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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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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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尽管成宣朝公诸天下,伪帝长公主同样死于宫禁大火之中,民间却悄悄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帝子并未逝去,而是在施皇后胞兄保护之下,携“玉和璧”逃出了皇宫,而且成宣皇朝十年来也从未放弃对这位冰衍长公主的追寻。这种说法似乎有理有据,因为,在朝廷血洗亲党的过程中,唯施皇后的两个兄弟亦不知去向。

    帝子何在,玉玺何往?岁月流转,曾经的疾风骤雨,渐渐归复平静,湮没于历史长河的无限包容之中。人们对于往事的禁忌,三缄其口,以至于在刚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心目中,那个短短的风雨飘摇的玉成皇朝,已经是多么遥远而模糊的时代了……

    ※※※※※※※※

    春不曾遗忘那深远寂寥的大山,梨花漫漫如雪,漫山遍野的悄然怒放,千丛万树,它是那么美丽,那么烂漫,那么盛大。可是,假若不是有着一个女孩亲眼目睹着它的繁华盛会,它又将是多么孤零,多么萧瑟。

    女孩约摸十岁左右,着一件雪白长衣,乌亮柔顺的长发,不经绾束的垂至腰间,眼波温柔,仿佛昨夜的月华流辉还留在眼内,独自一人站在那雪砌的梨花丛中,清冷优雅得宛如冰雕玉妆的小仙子。

    她在花间缓缓走动,清澈的眼神从一枝鲜花上面,移到另一树枝头,象是在流连满山美景,又好象并不真的上了心头。

    她脸上现出与她年龄全不相称的神情,居然写满了落寞,若非她看上去还是太小了一点,几乎以为她是在感叹天为谁春,似水流年……

    然而谁说不是呢?

    雪白的花片落到她同样雪白的衣上,她撩起前襟,把落花拢在怀里,慢慢走到一条清溪边上,把那盛时零落的花瓣倒入流泉。

    她就此蹲在小溪边上,捧着双腮,出神的看着那山泉,那落花,一摇一荡,远远的流出深山。

    溪流深处咕噜噜地吐出一串透明气泡,一条鱼儿从缤纷的气泡里露出头来,懒洋洋的瞧了瞧天光水色,尾巴一晃,自由自在的游弋起来。

    鱼儿通体洁白闪光,尾鳍飘飘,两只眼泡若龙睛,又圆又大,色彩变幻。女孩天天在谷内游玩,从未见着有这般可爱的鱼儿,那鱼似通灵性,知有人观赏,戏耍得分外起劲,水底下只见着两只色彩斑澜的彩球摇曳不定。

    女孩落寞的眼内浮起一丝笑意,看了良久,忍不住伸出手,探入溪水之中。

    水底一块块青灰色石头,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映着她纤美的手指如霜胜雪,晶莹得似是透明了。鱼儿两只大眼泡光芒一闪,竟向她游了过来,围在她指边,不停地吐出一串串小气泡。

    一人一鱼正玩得忘形,募闻头顶鸣叫,一头硕大的鱼鹰斜刺里俯冲而至。

    这座大山脚下有长江盘旋而过,附近常有捕鱼为食的水禽,但是女孩所在之处已是深山腹中,论理不该出现这样的鱼鹰。鱼鹰误入深山,估计也是饿得狠了,见到清流游鱼,纵然有人在旁边,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下来。

    白衣女孩出其不意,把手一遮目前,退了半步,那鱼鹰已是衔起鱼儿,飞回半空。

    女孩拾起一颗石子,如箭射出,她小小年纪,指力竟然很强,但那鱼鹰斜刺里飞过半尺,石子擦着它边上过去了。鱼鹰伸脖一吞,衔在口里的鱼儿登时消失不见,嘎嘎叫了两声,很是得意,女孩仰头望天,绝美的脸上现出淡淡的激怒之色。

    “你可怜那条鱼么?”

    这寂寞深山哪来的人声?女孩却未多想,双眼犹自看向空中,手指蜷曲握紧,怎奈有力无处使去。

    “你想救那鱼儿,不要它死,对不对?”

    女孩明明看见鱼鹰把鱼儿吞了下去,况且这时鱼鹰已经越飞越远,这岂不是一句风凉话,可是这句话刚巧打动了她的心,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嗯。”

    语音才落,眼前闪过一道紫色身影,飞天而起,耀眼的阳光下但见更加雪亮的一记剑光闪过,嘶叫声中,鱼鹰象块石头般坠落下来,半当中一只手伸过来截住它的身体,方才那一剑割断了鱼鹰的喉咙,这只手轻轻巧巧的一捏,竟生生地将那条吞入喉中尚不及咀嚼的鱼儿取了出来。鱼鹰坠入溪中,鲜血立刻浸红了半条清溪。

    紫色身影转过来,此人身形颀长,紫色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摆动,虽然刚刚做了那般杀生流血之事,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出的疏朗神气,把那条美丽的鱼儿递过来,微笑道:“你瞧,它不是好端端的?”

    女孩不由自主地后退,脸色苍白。紫衫人笑了笑,把那条鱼放入水中。鱼儿静静的浮了一会,从死里逃生的绝大惊恐里回过神来,尾巴摇晃两下,迅速钻入石底下不见了。

    紫衫人瞧着这有些惊惶失措的小女孩,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你又想救鱼儿,又不要它的敌人死,天底下断然没有这种两全齐美之事的。”

    白衣女孩心下一动,这话有些熟悉,抚育她长大的父叔也总是喜欢用类似的道理来教她。她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你是谁?怎会到这里来的?”声音虽犹稚嫩,却又清冷无比,仿佛不带分毫烟火气息。

    紫衫人尚未答言,另一条柔和的嗓音响了起来:“别怕,我们是你令尊大人的朋友。”

    居然还有一个人。女孩旋即回身,梨花深处,立着一个素衣女郎,漆黑的长发在肩后舞动,宛若她整个人也要乘风而去。

    她看来和紫衫人差不多年纪,紫衫人若是帅气高傲得象闪亮的宝石,那么她就是温柔的春水,双眸璨璨,却如聚星。山居寂寞,女孩除了父叔和一名哑女仆以外,一向少见生人,骤然见到画一般的人物,莫名起了好感,叫她:“姐姐。”

    那女郎秀脸一红,微笑说:“我比你大了好多呢,可不能叫我姐姐。”

    女孩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什么也不必叫!蕾儿,快退!”

    凭空响起一声大吼,一条庞大的身形如电扑至,带动起的狂风将紫衫人笼罩在内,瞬息那紫和灰两道身影便交织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梨花受到掌力震动,簌簌落了一地。影如电,花如霜,已不知身在何处,白衣女孩瞧得目眩神迷,叫道:“义父!”

    呼声方起,那两道激斗的身影倏然分开,来人一手把女孩带到身后,低沉着嗓子,一字字道:“无—情—剑!”

    紫衫人朗朗而笑,拱手为礼:“施将军,幸会!幸会!”

    把白衣女孩掩在身后的那灰衣汉子,听得“施将军”三字,那样彪悍的身躯竟也一抖,虎目闪动,冷冷道:“这位姑娘,恕在下眼拙,莫非是散花天女——许绫颜?”

    素衣女子裣衽微笑:“不敢。小女子与将军从未谋面,也未过招,将军竟能一眼认出,实是佩服。”

    那施将军嘿嘿一笑,常年经风霜灰褐色的面庞上,现出莫名苦楚之色,喃喃道:“我让你们堂而皇之的进得山来,人也见到了,话也讲过了,还有甚么可值得佩服的?”

    素衣女子许绫颜眼中光芒变幻,低声问道:“她仍叫芷蕾么?”

    施将军道:“不错。——她姓施。”

    “施芷蕾……”许绫颜轻轻地念了一遍,神色复杂的微笑了起来。施将军脸上渐渐严厉,冷声道:“清云园偃旗息鼓十年之久,今日,只怕是来意不善吧?”

    紫衫人欠身道:“若非事已危极,原也不敢打扰将军山居。”

    施将军沉吟,半晌,那稳如泰山的身躯,竟有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紫衫人清亮锋锐的目光望过来,也默默不着一字。许绫颜笑道:“芷蕾,你陪我到处走走好么?”她到这里才短短一盏茶时分,口中唤那女孩儿的名字,既自然,又亲切,不落分毫痕迹。

    施芷蕾看了看她的义父,施将军不表态,但放开了紧握她的手。两条纤秀的人影缓缓的走入花林深处去了,起先尚有喁喁细语一句两句的微可听闻,再过一会连这也听不到了。紫衫人笑道:“施姑娘和我这师妹,倒是投缘。”

    施将军浓眉蹙起,不耐烦道:“我不想话家常。”

    紫衫人点头,忽然直截了当地问:“追命十杀手将至,将军可知否?若非清云一路故布疑阵,设法加以阻拦,只怕已经先我们而到。”

    施将军嘿嘿一阵冷笑,道:“故布疑阵,设法阻拦?施某多谢了!但清云园十年来休生养息,可不是不愿与乱党逆臣再起纷争了么?”

    他咬牙切齿的说出“乱党逆臣”四个字,眼里射出熊熊仇恨的火焰,山谷里气氛也迅速为之凝滞、冷厉。

    这施将军,正是当年玉成朝施皇后的兄长,御林总管施汗青,宫禁被攻陷那一晚,帝后二人逃无可逃,将襁褓中的冰衍长公主和传国玉玺一起,交给施汗青、施全青兄弟俩,千难万险逃出宫禁∩宣立朝虽有十年之久,在施汗青眼里,当然不可能予以承认。想从前紫袍玉带,贵极人臣,都是“乱党逆臣”迫得他东躲西藏,十年来见不得人露不得光,思及恨不得啮其肉拆其骨,方出心头恨。

    但他说得这般绝对,紫衫人倒是难以接口,施汗青呵呵冷笑,道:“这就怕了么?”

    紫衫人神色镇定,淡淡道:“我到了这里,自然不怕。而且,施将军,你除了信我们以外,别无出路。”

    施汗青脸现冷嘲,道:“就凭那追命十杀手,在我眼中,也不过是小丑。无情剑目中无人,可将天下人瞧得忒也轻贱,若是凭这样小丑就能奈何我,施某早死了数百回了!”

    紫衫人不动声色,微微笑道:“那么阴阳老人,将军也是不怕了?”

    施汗青耸然动容,失声道:“阴阳老人?”

    不知哪一朝哪一代起,大离有了冥界阴阳谷这样一个地方,凡是犯下十恶不赦罪孽之人,死后尸骨抛入阴阳谷,其阴灵永世不得超生。从无生人敢于接近这个应该是大离死气最重的所在,只有一个例外,便是阴阳老人。

    传说阴阳老人是从冥界千千万万白骨堆里化出的一缕怨气,重回人世是为了发泄千万阴灵的怨气,因此,他集邪恶、狡诈、阴险、恶毒和冷酷于一身,无人知晓他的形容相貌如何,也决对没人有兴趣想要看见他的形容相貌,简直就没有人愿意提起他的名字。事实根本就是,只要阴阳老人出现的地方,就没有能侥幸存活下来的人。

    也许值得幸运的是阴阳老人极少出现江湖,五十年中,总共出现了五次而已,而这五次,无一例外掀起武林中最大血腥……

    这样一个传说中的邪神,难怪施汗青变脸变色,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呼吸陡然浑重起来,紫衫人只是安然,好似从未提及过甚么可怕的字眼。施汗青嘶哑着嗓子笑了,道:“你刚才说,多仗清云挡住了追命十杀手,是否也把阴阳老人顺便挡了一挡?”

    紫衫人微微一笑:“施将军何必故意怄气?……不过我得到可靠讯息,阴阳老人已经接收朝廷礼聘,七日之内,就会来到江南。”

    七天!施汗青褚黑的脸色又分明白了一白,对于一般的逃亡来说,能掌握七天的先机顺利逃脱,但对于阴阳老人,那几乎是一分机会也没有的……

    “哼,你说这话究是何意?”施汗青咬着牙问,“难道我把人交给你,你清云倒有把握对付此凶神?”

    紫衫人悠然道:“我也并不敢这么说,只是施将军也该明白,即无阴阳老人一说,她跟着你们,一辈子躲躲藏藏,将来无有结果。”

    施汗青阴晴不定,黄豆大小的汗珠自额头涔涔而下,钢牙咬碎,大叫道:“罢了!”

    他这两个字,叫得又重又响,霎时之间,连得足旁溪流水声,也受了催动似的湍急起来,却有一条低沉的、仿佛中气不足的嗓子截住话头:

    “且慢。”

    随着话声,谷口缓缓地出现了一个中年文士。此人五官与施汗青有几分相像,显是骨肉同胞,但肤色白皙得多,也全不似前者那般虎虎生威,他走两步,歇一歇,谷口到花林这段路不长,他走过来艰难万分。紫衫人望着他,秀目内渐渐闪亮,含笑招呼道:“这位是……施二哥?”

    施家系大离门阀之家,祸变以前,施家三兄妹,二姐入选为后,大哥年纪轻轻做到御林总管,唯有这最小的一个,最为不思上进,走马勾栏、吃喝嫖赌,乃是令人头痛的京城“一霸”。正因如此,在靖难军攻破宫禁之后,他能与兄长一起逃出宫禁,亡命天涯,一晃十年,这份魄力使人讶异。世家子弟,本来便颇多意想不到之处。

    “二弟!”施汗青赶过去扶他,纵有千言万语,却不愿当着外人面说,只道了一句,“事有变。”

    施全青淡淡道:“我已听见了。”

    转头瞧着紫衫人,利刃般的锋芒在眼内一闪,道:“刘姑娘,你的来意……我们很明白……而且……你似乎几次三番想告诉我们……除了清云园……天下虽大,那女孩儿无可容身。是……是这样么?”

    那紫衫人——竟是女扮男装——性子本急,听得施全青一句句缓缓道来,已是急出了一身汗,毫不犹豫地道:“不错!”

    “出山也成,但需允我一个条件。”

    紫衫人扬眉笑道:“愿闻其详。”

    施全青并无半点笑意:“她永远必须承认……她的母亲……唯一的亲生的母亲,闵让施皇后!”

    紫衣人募然不语,眼里闪过极为复杂的光。就连旁边施汗青亦是一震,随即重重点头。

    紫衫人低低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是。但是,还不行。”施全青冷冷不放松,“唯一的,永远只有这一位生身母亲。生恩,养恩,都是她。”

    紫衫人默然,施全青又道:“若无异议,我要你对着玉和璧,以清云名义,歃血为誓。如此我才可信你清云决无二心。”

    紫衫人脸色微变:“玉和璧……血誓?……”

    前朝施皇后,追谥为“闵让”,施芷蕾乃玉成帝及施后之女,此事决无疑窦,可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这个一露面即杀伐生死的女子,却似遇着了决大疑难之事,久久无法决断。

    施全青笑道:“哦,我忘了……刘姑娘或许作不了主,那不妨,我兄弟可以等谢帮主大驾光临。只愿莫要超过了七天才是。”

    紫衫人微微笑道:“施二哥,不必激将……”忽一顿足,笑道,“我答应了就是!但不知玉璧现在哪里?”

    她一旦决定,便急不可耐,施全青反而笑了:“不急,不急,先做些准备工作。”

    他向四周一望,顺溪而行,紫衫人注意到他行走之际,右臂垂在身体一侧僵直不动,显然已废。

    他走到尽头平滩,少花木,也无碎石成丘,可容人周旋,道:“此地有木、土、水,虽少了金火之物,将就着也可用了。”施汗青从附近搬来五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绕着兄弟身周,堆起五行阵。五块石头,形似简单,施全青站在里面,突然显得遥远,而神秘,缓缓地道:“你卸剑进阵吧!”

    紫衫人微一犹豫,闻说祭玉和璧需造金、木、水、火、土五行坛,祭祀方法极为隐秘,唯大贵族可知。按照施家从前在朝中的权势,有知情人倒不奇怪,奇怪的是,深谙详情的似乎是这个病夫模样的人!

    她解下腰间长剑,缓缓踏入阵内,陡地一震,一股压迫力平空而起。再看施全青,面容凝肃,如临大敌,足踏八卦方位,口中念念有辞,若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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