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人模狗样地当教师呢,你不回家去看一看自己那土鳖老子像个什么东西。一碌碡压不出响屁的货!”
想到这里,苟跛子慌了,乍着双手在院子走了好几圈,硬是想不起自己该士点什么。心里知道有什么急事要办呢,可就是想不具体。那脑子不伎劲还罢了,一伎劲便更加乱得像个狗拉沙蓬草上一般不可收拾。说来也巧,正当苟跛子忘记了自己说干什么事时,那口大肥猪饿了,“哼哼唧唧”地蹭过来想要找食吃,一下子把苟跛子拱了个仰天八叉。苟跛子这才记起来大舅子捎的那活来了。
“啊呀呀,我这脑子连个猪也不如了。明明是要赶着猪到乡供销去呢,怎么一下子全忘了呢。还是这猪知我的心,救我的急。若不是它自己前来提这个醒儿,我不知还要磨噌到何年月去呢。”
一头想着,一头便备了绳索和架子车,借着喂猪的当儿,将那猪一肩撞翻,蹄蹄爪爪捆了个结实。这才拉了架子车直奔乡供销社来了。一路上还想着玉春他大舅的嘱托。——这是他们前一段时间说好的。玉春他大舅介绍他把猪卖给乡供销社,又要供销社的人帮他置办一些色彩稳成,价格相宜的料子,作为日后归天时的“回头衣裳”这样好么!自己只有玉春这一条根芽,不作好准备,万一蹬了腿儿,不是把孩子给急坏了。(回头衣裳:指人死去时穿的衣裳。)个人的行头要个人备办。人生就像演戏一般么。忠厚老实的跛老汉早就觉得自己这场戏快要演完了。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卸装时间。
想到这里,苟跛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捡起一棵掉在路边的白杨树苗子,轻轻地别在架子车档板上,然后弓起腰来努力地朝前面那个大坡冲去——上了这个大坡。乡供销社就不远了。
跛老汉的事办得异常顺利。真正是“朝里有人好作官”,他刚时供销社的院子,便有人迎上来提着玉春大舅的名字,问是不是他安顿下来的那口猪。一听说是,二话没说便将那猪过了磅塞到一个铁笼子里去了。落地给了他一张条子,说猪验了个特等,斤两打了个外二八。并再三叮咛说这事一定得给玉春他大舅说清楚,不要让他担心。苟跛子知道这话的重量呢。人家给咱帮了忙,这恩情要玉春他大舅去补呢!
“唉,我这一生把亲戚都害苦了,可惜的是自己帮不上人家的忙。让人家白操心了。”
苟跛子一边叹息着,一边在供销社的门前莫名其妙地胡溜达,等着出纳员回来领钱买布料呢。办完这一切,他还要去乡中学看一看自己的宝贝儿子苟玉春,为此他还专门拿了那件新布衫儿。这里的事儿一完,他便会将那布衫套在身上。现在不宜穿。穿上怪浪费的。这布衫光布料就花了一担洋芋的价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呢。
苟跛子就这么一个人转悠着,一直等到小晌午工夫,出纳员兼售货员才算来了。他连忙迎上递了卖猪条子,那后生只瞟了一眼,便顺手揣进衣袋子里,“稀里哗啦”地给他点开钱了。一边点、一边说:“你要的那布料我今天刚托人到县城里买去了。你到县供销社去取吧。”说完便将那沓子钞票递了过来。苟跛子接了那钞票正准备往身上穿那新布衫时。只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向那个出纳员说:
“乡中学教师的白糖在那里呢?”
这句话立即引起了苟跛子的注意。乡中学——教师——白糖?这是什么意思呢?白糖是些精贵的东西,在农村除了过红白事情买两斤来制糖酱,平时是很少用的。乡中学的教师里不是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玉春也括进去了吗?对!这事不能不在心。
苟跛子想到这儿连忙穿好衣服又折回去想看个明白。恰好这时正有几个学生娃娃把半口袋白糖往一辆架子车放,还没放好便推着飞奔了。只留下刚才来的那个人正在出纳员递来的本子上签字哩。苟跛子便意意思思地蹭过去,搭讪着说:
“哎呀呀,真是想不到呢。白砂糖用大口袋装呢?这能制多少糖酱,烧多少猪肉啊!”
出纳员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倒是那个上了年纪的人接了腔道:
“老哥哥,你误会了。这白糖不是用来打糖酱的,是我们学校教师的降温糖,国家发的。”
“呀,总共有多少教师么,怎能用了这么多白糖呢?”
“教师不多,总共18个,除过两个民办教师外,还剩16个,一个一份,能分多少算多少。”
苟跛子一下子愣了,连忙问:“教师里头还分等级着?什么叫民办教师,他们怎就不吃糖呢?”
那人很和蔼地笑了笑道:“老哥哥,这事三句两句说不清。你打问这些干啥呢,学校里有亲戚吗?”
苟跛子的脸一下子庄重起来了,他将那件新布衫儿往展里拽了拽,挺骄傲地说道:“亲戚虽然没有,自己人倒是有一个。我儿子玉春在那里教学呢,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民办教师?”
“苟玉春!”那人一下子呆住了,望着苟跛子痴痴地看了好长时间,最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
“是民办教师。”
“这么说他没有一份白糖了。?”苟跛子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尾音上有点发颤。
“是没有的。”
“这——”苟跛子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那样融入一片沉寂中去了。他软软地坐在架子车的辕杆上。多皱的脸庞顿时变成了死灰色。
但是这一切马上就过去了。当那个人将要离开的时候,苟跛子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那个人的手,伎劲地摇晃着,好半天才说了句:
“大兄弟,你千万要帮我点忙。千万要帮呀!”
说完便折转身子,飞快地奔回供销社的柜台边,满满地称一塑料口袋白糖,又买了两盒香烟,一齐塞到那个人的怀里,道:
“大兄弟,我有眼无珠,并不晓你的高姓大名,只是看模样你也是个实城人。今天我不求你别的,单求你这点糖收下,和其它教师一块发给我儿子苟玉春!这倒不是老汉多事,全因为我那老伴死的早,我这当老子的没本事,给孩子找不到个好事儿干。现在他当教师了,我就是把这把干骨头锯成骰子卖了也要让他能站人面前。大兄弟啊,我千不怕、万不怕,只怕我儿子玉春受委屈。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你就是我前世里的恩人了。我是个穷汉,也没有什么报答你的,只有这两盒香烟,你拿去抽着玩。这倒不是说你大兄弟抽不起两盒香烟,权当是给我老汉个面子罢了。”
一席话直说得那人目瞪口呆,像木桩一般站在那里不会动弹了。苟跛子这才收拾了架子车,一摇一晃地拉着去了。走出好远之后,又踮着脚儿奔回来,将那棵路上捡来的白杨树苗子递到那人手里,道:“看我这记性,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这棵白杨苗子是我在路上捡来的,你把它交给我玉春,让他抽空儿栽在学校院子里。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可能亏人,但劳动不亏人,共产党不亏人!只要自己好好干,总能有进步的日子。还有一点,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买白糖的事说给他,只说这棵白杨树苗就行了。”
那人终于忍不住了,没等苟跛子离开便一扭身进了供销主任的房子,操起个电话只管喊“学校么,我是校长!打发个学生过来帮我拿东西回去,我还要去找熊付乡长谈事情去呢?”
说完便扔了电话冲出来,气咻咻地朝乡政府去了。
惊得个苟跛子大张开嘴,好半天合不拢去。嘴里只是说:“啊呀呀,这就是校长呀,我老汉今天可算见到高人了。看人家对我的态度多好,真正是官大不欺人呀!”
说完便欢欢喜喜地朝县城里去了,一路上走得像小伙子一样,腿把子紧钢钢的。
不说苟跛子在那里指天指地浩叹,单说那老校长气咻咻地冲到乡政府的大门口时,才猛然记起那熊付乡长已经上县城开会去了。立时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心里头只管“岂有此理”地骂着。
原来这天早上熊十八付乡长找余胜和老校长只谈一件事,那就是转转弯弯地想把朱存萍塞进乡中学来。这些当官的说话就是个古怪,明明自己想让朱存萍进来呢,还硬逼着老校长和余胜主动提出来,由他向乡党委会打报告。
熊付乡长的借口是乡中学里缺少一个文艺骨干,因而便欠缺了点生动活泼的局面。他拿板弄势地说:“文艺工作历来就是我们党的一项重要工作。它能起到宣传群众,教育群众,团结群众的特殊作用。一个不懂文艺工作重要性的领导就不能称一个好领导。”说到此,又从自身作开了检讨,说:“我以前忽视这方面的工作,因此给全乡教育工作带来了不小的损失,责任是不可推卸的。现在我明白了,愿意改正错误,因此需要你们帮助需要你们合作。
熊付乡长说完这句话后就用眼睛盯了老校长和余胜看。像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那样认真地看着。眼光里充满着希望和企盼,甚至有点央求的神色。
他多希望余胜或老校长能茅塞顿开,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像猛然记起来似的,提出朱存萍的名字来呀。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按照领导意图提出一个人来倒不是大事,但引起的麻烦却太多了。比如余胜会因为这件事在全乡的村干部会上费好多口舌,而老校长则必须又一次地调整那些原本就很紧张了的宿舍。因为朱存萍和苟玉春不一样,苟玉春能在自己的屋里挤。朱存萍朝那里挤呢?难道为她一个人再专门腾出一个屋子吗?
最后当老校长和余胜两个人都十分谨慎地检讨了各自对文艺工作方面的轻视,并下决心迎头赶上后,才十分委婉地告诉熊付乡长说:“文艺工作是要加强,但为此专门进一个人却有困难。困难很多,集中起来一句话,没有名额。”
他们原以为这是一张很硬的挡箭牌,心里想:“你熊付乡长有权力搞到名额,那怕把你那80岁的老母亲塞进来呢。反正总是公家的这锅汤水,你让谁喝,谁便喝吧。吃完了,大家散伙拉倒。
不料那熊付乡长却火了,竟大骂前任付乡长太滑头,搞了这样一个烂摊子要自己来收拾。骂着,骂着,最后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
“啊呀!有办法了。前任付乡长在给我交手续时,不是说有一个教师因患白内障出去治疗去了吗?这不是一个现成的名额吗?”说完便扫了余胜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余专干呀,这这个名额咱们可要慎重使用呀,榀不能把粉往屁股上搭,让全乡群众指了咱们的脊梁骨骂呀。”说完又忙着给病人添茶倒水,要他们下去认真地议一议,一切特他在县上开会回来再作决定。
这时,情况完全明朗化了,熊付乡长的意思很明白了;要么看他的面子把朱存萍塞进来,要么,余胜推荐的苟玉春也站不住了!
这一下可轮到余胜着急了,他立刻飞红了脸,直朝老校长使眼色,想让他帮助苟玉春说一两句好话来。但老校长没有理这个茬,心想:你们都有权力往我这泔水桶子里塞秽物。现在倒好,一个驴圈里拴不住两头臊叫驴,这不是就撕咬起来了吗?
想到这儿,他借故离开了。临离开乡政府的院子时,还有几分得意呢。一路上他和所有的人都打招呼,都套近乎。因为他心情好嘛——一个人的高兴得要溢出来时,周围人便会享受到无数温暖。
于是便有了他在供销社取白糖的事儿;于是便有了他和苟跛子接触的机会。可惜的是通过和苟跛子的短暂接触,老校长突然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他已经被那跛老汉的真诚完全征服了。是啊,当父亲的谁不爱自己的儿子,谁不企盼自己的儿子成龙变凤呢。从苟跛子身上他不但看出了自己的那可怜的父亲后前的模样,同时也看出了自己对儿子的刻骨深情未了。
“人啊人,父母对子弟的爱是无条件的,而子弟对父母的回报却是那么样的吝啬,那么样的勉强。”
老校长在从乡政府返回的路上,一边走,一边不着边际地乱想着。直到进了校园,听见教室里琅琅的读书声时,才猛然记起苟跛子要给他的那份白糖和香烟来了。
“天哪,这可是个棘手的事情哪!”
吉凤仙这段时间的心情好了许多。打从前任付乡长调走之后,淳玲玲无论从教学态度上,人际关系上都浑脱脱的换了一个人。她开始变得好合作了,肯下力气了。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主动和吉凤仙商量,好像吉凤仙就是她的领导似的。
吉凤仙并不是一个想当领导的人。更何况这个处在乡政府所在地的村子并不太,没有多少学生,只有她两个教师。两个教师谈什么领导不领导呢?因此吉凤仙便比往日更加卖力地工作了。光把一些难办的事留给自己,把方便尽可能地让给淳玲玲。为此,他除不感到委屈,反而感到自豪。
但是只有一件事使她感到委屈,感到愤懑感到无所适从。那就是每到星期六下午,淳玲玲便要提前离开学校赶往她丈夫新调任的那个乡去作鹊桥一会。”每到这种时候,吉凤仙就像突然陷到地里去一般,感到自己的可怜和无助。是啊,人谁没有七情六欲呢?特别是一个已婚的,成熟的女人,在一段时间的艰辛劳作之后,谁不想依偎在丈夫的怀抱里甜甜一睡呢?可是自己的丈夫又是那种模样,说不定他现在正和那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在一块鬼混着呢。
凭心而论,吉凤仙并不是一个不持重的女人。她今年已经26岁了,是一个结婚的四年的少妇。在这四年中,他除过和自己的丈夫有过半个月别别扭扭的夫妻生活外,只和余胜发生过一两次勉强谈得上从容的性生活。现在一切都完了,余胜这个人是再也不能沾惹了。她的归宿究竟在那里呢?想到这一层,她那枯干了的心都快冒出烟来了。
这种烦躁的心情随着小学生纷纷离去,小学校突然安静而更加剧烈了。到后来,她简直不能自持了。她想出去走一走,用户外清新的空气冲谈一下自己的烦乱心情。但刚一出门就看见村里的家民夫妇们,成双成对地在山头上劳作。男的干着重活,女的干着稍轻的一点的活。显出一种淡淡的温馨来。这一切使她的心情更加烦乱了。她连忙从小院墙抢了一搂柴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与无奈。
就在这时,他无意发现苟玉春正提了一包东西从乡医院的坡洼上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和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打着哈哈。吉凤仙没听清楚他们说的话,但从那表情上可以看出来这是一种青春火花的撞击,是两个成熟生命的试探性生活。这时她突然觉得苟玉春是那么英俊潇洒,那么雄伟挺拔。她突然记起他们两人这些时候的交往了。从她和余胜出事之后的那个黎明到朱文忠试讲时的那个夜晚。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坚决地朝苟玉春所必经的外道上迎了过去。并扬着声喊道:
“苟玉春,你也谈朋友了么?啥时候给大姐吃喜糖呢?”
和苟玉春说话的那个女护士像触了电一般,一闪身消失了。苟玉春这才看见她,连连朝她摆着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不要说话,你小伙子心虚什么呢?“为人不做亏心事,还怕半夜鬼叫门吗?”吉凤仙酸溜溜地这样想着,不由得便提高了嗓门喊道:
“哟,你年轻轻的也成了一个谈恋爱的老手了,刚来学校没几天,就把人家小护士给勾搭上了。时间一长还不知弄出什么事来呢?”
吉凤仙正这知口无遮拦的说着,苟玉春却气呼呼地奔了过来,他显得很激动,鼻梁上都渗出一层汗粒来了。他奔过来一把控住吉凤仙的胳膊,几乎是命令一般说道:“不要胡说,再说我就恼了。”
吉凤仙一下子愣住了。就像一个人突然在大庭广众前出一丑一般。她首先没去看面前的苟玉春,而是转着脑袋朝四周望了一圈,看这事被别人发现了没有。当她最终判定周围没有别人时,这才认认真真地捋起胳膊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