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六娘子对林氏的黑脸还真是不以为然的,她不可能因为林氏会妒忌而特意选择低调随性的打扮,相反的,她今儿这身衣裳确实是精挑细选过的,发髻上的那只簪子平时没事儿也从未戴过,一切不过是为了给沈聿白长脸罢了。想他们夫妻俩一同过府,她好歹也是个正经的侯爷夫人,又怎能碍于林氏的脸面而丢了沈聿白的尊贵?
不过好在屋子里还有个没心没肺的七娘子,便是多少让六娘子自在了许多。
茶过三烫,六娘子搁下了碗盖,看了林氏一眼以后对上了七娘子道,“过两日我要和英娘去护国寺吃斋菜,你要不要一起来?”
七娘子最近正被林氏捉着在学新妇规矩,每日早起晚睡不说,连平日里的玩闹消闲都统统被林氏罢了,是以听了六娘子的话,她立刻眼放金光,却碍于林氏坐在东首,不得不装腔作势的挺着脊梁骨微微用帕子捂着嘴轻笑道,“护国寺的斋菜很是有名,若能跟着姐姐去尝一尝,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六娘子一下子被七娘子逗乐了,便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道,“行了行了,回头我差了竹韵来告诉你时间。”
而坐在酸木枝七翁寿桃高背椅上的林氏见了她们姐妹俩一唱一和的,心里立刻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可正当她想开口替七娘子拒了六娘子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胳膊一紧,随即屋子里便响起了杨妈妈那有些刻意的笑声。
“哟,都说姐妹连心,老奴瞧着不假,看咱们六姑奶奶,虽然出嫁了,可心心念念的还是七姑娘。甭管什么好的稀罕的,也总是会想着我们七姑娘,难怪前阵子七姑娘受了委屈,头一个就想到了六姑奶奶呢。”
林氏抬头看了杨妈妈一眼,却见她正猛的朝自己使着眼色。她心里一个激灵,连连压下了心头的不满干笑着道,“你们姐妹之间多有走动也是好的。”说着她定睛看向了七娘子,敛了神色道,“只你姐姐如今身份不同了,同你们一道去的还有英娘,你虽是最小的一个,可切莫没了规矩。若是回头你姐姐来同我说一句你的不是,当心我禁你的足。”
“知道了母亲!”七娘子见林氏首肯了,便是连连笑着福身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听六姐姐的话的。”
“母亲可是听见了,她还从未这样认认真真喊过我一声六姐姐呢,如今知道我要带她出去玩了便才这样殷勤的凑上来。”难得屋子里的气氛被杨妈妈和七娘子调了起来,六娘子便也开始插科打诨了。
林氏被她们一言一语的给逗的心情好了一半,便是笑着顺了六娘子的话头道,“小七最是顽劣,这些年也多亏了你左右在旁指点,想她明年也要嫁了,你若能再指点她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也能轻松一些。”
“母亲言重了,七妹妹率真随性,这份心境难能可贵。”
林氏听了心里如同煨了一碗热汤,从上到下舒服了个通透,便是和她们又聊了一些早年的往事,这才等到前院有小厮来报,说侯爷已经在垂花门候着六娘子了……
送走了六娘子,又打发了七娘子回屋做针黹女红,林氏整个人瞬间如泄了气一般的靠在了贵妃榻上。
杨妈妈见状便是悄悄的遣了周遭伺候的小丫鬟们,然后一边给林氏捏着腿一边语重心长的道,“夫人也别怪老奴多嘴,六姑奶奶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夫人即便是要端嫡母的架子,可也不能这样甩了脸色。”
林氏一怔,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我其实也是气糊涂了,看她这次来,穿的戴的那样不是上品,若是当初我能坚持让小七嫁过去,今日风光的不就是小七了!”
“夫人心里这坎什么时候能越过去?”杨妈妈直言不讳道,“老奴是一步一步看着夫人成亲生子,好不容易支撑起了陆家门庭来的,夫人性子刚烈不服输,可有的时候却也太过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六姑奶奶如今风光体面,那是因为偌大一个侯府还空着呢,等人都住齐了,有的六姑奶奶愁眉苦脸的时候。”见林氏并没有因为她这几句僭越的话而恼了心,杨妈妈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再者,远的不说,就说七姑娘开了年也马上要嫁人了,俗话都说嫁女看娘家,七姑娘以后能不能在张家站稳脚跟,要看夫人,自然也要看六姑奶奶。”
“这……”林氏无言以驳。
杨妈妈见状趁热打铁,“按着现在来看,六姑奶奶还真是把七姑娘当成亲妹妹看的,就拿上次那两个碎嘴婆子的事儿来说,七姑娘哭闹去了侯府,若是六姑奶奶有心,稍加编排,要按个教管不利的名头在夫人身上可谓是轻而易举。虽不至于让夫人颜面尽失,可多少也会让夫人闹个笑话。但六姑奶奶却没有,反而还妥妥帖帖的把七姑娘给安抚好了,吃喝住伺候的好好的,直到老奴和小杜鹃去请,就这份体面,六姑奶奶算是做足了。”
“现在连妈妈也帮着她陆云筝说话了。”林氏心里明白杨妈妈的话都在理,可那股子冒上来的酸味一时半刻就是下不去。
杨妈妈不免憨笑道,“夫人这话又错了,六姑奶奶于老奴那算什么?最多也只能算是小半个主子,老奴不靠她吃不靠她穿的,想那会儿她刚住进来的时候,也没少折腾老奴。老奴这么说六姑奶奶的好,无非是不想看到夫人同自己较劲过不去。且夫人现在又有了嫡亲的栩哥儿,其他三个哥儿也都是争气的,夫人有子万事足,和六姑奶奶较什么劲呢。”
“诶,我也知道,如今不只是小七要仰仗她的鼻息,就连老爷也要多少看侯爷的脸色为官,咱们可真是……就这样生生的矮了人侯府一大截。”林氏有些懊恼,却也知命有不同,无谓强求。
“高门有高门的愁苦,照夫人所言沈家那个英娘回头还要进宫伺候皇上呢,按着身份可比六姑奶奶要尊贵多了,那不是更好?”
林氏闻言脸上终于闪过了一抹欣慰的笑意,随即冷眼道,“呵,这等卖女求荣的事儿,咱们陆家可不屑做。好端端的姑娘,进了皇宫,能不能富贵都是两说,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再多荣华富贵又算什么。”
“老奴就说夫人是个通透的,没什么想不明白。”杨妈妈点了点头,由衷的祈祷林氏下次不要再这么鲁莽冲动了。就她知道,其实六娘子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真的惹恼了她,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让林氏或者七娘子难堪的事儿来呢。
所以杨妈妈觉得自己是旁观者清,有这个义务要时时刻刻的点一点林氏才好。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九十七章 满庭芳•中馈银两
入了十二月,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就在六娘子带着英娘和七娘子去护国寺吃斋菜的那一天,沈聿白给凉都去了一封信,大致的内容是让老宅阖家可以动身启程来宣了。
这天傍晚,六娘子在净房帮沈聿白洗头,她手势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轻重适宜又不缓不急,沈聿白很是享受……冲了皂水将他的头发擦得半干,六娘子洗净了手和沈聿白一起出了净房。
初冬深夜寒气冰薄,六娘子畏寒,前两日就让竹韵烧起了地龙,所以一出净房,沈聿白只感觉一股暖意迎面袭来。
他不由的长叹一口气,只觉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过过这么舒坦的晚上了,便是脱鞋上了炕,然后靠着迎枕随意的和正在镜妆前涂玫瑰油的六娘子道,“晚上屋里不要留人了,大半夜的我没让人伺候的习惯,你身边的丫鬟,就都睡在耳房吧。”
六娘子一愣,想着难怪这十几日来他都睡的不算踏实,六娘子浅眠,半夜总是会被沈聿白的翻身惊醒。现在听他这样一说,不免抿嘴笑道,“侯爷的规矩我不太懂,侯爷以后若是觉得有什么不便的就同我说,万事有个商量才能睡的舒坦。”六娘子说着狭促一笑,娇媚姿态尽显。
沈聿白看了她一眼笑道,“也不过是想惯着你那金贵的毛病,半夜起来想喝两口水罢了,还要生生的折腾丫鬟,手一伸不就拿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屋子里还有竹韵和香巧伺候着,一个正在暖茶一个正在替六娘子烘头发,听了这话,不免都站立不安的低下了头。
六娘子见状瞪了沈聿白一眼,然后笑着让两人退了下去,方才正色对沈聿白道,“府上的下人我瞧着大多都是极有规矩分寸的,侯爷是自由散漫惯了,瞧不得这些扭扭捏捏的事儿,可侯爷不想想,下人们拿月例,就是要好好干活儿的,这对他们来说是工作也是生计,侯爷现在罢了他们的活儿,不等于皇上革了朝臣的职,这多让人心寒?”
沈聿白一愣,细细品了品六娘子的话,这才觉得似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便是清了嗓子道,“我也没那个意思,不过是觉得大晚上的,喝两口水还要劳烦人,不免让伺候的丫鬟也睡不好,实在没有必要。”
六娘子心一款,起身亲自替沈聿白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道,“我知侯爷是好意。”
沈聿白吸气一闻,还未喝就轻声道,“六安瓜片?”
“对啊。”六娘子笑出了声道,“说起这茶,还是七妹妹从父亲的案桌上顺来的,因我带她出去放了一次风,她倒也记得我的好了。”
“七妹妹许的是永清张巡抚家的小哥儿吧?”沈聿白喝了一口茶问道。
“是啊,听父亲的意思,张大人有意把大儿子外放,小儿子则想让他来宣城谋个一官半职的。不过张家二公子今年也才十五岁,父亲说怎么的也要再历练两年才能在宣城站稳脚跟。”
“我十五岁那时候都已经上战杀敌了。”沈聿白不以为然道。
六娘子顺势在他的对面落了座,然后抱着一个金绣牡丹绒缎大迎枕道,“儒家士子,又怎能和侯爷相比。”
沈聿白知她是呛自己的,便是随意的笑了笑,然后又道,“上次陪你回门,泰山大人和我说了很多事儿,其中倒是有提到青远大舅兄的婚事。”
“大哥?”六娘子愣了愣。
沈聿白点头道,“听你父亲的意思,这事儿目前也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所以也是拿了人选来同我商量的。”
沈聿白话一出六娘子有些惊讶了。陆家找媳妇,为什么要和沈聿白商量?就算他现在名声赫赫龙恩正盛,宣城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的大圈子里也偶尔能见着他的身影,可他毕竟只是陆家的女婿,父亲和他商量陆青远的婚事,似乎不成规矩。
见六娘子沉声不语,沈聿白就知道她想多了,便是笑道,“你别以为我只懂行军布阵不懂人情世故,什么事儿可以管什么事儿不能沾边我还是知道的。泰山不过是想向我打听打听孙家罢了。青远大舅兄毕竟是陆家头一个娶媳妇的,虽然不是嫡出,可泰山还是非常看重的。”
“孙家?”六娘子微微想了想,忽然瞪了眼道,“沛县孙家?”
沈聿白本有些慵懒的眼神微微一亮,问道,“你知道孙家?”
“孙阁老是两榜进士,学问渊博为官清廉,外祖父和他早年多有书信往来,后来孙阁老生了一场大病,信就断断续续拉下了。”
“孙阁老那次病的不轻,染了伤寒邪风侵体,毕竟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据说太医也不敢下太烈的药,这就落下了病根子,几年前开始已经闲赋在家了。”沈聿白接了六娘子半句话。
六娘子看了他一眼,心里腹诽道:其实谁都知道孙明道孙阁老是因为和先帝爷政见不和才辞官闲赋的,如今又重新出来蹦跶,无外乎是因为改朝换代新主上位罢了。
不过想归这样想,但对于这件事情本身,六娘子觉得还是可行的。陆家门风严谨肃穆有威,虽陆老爷如今也并非官拜入阁权倾一方,可六娘子觉得自己这个在私生活上略微不靠谱的父亲在为官之道上其实走的还是非常稳扎稳打用心仔细的。
而空顶了一个阁老头衔的孙明道,虽名望还在可其实地位早已大不如前了,所以来回一扯陆家倒是也能平视孙家。如果两家的事儿真的能成,那对陆青远来说,也算是娶回了一个贤内助。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父亲问侯爷的是孙家哪一位姑娘?”
“孙二爷庶出的大女儿。”
六娘子闻言,嘴角微微一扬道,“若是能成事,倒也是门当户对的。”
沈聿白点了点头,搁下了手中的茶碗后才发现矮几上放着几叠书册。他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发现里头密密麻麻的用黑笔和朱笔写了好多数字,便是好奇的问道,“这是……”
六娘子道,“哦,这是濮家庄上个月送来的账本。”因为账目不平,所以想到这事儿六娘子不免心里也有些乱,“让侯爷见笑了,这个是妾身自己记账的方法,侯爷瞧着是不是很像鬼画符?”其实六娘子在账册上的记账方式是现代的记账方式,进账出账亏盈结余一目了然,只是这种方法在古代几乎不见,所以旁人粗眼一眼是完全看不懂的。
而沈聿白自然也是看不明白的,便是合了账本道,“其实你能早点把中馈主持起来也好,侯府以后人多事杂,若是中馈一乱,很多事情容易出岔子,这头一桩就是银子要乱。”
这点六娘子倒很是赞同,见沈聿白说起,她不禁起了心思想仔细的问一问,连忙道,“既侯爷说起了,那我有几件事也想同侯爷问个清楚。”
“你问。”
“侯爷的沐休是怎么轮的,平日若是正常入宫都是几刻起几刻回府?”
沈聿白道,“我十天沐一天,寅时起床酉时下衙,遇着当值的时候可能会要歇在宫中,若是那时你寻我有事的话,便差了明路来宫里给韩韬递个信就好。”韩韬是沈聿白的贴身副将,也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奶兄弟。说到这儿,沈聿白又加了一句,“不过眼下皇上准了我告病请归,这些规矩就也统统作罢了。”
六娘子睨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却是把方才沈聿白的话仔细的记在了心里。其实煜宁侯是个虚位,听着显赫威风,但却不是正经官职。可沈聿白除了是侯爷是镇南大将军之外,他还管着皇宫里近卫军、御林军和教武场的事,因此平日里也是有公务要处理的。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又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不知侯爷可否方便告诉妾身,等凉都老宅的人全都住进了侯府以后,妾身每个月……在中馈上可支出的银子有多少?”
沈聿白一愣,一下子竟没有想到六娘子会问的这样直接。
而六娘子见状,不免干笑了两声,却依然怔怔的迎着他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等着下文。
沈聿白大笑道,“怎么,缺钱花了?”
六娘子脸一红,伸手从矮几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册子递到沈聿白的跟前道,“这是当时侯爷走后留下的银子所用支出的账目,每一笔银子是什么时候用的,用在了什么地方妾身都记得很清楚,请侯爷过目。”
这下,论到沈聿白不自然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六娘子却认真的说道,“侯爷信得过我让我主持中馈,但我毕竟人微言轻,和侯爷又是刚成亲,银子的事儿可大可小,我想要换取侯爷的全部的信任,便也是要拿出条件的。这账本,就是我可以给侯爷的唯一条件。”
见沈聿白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六娘子偏了偏头继续道,“俗语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侯爷也别笑话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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