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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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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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
  〔5〕袁世凯 一九一二年三月五日南京临时政府曾通令“人民一律剪辫”;同年十一月初,袁世凯在北京发布的一项令文中,也有“剪发为民国政令所关,政府岂能漠视”等话。
  〔6〕“天乳运动” 一九二七年七月七日,国民党广东省政府委员会第三十三次会议,通过代理民政厅长朱家骅提议的禁止女子束胸案,规定“限三个月内所有全省女子,一律禁止束胸,……倘逾限仍有束胸,一经查确,即处以五十元以上之罚金,如犯者年在二十岁以下,则罚其家长。”(见一九二七年七月八日广州《国民新闻》)七月二十一日明令施行,一些报纸也大肆鼓吹,称之为“天乳运动”。
  〔7〕樊增祥(1846—1931) 湖北恩施人,清光绪进士,曾任江苏布政使。他曾经写过许多“艳体诗”,专门在典故和对仗上卖弄技巧;做官时所作的判牍,也很轻浮。下文的“鸡头肉”,是芡实(一种水生植物的果实)的别名。宋代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六《骊山记》载:“一日,贵妃浴出,对镜匀面,裙腰褪,微露一乳,……
  (帝)指妃乳言曰:“软温新剥鸡头肉。‘”〔8〕“杞天之虑” 这是杨荫榆掉弄成语“杞人忧天”而成的不通的文言句子。
  〔9〕“不齿于四民之列” 民国以前,封建统治阶级对于所谓“惰民”、“乐籍”以及戏曲演员、官署差役等等都视为贱民,将他们排斥在所谓“四民”(士、农、工、商)之外,禁止参加科举考试。
  革“首领”〔1〕
  这两年来,我在北京被“正人君子”杀退,逃到海边;之后,又被“学者”之流杀退,逃到另外一个海边;之后,又被“学者”之流杀退,逃到一间西晒的楼上,满身痱子,有如荔支,兢兢业业,一声不响,以为可以免于罪戾了罢。阿呀,还是不行。一个学者要九月间到广州来,一面做教授,一面和我打官司,还豫先叫我不要走,在这里“以俟开审”哩。
  以为在五色旗下,在青天白日旗下,一样是华盖罩命〔2〕,晦气临头罢,却又不尽然。不知怎地,于不知不觉之中,竟在“文艺界”里高升了。谓予不信,有陈源教授即西滢的《闲话》广告为证,节抄无趣,剪而贴之——“徐丹甫先生在《学灯》里说:”北京究是新文学的策源地,根深蒂固,隐隐然执全国文艺界的牛耳。‘究竟什么是北京文艺界?质言之,前一两年的北京文艺界,便是现代派和语丝派交战的场所。鲁迅先生(语丝派首领)所仗的大义,他的战略,读过《华盖集》的人,想必已经认识了。但是现代派的义旗,和它的主将——西滢先生的战略,我们还没有明了。现在我们特地和西滢先生商量,把《闲话》选集起来,印成专书,留心文艺界掌故的人,想必都以先睹为快。
  “可是单把《闲话》当作掌故又错了。想——欣赏西滢先生的文笔的,研究西滢先生的思想的,想认识这位文艺批评界的权威的——尤其不可不读《闲话》!”
  这很像“诗哲”徐志摩先生的,至少,是“诗哲”之流的“文笔”,所以如此飘飘然,连我看了也几乎想要去买一本。
  但,只是想到自己,却又迟疑了。两三个年头,不算太长久。
  被“正人君子”指为“学匪”,还要“投畀豺虎”,我是记得的。做了一点杂感,有时涉及这位西滢先生,我也记得的。这些东西,“诗哲”是看也不看,西滢先生是即刻叫它“到应该去的地方去”,我也记得的。后来终于出了一本《华盖集》,也是实情。然而我竟不知道有一个“北京文艺界”,并且我还做了“语丝派首领”,仗着“大义”在这“文艺界”上和“现代派主将”交战。虽然这“北京文艺界”已被徐丹甫先生在《学灯》上指定,隐隐然不可动摇了,而我对于自己的被说得有声有色的战绩,却还是莫名其妙,像着了狐狸精的迷似的。
  现代派的文艺,我一向没有留心,《华盖集》里从何提起。
  只有某女士窃取“琵亚词侣”的画〔3〕的时候,《语丝》上(也许是《京报副刊》上)有人说过几句话,后来看“现代派”的口风,仿佛以为这话是我写的。我现在郑重声明:那不是我。
  我自从被杨荫榆女士杀败之后,即对于一切女士都不敢开罪,因为我已经知道得罪女士,很容易引起“男士”的义侠之心,弄得要被“通缉”都说不定的,便不再开口。所以我和现代派的文艺,丝毫无关。
  但终于交了好运了,升为“首领”,而且据说是曾和现代派的“主将”在“北京文艺界”上交过战了。好不堂哉皇哉。
  本来在房里面有喜色,默认不辞,倒也有些阔气的。但因为我近来被人随手抑扬,忽而“权威”,忽而不准做“权威”,只准做“前驱”〔4〕;忽而又改为“青年指导者”〔5〕;甲说是“青年叛徒的领袖”罢,乙又来冷笑道:“哼哼哼。”〔6〕自己一动不动,故我依然,姓名却已经经历了几回升沉冷暖。人们随意说说,将我当作一种材料,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广告底恭维和广告底嘲骂。简直是膏药摊上挂着的死蛇皮一般。所以这回虽然蒙现代派追封,但对于这“首领”的荣名,还只得再来公开辞退。不过也不见得回回如此,因为我没有这许多闲工夫。
  背后插着“义旗”的“主将”出马,对手当然以阔一点的为是。我们在什么演义上时常看见:“来将通名!我的宝刀不斩无名之将!”主将要来“交战”而将我升为“首领”,大概也是“不得已也”的。但我并不然,没有这些大架子,无论吧儿狗,无论臭茅厕,都会唾过几口吐沫去,不必定要脊梁上插着五张尖角旗(义旗?)的“主将”出台,才动我的“刀笔”。假如有谁看见我攻击茅厕的文字,便以为也是我的劲敌,自恨于它的气味还未明了,再要去嗅一嗅,那是我不负责任的。恐怕有人以这广告为例,所以附带声明,以免拖累。
  至于西滢先生的“文笔”,“思想”,“文艺批评界的权威”,那当然必须“欣赏”,“研究”而且“认识”的。只可惜要“欣赏”……这些,现在还只有一本《闲话》。但我以为咱们的“主将”的一切“文艺”中,最好的倒是登在《晨报副刊》上的,给志摩先生的大半痛骂鲁迅的那一封信。那是发热的时候所写〔7〕,所以已经脱掉了绅士的黑洋服,真相跃如了。而且和《闲话》比较起来,简直是两样态度,证明着两者之中,有一种是虚伪。这也是要“研究”……西滢先生的“文笔”等等的好东西。
  然而虽然是这一封信之中,也还须分别观之。例如:“志摩,……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8〕之类。
  据我看来,其实并无这样的“目的地”,倘有,却不怎么“遥遥茫茫”。这是因为热度还不很高的缘故,倘使发到九十度左右,我想,那便可望连这些“遥遥茫茫”都一扫而光,近于纯粹了。
  九月九日,广州。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十五日《语丝》周刊第一五三期。
  〔2〕华盖罩命 即“交华盖运”,参看《华盖集·题记》。
  〔3〕指凌叔华。
  〔4〕“权威” 《民报》广告中称作者的话。“不准做‘权威’,只准做‘前驱’”,是针对高长虹的话而说的。高长虹在《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中曾说:“要权威者何用?
  为鲁迅计,则拥此空名,无裨实际“;而在”狂飙社广告“(见一九二六年八月《新女性》月刊第一卷第八号)中又说他们曾经”与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合办《莽原》。“
  〔5〕“青年指导者” 参看本卷第245页注〔3〕。
  〔6〕“青年叛徒的领袖” 一九二五年九月四日《莽原》周刊第二十期载有霉江致作者的信,其中有“青年叛徒领导者”的话。陈西滢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发表的《致志摩》中讥讽作者说:“这像‘青年叛徒的领袖’吗?”“这才是中国‘青年叛徒的领袖’,中国青年叛徒也可想而知了。”
  〔7〕陈西滢关于“发热”的话。
  〔8〕陈西滢在《致志摩》中曾说:“志摩,……我常常觉得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狭窄险阻的小路,左面是一个广漠无际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广漠无际的浮砂,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
  谈“激烈”〔1〕
  带了书籍杂志过“香江”,有被视为“危险文字”而尝“铁窗斧钺风味”之险,我在《略谈香港》里已经说过了。但因为不知道怎样的是“危险文字”,所以时常耿耿于心。为什么呢?倒也并非如上海保安会所言,怕“中国元气太损”〔2〕,乃是自私自利,怕自己也许要经过香港,须得留神些。
  今年似乎是青年特别容易死掉的年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里以为平常的,那边就算过激,滚油煎指头。
  今天正是正当的,明天就变犯罪,藤条打屁股。倘是年青人,初从乡间来,一定要被煎得莫明其妙,以为现在是时行这样的制度了罢。至于我呢,前年已经四十五岁了〔3〕,而且早已“身心交病”,似乎无须这么宝贵生命,思患豫防。但这是别人的意见,若夫我自己,还是不愿意吃苦的。敢乞“新时代的青年”们鉴原为幸。
  所以,留神而又留神。果然,“天助自助者”,今天竟在《循环日报》上遇到一点参考资料了。事情是一个广州执信学校的学生,路过(!)香港,“在尖沙嘴码头,被一五七号华差截搜行李,在其木杠(谨案:箱也)之内,搜获激烈文字书籍七本。计开:执信学校印行之《宣传大纲》六本,又《侵夺中国史》一本。此种激烈文字,业经华民署翻译员择译完竣,昨日午乃解由连司提讯,控以怀有激烈文字书籍之罪。
  ……“抄报太麻烦,说个大略罢,是:”择译“时期,押银五百元出外;后来因为被告供称书系朋友托带,所以”姑判从轻罚银二十五元,书籍没收焚毁“云。
  执信学校是广州的平正的学校,既是“清党”之后,则《宣传大纲》不外三民主义可知,但一到“尖沙嘴”,可就“激烈”了;可怕。惟独对于友邦,竟敢用“侵夺”字样,则确也未免“激烈”一点,因为忘了他们正在替我们“保存国粹”之恩故也。但“侵夺”上也许还有字,记者不敢写出来。
  我曾经提起过几回元朝,今夜思之,还不很确。元朝之于中文书籍,未尝如此留心。这一著倒要推清朝做模范。他不但兴过几回“文字狱”〔4〕,大杀叛徒,且于宋朝人所做的“激烈文字”,也曾细心加以删改。同胞之热心“复古”及友邦之赞助“复古”者,似当奉为师法者也。
  清朝人改宋人书,我曾经举出过《茅亭客话》。但这书在《琳琅秘室丛书》里〔5〕,现在时价每部要四十元,倘非小阔人,那能得之哉?近来却另有一部了,是商务印书馆印的《鸡肋编》,宋庄季裕著,每本只要五角,我们可以看见清朝的文澜阁本和元钞本有如何不同。
  〔6〕今摘数条如下:“燕地……女子……冬月以栝蒌涂面,……至春暖方涤去,久不为风日所侵,故洁白如玉也。今使中国妇女,尽污于殊俗,汉唐和亲之计,盖未为屈也。”(清人将“今使中国”以下二十二字,改作“其异于南方如此”七字。)
  “自古兵乱,郡邑被焚毁者有之,虽盗贼残暴,必赖室庐以处,故须有存者。靖康之后,金虏侵凌中国,露居异俗,凡所经过,尽皆焚燹。如曲阜先圣旧宅,自鲁共王之后,但有增葺。莽卓巢温之徒,犹假崇儒,未尝敢犯。至金寇,遂为烟尘。指其像而诟曰‘尔是言夷狄之有君者!’中原之祸,自书契以来,未之有也。”(清朝的改本,可大不同了,是“孔子宅在今僊源故鲁城中归德门内阙里之中。……遭汉中微,盗贼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然独存。今其遗址,不复可见。而先圣旧宅,近日亦遭兵燹之厄,可叹也夫。”)
  抄书也太麻烦,还是不抄下去了。但我们看第二条,就很可以悟出上海保安会所切望的“循规蹈矩”之道〔7〕。即:原文带些愤激,是“激烈”,改本不过“可叹也夫”,是“循规蹈矩”的。何以故呢?愤激便有揭竿而起的可能,而“可叹也夫”则瘟头瘟脑,即使全国一同叹气,其结果也不过是叹气,于“治安”毫无妨碍的。
  但我还要给青年们一个警告:勿以为我们以后只做“可叹也夫”的文章,便可以安全了。新例我还未研究好,单看清朝的老例,则准其叹气,乃是对于古人的优待,不适用于今人的。因为奴才都叹气,虽无大害,主人看了究竟不舒服。
  必须要如罗素〔8〕所称赞的杭州的轿夫一样,常是笑嘻嘻。
  但我还要给自己解释几句:我虽然对于“笑嘻嘻”仿佛有点微词,但我并非意在鼓吹“阶级斗争”,因为我知道我的这一篇,杭州轿夫是不会看见的。况且“讨赤”诸君子,都不肯笑嘻嘻的去抬轿,足见以抬轿为苦境,也不独“乱党”为然。而况我的议论,其实也不过“可叹也夫”乎哉!
  现在的书籍往往“激烈”,古人的书籍也不免有违碍之处。
  那么,为中国“保存国粹”者,怎么办呢?我还不大明白。仅知道澳门是正在“征诗”,共收卷七千八百五十六本,经“江霞公太史(孔殷)
  〔9〕评阅“,取录二百名。第一名的诗是:南中多乐日高会…… 良时厚意愿得常……
  陵松万章发文彩…… 百年贵寿齐辉光……
  这是从香港报上照抄下来的,一连三圈,也原本如此,我想大概是密圈之意。这诗大约还有一种“格”,如“嵌字格”〔10〕之类,但我是外行,只好不谈。所给我益处的,是我居然从此悟出了将来的“国粹”,当以诗词骈文为正宗。史学等等,恐怕未必发达。即要研究,也必先由老师宿儒,先加一番改定工夫。唯独诗词骈文,可以少有流弊。故骈文入神的饶汉祥〔11〕一死,日本人也不禁为之慨叹,而“狂徒”又须挨骂了。
  日本人拜服骈文于北京,“金制军”“整理国故”于香港,其爱护中国,恐其沦亡,可谓至矣。然而裁厘加税〔12〕,大家都不赞成者何哉?盖厘金乃国粹,而关税非国粹也。“可叹也夫”!
  今是中秋,璧月澄澈,叹气既完,还不想睡。重吟“征诗”,莫名其妙,稿有余纸,因录“江霞公太史”评语,俾读者咸知好处,但圈点是我僭加的——“以谢启为题,寥寥二十八字。既用古诗十九首中字,复嵌全限内字。首二句是赋,三句是兴,末句是兴而比。步骤井然,举重若轻,绝不吃力。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洵属巧中生巧,难上加难。至其胎息之高古,意义之纯粹,格调之老苍,非寝馈汉魏古诗有年,未易臻斯境界。”
  九月十一日,广州。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八日《语丝》周刊第一五二期。
  〔2〕“中国元气太损” 一九二七年夏天,上海公共租界的英国当局,嗾使一部分买办洋奴用所谓“上海保安会”的名义,散发维护帝国主义利益的反动传单与图画,有一张图画上画一个学生高高站着大叫“打倒帝国主义!”他下面的一群听众,包括绅士、学者、商人、流氓,都表示反对,其中有一个工人张嘴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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