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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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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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慧薇望着那滩血,嘴角不自禁流露些许无奈的笑意。

    多少年以来,她心中期盼着的大限似已逼近,却在这样一个她绝不希望的日子里。

    能不能走出这片雪原?她曾出去,原以为她也进得来,然而这片雪原是那么荒凉、那么空寂,那么无边无际,雪一直在下,跨越这片山区的难度天天都在见涨,与此相对的,她的精力已一天不如一天。

    天极冷,风大,时不时吹起的粗雪粒子,迷失她的眼睛,而她额头、背心上,却禁不住阵阵的冷汗。

    这是力虚神驰的体现。

    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里吗?

    不行啊,还有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她想,玉和璧若就此“失踪”,埋在深雪以下,倒也不谓坏事,但这应该是没有阴阳老人那个变数的情况下。如果现在她放弃,造成这样一种局面,将害芷蕾陷入危局,那她非但这一生失败,她这个人整个儿就失去任何意义了。

    这已无关责任不责任,超出责任以上,是一种爱。

    是她将芷蕾带到这个世上。是她冷眼旁观看着芷蕾一步步走到如今。她就有这个必要。将她解脱出来。

    她无法安排、帮助、照料芷蕾走得更远。然而眼下是她一生当中。唯一能为芷蕾做好、把握好地事情。

    似乎这种想法↓了给她勇气和决心以外。还能给她力量。体内真气流转。似乎比前又好得多了。

    但是这也不过是心理上地感觉。实在她这来回地翻山越岭。所费精神甚大。而且脚上残缺限定了她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地努力。意志虽有余勇可贾。体力地透支却到了极限。

    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坐倒在地。看了看天时。决定今晚不再连夜赶路。茫茫雪原上已是找不到她出山时候尚能找到地避风口。到处是松雪、流雪。帐篷也无从扎起。从怀里取出那一小罐子黑油来。

    尽管黑油需用不多。尽管一路以来都尽量省着。但是进山地时候绕了两天冤枉路。这黑油用得还是差不多见底了。

    顺利的话,一、两天应该能翻过这群最难走的山脊了,今晚歇上一夜,明天就不用歇着了,这样的话,就用一晚,勉强也够了。

    火点了起来,她抱膝坐着。

    风很大,之前下了一天雪,将她衣衫全部打湿了,赶了一天的路衣服还是湿湿的,贴在身上,很沉,很冷,风一吹寒气似乎浸到了骨子里。她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就近取火也没有用处。

    她微微苦笑,看起来赶路的话要累死,不赶路的话,就要冻死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一点火光在眼前跃动,顺着风头东南西北不住转向,有几次火星子差点拂到了她地身上。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火堆,渐渐地那一束小小的火苗在眼睛里面放大了,好似撑满了整个天空。

    她的一生都浓缩在这个空间里。

    小时候贫困但是也很开心的生活,慈爱地父母、淘气的妹妹,家里撑不下去是由于父亲早逝地缘故,最大的支柱倒了,仅有的几亩地也被收走了,娘亲生了重病,姊妹俩百般无计抱头痛哭。

    那时候在招收弟子,这个帮派口碑不是特别好,尤其听说女孩子进去了往往患些不清不白的病被赶出来,更有甚者会莫名失踪,母亲不让她去,但她贪恋入帮的那几两银子。

    她在乡间劳作、玩耍,大家看待她如同男孩一般,既然说女孩去不好,她也没有多想,就成男孩子去考试了。

    那时其实已经有些以女孩为主了,因着两代帮主都是女的,但她天资聪颖,人又长得好看,才进去,就颇被看好,专门替她指了师傅。谁知这位师傅江湖中薄有名气,专门走地阳刚路子,是只给童男子练的,她哪儿懂?别人又哪儿看得出来?只见她学来学去一点进益也无,便道她资质愚鲁无比,师傅又气又恼,打骂上身。

    终于有一天女孩儿家身份戳穿。为什么要扮作男孩子?有何居心?不是叛徒就是奸细,她不懂江湖险恶,更不知道这个帮派小归小,其实背后却有极大地机心,一点小小的怀疑,便能致错杀一万不错万一。一家三口被抓起来,在一个空旷旷地古庙里,执仗明火,把当中的地挖出一个大坑来,将她母女投下去。

    一铲土、二铲土,几乎埋了大半个身子,她脸儿涨得通红,胸口剧痛,而妹妹在旁边哭,起先大声地哭,渐渐的声息小了下去。

    这时候祖师的命令下来了,把她押到后堂去,重新审问。所谓

    便是个囚笼,若说她一生心里都没走出囚牢,正是~的。

    思绪和火里的画面一样在乱跳,那是她平生从不愿忆及的片断。有泪、有恨、有悲,还有无休无休的害怕与寂寞,她在空城以下住过的两年,终于练成天人合一闯过三关,重回人间。

    那一次和今天真是象,也是无边无际的晶莹雪白。但当时她除了心里的悲伤以外,一如早晨冉冉升起的朝阳。年轻真是好,她有无穷的勇气可以支配,还以为悲伤的黑夜过去,她终是有一个圆满的白天。

    很幼稚,很天真,只是坐在几十年后的黑夜里,她想,其实她有过机会的,非常不圆满的黑夜,但要是她性格有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的开朗,她还是可以有一个圆满白天的。

    第一不该碰上纠缠钟碧泽。

    第二不该错付痴情钟碧泽。

    第三不该重新相遇钟碧泽。

    都是他。都是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误她一生!

    要是没有他,她不会让人嫌弃如是。要是没有他,也不会有牵缠半生的痛苦。要是没有他。但是她生命里要发生的事情终归是要发生的,要是没有他,有什么不一样呢?

    于是她看到瑾郎。她去世十余年,面庞仍如昨日般清晰逼真。她似乎都可以看到她呼吸之间微微吐露的白气,就好象是站在她面前一样。

    瑾郎她比自己看得明白、看得真切。她不理会这个钟碧泽。她让这个本该在生命中浓油墨彩的男人,变成淡淡一道轻痕。她这么做了,远远比自己有决心和魄力。

    可是,瑾郎早早地死了。

    她活着痛,可是瑾郎死的时候,痛一万倍。她把一生之间,悲怮、愤怒、失落、背叛、惊恐、绝望,都一一遍历,以至死去。

    瑾郎根本就不是她,瑾郎从未有过那样一个黑暗的不圆满的过往,而且瑾郎比她有勇气、比她坚强一万倍,到头来,却也比她落得悲惨。

    难道真是天注定?

    火堆里的画面继续跳跃着。涌现一张又一张年轻且生气勃勃的面庞,有嗔有怨,有怒有喜,可是眼睛大多是闪闪的发着光。更多的还是在笑,尤其是小妍,各种各样的笑脸、怪脸、鬼脸,每一个神情都在目前,有时是生气了、耍小性子了,不理人了,转眼间便也笑起来。

    那个孩子,真的很喜欢笑啊。

    从这点来讲,她比瑾郎的幸福,不是一点点。瑾郎有女锦云,纯孝纯善,但她不能亲见她长大,**成家,她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夭折在怀里,她还亲手放弃了自己初生的婴孩,在洪荒这个森寂无边的地方。

    她还有机会为这些孩子做些事情,有机会看着华妍雪、还有施芷蕾,她们对她忽笑忽嗔、撒娇撒痴,这是怎样一种幸福?怎样一番甜蜜?哪怕她今时今日便就死了,她所拥有的圆满,毕竟也是胜过瑾郎的。

    眸子一夺,她从走神里脱出来,便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噤。以手蒙住双眼,心想怎么就忽然又回到从前去了呢?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以前都是触景生情,想起零零碎碎一些片断,而这次是差不多把一生都回忆了一遍。

    这过往,她一件件记起来,甚至连第一个师父的面目也似隐约在火光里出现过了,妹妹也还是没长大的稚气颜面,母亲还是花白着头发,愁苦但慈祥的笑脸。都是几十年那般模样。

    听说人死之间,常回味从前。突然之间想到那么早的事情,看起来她的生命之火,真快燃到尽头了吧?

    “我求得不多,只求最后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半个月,不不,十天就够了。”她低声说,“老天爷,我从不曾向你求过什么,只求这一次,再给我十天,让我走出去,让我把那个隐患彻底解决掉,让我为女儿做一件事就够了,老天爷,求你开开眼,开一次。”

    还是冷,寒气打从身底下上来,激入心房,再从心里,贯入四肢百骸。

    不可以这么呆下去,这样子坐上一夜的话,多半就生生冻死了。

    她撑着冻僵的手足站起来,取出一颗药来服下,这是谢红菁给她开的药丸,效力不错,但是每天服药有定数,多服了良药就变成毒药了。但是她只要十天而已,所以也没什么,服下不多一会,身体里的热量和真气都充盈起来。

    她灭掉了火。就在这个时刻,听见一点声音。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不是风声,不是雪声,而是一些很明显的异动。

正文 第三十三章 (2)

    起身,缓缓向着异动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是一阵风凑巧吹到她这里,显然并不是很近,她耐心捕捉着这种声音,一步一步走过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情,茫茫雪原自身难保,这一点小小的声音又算得了甚么呢?但她便是这么一步步走了过去,仿佛就是冥冥中的指引。

    声音接近了。

    她听了出来,是人的声息,仿佛是一种大喘气,更象临死之前的呼吸,出多进少,浑浊,夹杂着颤抖。——这是很容易想的,如果人之将死,又在这么个情境之下的话,就是冻也要快冻死了。

    眼前突兀地冒出一个庞然大物,沈慧薇怔了怔,才发觉那是一只类似雪舟样的东西,但又造得不伦不类的。

    声音是从这个东西里传出来的。

    沈慧薇足尖轻点,轻轻跃入那雪舟,便不由呆住了。

    但见一人背朝上,一动不动卧于雪舟,生死不知,夜晚雪光折射出来迷迷蒙蒙的光,竟显得那条背影十分眼熟。她俯身下去,扳着他的肩头看了一看,忽地一股冷气直冒心头。

    “杨大哥!”她不可置信地叫,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杨独翎脸色青白,双眼紧闭,但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急促。沈慧薇原已吓得手脚冰凉,见状方才松了口气,只愿他是被冻至斯,别无大碍。

    试了试他地心脉。心脉跳跃若有若无×缓不定。这种情形。绝不是因冷所至。竟是极严重地内伤。一一探过其他经脉。六经八脉。差不多都齐齐断裂。然而若说要全部断绝。却又还有一息相连。她心头大乱。完全不能料到会遇见这种情况。一颗心却无休无止地沉了下去。

    她取了颗药丸欲喂他服下。但杨独翎牙关紧咬。吞不下去。她按住他心口。给他缓缓渡了力过去。但只运气三下。便觉他心脉俱震。全部都反弹回来。反而将她也离开了。这是受霸道已极地掌力所伤。

    不能承力。不能服药。沈慧薇通于药理。很明白这些都说明什么。纵然救回来。他也从此变成一个废人。

    摸他手脚如冰。她解下自己地披风。给他披上。而后取黑油在船头点燃。而后便扶着他坐起来。紧紧握住了他地手。

    她不知过了多久。杨独翎始终有呼吸。但过了很久很久。她连自己也快冻成了冰。他始终不醒。

    “杨大哥。杨大哥。”

    她心里的恐慌犹如暗夜,茫无边际,轻声道,“杨大哥,你醒来好不好?”

    “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独自在这里?冰天雪地,千里无人,你造了这条船儿,便以为能用它来接引我么?这是大海捞针,然而你也终于是找到我了,可是你呢?为什么这样?是谁伤了你?有谁可以如此轻易地伤你?”

    王晨彤?但王晨彤几乎是可以排除,就算能易容杀人,这种至霸道的掌力她也用不出来,况且她毫无杀杨独翎树敌的理由。

    阴阳老人的可能性更大些,不过同样也是无杀他地理由,而且杨独翎所受的掌力一味霸道,有阴阳老人出手刚柔并至大不一样。

    普天之下能够以一己之力杀掉杨独翎的人本来就少,而在这荒凉无际的封山区以内,除了这两个人,她更想不出有第三个人选。

    她抱了他很久,他的手足也并没有稍微暖和一些些,至于内力则是完全渡不过去。她终于下了决心,把药丸放入口中,含着差不多融化了,以口对口给他喂了过去。

    他的内伤极重,别说这药不是针对他的伤的,就算是仙丹妙药,能把他救回来,六脉俱断此后也不过是个废人,但是她只要他醒过来,问明白是谁所害,而他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地,那是不用想都知道。——就因为太明白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才要他最后说两句话,起码是她要弄明白,他是不是为她做了枉死地鬼。

    除了喂下这颗药以外,她不能再做什么,只是被动地等待。时间分分流逝,漫漫长夜轻悄滑过,杨独翎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反而是粗重的呼吸,一声一声,相隔时间更加长了,胸口起伏的也愈是厉害,出的多进地少,当他不能再进气的时候,也是这个人生命走到尽头之时。

    沈慧薇轻声道:“杨大哥,你听我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为什么会这样?又好象是多年前我刚和你认识,你也是这个样子。但是那个时候我年轻,也有精神,也有勇气,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杨大哥,我很累、很累了,你不要这样子,不要吓我。你如今是有家有室地人了,亦媚她在家里等着你呢,你记不记得?初云他还要你的

    杨大哥,你听见没有,听见我和你说话么?你还有你别这样,醒一醒、醒一醒好不?”

    象是冥冥之中有个什么力量,叫他从很深很深的睡眠里面醒来。不对,那不是睡眠,是一个深冷的冰窟,他掉了进去,却是那样疲惫乏力,再也爬不上去了。

    只是心里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希望,他是为什么掉进这坑里的,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未能完成,要重新站起来,虽然很累很累,可是因为那件事情,起码他要留个讯息下来,不能无声无息地就消失在冰窟里。

    沉沉地、沉沉的,手指动了动。

    沈慧薇抓着他地手,低声道:“杨大哥?你醒了,听得见我说话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你醒一醒,杨大哥,听见我说话了么?”

    好象是她的声音。怎么会有她地声音?想得太深、太久,也太苦,然而当他累得再也睁不开双眼时,总有她的声音。“杨大哥……”只是好远,遥远得仿佛随风在飘,极其微弱地传进这个雪冷地深窟之中。他一生,都象现在这样,距离她好远。

    “杨大哥?”

    他的手指缓缓动着,因为手指在动,似乎是把全身力量都用到那根手指上去了,于是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手指一下一下地动,艰难,但是有规律。他在写字。

    沈慧薇注意到这一点,便将自己的手缩回来,紧张地瞧着。当是时,他必然是在写出某些真相。

    却看他花了好大的力气,好些时间,只写了一个字。沈慧薇眼泪顿时坠落下来,道:“是我,杨大哥,是我,你找到我了,我平安无恙。”

    这个字,却是一个

    杨独翎唇边勾起微弱笑意,接着又写,这次的字简单得多,是两个字:小心。

    “小心?小心甚么?”沈慧薇道,“杨大哥,你叫我小心甚么?是人吗?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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