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她还没有说完,面前这个小女生立即打断她的话,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他的什么人。她退后一小步,差点被凸起的盲道石绊倒,她生怕别人不信,又弱弱地指了一下小白,说,我们只是认识而已。
荣小白瞠目结舌,,整颗心像被这个小女生毫不留情地扔在漆黑深邃的悬崖下,他在这种近乎失重的状态下四肢麻木,意识涣散,张了张嘴,声音却像漏气的轮胎一样疲软。他正想伸手抓住她细弱的胳膊,但努努已经在慌乱中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她的那些同学则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望着他与戴佳,脸上仍然带着诡秘的微笑。他的右手抬在半空,似乎能够感觉夏夜清凉的空气戏谑地流过他的指间,稍稍动一下手指,甚至能听见骨骼关节摩擦时的微微作响。
戴佳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应当觉得不安原本是她和小白,不料这个小丫头居然像撞见鬼似的逃跑。她对努努的确没有太多好感,但这主要是由于努努在那次企业转让的签字仪式上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有些排斥。她更不会滋生对漂亮女孩的嫉妒心理,大家都是花一朵,谁嫉妒了就说明谁丑,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去嫉妒别人。她扯了扯小白的胳膊,说,想追的话就趁早,她穿凉拖肯定跑不快,东西我帮你拿。
小白微微吐出一口气,摇头说,算了,她都否认我和她的关系了,我追过去能说什么呢,自取其辱么?
两人闷闷不乐地往回走,戴佳再也没有挽着小白的胳膊,而是像往常一样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她现在回想起天黑到现在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忽然有些后悔,她原本崇尚明明朗朗的交往,却因一时手贱挽了他的胳膊而陷入目前的误会中。然而她还是不太明白荣小白与努努之间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那个小萝莉,现在还在一起么?
他垂着眼睑低声说,你不是听见了么?
戴佳以为这是他的敷衍,蔑视地冷哼一句,你可真懦弱!她甩手大步地往前走,丝毫不顾忌一个黑丝袜美少女应有的仪态。荣小白拎着大包小包在后面慢慢地走着,仿佛一个人在咧嘴欢笑被人猛然泼了一盆冷水,这种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松扛住的。戴佳刚才的问题值得他反复思考,他与努努之间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他自己也很茫然。
他回想刚才的场景,努努揉胳膊的模样,胆怯的声音,慌乱的背影,像从黑暗角落里突然射出的利箭一样刺得他的内心酸痛不已。他有些委屈,却又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地方,只能喊住前面不远处的戴佳,认真的说,佳,如果我的出身不是这么低贱,如果我出生在一个名门望族,我也不至于连谈一个恋爱都不能示人!
戴佳停下脚步,她望着地面上荣小白的影子,反驳道,你不要把什么东西都往命运上推,你没有去抗争一下怎么知道结果怎样,所以我说你懦弱根本没有错!
我懦弱?难道要我厚颜无耻地凑上去向她的父母坦白,然后被人扣上一顶攀龙附凤,趋炎附势的帽子么?你们这些温室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和公子哥当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小蝼蚁的痛苦!
戴佳愣了一下,随即火冒三丈,她很想大声斥责,但一向巧舌如簧的她居然怎么想不回针锋相对的话,一怒之下搬起路边半块砖头,转身扔了过去。她由于忿恨而肩膀微微起伏,指着他说,荣小白,你以后少跟我说这些话!别总是把自己和蝼蚁扯在一起装什么悲情英雄,人家蝼蚁还不乐意和你站一块儿呢!
荣小白定定地望着这个咆哮的母老虎,又低头望着被那块砖头砸得麻木的右脚,一时间有些发懵。他没有想到他一天之内会受到两次突然袭击,并且两次袭击都是百发百中,幸运的是砖头由于太重而没有砸到他的脑袋上。两人都愣了两三秒之后,小白闷哼一声,蹲下身子痛苦地捂住脚背,他抬头望着肇事者,咬着牙嘲讽道,这一下你满意了吧?
戴佳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料想那半块砖头并不能造成多大的损伤,猛吸一口气,继续死扛着面子。她看见荣小白蹲在地上十分痛楚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过来拎起他身边的那些大包小包,幸灾乐祸地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这是代表苍天代表大地,代表党和国家,对你这种妄自菲薄的家伙进行警告性的制裁。
她得意地哼了一声,返身往回走,荣小白无可奈何,只得支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以往他认为所有的事情慢慢熬着总会有一个结果,最多只会区分出一个好结果或一个坏结果,但这不重要,对于要求很低的荣小白而言,只要有结果就是最完美的结果。之前他正在做一件荒唐的事情,一件有违他价值观念的事情,在努努出国读书前的半年里,他不得不继续经营这段已知天命的恋情。如今的情况也许是一件好事,努努不再承认他们的关系,或者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于一个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而言,甩弃一个临时的监护者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准备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遗忘,从此全身而退,与努努相忘于江湖,然而他一想起即将与相处两年多的小努努分道扬镳的命运,心中的酸楚与绝望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心里猛然一怵,立即将那个貌似决绝的决定收回,反而立下另一个贻笑大方的决定:他决定奋力进取,积攒足够多的银子,而后将单纯的小萝莉拐走,离开所有人的视野,从此踏上幸福的私奔生涯。
第五十五章 鬼压床
努努一路跑回寝室,惊魂未定地蹲在洗手间里,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将脸埋在膝盖间无助地哭泣。去年情人节努努要荣小白对她来一句深情表白,他想了半天,指天发誓道,倘若有一天我和努努分手了,那么一定是努努甩我,否则,我打一辈子光棍。当时努努觉得这句话里除了“倘若”一词比较漂亮,其他字眼全都不够浪漫,于是摆手说不算不算,重头再说,于是荣小白说了一句相当风月无边的空话。她早已将那句浪漫的表白遗忘得干干净净,却将原先那句不浪漫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她无比后悔,早知道当初就收下第一句话,否则小白现在也不敢在她面前公然风流快活。
之前很长时间,努努都在矛盾中徘徊,她希望小白能够一直陪着她,一直到不得不分道扬镳的时候才各自散去,却又因自己这一自私的愿望感到自责。如今她看见荣小白身边多出另一个女孩,居然第一反应不是妒忌和恼恨,而是力图帮助小白稳住这个艳福。然而小白也许不会知道她的初衷,只会认为又是她和往常一样,是在隐藏他的身份,甚至会鼓掌叫好,终于成功地甩掉她这个黏人的包袱。
她已经向身边的朋友郑重地宣布她有一个玉树临风还特温柔的男朋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遭遇这个尴尬的事情,她感觉颜面尽失。她的同学在外面心急如焚地敲门,这一幕让绝望的她感到些许欣慰,毕竟身边还有这么多关爱她的人,但她还是坚持不开门,要将这份忧伤保持起码两个小时。
努努,快出来,你快开门呀。
她带着哭腔,固执地说,我不,让我一个人呆着,你们不要管我。
你先出来好么?我要尿尿!外面的女孩急得直跺脚。
努努愣了一下,只得起身开门,外面的女孩立即提着裤子冲了进来。这使得她更加伤心,鼻翼一动,悲伤又一次涌了上来,她原本指望室友是为了骗她开门才说要尿尿,她也好顺势下台,不料果真她自作多情了。她抹着眼泪,爬到床上,继续哭,将细白粉嫩的小脸哭得像一只脏猫。
室友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抄作业,打电话,玩游戏,没有一个人愿意碰这个悲伤的小猫。她也说不清自己希望还是不希望得到安慰,觉得自己再哭下去就显得太矫情了,于是抱着枕头躺在被子里,慢慢地沉入梦境中。
她是一个经常做梦的孩子,常常梦见鸟语花香,云淡风轻,而这一次不一样。她梦见自己站在海面之上,脚下不是岩石,也不是甲板,只是起伏不定的水面。周围是一望无垠的海水,不是蓝色,而是藏青色。她以为自己成了一尾鱼或一只海鸟,低头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悬在空中,海水不时舔着她的脚。头顶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苍白如洗的天空。她却没有丝毫畏惧,仿佛早已习惯这种看上去无所不有,实质上一无所有的空洞生活。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她忽然惊醒,感觉一个透明的人影悬浮在半空中扼着她的喉咙,令她无法呼吸,恐惧感瞬间涌进她的内心。她拼命蹬腿抬手,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个透明的魔鬼,想喊却喊不出,想动又动不了。她正在绝望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轻轻地推了她一下,那个恐怖的透明人立即化为漆黑的空气消隐无踪,她立即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发早已被汗水淋湿。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地问道,是隔壁床位一个叫张泽的女孩。
她背靠着墙,紧紧地抓着被子,说,有人卡我的脖子,我害怕。
张泽伸手抚了抚努努的长发,安慰道,别怕,没有人卡你的脖子,你不要趴着睡觉就行了,最好侧躺着,那样就不会再有鬼压床了。
鬼压床?
嗯,我们那里把这个叫鬼压床。
努努愣了一会儿,环顾四周,仿佛看见黑暗中隐藏着一个透明的狰狞恶鬼,随时都准备对她伸出毒手,忍不住高呼一声,鬼呀!她抱着枕头飞身跳上张泽的床,而女生们被这声尖叫从睡梦中惊醒,抬头望见一个白裙长发的女鬼在空中飞舞,恐惧之下齐声尖叫起来。那声音划破夜空,直插云霄,直叫人毛骨悚然。
荣小白近日正在策划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个事情如果搁在几个月前,他听不敢听,想都不敢想,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财富的迫切渴望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上次跑了半个南京城取快递的痛苦经历让他记忆深刻,他花了两天在附近找一家合适的快递公司,居然一无所获,转念一想,不如趁机在仙林大学城投机一把大搞快递业务。
蒋汇东的工作性质使他经常与物流行业的人打交道,小白刚好充分利用这一资源,他兴冲冲地跑去找蒋汇东商量。蒋汇东情绪有些低落,他老是捏上司小姨子屁股的丑事东窗事发,表面上和气一团,谁也不提,然而上司明里暗里给他穿小鞋。蒋汇东满脸郁闷,抱怨上司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点都没有资源共享的情操。他耐着性子听完小白的话,原先有些犹豫,但小白分析一通之后他又觉得此事有戏,只不过唱戏的轮不到他们,物流行业必定闻风而来,瞬间吞没这块市场。小白在这类事情还不算刚愎自用,毕竟蒋汇东的社会见识比他多很多,于是不再固执,垂头丧气地离开。
相比之下戴佳比较实际,她安分守己地守着摊点做小本生意,唯一不同的是她将软陶制作的工具搬到摊点那边,这样可以充分利用守摊时间。出乎意料的是,很多过路的人对现场制作过程非常感兴趣,她的摊点外面围了一圈虔诚的观众。当荣小白赶回摊位时,戴佳仰脸对他笑,说,今天上午光软陶就卖了四个,还有两个预定的,厉害吧?
小白望着纸盒子里一大堆纸钞硬币,有些匪夷所思,他扫了一眼围观者,人群立即退散四分之一,他一下子明白其中缘由。按理来说他应当退避三舍,远远地看着瀑布一般倾泻而来的银子,但他怎么也挪不开腿,固执地坚守在戴佳身边,于是,人群散得所剩无几。
中午他们收摊回家,荣小白继续窝在厨房里当伙夫,戴佳盘坐在沙发上清点收入,她计算几遍之后终于得出准确数据,兴奋地喊道,小白小白,赚了八百,八百呐!她跳下沙发,跑进厨房,将手里的演算本展示给荣小白看。
你临家饭店每天利润是这个的几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她撇了撇嘴,反驳道,这不一样,这是我们俩一起挣来的钱,正当劳动所得,还不用人前人后点头哈腰,多好。
小白愣了愣,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迟疑地问道,佳,其实这段时间你的功劳最大,我倒是一无是处,几乎没有帮上什么忙,要不然你回去吧,起码比在这里惬意。
你的意思是让我跟那个徐泽霖回去相亲?
当戴佳将回去这个词具体化,小白这才猛然一惊,如果这个相处二十年的女孩某天当真成为人妻,他能揣度出届时内心被抽得空荡荡的感觉。他感紧否认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南京的夏天非常热,我们又用不起空调,你回家的话生活条件会好一些,毕竟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受罪。
她这才转怒为喜,卷起演算本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嗔怒道,你当南通是避暑山庄么?在这里有什么受罪的,买台电风扇就是了。
第五十六章 奥特曼下凡
目前的形势似乎有些蹊跷,又非常明朗,徐泽霖身为自家公司的二把手,不可能随便来南京闲逛,而戴妈妈那边忽然风平浪静,这绝对不是偶然。戴佳反复推敲,没有琢磨出其中的具体关联,无奈之下她打电话给北北,希望能够探得一点风吹草动。然而北北并没有提供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只提到戴妈妈拜托她当说客时十分忧虑,面色也不太好。戴佳心又软了下来,感觉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叠砌城府是一桩极其大逆不道的罪行。她决定不再妄加揣测,任由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走一步算一步,能不能扛得过去全凭造化。
徐泽霖三天两头地从这里经过,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从来没有提及与相亲有关的话题。戴佳有时觉得这个人进入一种病态的偏执,他与她压根不过是点头之交,只不过双方父母有所接触,他就一门心思地鼓捣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他的任何帮助,不希望两人之间存在不明不白的人情帐,徐泽霖也不勉强,开着他那辆拉轰的座驾离开。
小白望着远去的红色宝马,认真地说,如果我是女孩子,说不定我会立即被他的糖衣炮弹打倒的。
戴佳轻蔑地笑了一声,讥讽道,当然会被打倒,你们是天生一对,他走火入魔,而你是一个大贱人。
这段时间市面上不太平,各处都贴出公告要清理整顿附近的小摊小贩,并列举了他们的各项罪行:扰乱交通秩序,制造噪音垃圾,占据公共场所,影响市容,阻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而所有人对清理整顿的真正原因心知肚明,无非是优越地理位置和商业价值引起有关部门和单位的重视,这里即将成立一个科学管理的小型露天市场,当然,是要交租金费用的。戴佳指着公告对小白说,你看,人家都说你影响市容了,赶紧挖个坑躲起来吧。
小白不服气地白了她一眼,说,外国大街广场上摆摊的画画的拉小提琴的就叫文化气息,搁咱们这里就变成影响市容的牛皮癣,哪有这道理?
吓死事小,饿死事大,所有人都将这些公告当成一个臭屁,皱一下眉头之后继续忙各自的生意,谁也不愿意丢弃这个养家糊口的营生。今天是礼拜天,小集市的生意相当好,红薯大婶将她九岁的宝贝儿子小鹏带过来体验生活。荣小白忙着卖东西的时候,戴佳则罢工一天,在旁边陪小孩子捏软陶玩,她用幼儿园老师特有的语调问道,小鹏鹏,你长大以后准备做什么呀?
小鹏耷拉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