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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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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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珂兰一时没说话,只顾盯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小女孩,灯火哔剥一声轻响,微微爆出火花,在她脸上摇曳着。妍雪似觉眼睛花了一花,见她右手动了一动,袖如黄蝶儿展翅欲飞。她仍然站着,静止的时刻若有很长很长,她淡淡地说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得太多啦。好好睡一觉。明天把这些事都忘了。”

    她开门走了出去,一股冷风扑进房来。门碰响,烛光扑的灭了,妍雪打了个冷战。

    外面吴荟林瑞雪等殷勤相送的声音,方珂兰一点声息都没有。

    妍雪隐在黑暗里愣愣坐了一会,急雨敲窗,一种前无所有的害怕涌上心房。跳下了床,不管不顾地冲到隔壁,直拍门:“阿蓝!阿蓝!”

    旭蓝甫一开门,妍雪便扑了进去,浑身颤抖的伏在他怀里:“阿蓝,我怕!我怕!我怕!”

    他手忙脚乱的抱住她,把门关上,柔声道:“别怕,小妍,你别怕。怎么了?”

    他一直未睡,甚至连身上衣裳,还是今早穿戴的那一身,柔声道:“小妍姐姐,你不要怕,我知道都是她们不好。她们欺侮你,欺侮师父,她们不好。”

    妍雪哭了:“阿蓝……”

    他温柔地抱着她,擦拭她满脸的泪。华妍雪泪眼汪汪地看他:这个傻子,他其实甚么都不知道,方珂兰很可能是他的母亲,为了让他能够进清云,她们利用了她,也利用了慧姨。那么慧姨这一切是否很清楚,她既出幽绝谷,是否已随时作好了迎接一切与她目前所获得荣光的截然相反的打击?——今天的鞭笞,是否有着另外一种意味,谢帮主借这个机会在警告她,提醒她,今后更加谨慎从事。

    旭蓝陪笑着问:“好些了吗?过去睡啊?我陪你过去。”

    妍雪倏然从心底那阵阵翻卷着的惊天巨浪中拔出,惊醒:“不,不……阿蓝,我不要过去,我害怕。”

    旭蓝微笑起来:“那好吧,你睡我这里,我过去拿你的被褥。”

    她伸手拉住了:“不要,不要过去!阿蓝——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她可怜兮兮地望定他,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左右是全依她。张罗着让她睡到自己那张挂着白底蓝叶底纹帐子的床上,另取出一个枕头,一条被子,坐在床头,拍着受惊的女孩,款款温存。

    妍雪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有他在旁,他的笑靥便好似房中的烛光,明亮而温暖,微笑着问:“身上可好?”

    “嗯。”

    “师父好吗?”他问这个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

    “她——应该还好吧,精神尚可。”只不过气得不行了,这话自然不说。

    他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但愿……”略思索,说了这么一个愿望,“但愿明天的太阳升起,你没事了,她没事了,大家都忘了今天的不快才好。”

    妍雪好笑地啐他:“明天才不会有太阳呢。”

    他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停了一停,又说:“你流了那么多的血,必是又痛又累,快些睡,我陪着你。”

    妍雪了无睡意,肩头的伤,一点也没妨碍到她的精神,不知是因为打通了奇经八脉以后体质非同常人呢,还是因敷的伤药出色。

    “我睡不着……阿蓝,我很害怕,你不要熄灯。你陪着我,我们说说话儿。”

    他不同意:“我不熄灯,可你该睡了,你要好好休息。”

    妍雪便让他讲故事听,从前在家里,每次睡不着,一定要义母讲了故事方能入睡。旭蓝从小性情柔和,估计也是这样过来的。听到这样的要求,很熟悉,很留恋地笑了,——是想到他的养母了吧?

    于是他开始说故事,可惜他的故事都很常见,经他讲来又实是乏善可陈,不上几句,妍雪便摇头不要。于是他不停的换故事,她不停的摇头,后来他语间逐渐粘滞起来,她也再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第二天是个雨雪霏霏、阴霾不放的日子。妍雪胆怯,硬拉旭蓝一起过去她的房间。

    窗格,微微打开了一条缝。枕上打湿一片。

    “是昨天就开着的吧?”他笑着,过去把窗关上。“你真是个小糊涂。”

    妍雪瞧着那打湿了的一片,几乎又要颤抖起来。

    让旭蓝代请假,只说身子不好,冒雨匆匆向冰衍院而去。

    到了熟悉而又亲切的冰衍院门前,却徘徊踯躅。

    索性,坐在一株银杏底下,抱着肩,看着那块嵌有“冰衍院”三个字的匾额。

    虽然,一开始找她,是为了“冰衍”两个字,但是等到发现了她,是那样衷心地爱她,仰慕她,这两个字为何巧合地在芷蕾玉璧上出现,从此再也未加深思。

    而书写这方匾额的人,和自己究竟牵缠着怎样的瓜葛呢?似有,而绝无。

    若说是真心关爱,可也总是有意无意露出那一种疑惑的疏远,隔开千尺鸿沟,不能跨越;若说不爱,却又如此眷顾,如此爱护,如此耐心而诲人不倦,种种无微不至的关切,难道竟是假的,是看在某一个全未知悉的原因才做这一切的吗?

    雨雪纷纷飘下,落在身上。她没有任何雨具,未戴雪帽,雪花片片落在头上、脸上、手上、身上,被体温的热气融化成一片水气,与淋落的雨点汇集,逼出更深的寒意。

    半晌,冰衍院悄没半点声息,仿佛那里面并不住着人似的。

    妍雪担惊起来,终于上前,敲门大叫:“翠合!翠合姐姐!”

    叫了半天,一个看院子的小丫头开了门,满脸诧异:“华姑娘,你怎的来了?”

    妍雪急急问:“慧姨呢?”

    她迷惘摇头:“我不知道啊,我——”

    妍雪冲上楼,无人。

    下楼奔入雨中,向幽绝谷跑去。

    百花凋尽,茅屋门掩。唯有自上而下的瀑布,在清泠的雨声中,亘古不变的冷冷的直下深壑。

    “慧姨!慧姨!——慧姨!你在哪儿?”

    妍雪忍不住,失声大叫起来,热泪滚滚,滚落面颊,与雨水交融,奔走冲突,宛若失路羔羊。

    不,不,不管慧姨是为着什么才着意眷顾,她只要她在身边,就算她象昨日那样,板了脸,骂几句,打几下,都心甘情愿。只是,不要忽然不见了她!

    再度冲回冰衍院,翠合笑脸相迎,看见妍雪一脸的泪,雨,身上湿透,不免一惊:“华姑娘,又出什么事了?”

    她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的事。妍雪倒懵懂了,满怀希翼地问:“慧姨呢?她在哪里?”

    翠合忍笑向内一指:“在后面,你看看去。”

    在后院?竟在后院?——突如其来的惊喜,妍雪几乎不能直立。

    “我以为……”

    “以为什么?”翠合笑问,“还是先抹一抹水,夫人见了,又要心疼了。华姑娘,总是不爱惜自己。”

    妍雪傻傻地任由摆布,撑起一把油纸伞,送至后院廊下。

    那人儿背向着她,忙碌着。——还是那一衣素淡,旧影如昨,竟有失而复得,全不真实的一阵恍惚。

    热流涌上鼻端,冷热交汇,酸酸地,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有些尴尬地捂住了口。

    她转回了头,平静地微笑:“小妍,是你来了。”

    她身边一大堆木材,带着青葱而新鲜的湿气,有些树叶尚未剥离。妍雪明白了翠合忍笑的原因,不信地问:“你去山上?——打柴?”

    她笑道:“你那么爱琴,外面选的,如非巧合未必便好,咱们连云岭深山麓却有佳木。我早想着帮你做一架,只是向无闲适之日,气候亦不相宜。小妍,你来看,琴的用料,很有讲究,非得好好挑选不可得。……”

    她比别日分外话多,不绝地说了许久,妍雪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温颜微笑:“怎么啦?”

    “慧姨,我不乖,脾气又坏,不听你的话,又气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法?”

    她笑,柔和地说:“慧姨很希望你听话。”

    她忽然之间便沉默了,自管忙碌。

    “还疼吗?”妍雪摸摸她的背,触电似的缩回。

    她笑着摇了摇头。

    “慧姨,慧姨……”

    “嗯?”她未在意,只微笑答应。

    “我错了。”

    妍雪慢慢地说,自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向人认错,每字有如千钧之重,滚在舌尖吐不出来。

    “慧姨,是我错了。”

    “小妍……”

    “小妍错了,小妍太任性,害你操心,又受苦。小妍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再也不会连累慧姨受苦。——慧姨,刚才我好怕,怕你失踪了,不要我了。”

    沈慧薇搂住她,柔声道:“好孩子,慧姨从没怪过你……”

    抚着那此刻看起来可怜复可爱的小女孩的头发,缓缓说道:“小妍,人生中,总有无数委屈,无数折难,和无数意料之外的变故。要在一个环境中学会成长,你要懂得压制一些。你一味以硬碰硬,到头来难免不吃亏。”

    “可是,”妍雪迷惘地问,“什么事儿都尽着忍让、退缩,不去据理力争,岂非失去的更多?”

    她含笑道:“得一心安即可。”

    妍雪摇头道:“不,慧姨,你别生气,……我还是不大懂呢。我不争个是非明白,便不能心安。”

    她说道:“嗯,争个是非明白,那也不错,但很多事情,本来就难以辨白是非,要是一个人错了,你和她以错对错,你自己就立身不正。你性情天生就很冲动,我只希望你,但凡在做一件事,先想一想,你去纠正偏失呢,还是去火上浇油。”

    妍雪似懂非懂,心情募然轻松起来,霎霎眼,顽皮地笑道:“慧姨,你小时候,莫不是有人这样教你,还是你天生就这么的……老气横秋?”

    她绝没料到有这么一句话问,啼笑皆非:“慧姨少时极苦,倘若那时的沈慧薇,就象如今的华妍雪,便有十条、二十条性命都完结啦。”

    妍雪吐了吐舌,道:“就是因慧姨少时受了苦,才会象现在这样逆来顺受呢。加在你身上的,明明很不公平,你也不反对。否则,以你前帮主的身份,怎么都不能被她们侮辱啊。”

    沈慧薇苦笑:“你这孩子,才说听话的呢,怎么又绕回去了?……我是什么前帮主呀,一个待罪之人而已。”

    她怔怔地抬头向着天空,自语般地喃喃说道,“也许吧,你说得对了,我是没用,是逆来顺受。我护不了你,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她说不下去了,眉尖微蹙,仿佛在压抑着心底被无意中撩拨起来的极端的痛楚,眼里闪过一片灰色的萧索。

    不知为什么,妍雪陡然记起了生辰那天,她浑身缟素,心头一凛。

    “慧姨,假如,”她鼓足了勇气来问,“假如我不是你想的,……我不是你关心的那个人的女儿,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她微笑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冥冥中自有安排,小妍,我们今天不知道的一切,将来总有一天自然而然水落石出。”

    妍雪固执地问:“而结果,真非你所想呢?”

    她拒绝回答。

正文 第十章 楼上凤凰飞去后

    时近年底,过节气氛一日重似一日,并传出年底会武的消息。

    清云每个等级的职位都冠以一个好听的名字,帮主即清云,副帮主涵月。其下正堂主星瀚,副堂主鸿风,八方旗使朝波,香主亭泓,坛主流影,这就叫做上五级。至于星瀚的弟子为剑灵,本帮护法明阳,那是属于极特殊的设置,有方设,无则废。凡为护法弟子,必为男子,眼下帮内无明阳。

    因清云发展迅捷,弟子遍布各地,每年年底,举行总坛大会。年底会武,是其中尤为重要的一个部分,全帮大检阅,提拔奖赏,都在这次会武中进行,给过年的节庆另行再添出一种喜气来。其本意是检验年来弟子的武功进境,但因人数众多,不可能当真每一个人都比过来,因此,这种比试,通常仅在帮中上五级之间举行,决出一年武魁。如有弟子自认武艺超群,才能出众,也可自荐报名,通过主考审核后破格参加。

    清云星瀚、鸿风人数并不多,但以下三级弟子人数随着帮中规模的扩大而逐年增多,到得后来正副堂主已不参加比试,高兴起来,才下场走一趟,那也只是取乐助兴之意了。

    除上五级会武以外,剑灵比试,为重中之重。剑灵是叆叇帮期望颇深的传人弟子,其才能如何直接关系到本帮未来发展。考虑到剑灵尚未出师,学武年限又各不相同,其比试多出花样,从文武、才略、智慧各个方面进行考量,以观剑灵资质及综合进境。剑灵一旦艺成,就得凭真实的本事,在年底会武时闯过三关,方承认正式出师。

    今年是近十年来首次恢复剑灵比试,要在其中选出剑灵魁首。消息一经传出,藤阴学苑群情亢奋,话题的焦点便天天落到对于会武的猜测上,人人皆想争胜。

    华妍雪争强好胜,更兼赌了一口气,决意摘冠。日夕练剑,比前用功不知多少倍,进展甚是神速。沈慧薇看在眼里,仅是盈盈含笑,既不特别加以期许,也并不劝阻这突如其来的刻苦发奋。

    日子一天天在过去,终于到了年底会武的盛大场面。

    为了这一天,剑灵准备足有半月之久。学习出席叆叇总坛大会的阵列,了解各项礼仪、规矩,甚至连服装、座位、举止,都无一不做事前筹备。——要知叆叇帮是离朝第一大帮,其下十万人众,剑灵必须要做到惊鸿乍现,万众瞩目。

    第一天的总坛大会在清云园南苑的宽阔无垠的骑射场举行。各堂各门率领弟子参拜掌门,以及叆叇历代帮主,汇报年来成就,然后聚餐。很是沉闷无趣。到了下午的会武,方热闹而气氛活跃起来。

    场上支起三座大台,分别贴着写有“朝波”、“亭泓”、“流影”字样的虎皮纸,参赛者共一百多名,同时进行两场比武。

    初试在各级之间进行,接连两轮,筛去四分之三人,接着进入复试,各自抽签比试,避开两名朝波抽中一签。反复进行筛选,最后只决出十名高手进入决赛。

    第一天只来得及进行初试。第二天比出当天武魁,剑灵比试则在其后,因此剑灵出题机巧,不设常规,波及规模也小,往往仅有会武弟子参加,比试结果晓于全帮十万众。

    每一年的等级评定,和会武结果大有关系。如品级为低,而武功远胜,倘若当年又颇有功业,便能得到升迁机会。反之便会遭贬。

    会武既是如此重要,人人各逞其能,拿出全副本事。三座高台,人来影往,衣袂翻飞,剑气纵横。这参赛的每一人地位都自不低,其下有着大帮弟子,比武过程中,免不了吆喝助威,声势非凡。

    到了这时方才发现,清云男女弟子比例,实为五五,男弟子并不在少数。这比试的三级弟子中,男弟子甚至人数还偏多一些。只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到了星瀚与鸿风这两级,便是云姝之流,竟无一个男子。清云园之阴盛阳衰,至此方显。

    第一天决出通过初试之六十二人,其中,朝波因人数最少,仅占十一名。另二级人数基本持平。

    第二日一早,仍到骑射场集合。沈慧薇在这日也出现了,只是坐得稍后。

    华妍雪满心喜欢,慧姨既出,今天的剑灵比试更是只许胜出不许失败。要做给她亲眼看到,她所教出来的人,一定是最出色的。——明明知道自己所心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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