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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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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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花瓣飞舞,连空折花枝也做不到。我想母亲武功再高,那也是做不到的,必是暗中玩了什么小把戏,诱我上当。”

    她带笑说着,眼角处却慢慢滚落下两行清泪。她一舞虽不使花雨飘飞,却使得流霞日晖,分外闪亮纤丽起来,同样看得胡淑瑶眼眩神迷。

    “要是我……也一向要上当的啊。”胡淑瑶长长吁了一口气,惊羡的神情尚未褪去,忍不住低低地道。

    她生于诗礼之家,父母有生之时,便不大看得起清云园,素少往来。直至,瘟疫忽忽一夜染遍全村,父母双双撒手西归,不得已,把宝贝女儿托付进园子来。她从小深受教统,对清云一切无不反感,而一见了身世、心性都有互通的文锦云,即起相知。遥想时人风华,却也神往。

    文锦云止舞,话题扯开去,渐渐说些别的。李盈柳交给她一个重任,怎么设想使这看起来羞怯软弱,实则执拗无比的女孩子,肯学武功。也不指望她能学会什么惊人技艺,只是,人在江湖,总是希望她学一二样自保的本事。文锦云因一舞而“上当”,可眼前这少女毕竟远非她六七岁时可比,因此稍一露意,便即收回。

    淑瑶侧着头,怔怔冥想出神,忽问:“姐姐回来,是为了沈夫人吧?”

    文锦云微微一惊,带笑答道:“也是,也不全是。我在京都,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那边连帮主也在,我实是万事插不下手。倒是这边少人了,因此禀过了帮主,她也赞成我回来。但我向来不在这,来了也只是闲人一个。”

    淑瑶沉默良久,低声道:“沈夫人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从没见过。”

    文锦云道:“你初进园时,慧姨尚未拘禁,理该见过的。”

    胡淑瑶摇头,往昔印象薄如秋云,不胜怅然。她初到梅苑时,心情着实甚好,说的话远多于往日,这时渐渐沉落,话便少了。文锦云见她眼神恍惚,言谈心不在焉,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又不明白她何以提起沈慧薇,细细想了一遍,怎也排不出这女孩子能与慧姨有何瓜葛,不觉心事亦沉。

    是夜,但闻一缕笛声清,幽咽不绝。胡淑瑶披衣而起,见月色清明照阶,风送笛声,从短垣以外越了过来。情成故调,凄清冷落,却又隐隐有自况之意。淑瑶反复玩味,竟如同她心内出的一般,徘徊不忍归。

    月照晚穹,与树影花枝溶在一起,天上地下,流光相与随。她不知不觉,随乐曲逐步走出院落,穿曲径回廊,陡见小院围栏,暗影里一个白衣男子背身坐着。

    她吃一惊,抽身要退,乐顿止,见那男子转过头来,狂喜忽改惊疑。

    胡淑瑶看清了人,倒不惊慌了,只是满脸通红,进退两难,只得福了一福:“宗大哥。”

    宗质潜蹙着眉,努力分辨目中人形,如幻如真。

    月暗疏影,旧时女子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影伶仃,神单薄,是重回人间的惊惑。

    “小蔷……”白衣男子眼神急遽变幻,叫出,“小蔷?!”

    胡淑瑶愕然后退,但围廊下人已扑了出来,扳住她肩头,热烈的气息挟酒气迎面至:“小蔷,小蔷,是你,……你还在,你不曾死?……小蔷,我原知道我错了,对不起你,但求你不要避我。”

    胡淑瑶初时惊慌,又兼羞怒。她在清云统共识人不多,认识宗质潜,还是因为当年初进园来,因失家悲恸,表姐刘银蔷多方照管,带她到宗府也玩了两次。表姐死后,听说这位豪门之子就此变得疯疯癫癫,理智失常。但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居然到了人也分不清的地步。听他语音哭笑不分,出其不意的慌乱中,又有没来由的感动。

    他静了静,又喃喃叹道:“这三年,你都不来。今日她来了,你也来,终是不信我。小蔷,我确是叫你信不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反复自问,醉里迷茫信若真。单只抱着怀中的身子不放,似怕一松手,这阴阳相隔的女子便化烟而去。胡淑瑶想说一句“你认错了人”,可冲上喉头的酸涩堵住口唇,死命说不出,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一时悲凉若丧,转念:“他不论怎么真真假假的糊涂,待表姐尚有一份情义,可在他心里,除了他师父和师姐,再无旁人。”宗质潜说得越多,她无声哭泣,越是厉害。

    “质潜。”

    冷寂的夜里,那声音依旧是平和宁定的。随之一只手伸过来,把那无力挣扎的女孩子抢了出来。

    文锦云着夜行黑衣,看着失常的男子,说不出是悲恻抑或是怜悯,仿佛隐隐还有着一些痛惜,口气淡然:“小妹妹叫你吓坏了。”

    宗质潜全身一震,心头登时清明,含着落魄酒意的眼睛肃然一清:“原来是……是表妹,对不起。”

    靓丽轻扬的刘银蔷,与内向矜持的胡淑瑶,这表姊妹两个,在某种特质的内涵,竟然有着惊人神似。

    胡淑瑶满脸通红,匆匆挣脱了锦云护持,含泪奔去。文锦云紧追了几步,质潜道:“锦云,请留一会。”

    上下打量着久违的人,他苦笑起来:“当初是你落落寡合,可是你现在……我几乎要不识了。”

    文锦云转不语。

    他醉里簪花,风前横笛,盘桓半夜私心只望见她一面,可见了她,又疏又远又生硬,只觉天下虽大,没话可以再与她说。

    忽然冷笑:“你有要事,别教我给耽搁了,请便,请便。”

    “质潜。”

    锦云唤住了他,柔声道:“逝已矣,往事俱迁,你要好好振作。现在这样,总是一半因我连累,我心里也不安。”

    宗质潜冷声道:“并不为你。我爱怎样便怎样。早些年我就不想管那一大家子凡务俗事,我是不肯勉强自己的。”

    文锦云几乎冲口而出:“致令老母担忧,弱妹担肩?”但明知他的脾气,只叹了口气,倒宁可他这样冷漠无常,还有些从前的模样,当下改过话题:“这几年,我不好突兀地问二妹,找你又没机会见面,一句话老是梗在心里,质潜,你为何不接令郎回来?”

    宗质潜募然回头:“令郎?”

    文锦云这下才是诧然,他满脸迷惘全非做作,犹自不信,追问道:“银蔷临终以前说的话,你不记得了?”

    宗质潜茫然道:“她……她说什么来着?……她满脸是血,她又笑,……我对她讲我要娶她,守住她一辈子……”

    宗家遗传的遏斯底里症状顿然作,他脸色变得煞白,步步倒退:“我不记得,不记得!”

    叫了几声,复又抱住头:“银蔷,银蔷!是我负你!是我负你!”

    文锦云自听说宗质潜痴狂以来,一直便留心着银蔷最后提到的那个孩子。算一算时间,料她是生儿不足满月,便上京寻访情郎。但不知那孩子留在哪里,清云可知,银蔷倘若未死,这事是一桩大丑闻,断乎不容她厮认亲生,但如今伊人坟前是质潜亲刻“爱妻”的字样,何况刘玉虹只得这么一个孙子、许绫颜有一个外孙,那孩子无形中成了宝贝。但只是等来等去,未闻宗家认子,心里早有疑惑。她这次回来,欲为慧姨助力,自己也知困难重重,一颗心便更加放在那个万金之子身上。然而此刻亲口一问,宗质潜象是毫不知情,却只觉浑身的冷气冒出来,这男子,竟是没有担当,传家重任现派了妹子去抵家天下,避世三年,竟还认不清当初银蔷为他而死的真意。

    “不错!你负她!你引她未婚而先孕,你害她生而无味自甘求死,口口声声负她累她,却躲在梦里,不肯醒,不肯承认。连有关她的事,你一切皆不想!宗质潜,你心里,除了欲念私情,还有甚么?!如何是一个男子的担当!”

    她怒极质问,心头苍凉,如水浸天。

    宗质潜彻底呆住。

正文 第十九章 茫茫万事空坐看

    裴家治丧。

    死本人并没多少显赫地位,但由于她儿子的缘故,这场丧事却是风光无比,十分热闹。清云弟子,包括上五级人物在内,只要是邻近期颐赶得过来的,大都亲往吊唁。自然影响到其他不少武林人士,慕名前往。丧那天,连当地最高阶武职提督金大人,也亲设路祭。

    无数人前往的真意,只是为了一个目睹那个近几个月来,声名鹊起,虽不如另一小女子华妍雪之盛,但无疑如影随形密不可分的清云新秀裴旭蓝,那个俊美得比钻石更加闪耀的少年。

    这个一向给人以温暖、笑脸迎人的男孩,在此次丧事中却表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沉着应对,先后拒绝了清云数一数二人物方珂兰、王晨彤等派人主持丧事的提议,坚持一切均由他亲自操办。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繁务冗节,悲伤而不失礼地向每一位吊唁来答礼致意。罩在粗麻孝衣里、身形尚未长成的美少年,似乎一下长大,成熟了起来。

    送殡出城,停灵的那晚,旭蓝迟迟不去入睡,只在如水的月色下,抱膝独坐。

    风,吹过来,卷起落叶萧萧,是倦怠的秋冷。

    而这段日子,也是少年心中的深秋。

    师父遭遇再度问罪、重陷囹圄,耳鬓厮磨从小相伴的师姐遇难,下落不明,认了一个全然说不上是善良的生身母亲,随即迎来养母自缢悲剧……

    是老天在惩罚我了吧?上天在怪我,居然背负了这么多的责任与隐秘,十四年来只是浑浑噩噩如行梦中。

    他不无悲哀地想着。

    其实以他的聪敏,并不是所有蛛丝马迹都不引起注意。比如以养母的地位和姿色,怎会获得相传是武林第一美男子的垂青?一介旧婢,那样毫不出奇的身份,居然会引动十二云姝之一的许绫颜月月探访,风雨无阻,而云姝对他的前途,又是那样在意,千方百计将他送到很显然是十分为难才收徒的沈慧薇门下。几年来衣食寒暖,无微不至的呵护关爱,大大超过了一个主人对婢女之子应持的界限。

    也许他一直都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在他看来,师父、云姝、养母,同门的姊妹,每一个人都是可敬、可爱、可亲,他置身其间,幸福而快活,那么,又何必刻意去打破这种表面维系着的平衡,就那样享受每个人的爱,也付出自己的爱吧。

    终于到了这一刻,他品尝不完懊悔的苦酒,有时候悲剧只是生命拐一个弯,不小心滑入死胡同,本来,只要做一点点、一点点的努力就可以改变了啊!

    他深深悲哀着,把头放在膝盖上,恨不得再象那两天在灵堂之前,痛哭一场。

    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跑过来,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旭蓝起初只道是农家孩子好奇而已,哪知男孩研究了半晌,开口询问:“喂,你姓裴吗?”

    旭蓝一怔,点了点头,心中黯然,想着自己并不能确定姓什么。男孩道:“有人要我把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小小的卷轴儿,展开看时,上面用炭笔草草画着一个簪花少女,脸带病容,憔悴不胜,廖廖数笔传神已极,旭蓝猛然跳起:“她在哪里?……她……她还好吗?”

    那男孩说:“小姐姐让我对你说,你要是记挂着她呢,今夜三更在山神庙见。若是存心害她,就给人带路。”

    旭蓝又悲又喜,抓着那卷轴的双手不住抖。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断然惟有小妍,既喜她大难得脱,却又触动心怀,这短短数日,对她,对他,都无异恍如隔世,颤声道:“我明白啦,你叫她放心……她还好吗?是不是病得厉害?”

    他一迭声问来,男孩做个怪脸笑道:“我不知道啊,小姐姐给我钱,我帮她送信。”

    旭蓝这才觉失态,讪讪道:“是,是。小兄弟,谢谢你,多谢你了。”那男孩笑道:“不用谢啦,我帮小姐姐跑跑腿而已。”转身跑开。

    这里旭蓝略为冷静,暗自后悔:“我做事便是不思量。小妍明明怀疑清云的人,不让别人知晓,我悲喜如此,莫要给人留上了心。”细察无人跟随,便只身上山。

    山神庙荒落已久,破败不堪。小妍居然选在这样的地方,她现今处境倒底如何?他不禁又起一层担忧,缓缓推门而进,惨白月光泻进半扇坍塌的庙门,凄冷冷冷清清。

    殿中到处蛛网尘结,并无半个人影。她还没到。只有高大的神像金身脱落,藏在阴影里居高临下。

    旭蓝垂头默立,暗自祝告。抬起头来,忽然觉得面前的神像活了。――仍旧是全身藏在阴影里,凝立在高高神座之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射出刀子般的冷芒。

    旭蓝心中一寒,这个人是早就隐身在庙中,还是趁他低头时进来的?无论怎样,此人总是非常可怕。

    他下意识向身后摸去,摸了个空,重孝之际,当然不会随身带刀剑。

    神座上的人冷冷看了他一会,忽地开口:“你在祝告什么?”

    声音嘶哑难听,隐在黑暗中的身子微微一动,半张焦灼的脸缓缓浮出在庙门射入的一道亮光内,旭蓝登时记了起来。――正是那夜受云天赐之命,出手格杀自己生身母亲的丑脸怪人。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丑脸怪人一步步走下神坛,他身形高大,平地相对,依旧比十四岁的裴旭蓝高出一肩,裂嘴一笑:“裴旭蓝,清云婢女的儿子,感恩、乖巧的少年,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冲人了?”

    就象一枚毒箭直刺少年心房,瞬间痛得几乎站立不稳。怪人道:“怎么,知道真正的身世了,以养母为耻了?”

    血色冲上旭蓝头脸,他激怒得浑身颤,大声道:“不是!――你究竟是谁?胡言乱语,你想做什么?!”

    丑脸怪人胸腔内出一记古怪而低哑的声息,朝着庙门以外背转身去,缓缓道:“曾是年少无知,总负平生薄幸。我是个罪人。”

    这样的话,若是个儒雅风流的男子说出来,比如宗质潜,才是合情合理,但这个奇丑无比、冷厉粗莽的人,和“无知”、“薄幸”全然搭不上半点关系,可随口道出,理所当然,凄怆可感。是他的罪,他的往昔,他一世的沉重。

    旭蓝先前激昂的愤怒,因为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平息下去。他向那怪人走近了两步,仰头注视着怪人的后背,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整个庙门,山风拂起衫角猎猎作响,只不过是行走江湖常穿的黑色夜行衣,飘飘的衣角里却似乎浸透着说不尽的蕴藉风流。一种奇异的感情在心底流转起来,一点点缠绵的柔软,嵌出不绝的血脉相切似的温暖。

    “你是谁?”旭蓝再次问道,这次却是不由自主地问出来,冥冥中似受着何种神秘力量的牵引,让他觉着与眼前这人千丝万缕的关系,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丑脸怪人摇了摇头,重复一遍:“你在祝告什么?”他的声音虽还是象木炭烧在火上的难听,语气却也悄然温柔下来,不再是质询或逼问,倒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旭蓝红着脸道:“小子不谙人情的私念,前辈何必定要知晓?”

    丑脸怪人道:“只是你这个年龄的愿望最真。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旭蓝犹豫了一下,不知何以觉得这人愿望不可违悖,终于低声道:“希望得到的,我能一一珍惜,不再失去。”

    丑脸怪人身子微微一震,倏然回头,直视旭蓝,好一会神情略略缓和:“没想到……的儿子竟是这样。”

    旭蓝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丑脸怪人并不回答,却突然问:“你喜欢华妍雪,是么?”

    旭蓝大为尴尬,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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