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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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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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未起步,她却来了。在京都的郊野,梅岭山脚,我和她见了面。她依然是一袭白衣,苍白而镇静的面容,一语不地望着被我高高悬在树顶的孩子。

    “她目下处境艰难。我离开中原的几年,清云内部争斗愈演愈烈,然而,与她作对的人,清云内部也好,义父也好,楚若筠也好,唯有耐心等待。其中最重要的,是那个强硬而野蛮的德宗皇帝,他对三夫人及沈帮主的竭力回护,天下皆闻。只要德宗一天在世,便没有人当真敢动了她。而眼下事实是,德宗皇帝,已在她入宫的三天后驾崩,她失去了这个最为强有力的保护,已看得到身边暗涌的激流,突然之间,声势凌人起来。而我就在这个时候,抢了她的女儿,割碎她的心。

    “‘三夫人,’我笑道,‘还认得我吗?’

    “我拉起她的手,不记得多少年前,也是这双微带凉意的手,为我疗伤,亲亲热热地笑道:‘你离她太近,我是有点害怕的,这样,我们离开她远一些,我让手下把她放下来,可好?’她犹豫了一下,随我转过山角。

    “‘粤猊,’她终于开口说话,是一桩桩历数我的罪状,‘你出卖我师姐,收买朱若兰,暗害清云子弟,致残菊花,杀害月颖。粤猊,你做错了太多事。’

    “我看着她,极之纳闷,但心内的欢愉,阻止我深思。这个女子,我一再伤害她,辜负她的好意,只因我极度的自卑和无能,而今日与往昔大大不同,我获得了足够力量,手下也有严密组织,与义父虽然还有联系,但他显然并不能把我象当年一样控制在掌心了。我要她开心,很是容易,只需把那孩子还了给她,楚若筠的计划,早被我抛之脑后。

    “我一心要她欢喜,便告诉她,吕月颖并没死,那女子生命力极强,我以她为药人一段时间后,她竟自行恢复神智并在我眼皮底下逃脱。三夫人的眼睛微微闪亮,凝思想着,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

    “在电光火石的一闪间,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跳起身来大吼:‘你!你用调虎离山计!’

    “她依旧淡淡笑着,目视前方,随着一阵朗朗笑声,一个紫衫女子出现,怀中抱着的女孩儿,不是清莲又是哪个?――我实在太过得意忘形,忘记了在京城,三夫人绝不是孤立无援的,京城清云分舵向来是她管辖范围以内,近年方移交给无情剑刘玉虹。她们内部或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对外应敌,可是一致的!

    “可是我的血魔呢?为什么我手下那批血魔,在现有人接近清莲,竟未有任何预警?!

    “刘玉虹笑声未逝,传来另一个惊惶失措的女子尖叫:‘救命!救命呀!’”

    许瑞龙仿效着那女子的呼声,声音又尖又利,我禁不住往后倒退。分明一早知道最后是清莲死了,可总也免不得那么惶惑,和身临是境的惊恐。

    “那是楚若筠。――被一群人拿住了,难为她,装得似模似样的出凄厉呼叫。我霎时明白,楚若筠必然还另有一套更高明的使唤血魔的手段,现我有不可靠侵向,立即收回了血魔布防,改行二套计策。

    “那群人个个黑衣蒙面,居中是一个身形伟岸的汉子,只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出在外。虽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他在那儿一站,势若山岳停渊,隐隐挟雷霆之势,我登时想到了令楚若筠刺杀三夫人的那幕后主使人。

    “在后面,文尚书满头大汗的赶来,口中直叫:‘放开她!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三夫人脸色微变,手一挥,数百清云分舵弟子从掩藏处现身,将文尚书团团围住若筠哭得犹如梨花带雨,一迭声叫着救命,身子不时在那帮蒙面人手下扭曲着,文尚书目眦欲裂,可看一看妻子,忍住了不出一声。三夫人缓缓问道:‘尊驾是谁?意欲何为?’

    “那人压着嗓子道:‘三夫人放心,在下并无恶意,只想与三夫人和文尚书谈谈家常。’三夫人微微一笑:‘阁下非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连放声说句话的胆量也没有,拿住我文家一名妾侍,又值甚么呢?’

    “那人笑道:‘三夫人可以不在乎,尊夫却未必不在乎。更何况,据在下所知,三夫人能素来慈悲为怀,又岂会冷眼旁观一尸两命?’

    “我此时无心计较他们的针锋相对,清云弟子缓缓迫近身周,我曾听吕月颖详述清云所有阵法机关,一见便知他们所围的是清云最厉害的一个阵法,唤作九星联阵。这阵法自练成以来,从无人能在此阵内逃脱,看起来他们为了抓住我,大费苦心,这一回我即算是插翅也难以逃脱这天罗地网。

    “脑后风声微动,眼光扫处,不见了刘玉虹踪影,情知身后动手的就是刘玉虹。不要说我本不是她对手,更何况在重围之下的偷袭?我心念电转,一闪不闪,后脑勺硬生生挨了一记,剧痛昏迷前的瞬间,依稀听得三夫人平和的声音:‘小虹,休伤他性命。’

    “苏醒时后脑壳依旧阵阵剧痛,身子一动,手脚上铁镣哐啷作响,我勉强睁开双目,周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想是让清云给囚禁起来了。那镣铐锁得极紧,我料想挣脱不开,索性不挣扎,楞楞躺在地上,脑海里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一阵苦涩,一阵甜蜜,一阵凄凉。

    “这一番较量,我落尽下风,皆由我一心向三夫人示好而起,可我在她眼中早就猪狗不如啦,我出卖沈慧薇,诱骗朱若兰,掳拐文清莲,她怎么还会把我当人来看?她深知我的弱点,因此表面上单人独身,暗中却采取其他行动。以前是义父利用我,我的主人利用我,而今,她也同样利用了我。……只不过、只不过,她倒底说了一句:休伤他性命。

    “牢门外面铁锁碰撞,有人来了。我迅速调整姿势,把锁了链子的手架在脑袋后,翘起二郎腿,瞧着牢门处透进一点火光,一个苗条修长的身影站在光亮处。

    “刘玉虹盯着我看了许久,嘴角向上一牵:‘臭小子,你有本事,干了这么多坏事,还能让她在百忙之下,关照留你一条小命。’

    “我漫不在乎的迎着她充满了冷嘲与不屑的眼光,懒洋洋笑道:‘承蒙夸奖,却之不恭,小子只好照单全收了。’

    “刘玉虹脸一沉,冷冷道:‘你给我老实些,不要以为得了靠山,我就不能取你性命。’

    “我倒也不敢真惹恼了她,微笑道:‘嗯,我向来怕死得很。刘夫人千金之躯,亲临这阴暗污浊的黑牢,想是有话要问,请问,请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呵呵冷笑起来,说道:‘她的眼光当真差得无以复加。这么个没种的小子,还当是好人。……哼,看起来传言不差,有关我师姐沈慧薇的隐情,就是你出卖无疑的了?’

    “话虽如此说,却迟迟不提正题,只在牢门昏暗的火光中,来来回回走着,似有难决之事委决不下。我趁机透过火光打量周围环境,现这是一座独立牢房,外面即是昏暗的天幕。我被刘玉虹打晕时天色尚明,她没点我穴道或以药物相制,不会晕个两天三天的,这么说来,现在是当天晚上。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一骨碌自地上爬起,问道:‘你回来了,三夫人呢?’

    “她思绪为我所扰,不满的瞪了我一眼,却象根本没听见我的问话,徐徐说道:‘粤猊,我三师姐饶你一命,是认为你罪尚不至死,但以她的性格,此后多半会囚你一生,最低限度也要废了你的武功。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若满意了,自会放你出去。’

    “一番话极尽利诱,可见她欲问之事的重要性。我心头焦灼愈来愈盛,又问:‘三夫人在哪里?你把三夫人单独撂下了?她……大有危险!’

    “她总算回过神,斜睨着我,笑道:‘那是文家的家事,和我和清云没什么关系。她要独自解决,我也没奈何。’

    “‘不!’我脱口而出,余下的话却咽在喉咙里若筠为刺杀三夫人筹备数年,苦心煞费,此番假充为人质,决计是深怀杀机。而三夫人把楚若筠当情敌的份儿比较多,哪里想得到梅山脚下,遍布嗜血成狂的二十二名影子纱?无备之余逢一死战,她纵有过人之能,亦凶险莫测。

    “刘玉虹似笑非笑地道:‘她一生经过的风浪,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就别瞎操心了。’

    “我默然不语。――靠在石牢的墙上,脑袋疼得如要裂开一般,要杀吴怡瑾,要擒她献给义父,是我自己选的路,几年来无时或忘,难道就因为她一点怜悯之情而全盘放弃么?更何况,她才设计抓了我呢!刘玉虹在我肩头重重一拍,令我清醒:‘这事不用你关心。粤猊,好好回答我的话,要死要活,由你一念而决。’

    “我忍不住笑了,她的安危连自己同门都不关心,我又何必猫捉耗子多管闲事?刘玉虹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半扬双眉,沉声问道:‘沈帮主,慧姐――你当真确定她有过、有过……和你一样的经历么?’一语既出,她满脸通红,然而眸中光芒,陡然间异常凌厉!”

    “不!”我叫了起来,腿下一软,坐倒在石凳,一颗心如要从胸膛跳出,“你胡说……你胡说……刘夫人、刘夫人怎会问这个?!”

    “我深感意外,笑道:‘刘夫人你是聪明人,怎么不知,这种事情是你想它有就有,你想它没有就没有。’

    “刘玉虹哼了一声,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叫天铃的女子,不是么?’

    “我不说话了,忽然觉,原来对我了若指掌的人,是从不露面的人,就象刘玉虹,或还有楚若筠的幕后指使人。可她什么都知道了,这番问话岂非多此一举?脑海中灵光一现,我微笑道:‘找到这个女子,对刘夫人的作用,可要比对我大得多。’

    “‘此话何解?’

    “‘我是个小混混么,唯恐天下不乱,无非是想以她来捣捣乱,令某人身败名裂。刘夫人得了她……自是加倍有用。’

    “刘玉虹追问:‘这人是死是生?’

    “‘大概还活着。’非但活着,据我所知,义父可能找到这个人了,义父在等,等着可以难的那一天。而今,德宗死,刘玉虹迫不及待欲取沈慧薇而代之,也许机会真的到了。

    “刘玉虹重又陷入启口问第一句话时的彷徨,久久沉吟。

    “忽一抬头,恢复她高高在上的骄傲,我在这一刻同时也听到了,有人向这边急跑。刘玉虹沉着脸喝问:‘什么事这么毛毛燥燥!’来人就在牢门立定,颤声道:‘夫人不……不好了,小小姐不行了。’

    “刘玉虹一惊:‘胡说八道!抱进来!’门口弟子这才胆敢进来,抱着一个孩子,是清莲,刘玉虹将她抱过来,抓住她的小手,又急翻眼皮来看。我抢到刘玉虹身边,见这小孩脸蛋儿雪白,眉心隐隐透出一股黑气,四肢不断抽搐,只是不出一点声音,显得痛苦已极,失声叫道:‘哎哟不好,她的毒了!’

    “刘玉虹手掌托在那小人儿的背心,以真气护住她心脉,急命:‘快去请赫连大夫,再去查一下三夫人目下到了何方,让她立即回来!’她已顾不得我,急冲冲向外走,我怎肯放弃逃脱的大好良机,笑道:‘这孩子中了血魔之毒,即算南道北医集至,也难以活命。’

    “刘玉虹脚步倏停,冷笑道:‘对了,我倒忘了――毒源就在这儿哪。’

    “她把我当成下毒之人了,我憋不住,讥刺地说:‘莫不成我理会错了吧,刘夫人你倒心急起这孩儿来了?她死了未必没有好处。’

    “话一出口,立知大错。刘玉虹雪亮如惊电的眼神在我身上一扫,口气淡然:‘你能救她?’

    “我有一点犹豫,血毒中而无解,我能解这孩子一时痛苦,这却是以加速她死亡为代价的。但若错过这个机会,面对刘玉虹,我着实有些害怕,当下微笑着伸出双手,那锁链铐得甚是恶毒,我行动自如,只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刘玉虹想是焦急之甚,一手仍抱住孩子,掣出佩剑,紧贴我手腕、脚踝削过,精铁如纸屑般片片碎裂,道:‘我虽放了你,可别指望耍什么花样。’

    “我活动一下手腕,把那孩子抱入怀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孩子身寒似冰,一股股寒气自体内透出。我手指迅速点过血脉上几处要穴,叹道:‘待得她间、眉梢结了一层薄气,再也化不开,就没救啦。’

    “那孩子受到我真气催逼,四肢舒缓,张开了眼睛来,望着我,忽而露出甜甜笑意。我心下一颤,竟不敢看她,抬头道:‘我要一间清静的屋子,一盆温水,一把薄刃小刀,三枝蜡烛,白毛巾越多越好。’

    “刘玉虹见那孩子苏醒,也松了口气,把我带到一间空屋,我要的东西一一送上。我抱着那孩子怔怔坐了良久,想不通她的毒为何此时作↓非一个可能,楚若筠临死前动血咒,但我有控制血魔之心术,尚未感应到血魔之死亡迹象。莫非是三夫人遇险?楚若筠害死三夫人,这孩子也就没了留存的必要,故此动血咒。我心神越不安,逃出之心更甚。当下把孩子放入清水,她身上肌肤亦是雪白,肤下筋脉不时蠕动。我点她的穴道,仅仅麻痹了她作的痛感,这样已使她快乐不已,温水一泡,她雪白的肤色渐渐透出些血气,用白毛巾把孩子裹好。

    “门外、窗边人影晃动,那是刘玉虹派来看住我的清云弟子。我点亮蜡烛,割破孩子手腕,取了几滴血,滴在烛心,火焰飞亮拔高,腾腾闪出一层雾气,瞬间笼罩全屋,我捅破一点窗纸,让这层雾气缓缓溢出。烛光大作,那些弟子自不免凑到窗前想看个究竟,血咒之血含有剧毒,其所燃雾气毒性更甚,只听得扑通、扑通,众人纷纷倒地,我开门飞身而出。

    “清云分舵戒备远不如想象中的严谨,刘玉虹竟似失踪了。我轻易逃出分舵,心里一下空空荡荡,这情形越是奇怪,越是表明三夫人处有奇险。

    “我横了一条心,决计不顾危险赶去文府,远远见着门前两盏白灯笼,在微明的天色中悠悠晃着。我一阵气血翻涌,忽然之间,手足俱疲,摔倒在地。”

    我瞧着这个善恶难辨的人,涌起一阵奇异之感,他也似觉察出了什么,微笑着看了看我,立即接下去道:

    “醒来之后,我脑子里反而清明了许多,瞧那文府冷清清的架式,决不是女主人去世的光景,那么,果然是楚若筠死了?我在附近窥伺了半日,俟机点倒一个小僮,穿上他的衣服,豁出胆子混到灵堂外头,透着窗纸儿望进去,果见白幡灵位,写的是楚若筠的名字。

    “三夫人站在一边,脸上神情既悲且怒,我见她多次,从未见她如此失常。文尚书背对着我的方向低头而坐。

    “灵堂里嚎啕大哭的是老夫人,拍着桌子骂个不休,指三夫人害死楚若筠,害文家绝后。三夫人听到后来,终忍不住,屈膝跪下:‘婆婆,你不知武林中事,这女子当真是影子纱杀手之王。因莲儿遭劫,我怕别人也受到牵连,在府里暗下重防,若非她是与人串通自擒,决计不能悄没声息的瞒过清云防线,因此上才露出破绽,否则我对她的来路也全不知情。她非欲置我于死地,我除此别无他法。……况且人不是我杀的,我原指望她为莲儿解毒……她是小产而死。婆婆,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都在你。’

    “‘我不知你们那个武林中肮脏的事!’老夫人哭道,‘若筠什么时候会过武功,你这么厉害,她若是假装不会武功,瞒得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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