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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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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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她对望着。

    “你得偿所愿。”等了一会,估计她的情绪有所稳定,我解开她的哑穴,“还有什么可恨的?有什么仇恨足以让你扮成一个平庸女人,一藏便是十余年?”

    “那还不是拜她所赐?”她冷笑,“我走投无路啦,粤郎要杀我,清云放下天罗地网,我不躲在安全之处,又怎能偷生到今日?好不容易又见着了粤郎,他许诺等清云覆亡的一天,便娶我为妻。我按着指示,一步步实行计划,眼见得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的铺展开来,偏偏是她的女儿,早不来迟不来,在他差不多心狠手辣到毫无破绽的时候,你又来了!这一来使他什么都不顾啦,我们布置了多年的完美计划,他也不要了,匆匆忙忙说要娶你!嘿嘿,娶你!”

    “什么完美计划?”

    她并未理会,自言自语道:“他当初就为了她几次三番改弦易辙,不认义父啦,与影子纱合作中途变卦啦,每一次这样的意志不坚就差点儿置其于死地,居然还是不记教训。看见了你,又魂都没啦!你,你的母亲,全是狐狸精,不要脸的贱人……”

    我拍的一声,打了她一个耳光。

    “我不是我妈妈,对你也绝无情份可念。”我冷冷道,“你眼下落在我手里,最好知趣些。”

    她盯着寒光闪烁的剑尖,不自觉有些瑟缩,口中兀自强硬:“哼,大不了杀了我!我怕什么!我从反出清云起,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你不怕?”我微笑,“嗯,我也不杀你,只是,现下便废了你的武功。然后带你回清云,把清云所有的刑罚加诸你身,叫你求生不能,但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一年,两年,十年,我保证你会尽量活得久一些,一直一直,在那样的刑罚里度过残生。”

    清云刑苛之酷惨绝人寰,世人闻之指。我母亲任刑部廿载,费尽心思要废除那些不人道的刑罚而不得。我说得轻松自然,恍若是毫不考虑的出口,她不禁信以为真。

    “你……真的和她不一样。”她低声诅咒般地说着,“哈,他真要娶你,倒是惨了。”

    那也是拜你们所赐。我微笑着继续伤她:“朱师姐,你才是有够……贱呢!你说海啸是我妈妈带来,为了活命,却不得不婉转承色,讨她欢心。你爱粤猊,却爱得这般耻辱,低声下气,颜面尽失。他不要你,几次三番抛弃你,甚至在沙漠中,生机将要断绝之时,他欲吮你鲜血取你性命。就是这样,你尚且痴心要嫁给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嫁给那把随时弹刃出鞘的刀。你为他声名扫地,为他十几年甘做下人,为他算尽机关误一生,到头来,他还是娶了别家女子为妻,与别人有了儿女,他眼里从来没有你,你只是一个可以无限次利用的蠢人。你这回又是去哪儿呢?找他理论,还是自取其辱?呵,你实在太过下贱,难怪他瞧不起你,朱师姐,你不觉得你活得很肮脏,很累么?”

    我畅意说着无情的话,自己也隐隐有些吃惊,我居然这样的能说会道,言语剑一般锋利,一把撕开别人最,最痛楚的地方?好象在把有生以来,所郁积的气恼、怨愤,一股脑儿泄出来,看着朱若兰一点点扭曲绝望的面孔,竟有一丝快意。

    “你要干什么?你要我干什么?”她终于这样问道,颤抖着的双手,无力擦拭狼狈滚落的泪水。她不是没有廉耻心的,也不是没有当年冰雪神剑大弟子所特有的骄傲,只是,太多年来,生活在阴暗和孤独里面,以致于连自我也找不到了。一旦被无情地刺伤,好象冰雪乍见阳光,她的意志全盘崩溃。

    “告诉我,你怎样害了我慧姨?――还可以挽回么?”问到这一句,我再也无法维持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声音微微抖。

    她仿佛一下如释重负,竟又施施然笑了:“我还以为你要问那个计划,结果是这个。……呵,你和师父还是很象呢,都关心那个人呀。锦云妹子,太在意一个人真的不好,粤郎专会利用人家缺点的,小心让这个把柄抓到他手里。”

    我冷目而视,这一刻胸中怒气翻腾,却是维持不住镇定从容,压低声音:“你说不说?”

    “不是我害她的,只是她报仇心切,太想找到我,结果自己害了自己。”

    “什么意思?”

    “因为那一夜施展媚心术的根本不是我!”

    我大吃一惊:“不是你?!”――那夜有人施展媚心术,若非慧姨相救我说不定已遭其害,慧姨说是朱若兰,我便不再作它想,而后又亲眼所见朱若兰对甘十施以魔障,那就更加毫无疑问了。再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话!

    “她自作聪明,以为抓住了我的破绽。岂知清云园中媚心术远不止我一个人会使,她双足既残,轻功大失,要躲藏跟踪别人只能离得远远的,那人很容易便能扮作我的模样。媚心术中途停止要大病一场,结果我偏偏没生病,不但老夫人知道,事后第二天我代老夫人向帮主辞行,连帮主也是看着我好端端的。唯有她消息闭塞,一点不曾听说。”

    “所以?”

    “十年前她彻查帮里叛徒,结果自己落得杀害师门长辈的大罪,本该一生囚禁,谢帮主顾念旧情,让她出来了,对她照顾如往日无异,老夫人本就很不满意了。谁知她竟自捋虎须,嘿嘿,她告别人也就算了,偏生是我,我可是三番两次救过老夫人性命的――”

    “三番两次救老夫人性命?”我冷笑,“你和许瑞龙故意制造的机会吧?”

    “那又怎样?”朱若兰笑道,“因此我身份虽是个婢女,在老夫人眼里可是如珍似宝。她竟敢动我,当真死活不知,告的证据又是瞎三话四,老夫人一怒,两罪并。这个过程当中,我可连个小指头也没动过她,跟我丝毫无干,哈哈。”

    我心底阵阵冷,问道:“冒充你的那人,是谁?”

    她忽的一滞,道:“这个名字我万不能说,而且,最好你也别知道,小师妹,我这是为了你好,信不信由你。”

    提到那个人,朱若兰脸上露出畏戒之色,眼珠滴溜溜四下转动,仿佛那人便躲在身后某一个虚空之处,随时扑将出来:“你定要追根究底,不妨去问慧夫人。她早该猜到那人,只是想必原先未料到我和那人串同一党而已。经这么一来,她自然心中有数了。”

    “她知道?”

    “非但她知道,十多年前师父也已经猜知那人是谁,宁死不吐实情,沈帮主与她一个脾性,估计也是一样。你问她时,肯不肯说,那是另外一回事啦。而且,即使她肯说,小师妹,以你现在能力地位,想扳倒那人也是绝无可能。”

    我脑中微眩,胸中燃起烈火,熊熊火焰中无数妖魔乱舞,这一刻我距离真相最近,偏又是云遮雾罩,迷着双眼,只差最后一点点。质潜无意中所说的话,隆隆响于耳畔,“慧姨的案子,还有一个人……她不算证人,但是,是由于有她,才促使帮主让这个案子结案呈词的。”

    那个人是方珂兰,在帮中,她是除谢、刘之外掌握权势之第三人。更有甚,谢帮主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如果,真是方珂兰,那么母亲自尽之前,她并不是因为恩怨俱泯而不言其事,只是自己明白,那样的情势之下,她再也没奈方珂兰何。也或婉转曾有言及,然而帮主根本不会听。

    我轻轻地吁了口气:一向是以为母亲亲手了结一切恩怨,她从容赴死……可是,也许并非如此。所以她才不放心慧姨,她死前,尚为慧姨求情,却得不到承诺。

    是了,只是方珂兰,因她有着那样大的权势,因她有着那样举足轻重的地位,我母亲、慧姨,纷纷败下阵来。

    我盯着朱若兰,按住剑柄的手微微颤,呼之欲出的结果,仿佛就在唇齿之间。欲待进一步追问,陡然从河流倒影里看到一点火光,立即出指,再度点中她的哑穴。

    许瑞龙上朝了。

    相府地处偏远,五更上朝,更何况,在早朝之前,他还有一道程序,听取百官先一步奏报。

    这样使他在四更天气,就得出门上路。

    四更到五更这段时间,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段,府中没有了这个令我思之生悚的人物,我要行动,便简易的多。

    无意擒获朱若兰之前,我原在等候这个时机。

    我小心藏好,不使水面有半点倒影,屏气宁息地等待着,丞相车马驾起,浩浩荡荡的离开。

    看着水中执仗明火的倒影,一排排经过,车驾粼粼远去,人虽多而不微声,拣在这个时间出,不象是去上朝,倒象是一群夜半游荡的鬼魂,在黎明到来前飘入地府。

    车马消失在视野内,我提着朱若兰一纵上了岸,拍开她的穴道,剑尖抵住咽喉,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当真不肯说那人是谁?”

    朱若兰目中流露出害怕之色,颤声道:“锦云师妹,那人……你一问沈帮主便知,何苦逼我?”

    我逼视她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朱师姐,你叛帮逆师,残害同门,其罪可诛。我今日杀你,非为一己私怨。”

    朱若兰凝息提气多时,眼见我一剑将出,猛地往后仰倒,飞足踢剑,趁势在地下接连数滚,意欲滚入河中脱险。我微微冷笑,她的武功与我本在伯仲之间,但我一招制敌,尽得先机,虽然解开穴道,可没半分轻忽,无论她怎么躲闪,长剑始终如影随形,不离她咽喉左右,剑气透处,已然划破肌肤,鲜血沁出。只消我再一加力,立时便将她钉于地下,朱若兰放声大叫:“慢着!你别杀我,我带你去救宗质潜!”

    我凝剑不:“凭你,救得了他?”

    朱若兰苦笑:“小师妹,你也太看轻我了。毕竟……我和粤郎合作了十多年了。”

    我还是不信:“你不敢说那人名字,却敢出卖粤猊。哼,你拿捏得定丞相大人,果然对你有情有意,不会为难于你,是么?”

    朱若兰全身一抖,脸上闪过一抹灰黯,咬牙道:“我这是为了他好。――小师妹,我帮你救宗质潜,你……是否就放过我?”

    杨若华曾透露一二,清云在相府内同样安插了眼线,即便如此,质潜一进相府,仍如泥牛入海,消息杳然。我决意潜入相府,自问相府纵然机关重重,未必便闯不进去,但质潜关在哪里,如何救他,我可没半分把握。

    但是朱若兰,她又能知多少内情?她见我躲在附近,稍稍一想,便能猜个不离十,焉知她不是信口开河,循机脱困?

    倘若不问情由,杀了朱若兰,却又怕错失良机。

    朱若兰笑道:“我明白啦,小师妹你毕竟以大局为重,生怕粤郎错过此次机会,起狠来,有朝一日颠覆清云。也罢,宗质潜自投相府,本就打算为你搭上一条性命,今日不救,也在情理之中。”

    我缓缓说道:“你不用激将。我且问你,质潜囚在哪里?”

    “粤郎将他囚在内园水牢。内园,想必你也听说,进那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过的。他既将人犯囚入内园,便是没打算放他生还。”

    “从没有活着出来过……你又有甚么能耐救得了他?”

    朱若兰阴恻恻地微笑:“我认得一条暗道,贯通内园与后院。那条道上从无生人经过。”

    我不再犹豫,力透剑尖,点中她臂肩要穴,使她双臂能伸曲自如,却无法力:“走罢。”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壁里青灯乍有无

    黎明前的夜色如同乌墨把我们重重包围起来,二人伏在高墙,耐心等待着。

    园中时而有人打着灯笼巡逻经过,火光闪闪不停。朱若兰默数第三队巡逻人马一过,长身而起,轻轻跃下高墙,拐入右侧一条小道。

    曲曲折折走了百余米,前面又是一道粉墙,掩映在绿树婆娑之下,花香氤氲。

    我冷眼看她,眼见得重重粉墙,向内无尽无止,若是不断这么跃将过去,总有被现时。但朱若兰并不跃上,只是奔到一处假山边,躲在暗处。过不片刻,又一组人走了过去。

    朱若兰俯下身去,只听得“喀喀”数声轻响,千钧假山缓缓转动,赫然出现了一扇暗门。她当先一弯腰,消失在洞口。我跟着钻了进去,假山石门在身后阖起,眼前登时一团漆黑。

    粘湿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酸腐刺鼻。周围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静,一霎时连朱若兰的声息也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

    奇怪的腐臭,隐隐含着血气的腥甜……黑暗里走动了两步,现地面倾斜往下,走了五六丈远,脚尖踢到一个东西,出“咯”的一记轻脆响声,似乎经不起轻轻一脚,那东西一下碎裂成粉。

    无尽黑暗里,偶尔冒出一两点微弱光芒,闪了闪,随即熄灭,借着这一点点光影,恍惚见到黑影幢幢,象是无数个鬼魅魃影,悄没声息的重重包围,恶臭阵阵袭来,越加剧。

    眼前突现火光,募然间与一张倒悬着的脸面面相对,突出的眼珠正对着我的鼻尖。我大惊之下,向右飘开,脚下却又缠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瞧,那是一具腐烂了大半的尸体。

    再看倒悬那人,敝着不变的姿势,张大了嘴直直地瞪着我,身体宛如稻草般折挂于高处,那也是个死人,已然死去多时。

    微弱的火光照亮四周。这是一间用花岗岩石所砌成的地下石室,或说是墓室更为恰当,满眼俱是尸体,竟有数十乃至上百具那么多,或倒悬高佳,或仆于地面,看情形是死后胡乱扔下来的。室内空气混浊,尸体多半腐烂得不成形了,恶臭熏鼻,闻之几欲呕吐。

    死皆是男子,着土布衣裳,骨骼粗大,表明生前是做苦工之人。

    我微微眩晕,心下却是渐渐明白,这就是当初许瑞龙建造内园时,那大批的工匠,残酷杀死以后抛尸于此。

    朱若兰躲在墙角,手中拿着火折,脸色和死人差不多――我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冷冷地说:

    “这就是那个园子――按照尚书府格局建造的园子,竣工以后,全体灭口的工匠。假山的出口原本是打算以后伺机运出尸体的,谁知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园子里冤气忒重,这间地下墓室更是不断传说闹鬼。好在他抛尸以后,就象忘了这回事似的,并不指定谁来运尸,久而久之,这里就彻底成了一个乱坟岗,而假山的出口,也渐渐为人遗忘了。”

    她阴冷干涩的声音在死人的地方回荡,隐隐似有回音,如一根尖锐的金属刺,刺入我脑膜之中。我木然站立,望着那些工匠,他们死前惊恐的脸,哀告的脸,愤怒的脸,……不远处一具尸体,大半个脸腐烂得只剩下白骨,犹自大睁着混浊的双目,那里面有多少的不甘和愤懑。也许临死之前最想质问的是,为什么相府的秘密内园要建造得跟过气尚书府一模一样,是谁令他们付出劳动,失去生命。

    第一次感到,母亲的仁慈和忍耐以下,是否也做错很多?

    握着剑柄的关节隐隐生痛,立诛许瑞龙的决心,前未所有坚定和炽烈起来。

    朱若兰远远站着,眼里一抹嘲弄:“哀悼完了么,可以走了吧?”

    石室顶部有一个狭窄的圆形洞口,我先行跃上洞口,攀住岩石探身而出,垂下长剑,把朱若兰拉了上来。

    第二层,依旧是一个坟墓。横七坚八的躺满了尸体。

    有些也已腐烂,有些则脸色如生,似是不同时期的死人。

    死大都衣着鲜亮,着绸裹缎,并且,即使腐烂不成形了,依稀也可辨出,那都是一些骨格清奇、姿容出众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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