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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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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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一程,骂一程,也是真情流露,怡瑾不禁恻然。忽见师娘抱着坛子向住所走去,大急追上前去:“师娘!”

    “干嘛!”萧金铃一声怒喝,看样子,她是把一腔怒气都发在了吴怡瑾身上,“你这小狐媚子,你害死了他,还想干嘛?”

    吴怡瑾惊呆了,立刻满脸通红,这种言语是她闻所所闻,硬着头皮道:“师娘,请您赐还师父的骨灰。”

    “什么意思?!”

    吴怡瑾道:“师父的遗命……他、他……”

    当着一个女人说,她丈夫身后要和另一个女人合葬,这实在是说不出口的事。萧金铃也显然没有想到,冷笑道:“怎么,你还不肯放手,你是要抱着骨灰坛子嫁给他呢?还是一片纯孝,打算给你师父殉葬呀?”

    吴怡瑾忍耐不住,终于哭了出来:“不是的……不过师娘,请把骨灰坛还给我。”

    萧金铃冷道:“行!你眼里没有师娘,我也不要你这徒弟,你得他四年真传,想必武功高明得很了,那就从我手里来抢吧!”

    ——和这个孩子虽然连今天在内也不过两面,但是萧金铃已经深知她不可能会做出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因此一面说着,脚步一点儿也未曾因此而停留,但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看起来冷漠而怯生生的女孩子仍然低着头挡在她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萧金铃不免吃了一惊,呵斥的语气掩饰着意料之外的惊骇。

    吴怡瑾跪了下来,却不说话。她不能亲口说出伤师娘的话,更加不能辜负师父的遗愿。

    萧金铃几次欲脱身,总是被吴怡瑾抢断了挡在前面,她真是恼羞成怒了,恨不得举起手来,就把那个坛子往那女孩儿身上砸过去。

    “因为我父亲临终前交代过,他的后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理。阿姨,拜托你就放手吧!”

    毫无预料地,萧金铃紧攥着的那个青花磁坛脱手而去,转移到了满脸微笑的成湘手里。

    萧金铃气得浑身发抖,骂道:“是你这个没有家教的臭小子!你还是我喂了几个月的奶水才养大的呢,翅膀一硬,就忘恩负义啦!”

    成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唇边仍然挂着这个场景全不相符、漫不经心的笑意:“阿姨,您哺育之恩在下从未忘过,正如吴怡瑾她永远认你是正式的师娘一般,这一点您完全无庸置疑的!”

    萧金铃冷哼了声,一时发作不出。——她是曾经在成湘幼时行过哺育之责没错,但她所做的也不过是喂活他而已,对待这个“儿子”的态度可说奇坏无比。剑神正是由于发现了这一点,才宁可把儿子远远的送入深山。——基于此,她对长大了的成湘难免有些怯意。

    成湘一手把怡瑾拉了起来,正要扬长而去,萧金铃厉声喝道:“慢着!——怎么说我也是他妻子,有权知道他身后的去向!”

    成湘驻足,脸上突然现出一种迟疑的神色,望望怡瑾:“我想,也许把骨灰撒入大海就可以。”

    “什么?!”萧金铃气极败坏地惊叫起来,“把他的骨灰撒进大海?他是、他是要——”

    成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身子微微颤抖的少女,语声柔和:“他遗言同我母亲合葬,其实没有这回事。我母亲垂危之时,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死亡的痛苦,她是自行跳入大海的。所以,没有尸身,没有骨灰,更没有坟墓。我想,他那个时候之所以会那样跟你讲,是因为他想你有勇气面对未来,他给你一件事做,你就还有信念和希望。如今不得不告诉你,但我希望你是足够勇敢,对我父亲来说,在蓝天之上,在碧波之中,在黄土之下,意义都是一样的!”

    吴怡瑾怔了半晌,眼泪缓缓落下:

    “在蓝天之上,在碧波之中,在黄土之下……我明白了,是因为我太糊涂……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我有件事情可做。我让师父操心,几乎连他丧后,也还是让他操心。”

    成湘道:“你想通了就好,他一定会满意了。”

    “在蓝天之上,在碧波之中,在黄土之下!”萧金铃难堪地呆立了一会,发狂似的冲上来,“好啊,他要自由是不是?他要跟那个狐媚子在一起是不是?他宁可死了也不需要见到我是不是!我也不稀罕!我才不稀罕那死鬼的一把灰!他要自由,自由,我给他自由!”

    成湘完全不曾防备,眼见萧金铃猛扑上来,抽剑狂劈乱斩,他退之不及。募然,一声脆响,成湘怀里抱着的那个坛子,霎时粉碎开裂。飞灰从坛子里滚滚扑了出来,弥漫了整个灰色的天空。萧金铃瞬间脸如土色。

    “啊!”

    成湘听她说到“狐媚子”的时候,已经掩饰不住怒火,骨灰坛碎裂,脸色更是变得难看之极。

    但他这时顾不上和这个女人计较。

    吴怡瑾不顾一切的挣脱开来,伸手到空中,拚命地试图挽留,哭着说:“不要!不要这样!”扑着那些飞扬的灰,然而禁不住那些粉尘在风中,在林间,在她的指缝中悄悄滑走。她哭着,万般情急,丝毫没有了以往的冷静淡漠。

    成湘看着她的表情,忽然由衷难受。父亲因为他长得酷似母亲的缘故,从他有记忆起,就是有意的避开这个亲生儿子。因此对他而言,父亲只是一个记号,除了天生的那份血缘关系以外,其实并没有深刻的感念。然而世事是如此奇妙,父亲撇下了长相酷似母亲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却领养了另一个长相酷似母亲的女孩子,与之相依为命,互为依存。而现在,这个女孩子代替了他对于父亲的所有浓冽的真挚的情感。

    “别这样……”他试图安慰,“我觉得这样也好。反正他是希望自己自由自在,我想在这里,和在大海,真的是一样的。”

    吴怡瑾站住,道:“我知道。请你离开一会。”

    萧金铃早已逃去∩湘看看她的脸色,伤心里面透出一股子决绝和执拗,知道这个时候决计没法相劝,只得叹了口气,尽管不放心,还是慢慢的走开了。

    骨灰纷纷扬扬地洒下,无休无止,难解难分。她流着眼泪跪下地来,捧起一掬,随风而逝,又捧起一掬,不知是尘还是灰。

    虽然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灰哪些是尘,哪些随风飘逝,她仍然坚执着把外衣脱了下来,平摊在地上,一捧捧的掬起所有掺杂在泥土中的粉尘。

    专注地做着这件事情,她的眼睛不再哭泣。衣上堆满尘土,在那灰黑的泥土里,是一种微微发亮的明灰色。即使是沉黯的颜色,也仍然是带给她明亮和温暖的感觉,仿佛是师父的微笑,他的关爱和他的抚摸。

    用衣裳裹起师父的骨灰,慢慢走到那个大湖边,抖落衣裳,尘土随波而去。流出山外是流泉,流泉汇入小溪,小溪汇入大河,大河汇入大海。师父总归会回到万顷碧波之中,总归会在那里同他生死系之的人重逢。

    “我是不孝的徒儿,连亲手送您回归自由也做不到。”她低声说,“但我明白师父的愿望了,我不再做一个不懂事的徒儿。”

    她缓缓起身,收束衣冠,看看天时。

    几颗孤星在深蓝色的苍穹中发出微弱的光,夜已深。

    回去的路上,经过成湘的房间。她犹豫了一会,轻轻扣了扣窗弦。但没有回音。

    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向着山坡下面走去,经过一个小树林。

    树林里摇曳着月光的碎影,凄凉而冷清,严冬冷酷,厚厚的落叶到处结起严霜。吴怡瑾悄悄的踏足过去,悄轻无声,片尘不起。

    “成湘哥哥……”

    “好了,别叫了,我心都快给你叫烂了,已经到这里了,没有别人,有什么事快说吧。”

    “成湘哥哥……”

    “你倒底要说什么?”

    “是……是我妹妹……”

    “你妹妹?她不是送到太平庄那个秘道去了吗?”

    “她的情形很不好呢。”

    “你不是说过只要替她放血,由血亲过渡给她就可以?”

    “是,我学来的方法是这样,可是……”

    “嗯?”

    “她放过一次血以后,就一直昏迷,我下午又急着赶回来,不敢多留。”

    “你和我讲也没有办法吧。”

    “不,成湘哥哥,有办法的,我想请你和我一道过去,你去看看她,你不是也会医术吗?去帮我看看她吧?”

    “我的医术……只是三脚猫而已,治治外伤还无妨。”

    “成湘哥哥,我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求你了∩湘哥哥,你和我一起去,我就算是晚点回来,你是客人,帮主她们就不会很仔细的追问∩湘哥哥,你答应我吧。”

    “原来说到底你想利用我!”

    成湘又好气又好笑,望着珂兰梨花带雨的脸,却不好意思回绝,忽然一本正经的叫她:“阿兰!”

    “成湘哥哥,你答应了吗?”方珂兰惊喜地抬头。

    “呃……我的意思是,你确定她治得好吗?万一治不好,你纵容她在世,或许会带来无法预计的灾难呢!”

    “成湘哥哥,我可以对天发誓!”

    怡瑾静静地站着,忽觉双足冰冷,见夜露洇湿了罗袜。她缓缓俯身,把手中握着的相思剑缓缓放于地上。——她在地宫之战前把相思剑给了他,而后因他受伤,她又替他拿着。——悄没声息的直起腰来,转身走了。

正文 第十八章 密室

    她无悲无喜地走,一如初失师父的那几天,脑海里一片空白。黑夜里阴云翻涌,氤蕴着不为人知的悲伤与艰险,她在沉沉黑夜里走,孤单有如秋叶凋零。

    有轻捷的马蹄声传来,经过她身旁时,低低惊噫了一声:

    “瑾郎?”

    这种叫法绝无仅有,是沈慧薇。

    “你去哪儿?”

    两人同时问出,沈慧薇不由得笑了起来,伸出手,“上来吧。”

    “嗯?你又要去那里?”沈慧薇听见她的想法,募然回过了头,张大眼睛问道,似乎非吃惊。

    “钱师姐救了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心里放不下。当时,是不应该匆匆忙忙就走的,我太糊涂。”

    沈慧薇道:“但那个地方,这些天的戒备会愈加严格吧?”

    吴怡瑾闷闷不乐地回答:“是,但我非去不可。”

    雪狮子奔驰许久,来到连云岭山外的的官道上,一到平地,奔得更快了,耳边呼呼的风声过去,周围景物插翅疾退。吴怡瑾忍不住问:“你去哪里?”

    沈慧薇噗嗤一笑:“我在等你什么时候问呢。”

    吴怡瑾悻悻然白她一眼:“这也好笑吗?”

    “不好笑。但我看着你这般愁眉苦脸就憋不住呢。”沈慧薇笑道,“瑾郎啊,你就不能多笑笑嘛。一个人老是一个表情,于健康不利呢。何况你笑起来远比现在更美。还有,你也不要老是戴着一幅面纱,整天套在那个里面,不见阳光,脸色有你衣服一样白了。……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吴怡瑾板着脸道:“你在说就行了。”

    “啊!”沈慧薇颓唐而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师父和你相处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嫌闷吗?”

    吴怡瑾忍无可忍,道:“我听说有人独自住在地底下两年之久。”

    沈慧薇笑了:“是啊,是我太寂寞了,所以拚命和你说话呢。”

    吴怡瑾说出了那句话,就感到后悔,慢慢地伸出手去,握紧她:“慧卿。”

    沈慧薇又叹了口气,看样子是不可能使她说更多的话了,只好自动招供:“我也去那个地方。”

    “为何?还是去找东西?”

    “是啊。”沈慧薇头微微一侧,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奇异光芒,“叆叇虽然暂时平安,但是和节度使大人已经有了那番过节,目前状况决非长久之计。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总是后患无穷。”

    “你究竟在找什么?”

    沈慧薇忽然沉默下来,探手入怀,捏住了那枚平乱印,想起那个自称钟碧泽之人。钟是皇姓,那人举止言行里透着横行无肆的霸气,又有平乱印,一定是握有兵权的亲王之辈。

    但是平乱印却不能乱用。如果黄龚亭没有明显的逆反之意,即便是上次的乱命派兵,也不能用平乱印来压之。但是那个人为何赠以平乱印?没有那个方面的用意,应该不会胡乱给印才是。想是知道某些内情,但又无法立刻逼出反迹。这样来说,黄龚亭如果实有反意,万一风声紧动或证据泄露,那就一定会逼他现出原型。

    问题是这件事能对那一见面即感投缘的白衣少女直说吗?并非不信任吴怡瑾,只不过兹事体大,万一被其他人得知她拥有平乱印,如此重大的物事只会带来灾难。

    她不开口,怡瑾也不问,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你怕他,不会吧?你不是有平乱印吗?……呵呵,呵呵……阿慧,从小到大,你有什么瞒过了我的啊?”

    那个声音陡然在心底响起,沈慧薇悚然一惊,想:“这又是什么秘密了,他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连姊妹都不敢告诉?”

    “我想找到他逆谋的证据。”

    于是把平乱印由来说了一遍,吴怡瑾静静听完,道:“但如此盲无头绪的找来,是很难发现的。”

    “你就算见到了钱师姐,能顺利把她带出来吗?”

    吴怡瑾想了想,微微笑了。

    两人在城外绕了一段远路,然后弃马,潜入城中。依照上次的老办法进入黄府,出乎意料的顺利,反而有些不安。照上次所见,府内的护院就不少,而在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以后,整座府邸却是安安静静,除了外面的几支队伍以外,越是接近内园,越是一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点烛不燃。

    重重暗夜里,传来一串凌乱无章的脚步声。人数不少,但似乎是一般没有武功的僮仆之流,赶得匆忙而惊惶。

    人影渐近,一群人抱着个长形的东西,慌乱的经过,背后隐隐有哭泣之声。

    吴怡瑾打了个手势,示意仍照上次一样分头行事,随即跟上了这一只奇特队伍。

    那几个家人的确是没有武功,丝毫不能发现背后多了一人,并且不断低低相互催促:“快,动作要快。”“真倒霉,为什么偏偏派我们去做这个事?”“别罗嗦,你不要命啦!”

    语音也是急促而微带惊惶。吴怡瑾看那个长形包裹,越觉可疑,那样子象是软软的,有一点份量,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一行人渐渐来到幽僻处,到处是高大的松榕,伞盖顶得就象黑茫茫的天,人的脚步声在落叶上重重踏过,远处有一两声夜枭凄厉的鸣叫,空气里渐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熏香味道。吴怡瑾小心分辨着那种味道,不由微微改变容色。——那仿佛是一种武林中极其罕见的毒瘴,无形无质,只有些微难以区分的味道,拥有它的人屈指可数,林子中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又是谁在掌握着这种瘴气呢?

    一幢低矮建筑出现在林子尽头。是一所圆形建筑,其上封顶,若说它是一个房子的话,却无梁无窗,甚至没有门,正东方向的墙上,醒目的刻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肃穆森冷。抬着包裹的家人齐齐停步,有种噤若寒蝉的敬畏。

    “把它放下。”

    声音陡然从圆形建筑内传出,却似是九幽地府的鬼火。来到这个地方,见那参天浓荫、奇特建筑以及六字明咒,本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这声音更令人不由自主冒出寒气。

    几个家人把那个包裹放于六字真言前面的一块光滑的石板之上,抬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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