯松开:“宝拉,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不要生气!”
波拉却一边挣扎,边骂道:“喂!混蛋!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宝拉!”
一直沉默不语的保罗突然站起,走到在地上纠缠着的两个人旁边,伸出双手用力揪住了奥立维的衣领,竟然将他和波拉一同从地上提起!
他冷着声音道:“奥立维殿下,放开波拉。您喝醉了,您认错了人,她不是宝拉。”
奥立维全不理睬,勉强站直身体,直盯着波拉的发辫道:“我没有认错!
这头发明明就是宝拉的!我一直在等宝拉回来,怎么会认错!“
保罗看了看奥立维通红的脸庞和明显迷乱的眼神,咬了咬牙,扬起手来,狠狠扇了奥立维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把店里所有的人都吓住了!
“奥立维殿下,“保罗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和冷酷,”你听清楚,她不是宝拉,宝拉早就死了,永远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奥立维被保罗一个耳光打懵了,他呆呆地看看眼前红了眼睛的保罗,不知所措。
保罗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中充满了古怪的神情,很难分辨出是愤怒、痛苦,还是悲哀。他只是狠狠地揪住奥立维的衣领,几乎要把衣物绞碎,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然而他的声音却一如平常一般冷漠,没有温度。
“如果您拒绝承认这一点,我可以有一千个办法让您认识到这个现实,奥立维殿下。”保罗慢慢地松开手,奥立维摇晃了几下身体终于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道路。”保罗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姿态,拢一拢有些凌乱的头发,盯着奥立维:“诺肯,殿下应该回去休息了,迭你的主人回家。”
他平静的声音简直是不可抗拒的,诺肯不自觉地走到奥立维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奥立维。
奥立维此刻似乎清醒了,他盯着保罗:“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道路……这句话是宝拉说过的呢。”
保罗冷冷地说:“是吗?奥立维殿下,在您未来的道路上不会有宝拉。请您忘记宝拉,走好您自己的道路。”
奥立维死死地盯着保罗,眼前这个人,有着和宝拉相似的容貌,然而他活着,宝拉却死了,连同自己多年来深藏的情感,一并从世界上消失了。
他懵懂的爱,他思念的爱,他最宝贵的一份感情,都消失了。
奥立维的心被酒精燃烧看,这让他感觉不到被撕扯、被分割的痛苦。
奥立维慢慢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保罗……今天这一记耳光,我会记住。”
“如果殿下能够因为记住这记耳光而记住臣下说过的话,那将是臣下的荣幸。”保罗的语气极其不敬。
“谢谢你提醒我,保罗。”奥立维的声音逐渐变得冷漠起来。他转过身看了看一边摸着桌子站稳了身体的波拉:“波拉小姐,很抱歉刚才冒犯了你。日后我会向你亲致歉意。诺肯,我们走吧。”
说着,他竟然看也不看保罗一眼,大步走出门去。
诺肯连忙摸出几枚银币放在桌子上,飞奔出去追赶奥立维。
站在门口的保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突然发软似的跪在了地上。
刚才—;—;刚才—;—;居然打了奥立维啊……
保罗用双手蒙住脸颊,在心里对自己苦笑。
可这是必须的,必须的—;—;他必须让奥立维忘记宝拉,忘记从前的一切。
是他亲手将奥立维推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这一步,不知道是对是错……
波拉听见保罗坐在地上的声音,摸索看走过来问:“你没事吧?”
“不,没有。”保罗站起身,看看眼前有看同样银色头发的少女,意外地发现彼此的脸庞也有几分相似。
“抱歉,打扰了。”保罗似乎不敢再看波拉的脸似的,快步离开。
门外,黎明未至,天地一片朦胧。
保罗已经看不到奥立维的身影。
寒风将他黑色的衣袖吹了起来,保罗消瘦的身影在黑夜里愈发伶仃,彷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遮住了保罗苍白如雪的面孔,他闭上眼睛,青白的嘴角显出一个痛苦的弧度。
在晦暗不明的黎明时分,保罗却只能独自站在街头,等待看天明的那一刻!
亚兰历六四零年一月,新年刚过,国务省颁布了一项新的人事任命:奥立维王于任军务省三等枢密书记。
在一些敏感的朝臣看来,这项人事任命背后蕴涵了大多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暗示。
海恩太子一直在国务省工作,这无疑是在为未来掌握大权做准备。
但是奥立维王子,从来得不到国王和王妃宠爱的小王子,为什么会被委派到军务省这样一个同样重权在握的地方?
虽然两位王子同样都是在重权之地,但是,一旦奥立维军权在手,会不会威胁到海恩的王位?
很多人琢磨不透国王和王妃的想法,而王妃也同样琢磨不透提出这个建议的海恩的想法。
海恩提出这样一项人事任命的理由简单得叫人吃惊:“奥立维既然毕业了,身为王子,总要做点事情才好。所以我看了看奥立维在学校里的功课,军事课的成绩全部是A,当然就推荐他去军务省啦!”
看看笑得一片爽朗的海恩,维力王妃无言以对:“那就这样办吧。”
王室中争权夺势,为了王位杀戮至亲的事情,多少年来一成不变地在很多国家上演。虽然海恩和奥立维兄弟情深,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的骨肉,但是现在看起来—;—;也许是女人天生的敏感,维力王妃觉得,在得知宝拉的死讯之后的奥立维,似乎一夜之间改变了许多。
奥立维儿时,她对他过于严苛,待到奥立维知道自己不被父母欢喜,也就下意识地躲避之后,王妃发现已经无法消除自己和儿子之间的隔膜。
如今,奥立维却一反常态地开始同父母亲近,甚至是刻意的亲近。
不再终日闭门读书,而且成为社交场上的风云人物,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各种贵族宴会当中,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