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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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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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姐,我想赎罪,我一直也做不到。但我……真的是想赎罪啊。”

    “……我很难,很难……我没法子。”

    沈慧薇两眼空茫,无论她说什么,始终不应。看她的状态,似乎神魂渺渺,已经离她而去,就连妍雪抓住她的手不住坠泪,她手心里,也并没生出半分温度。妍雪一颗心,晃晃悠悠沉入深渊之底。

    方珂兰轻声叹息,放弃了求她谅解的指望。谢红菁道:“你别再说什么,歇一歇吧。”

    方珂兰摇头,喘息了片刻,说道:“她是我妹妹,她从小……就很苦。大家都说她身有血咒,是不祥之物。只有徐夫人、徐夫人……收留她,喂食,教养……对她好。……因此,徐夫人死在三姐……三姐和慧姐手上,她……一刻也不能忘怀。……我知道,她太偏激,做错了很多很多事,害了好多人。……我不能求帮主赦免她,只是求……求你……给她一个简单的了结。”

    谢红菁心下沉吟,那女子逃了出去,之后必然是下全力搜捕,至于怎样的结果,她这时如何能来保证?方珂兰见她不允,微微焦灼:“她……本性其实不坏,因为有那个血咒,……会害死所有血亲,她一直都不肯认我。帮主……”

    谢红菁咬咬牙,道:“好。我尽量给她一个痛快。”

    方珂兰脸上露出些许欢喜之色,向许绫颜招了招手,微笑道:“绫儿,咱们是最早碰到一起的。你还记得吗?那时我被仇家追杀,你什么也没闹清楚,就跟着我一起跑,我还记得你跑得脸红红的,额上全是汗,笑嘻嘻的对我说:我们跑了很远很远了吧?在山那边了啊!还不够远吗?我们再跑啊,跑到天涯海角去,那些讨厌的人就不见了。我很想、跟你一起跑到天涯海角啊……”

    这段话她说得异常的口齿清楚,也不喘气了,眼前已不视物,嘴角却是挂着甜甜笑意,越说声音越低,终至于无。

    许绫颜默然听着,伏在她身上,慢慢的哭出来:“我们一起跑到天涯海角。阿兰,你带着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要一直带着我呢。”

    谢红菁轻轻地走开。以手压着额角,仿佛痛楚已极,半晌,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她面无表情,可是那一股子冰冷,直浸肌骨。华妍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些退缩,昂了昂头,道:“帮主,你不要难为我慧姨。你不过就是想和瑞芒交好么,我有办法的。”

    谢红菁眼里募地闪过一缕杀机:“你说什么?”

    “哎,小姑娘口不择言,你也当真。”刘玉虹皱着眉顶了回去,“小妍不许胡说,这个时候大家心情都不好,你少来捣蛋了。”

    妍雪道:“我不是胡说。帮主,芷蕾上京,眼下还不曾承认她的皇嫡身份。我想要是有瑞芒相助,也许更容易吧?”

    谢红菁沉默。

    “等慧姨伤势一好,我这就动身。一来,芷蕾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帮她都应该的。二来,”妍雪咬了咬牙,“我去找我亲生父母。”

    “找你亲生父母?”

    妍雪泪光一闪:“只可惜我不够争气,不能如慧姨的意。”

    沈慧薇这才仿佛提起了注意,向她看过来,想说什么,忽然就向后倒了下去。

    昏沉中,全不知身之所在。眼底里一阵灼热,一阵痛楚,天旋地转式的漆黑一团,又象是一团团黑色的雾。黑雾里渐渐的有了一点影子显现出来,闪闪焕着极耀眼的光芒,似乎是一个人,又似乎是一口钟,她不能分辨。莫不是黑白无常来勾命了么?那多好啊,就这样去了,永远不必睁眼,永远不必痛楚,永远不必挣扎。可是那影子又淡去了,淡得宛如风一样的轻叹:“唉……”一双即使流泪,也清莹得胜似璀璨星光的眸子温柔注视着她,“勇敢一些。别逃避,别逃避。”她悚然而惊,“瑾郎!”

    只见到茫茫原野,伶仃孤单的影子,茕茕独立。漫天劫灰冉冉升起,一片一片灰色的迷蒙,恍若烈火燃烧的余烬,半空中飞舞席卷,将那袭淡色的影子湮没在内,只余下失去色彩、失去人声、失去一切的苍茫世界。

正文 第十六章 而今誓雪五陵冤

    裴旭蓝抱着母亲放马狂奔,只觉方珂兰不住抖,他心下担惊,不时轻唤:“妈妈!妈妈!”

    方珂兰捂住了脸,脑海中巨浪翻腾,疯般地想道:“他在,他就在期颐!他不肯认我,宁可自残自毁,也不愿意再同我说一句话!”

    旭蓝听不到回答,越加担心,又怕那个恶鬼似的怪人从后追上,越驰越快。期颐是个日夜十二时辰四城开放的商埠中心,但夜晚宵禁,旭蓝夜行疾驰,不一时就有查夜人远远喝止:“站住!站住!”

    旭蓝心内从未有过如此烦燥,对于来人呼喝充耳不闻。眼见人影奔近,试图拦住去势,旭蓝绝不稍缓,马匹横冲直撞冲将过去,那几人大惊之下,纷纷向两旁躲避,只有一个身材魁梧之人自恃力大,大声咒骂着拦在前面:“臭小子,赶着去见阎王么?――”

    叫声未毕,旭蓝已冲至面前,右手一推一摆,那人庞大的身子腾云驾雾的飞了出去。

    方珂兰经此一扰,神智略苏,叫道:“阿蓝,停下,快停下!我们回去!”

    旭蓝一愣:“回去?那人厉害得很――嗳哟,不好!我们走了,妈妈岂不是很危险?”

    方珂兰知他这个“妈妈”指的是裴翠,苦笑道:“不用担心,他决不会伤害裴翠。”

    “是吗?”旭蓝怀疑地问了一句,终究不放心,“我回去看看。妈,你不可与我同去。”

    方珂兰道:“为什么?”

    旭蓝讷讷说不出一个理由,只道:“总而言之,我回去瞧瞧就是了。”

    方珂兰心中欢喜,伸出手抚摸儿子的头,微笑道:“好孩子,你顾惜我,怕那人伤害了我是不是?”

    旭蓝俊脸一红:“妈妈你武功高强,自然是不怕。但我觉得你似乎不想和那人动手。”

    方珂兰一震,这个儿子凡事后知后觉,尤其是和小妍那样精灵的丫头在一起,着实显着处处落在下风,其实仅是生性善良柔顺,易说易骗而已。

    她又是欢喜,又是尴尬,一时没有想好,是否把那平空冒出的怪人即是他生身父亲的真相告知,只怕他一夜之中,忽然经历大变,难以承受。只是那人动辄失踪十几年,如不能把握机会,被他一走,也许今生再无相见之机§躇之际,却见一群人远远奔至,她恼怒地哼了一声:“那帮家伙还真是够阴魂不散的!”

    一干人奔到跟前,却非先前被甩的查夜人,尽是清云弟子。清云近来多事,李盈柳在期颐城内一住半个多月,尚无法抽身回园,因而城中清云的驻防亦大大增强,裴旭蓝犯夜纵驰,他们也现了,纷纷上前见礼。

    方珂兰笑道:“有这么多人同在,阿蓝,你可不担心我们一起回去了罢?”

    旭蓝想起那人出现之时,身后命令的人明明白白便是云天赐,他执意回去,一来是记挂裴翠,二来也是有话欲与天赐说,若是这么多人同去,未免露了朋友行藏,迟疑道:“妈……”

    这一声称呼出口,猛觉得几十道目光,齐唰唰指向了他,无不有惊疑好奇之意。方珂兰笑道:“好教各位知晓,正想着回园之后正式公开呢,我日前已认了阿蓝为义子。”

    在众人齐声道贺之中,旭蓝微微变了面色。方珂兰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生怕他一恼之下,就此离去。

    方珂兰柔声笑道:“阿蓝,我们一起回去再看看可好?把裴翠接进园子去,我们母子三人一起住着。”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提起此话,旭蓝心下软了,料知她以寡居之身,突然间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出来,确有难以出口之处,微笑道:“听从母亲吩咐。”

    一行人折马回还,距裴宅门前尚有一箭之地,见裴宅之门依然洞开,而居室里亮起了灯光。方珂兰一阵气苦:“你招招狠毒,要害我性命,难道却肯和一个婢女闲话家常?”

    但随即现情况有异,方才悄无一人的宅院之中,有了动静声响,且个个脚步轻悄,仿佛余悸未消。

    人影一晃,旭蓝抢在她跟前,大声叫道:“妈!我回来了,你在哪里?”院落里,两个下人正凑在一起,听得突如其来的大叫,一个抖索,手中物事掉落于地。

    那是一盏灯笼,白纸糊成,白色烛心,烛火烧着了白纸,轻烟袅袅冒出。

    方珂兰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旭蓝见裴翠房中的白色灯光,不由分说冲了进去,陡然在门口站定。

    床上一个人形,连头带脚全身被床单罩住,腰间系的两根飘带垂至地面。

    旭蓝缓缓走上前去,掀开了那身上覆着的床单。

    裴翠平静躺卧着。

    旭蓝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看到死脖子里一道显著的红印,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那道红印。

    方珂兰不安地叫着:“阿蓝,阿蓝!”

    旭蓝恍若梦游地抬起头来,轻声问道:“是那个人杀了她,对不对?”

    方珂兰脸色雪白,胆怯地避开了那苦苦追问、指望得到一个切实答案的凄苦眼神。

    “不……”她抚住面庞,失声痛哭,“他不会杀她。阿蓝,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逼死了她,是我的罪过!”

    少年眼睛里的热切化作了失望,继之以冷漠。很奇怪的,那么易流泪的少年,此际眼中,却是一片干涸,半点泪痕的影子都不见。

    “妈妈。”他回转头,继续盯视着死的脸庞,柔声唤道,“妈妈。”

    母亲从来不是象云姝那样美丽绝俗的人物,几年未见,眉眼的皱纹连脸上的脂粉也是遮挡不住了,但在此时此刻,她是宁静而美丽的,显然是已被人抚平的紧闭的口舌,没有痛苦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皱纹,死亡的温婉,凄凄在她脸上焕开来。

    他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轻声道:“妈妈,我记得,我们在沙漠里走,步步维艰,你把我藏在衣服底下,让那滚烫的太阳,独自烤裂你的肌肤。我们只有一袋水了,靠这一袋水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你滴水未沾。妈妈……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懂得,你爱我的一片心。从来不懂得,我没有父亲,妈妈没有丈夫,你是多么寂寞。妈妈,你受了一世的苦,儿子还没好好孝顺你,你怎能就这样去了?”

    方珂兰愈听愈怕,心底愈听愈凉,拚命摇晃他:“阿蓝,别这样,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旭蓝放开裴翠尸身,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方夫人……”话犹未了,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方珂兰急将他抱住,细查之下,现他只是痛极攻心一时昏迷。

    他在妍雪遭受意外之时,若非有云天赐在一边撑着,以他那未经风尘染指的性格,只怕就难以支持了。在这短短一夜之中,接连遇到相认亲生母亲,生母用心不良,养母自尽的三重打击,再也禁受不住。

    方珂兰明知用内力催醒他轻而易举,却不愿意这么做。昏迷前一句“方夫人”已令她肝胆俱裂,再不敢想象,他醒来之后,又当怎么个怨她恨她,天翻地覆?

    彷徨无计,猛听身后有人吩咐:“尽快办理裴翠后事,入土为安。把阿蓝带回去,这里的事交由我来处理。”

    声音十分熟悉,方珂兰不必回头也分辨出来:“晨彤?你怎地来了?”

    王晨彤冷笑道:“锦云和你一道回来,单是你不见了人影,难道我和她一样相信你在期颐城里办帮内正事?”

    方珂兰垂了头,茫然道:“安排裴翠后事,她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总要一尽孝心的。”

    “开吊时过来尽尽心也就是了。”王晨彤一指点过,使旭蓝陷入深睡,“傻小子伤心过度,多歇一会大有益处。”

    方珂兰低声道:“他已经在怪我,如把他送回园去,我怕……”

    王晨彤细细的长眉一挑,眼睛一瞪,不耐烦地说:“你又来了,枉你长得象是很开朗的样子,干什么事情婆婆妈妈的不痛快!早听我说的,这小子一进清云,就把她结果掉,这四年里面从从容容尽有时间,哪至于你今晚殚精竭虑地赶她走,却弄成一团糟!要是让这小子亲自操持这女人的后事,他每办一件,就恨你一分,你和稀泥想当好人,可来不及了呢!”

    语气之间,王晨彤竟似全盘了解。方珂兰全然失却了主意,怔怔问道:“我带他回去,他反而就不恨我了?”

    王晨彤笑道:“这小子的性格,一向就是花好桃好皆大欢喜,谁都怕得罪,谁都怕惹伤心,你要是这一点都不懂得去做,甭打心思认他了!”

    方珂兰看着怀中儿子昏睡的面庞,泪水点点落下:“我认不到他了。他心里,只有小妍,只有师父,只有养他爱他的那个母亲,终不会有我。”

    王晨彤急燥起来,跺足道:“这是你的事!我可管不了!你倒底走不走?”

    也不等方珂兰表态,她径向远处,召集清云弟子与裴宅下人,嘱咐一连串事项。

    方珂兰原想把那怪人和见到鬼影的事告诉王晨彤,但见她声色俱厉,雷厉风行地指挥下人,把到口边的话缩了回去。

    独自怏怏地带着旭蓝返回清云园,安排在自己所住的浅金舫,让他睡下。

    意如煎,乱如麻,悲愁不定。王晨彤给他点上的昏睡穴,她竟是始终不敢解开。

    思前想后,耳边恍恍惚惚,不绝地反复回响着旭蓝昏倒之前的那个称呼,方夫人、方夫人、方夫人……“他不会再认我的,就连以前,他总是那么乖巧的笑容和亲近的态度,从此也是奢想了。”忽而又拿王晨彤的言语来自慰,旭蓝生性柔和,或过一段时间,养母身故的创痛淡去,又能与她亲近也未可知。

    只是,近在咫尺,他眼睛一睁,她怎么去面对他对这个母亲满怀的失望,甚至还有冷漠、怨恨?

    猛然想道:“他爱师父,更甚于爱裴翠。今晚他肯认我,多半还是想要求我救慧姐。倘若我能依他所求,也许他就能原谅我这无心之失!”

    想到这里,不由大喜,好似茫茫黑夜之中,忽见一盏明灯。

    在她颓坐的椅子近旁,是一串珠帘,因她心情焦燥,来回碰到了好几次,轻轻晃动出清脆的碰撞轻响,这时坐下了,眼光落到某一处。

    这串珠帘晶莹澄透,均是一色,唯有那儿,悬挂着一方紫玉水晶,珠帘轻摇,晶体折射出迷幻绚丽的色泽。

    这是约见的记号。挂起紫玉水晶,即是让她在约定地点相见。

    今夜情形一波三折,约她的人如今已在园外。但方珂兰沉吟良久,还是轻轻起身,向房内推开一扇门,露出一间精致华丽的小阁。她绝不停留,继续向内而去,卷起一幅字轴,后面赫然又是另一扇暗门,直通下地道。

    地道越走直是向下,走了一段,两边换由玻璃幕墙砌成,透出去可看到碧水荡漾,金鳞游弋。她所住之处名为浅金舫,乃是靠近水边,这条暗道,是通往水中央的水阁之路。

    水阁是十二云姝的大师姐灵位寄放之处,名之素馨阁,大师姐钱婉若早在清云园建成之前,便不幸谢世,因而素馨阁实际上从来无人居住。这些年来,她就在这里与人密见商议,方便而又保密。

    偏是这一回例外,未至水阁,听得琴声叮咚,有人漫然吟唱:

    “与年俱暮,愁将罪共深。聊将转风烛,暂映广陵琴。”

    琴音沉郁,音落落,似诉平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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