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宣深深一揖:“不孝媳拜见岳母、岳父!”
顾父这才发现儿媳也一起回来了,眼中便带了点埋怨。顾母脸色也不是很好,冷冷道:“进来吧,杵在门口做什么!”
杨明宣又牵起绳子,将车赶往后院,心中满是丑媳妇见公婆的不安。
待她将车上的东西都卸进屋里,才发现夫君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大哭过,不过岳父母的眼神比刚才好了不少,她便知道,定是木子讲了许多好话。
顾木子看了妻主一眼就被顾父拉进了房里,父子二人讲贴心话去了。
“坐吧!”顾母板着张脸坐在桌边,桌上是杨明宣买来的文房四宝和一些补品,菜肉都搬进了厨房。
杨明宣战战兢兢,只敢用小半个屁股坐在椅上,低眉顺目,比顾木子还小夫君的模样。
顾母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见媳妇一动不动,道:“喝茶!”命令的语气十足。
杨明宣又忙端起茶碗也喝了一口,再小心翼翼放回桌上。
“回来就好,买这些东西做什么!”顾母并不知她曾虐待过自己儿子,还是个吃喝嫖赌的全能,只是怪她这两年多来不曾带儿子回来看过他们二老,心中实在有气。不然若是知道从前种种,怕是难得让她进顾家大门。
杨明宣的心一刻也没敢松,她从来不怕任何场合,唯独对家人存有天生的怯懦,尤其是对着长辈的时候,何况曾经的杨明宣着实不是个东西,她怕岳父母一并发作到她头上,是以唯唯诺诺让人再怒也没个脾气。
她这边心惊胆战地回了几句话,终于熬到吃午饭的时候,顾父大发慈悲地从房里走出来,嗔怪地瞄了一眼顾母:“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脸是做个谁看,还不去打水烧火做饭!”
杨明宣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木子才回来,就让他多陪陪娘和爹,我去做饭,我去做饭!”
杨明宣自觉归自觉,可顾父顾母也不能真让媳妇去做饭,只是开始给她点颜色让她知道木子也是他们的心头肉,不要亏待了自己儿子,又不敢做过了,毕竟儿子已经嫁过去了,他们这会儿脾气发顺了,回头吃苦的还是自己儿子。所以最后还是让木子陪着杨明宣在自家菜园里转转,顺便摘点菜回。
至此,杨明宣的一颗心才算跳正常了。
顾木子带着妻主在自家后院的菜园子里摘了几把青菜便进了屋,毕竟还是屋子里暖和,杨明宣进了厨房忙帮着添柴烧火,烧旺一些就拉着顾木子一起烤火。看得在灶上忙活的顾父十分欣慰,乡村僻壤的,没那么些个女子远疱厨的规矩,相反,做什么事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别有一番温馨。
顾父见他们烤得差不得,又把他们哄出去了,毕竟厨房不大,三个人都围在灶台那儿着实拥挤了些。
顾木子刚进堂屋,便听着有人大声敲门。
“娘、爹,快开门,我回来啦!”一个少女的声音。
顾木子一惊,顾不得杨明宣还牵着他的手,急忙拉着便跑过去开门。
顾怀瑾以为是爹,抬头一看,居然是已经嫁人的哥哥,险些没认出来,再看看旁边的女子,有点眼熟,不过没想起是谁,再看到他们二人相执的手,心下便了然了。
顾木子是激动得不能言语,倒是不到十四岁的顾怀瑾冷静,不着痕迹地拂开杨明宣牵着的手, “哥哥,你也回来了?回来就好,外面冷,我们进去吧!”说着理也不理自己嫂嫂,自己拉着哥哥往屋子里走去。
顾木子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门口的妻主,只见杨明宣朝自己笑笑,关上门也跟了进来,这才由得妹妹拉着自己往里走去。
顾父顾母见两个孩子加媳妇都回来了,又是一阵感怀。
吃饭的时候,顾父直往几个晚辈碗里夹菜,惹得顾怀瑾极郁闷,拍下筷子道:“爹爹,瑾儿自己会拈,你看哥哥那么瘦,多给哥哥夹些才是,不相干的人你管她做甚!”说着还极为挑衅地瞥了眼杨明宣。
顾母也不做声,只闷闷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菜。顾父朝杨明宣笑笑:“你也吃,多吃点!”
杨明宣不以为意地笑笑,从善如流地夹了筷肉给身边的顾木子:“你也是瘦了些,多吃点。”她觉得他们真不愧是一家人,那瞥人的眼神真是如出一辙,倒也不让人生厌,相反别有一番情趣,当然,某些其他情趣仅限自己小夫君一人。
顾木子一张脸恨不能埋进堆满菜的碗中,在自己家人面前,多少还是回到往日儿郎的时光,脸上有些臊红。
杨明宣不懂,明明连顾父、顾母都放下了对自己的成见,怎的这个小姑子却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自然是不懂,顾父顾母的想法便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过得再不好他们干操心也没用,儿子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做多了怕儿子吃苦更多,况且他们原先住的南平镇离顾家村也远,听不到什么消息,这会儿见儿子好好的回来的,只当那些不愉快都过去了。倒是顾怀瑾,她上学的远安镇离平南镇不远,正好她有同窗也是南平镇的人,隔两日会回趟家,她便托同窗打听一下已经嫁人的哥哥的近况。原来杨家虽然子嗣单薄,但在南平也算大户人家,打听起来也容易得很,于是,杨明宣做过的那些恶事更是被人添油加醋传了个遍,根本无需刻意打听。当时顾怀瑾听说以后,显些没抄起夫子家的菜刀杀过来。于是越发用心读书,只盼以后考个功名救哥哥于水火。
正是由此,所以才跟杨明宣如此不对盘。好在,一顿饭也平安吃下来了。中间也就问了问杨明宣搬去青木镇,以后作何打算。杨明宣将欲年后找份工的事说了说,顾母抬眼瞥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收拾了饭桌后,三个女人坐在堂屋喝茶聊天。杨明宣行止温文有礼,说话不急不缓,极对顾家母女的眼,原本不大待见她的顾怀瑾也同她聊得火热。
顾父又拉起顾木子到房里,不知说些什么去了。
顾父也是为人夫,虽然顾母对他也是不错,但看多了男人的不幸,所以十分心疼自己这个儿子,直拉着顾木子的手说:“儿,你受苦了……”
顾木子靠在父亲怀里道:“爹,孩儿那些苦都过去了,如今妻主待我也是极好的,您和娘就不要担心了,倒是妹妹,一个人去那么远读书,家中境况又不好,少不得在外面看人脸色吃苦受累的……”正说到这儿,突然起什么从顾父怀里坐起,由怀里掏出张银票塞在顾父怀里,道:“爹,这里有五十两银子,马上过年了,家里也得置办些东西,正好年后妹妹也该交束修了,都交齐了吧,省得她在外面一边读书还一边做工,没得分了心,对她也不好,也少不得看其他同学脸子!”
顾父摊开银票一看,真是五十两,大惊道:“儿啊,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快快放好,要是让你妻主知道还不打死你?你这傻孩子,家里有你娘和我,我们还没老呢,不会让瑾儿在外面吃苦的,你快把银票放好,千万不要让你妻主知道了,这五十两可不是一笔小数!”说着便将银票塞回顾木子手里。
这五十两对大户人家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像顾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五十两是能粗茶淡饭过一年的银子啊,顾父明白儿子的孝心,可哪里敢要这么大笔银子,男子出嫁从妻,哪里能随便这样倒贴娘家的!万一……顾父真是不能想象万一女人要是知道了,自己儿子该受多少苦啊!
顾木子一愣,才将银票推回到父亲手中,笑道:“爹爹莫惊,这银子便是妻主让我带回来的,您只管收好,她本来还让多带些,是儿子存了小心思才没答应,爹爹莫怪儿嫁了人胳膊肘朝外拐才好!”说着自己便笑起来。
顾父一再确认,才安心将银票收下。确实,年后瑾儿该交束修了,虽然夫子看瑾儿天资聪颖,免了许多,但瑾儿一人在外,吃穿用度无一不需银子,瑾儿又懂事,瞒着他们在学堂里给其他同学做些活赚些度日的钱,肯定也不好过,重要的是瑾儿无法专心学习,这也是他们夫妻的心病。如今,这心病也能去了,于是心中对儿媳的印象更是好了不少。
聊得差不多,杨明宣便带着顾木子回家了。顾父顾母也没多留,毕竟马上就是小年,他们的小家要准备的事也多,没得耽误功夫,来日方长,何况也住得近了,只嘱咐以后多回来看看他们二老,然后便让顾怀瑾将他们送到村口。
顾怀瑾心中拐扭得很,刚开门的时候便是想到同窗带回的那些话,对这嫂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是人活生生的在眼前,又跟传言大不一样,让她想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当然,有一点她是不愿承认的,房里那些上好的笔墨纸砚可是送到她心里去了。她在学堂的时候因为银子不够,这些东西用得极节省,所以即便她再用功努力,那一手字却是不大好看,她根本没多余的纸来练习,只得糟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嘲笑自己,自己虽恼,却也无法,毛笔醮水也可以写,可是看不出形,也没个感觉,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这大摞的纸砚摆在面前,哪能不教她心花怒放的。
杨明宣也只同她谈些孔孟之说,这世虽然有其他人取代了孔孟,但学问之说却是相差无几,是以顾怀瑾对这嫂嫂的学问也越加钦佩,惹得杨明宣汗颜不已,她前世不过是个语文教师,后来嫁人,又随着丈夫下海经商,没两年便出了意外来了这里。所以现要说起这些来也是轻车熟路,不防小姑竟当是她说的,她又不好解释,好在村口也到了,她将顾木子抱上车,裹好围巾朝小姑摆摆手便跳上牛车往家赶了。
第 5 章
在古代过年极为繁琐,打扬尘,拜神祭祖一样也马虎不得,大年初一一大早又带着香烛鞭炮到杨家祖坟拜祭。而后左邻右舍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杨明宣特意备了许多小红包,有小孩来的时候抓把糖果给个小红包,她的大方惹得镇上的小孩几乎都往她家里跑来,这年节下,顾木子也不省这几个钱,极为喜爱几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孩。
夜里杨明宣压在他身上,咬着小夫君的耳朵道:“不如,我们也生他十个八个,以后过年让他们把红包都要回来,可好?”
顾木子的粉拳就敲在妻主肩窝上,又是一夜温存。
大年初二天未亮便带着节礼到顾家村给岳父母拜年,这回小姑顾怀瑾的脸色好了不少,杨明宣夫妇二人还歇了一晚,初三才回家。
期间顾父也说过早些要个孩子,杨明宣笑笑道:“我们会努力的。”顾木子嫁过来已近三年,虽然夫妻生活不多,却也是没断的,只是至今却没个动静。杨明宣倒觉得没什么,木子才二十不到,迟些要孩子也无防。倒是顾木子心里有点急,但又想着最近十分和谐的夫妻生活,想着不久应该就会有了的。
二人回家后便彻底闲下来了,杨明宣祖上子嗣一向单薄,到她这一代便只有她这一个独苗,所以在别人忙着走亲戚时,她与小夫君整日缠绵内室,如同新婚夫妇,好不甜蜜。
杨明宣在给顾怀瑾买文房四宝时,自己也留了一套,如今正好趁这空闲练练手,将丢了两年的书法捡起来,想着若是字不难看,年后找个帐房娘子做应该不是难事。
顾木子便安静地在一旁添茶磨墨,杨明宣想不到自己居然能享到红袖添香的情趣,笔下的字也是写得一日顺过一日。闲来无事也教顾木子一些书本知识,手把手教他习字,两人过得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顾木子是个极聪慧的男子,几乎过目不忘,这让杨明宣大感上天对她不薄,赐了个贤惠聪颖的夫君给自己,惹得顾木子轻笑连连,嗔道:“觉得不公平你就说嘛,非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杨明宣捉住小夫君满是墨迹的小手往怀里一拽,嘟着嘴便亲了上去。
元宵节后便算年过完了。一大早,杨明宣早过早饭后吻别小夫君便独自到街上转悠,她想一间间店铺问去,顺便买些纸,这几日同小夫君胡闹,年前买的纸快用完了,再者木子进步也快,对此颇有兴趣,日后自己工作忙起来了,也好让他有个打发时间的,不至太过空虚。
只是一间间店铺问下来,除了少数要请些做杂重活的伙计外,都摇头说不请人,客气地将她请出去了。
杨明宣只得来到下家,正好是年前买纸笔的墨轩,想着不如先买些纸回家吃个午饭再出来。
她刚一进去,眼尖的掌柜便认出她来,忙从柜台走出来,上前道了声新年好又寒喧一番。杨明宣这次只买些纸,掌柜也亲自将纸抱来,见她只身前来,并不如上次赶着车,便道:“小姐府上哪里,不如我让伙计送到贵府上去?”
杨明宣见大捆纸自己一人拿也有些吃力,便将家里地址说了,掌柜便吩咐闲着的伙计先送去。
倒不是墨轩生意不好,来个像杨明宣这样的人还得王掌柜亲自接待,相反,墨轩的名声却是这镇上最好的,一般想要寻些名贵的笔墨,还得巴着这墨轩人,只是这墨轩的东家却是个奇人,不爱财,却爱才!要对了她的胃口,便是白送也无妨!
上次杨明宣来买纸笔时,无意卖弄过一回风骚,王掌柜借了她的诗,题在一幅未完成的画上,颇得东家喜爱,问及何人所作,她却忘了问人,想是文人墨客来去无影,便随便编了个由头说过去了。当时店里正忙,杨明宣也忙着采买其他东西,钱物两清转处身就走了,待王掌柜回过神来想结交时,哪里还看得到人影,只是想不到今日又遇到了,还得知住处,往后东家问起,她也好有个交待了。
杨明宣却是不知这些,见了掌柜如此热情,越发汗颜上次自己剽窃古人的名诗,又不好解释,付了银子便想早早离开,转念一想,这掌柜如此热心,想必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不如向她打听一下有没有哪家要请帐房的,若是有个准信,也省了她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王掌柜一听,心下一计较便问道:“可是杨小姐自己要寻?”得了杨明宣的回答便只让她回家等信,两日内必有消息。
杨明宣一愣,只当是古人都如此热情,道了谢便回家去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墨轩便来了人,说是请杨小姐去一趟。顾木子帮着杨明宣收拾一番便送她出门,自己关好门将家里洗刷干净后,依着书本上的字练了起来。
杨明宣到了墨轩,便被王掌柜请上了二楼一个雅间里,里面有一人临窗而立,背影倜傥风流。
王掌柜轻声走去,恭敬道:“东家,杨小姐来了。”
在上楼的时候王掌柜已经同杨明宣讲明,墨轩的帐房年前回老家后至今未来,昨日带了信说是老家有事,不能回来了,帐房之位正好空缺下来,也是与杨明宣有缘,那信正好是她进店前一柱香送到的,又说东家今日过来,正好见见,又告诉她东家姓苏,性格有些古怪。王掌柜说到这儿的时候连带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也古怪起来。
那人听了声音,转过身来上下扫了一眼杨明宣,道:“是你要做帐房?”
杨明宣见人转过来便明了王掌柜为何那般表情,这苏东家一身女子装扮,可仔细一看,明明是个男子,也难怪性情古怪了。
她也不说破,只抬手行了个礼道:“见过苏小姐,正是在下。”
苏白哪里知道自己费心的装扮早糟人一眼看穿。其实倒不是他装得不像,相反,他在家从小就被男作女子来养,很长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快以为自己是个女子了,他是男子的事,除了家人和两个贴身侍子外,外人是一无所知,哪怕是与他相交甚厚的好友也只当他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