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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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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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指魔嘿嘿轻笑,低声道:“闪族素有血祭习俗,师弟从不相信这祟邪的一套,常对我说,等他即位圣尊,就要废除这一不合理的法则。但那一年我却被选上了做守护圣女,圣女一时虽有尊荣无极,那只不过是族人希望以她血祭为本族祈福而已,终不免一死。师弟不忍见我送命,又知他一旦逃走,族中数我武功最高,上代圣尊和长老们无论怎样也不会枉顾这一点继续让我血祭的。可惜我非但不了解他的苦衷,还一个劲儿的怨恨他拣那旺枝儿飞去。”

    沈亦媚不语。

    “他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很快成为武林中最出名的后起之秀。由于中原人视闪族为洪水猛兽,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出身,但因为他的经历实在过于顺利,使他产生了非常乐观的思想,甚至雄心勃勃,一心为闪族谋个正式的地位。他解救了一个落单遇难的族人,把他安插到了江南,这就是江家的来由了。经他刻意安排的,还有这么好几户人家。

    “师弟有一个好朋友,来头大,家世好,两人推心置腹的相交十来年以后,他认为是可以对知己倾心相告的时候了,希望朋友鼎力相助。不料那朋友心中一向对他又嫉又恨,只是武功才略不如,假装相好而已。一旦获知机密,当即大白于天下。一夜之间,我师弟成了人人可打、可杀的不齿败类,妻子儿女尽皆被杀,甚至把他们死后的尸身曝在城头,师弟前去偷取尸身,中计受伤。幸好我一直在关心他的行踪,率领族中高手奇兵突出,将他救了下来。

    “我原指望他就此灰心失望,留下来好好的整顿闪族。我们有十万族人,只要能善加利用,有何大事不成。但他历此惨祸,心性大变,再度脱离我族,杀光仇家以后,从此假死隐姓,暗地里做了无数坏事,这我都是知道的。”

    面具后锐目森然,说道:“师弟把你带到雪域,关起来练了一年功。我暗中来看过你几次,你大概不知道吧?”

    沈亦媚摇头。

    “你初来时气息奄奄,就和现在一样,和大半个死人差不多。我从没看见过一个人,生机恢复得这样快,而且学我族中最高深的秘术,连我和师弟百思不得其解的,你也一看就会。我劝告师弟,这丫头天分太高,你如真喜欢她,便索性待她好些;如只想利用,必成后患。怎奈他全不肯听,始终是又传你武艺绝学,又百般虐待羞辱于你。哼,五六年前师弟宣告失踪,我便知定是你暗中杀了他。好丫头,果然干出这等逆诛师祖,欺世盗名的事来!”

    沈亦媚咬住了下唇,目中泪光一闪而逝,那温和柔顺的态度之中,忽现出倔强之色,道:“纵受天下弃,不可为天下弃之事。师祖前半生运骞,后半世行事乖张,人神共愤,不死不足以谢天下。”她语声起初微带哽咽,说了几个字,渐复平静。

    六指魔笑道:“你嘴里说得冠冕堂皇,我可不相信。他侮辱了你,毁你一生,令你背负一生一世不得解脱的耻辱,难道你还会有这么好心,在闪族出事时跑过来,施以善意。”

    杨独翎身躯一震,他早就听得呆了,越听越是不详,终于经由六指魔说出“侮辱了你,毁你一生”这八个再确定无疑的字眼,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茫然地退出一步,心头灼灼地燃烧起来。

    六指魔说了这么一大篇的话,就是等待这一刻,电闪掠出,把无力抵抗的沈亦媚轻松擒了过来,交回到身后,冷声道:“前面那个人胆敢稍有异动,立时给我杀了圣女,以奠族人!”

    六指魔身份虽露,但她已经做了一甲子以上的圣尊,族人目为神圣,这一夜拚命抵敌,在这危难关头,谁也不由此而减弱了半分尊崇之意,轰然应道:“是!”

    杨独翎生生刹住脚步,一霎时悔之无极,叫道:“不可伤她!”

    六指魔冷笑道:“丫头,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师弟是同样的人,既为天下弃,便不惜逆天行事。”袖中取出一枚短约四寸的漆黑铁笛,就到唇边,一记尖利呼啸自笛内发出。

    笛音有若狼嚎,有若鬼嚣,断断续续,粗糙难听之极,配以深厚无比的内力,远远送入沉沉山谷之内。

    吹了约有一盏茶时分,杨独翎好似觉得这笛声突然无比响亮起来,阵阵狼嚎,愈加毛骨悚然。

    对面山谷骇然大呼:“狼群!狼群!”

    天边曙色一跃击破迷蒙,雪地晓色,亮极耀眼,但见滚滚狼尘,不知有多少只野狼,疯狂涌来。那时对面篝火犹未全熄,众狼闻得召唤魔音,心神俱丧,哪里还顾得畏光畏火的天性,不计生死的纷涌扑上。霎那间惨声厉叫,回映深山,连绵不绝。

    杨独翎方知六指魔何以要讲那个故事以分他心神,皆因中原群豪做事太过狠决,终激得她邪性大发,以闪族秘术召唤狼群,以最后一击来使对方付出相应代价。群狼密密麻麻,不知有数万以计,如不能及时制止,上千英雄豪杰,能生还的只怕不足一二。

    这武功高卓的男子颤抖起来,恨不得掩起双耳,以不闻对面那人狼厮杀的连声惨呼。然光天化日,碧血如缕,浸透大地;他自知无数生命悲歌,从此铭刻心底,化作一道道永不褪却光芒的利剑,时时切肤。

    六指魔收回短笛,指使手下放回沈亦媚。

    沈亦媚避开了急欲相扶的杨独翎,奔至崖边,怔怔地看着对面,秀目中晶莹闪亮,一直将落而未落的泪水顺颊滚落了下来】风袭来,她孤伶伶地临崖而站,摇摇摆摆,衣襟微张,宛要乘风归去。杨独翎眼眶一热,记起她在卡塔雪山上,天神般的凌虚凭风,进退自如。

    沈亦媚目光移到西面高地,那边和正面的山谷是完全不同的崇山峻岭,看上去连绵一处,实则相距甚远,就连景色也截然不同,这边是深积数尺的雪谷,那边则到处是灌木荆棘,往远处是莽莽丛林。

    西边高地,和琉璃堡之间也隔着一道云雾缭绕的深渊,距离较正面略近,约有四五十丈宽。

    沈亦媚忽的回头,说道:“师祖伯,请大发慈悲驱散群狼,我能相助族中各位弟兄尊长安然脱险。”

    六指魔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连杨独翎亦半信半疑。

    沈亦媚肃然道:“若我存心欺骗师祖伯,教我葬身狼腹,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这个誓言立得古怪,沈亦媚命将顷刻,况且身处琉璃堡这种与世隔绝之地,六指魔即使有心将其千刀万剐,也不会死于狼群口中。

    但这古怪的誓言反令得六指魔心生犹豫,素知沈亦媚聪慧过人,见这少女目中切切,半分不似随口玩笑,当即取出短笛,复吹一曲。

    不过狼群召之容易,喝退却难,等到对方稍稍平静下来,检点人数,安抚战场,据万狼奔腾之际已相隔了三四个时辰。

    六指魔沉声道:“你这可说了吧?”

    沈亦媚站在西边崖侧,微笑道:“出路便在那里。”

    六指魔怒不可遏,骂道:“贱人,竟敢骗我!”

    一个人武功再高,一掠五六丈,已是极限,西边高地相距琉璃堡足有四五十丈之远,凭人力绝难逾越,六指魔气得浑身发抖,杨独翎急忙抢在两人中间。

    沈亦媚忍不住泪光泫然,她只感全身肌肤灼痛不已,仿佛体内的血液,随时将要破体喷薄而出,临死之时,定力大减,只听得一言侮辱,已是难以自抑。

    旋即平静下来,淡淡道:“两边相隔四五十丈,自是人难跃渡,但若尽全力投掷重物,是否也到达不了那边呢?”

    六指魔双目闪闪生辉,道:“说下去!”

    “若是以绳索拴以大石,对准那边的树木投掷过去……”

    这话不用说完,就连杨独翎也露出了喜色,六指魔颤声高喝:“快!按照圣女所说的去做!”

    这个办法其实并不甚难,但众人被琉璃堡那体嵌岩石的悬空意象先入为主,一开始仍把一线生机存于与外界相通的吊桥,后来忽逢绝境,心丧若死,以致是再也想不到求生他途。一旦想通,可说是半点疑问也没有。

    岩石上到处是青苔软藤,一根根割了下来,相连数十丈,尽头处用大幅布料裹住了一块石头,与藤尾打紧了结。六指魔亲自持在手中,看准对面情形,奋力投掷,重石挟风呼啸飞出,直落对面,象是生具灵性一般,石头从一棵大树的左边擦过,转弯自右边绕出,刚巧缠了一圈。

    堡中欢天喜地,人人喜笑颜开。此法虽说简单,若无绝世神功,亦难办到,族人对圣尊的崇拜信服,不由得又加深了数分,把发现她性别的秘密,更加抛诸脑后。

    六指魔一指杨独翎,命令:“你先过去!”

    杨独翎想当然的去拉沈亦媚,冷峭的声音从后传来:“圣女,你不准随他走。”

    沈亦媚向右闪了一步,微笑道:“杨大哥,小心。”

    这是她自解困以来,第一次对他正眼相看,杨独翎心情激荡,气血翻涌,颤声道:“亦媚,你原谅我了吗?”

    沈亦媚咬了咬唇,以目相视,催促着他。

    当杨独翎走过那道软绵绵、晃悠悠的软桥之时,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对面的绳索毕竟是没有牢固的缘力之处,无论杨独翎足下力重一分,慎又或不慎踏错一步,都有可能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杨独翎也走得万分小心,四五十丈距离,若在往常只需跃纵数次,此时极为小心的一步步踏索而过,竟然走得笨拙不已,平时讲究的那些甚么好看的身法步态,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容易走到对面,琉璃堡众人再次欢呼,杨独翎将软藤绕了几个圈,牢牢系定在树干上。对面相继又有人过来,按轻功高低,走法各异,有些人象杨独翎那样,象走钢丝似的凭空而过,有些人则老老实实的抓住软藤,两手交替前行。

    剩下十余人,轻功较弱,六指魔一手提起一人,飞上软桥。她人在半空,宽大的白衫随风飘拂,姿势优雅,极尽美妙。

    六指魔往来送了几回,最后只得沈亦媚一人。

    两人默默相对,六指魔低声道:“我真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宽厚善良之人。你若非至善,便是极恶,世人难识真伪。”

    沈亦媚苦笑,道:“到了对面,请师祖伯驱走杨大哥。”

    六指魔领导十万族人数十年,在她这数十年内,闪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壮大与片时安宁,才略武功,均是骇世惊俗,及至遇见这小女子,一言一行,自始至终束手缚脚,更摸不透她的半点心意,问道:“为什么?”

    沈亦媚低声道:“一来,我全身沸裂,爆血身亡,捱不过一个时辰了。二来,你要赶去相会闪族大队,也许又和中原群雄正面冲突,杨大哥夹在中间,实是左右为难。”

    六指魔拉过她手搭脉,轻笑道:“你一言救了我们八十多人,怎不趁机问我索要解药?”

    沈亦媚昂头道:“弟子蒙师祖传授之恩,纵无感激之心,但,祖师伯要拿去之时,我亦决不乞讨强留。”

    六指魔沉吟半晌,缓和了语音,叹息说:“你心中实是恨他无极,想到自己所受的羞辱,存于世间,实是多苦于乐,所以连这个身体也不珍惜了。”

    沈亦媚重重咬住下唇,执意不答,六指魔注视着她那又是孤傲,又是倔强的神情,数十年她师弟叛出闪族后冰封僵死的情怀极其微弱,但又极其明显的破冰一动。

    她再次叹了口气,携这女子飞渡绝崖。

    闪族众人采声大动,人人拜伏叩谢圣女智计相救之恩。

    六指魔知道,她再不能罔顾沈亦媚的这番恩德了。

    三言两语,即令杨独翎自行下山,杨独翎起初不肯,六指魔一句话就令他心悦诚服:“我没有现成解药,但唯有她在我身边,才不至于立即毒发身亡。”

    杨独翎向沈亦媚告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我等你。”

    走入那浩浩茫茫的灌木丛林,似是一滴水落入大海,人在里面,无迹可循。杨独翎走了几步,回头相看,沈亦媚那清丽绝俗的面容隐约模糊了。

    仿佛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空的深处吹出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正文 十 相见

    沈亦媚。

    那样的名字,又一次在他心间温暖的流转了一遍。

    三年了,三年来,这婉约如诗的名字,让他痛,让他喜,让他悲,让他魂梦不安的牵记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拥有这名字的那个人儿,那个宛若天光摇曳凝结而成的女子,那个璨然一笑雪峰失色的女子,那个素不相识却几乎为他付出了性命的女子,她在哪里?——她是谁?

    沈亦媚。亦媚。

    他再度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就象一道滚水,灼然地碾过心房,深邃的痛楚,萦绕着轻柔的甜蜜,缓缓地蔓延开来。

    杨独翎九死一生,重归人世,经过三年治理,使金风堡声威重振,尤胜于前。他也威望日隆,渐至无人比肩。

    只是心里悬着一个名字,满江湖的派人寻找那个名叫“沈亦媚”的女子,但拥有那个名字的人儿,就象是石沉大海,沓无音讯。

    杨独翎后悔了一千遍,一万遍,怎能那般轻易的离开,就算假装离开,暗中保护她周全,那难道是办不到的吗?

    她为他舍身相救,倾心竭力。

    他却因为听闻她曾遭噩运,一时的那种怅惘、绞痛,失魂落魄,丧失了一切的主见。

    “杨独翎,你真是天底下最卑劣不堪的男子。人家救了你,你却竟敢看轻人家……不,”他旋即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看轻她,决无半分看轻她!……只不过,仅仅那一时的失神,也足可使她心冷了啊!你和那侮辱她轻薄她的畜牲,又有什么两样!”

    他不相信沈亦媚死了,那样慧若天人的女子,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绝境,是绝不会死去的。何况六指魔敌意已消。

    他要找到她,向她陪罪,即使为了那一刻卑劣的想法,粉身碎骨,亦所甘愿。

    几次重上卡塔雪山,终在半年前遇见刚从异域漂泊回来的葛倾云。挡不住他喋喋不休的追问,葛倾云在不尽不实谎话编圆以后,拍拍他肩膀,用劝慰鳏寡的无赖口气说道:“老弟,别那么想象力缺缺,眼光只停留在一姓一名上头么。”随后趁其不防溜之大吉。

    一言提醒杨独翎,想起她虽自称名叫“沈亦媚”,也没有另一个人来证实过这个名字,这精灵顽皮的小女子,只怕是信口开河随意捏造,亦未可知。他果如葛倾云所言,不再从“一姓一名”上头去追索沈亦媚下落。

    于是,另一个女子,无数传说的碎片,凑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与沈亦媚重合起来了。

    这个女子叫沈慧薇。

    清云帮主。

    清云是一个以女性为主的帮派,崛起时间非常短,声名和影响力扩大之速,是别的帮派望尘莫及。

    传说中那个帮派生活在江南连云岭的一个美绝人寰的园子里,人人过着神仙般的绝俗生活;传说中那个帮派集中了天底下最美丽、最聪慧、最有才华的女子;传说中那个帮派拥有的“清云十二姝”,更是其中翘楚,无人可及;传说中那个帮派的影响力,上达天听,隆恩圣威,无与伦比。

    同时,也正因它崛起太快,吸引的只是千千万万时人眼光,象金风杨家堡这样深踞百年的门阀大户,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反不太注意到它。

    最让他神魂惊动的情报传来了,薄薄一笺,握在手里,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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