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蒂西娅握着放大镜,带着钦佩的神情观察着这只由微型技术和钟表技术结合而成的惊世之作。
“这么一个小小的玩具却可以有无限广阔的应用范围:侦察,战争,空间,探测,人工智能革新……而它的外表却实实在在是个蚂蚁。”
“光有外表还不够,”拉米尔夫人强调,“为了使机器蚂蚁能真正发挥效用,还必须复制蚂蚁的思想心理,并将其注入到机器蚂蚁的体内。听听您父亲是怎么说的吧。”
她翻动着百科全书,从里面选出一段来读给蕾蒂西娅听。
165、百科全书:神人同形论
人类总是用同样的方式思雏,并将一切都归并为等级,价值。这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大脑深感满意并引以为豪。他们自以为很讲逻辑,很明智,并始终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待事物:智慧为人类独有,正如意识或是概念。弗兰肯斯坦就是人类自我复制神话的代表(译者注:弗兰肯斯坦是著名的电影怪物角色。这个由各部分肢体组成的人工制造的角色最初出现在雪莱写的《弗兰肯斯坦》,又名《当代的普罗米修斯》一书中。书里的弗兰肯斯坦原是个专攻秘术的瑞士学生,他造出这个怪物,最后却又被它杀死,弗兰肯斯坦成了怪物的名字。该书内容后被多次搬上银幕,弗兰肯斯坦就成了著名的电影怪物角色。),他能依据自己的形象再创造出一个人,就像上帝创造了亚当那样。可无论怎么创造。始终都是同一个模子啊!即使在制造机器人时,人类也只是在复制自己的形态和行为。
有一天,人类也许会造出个机器人总统,或是个机器人教皇,但这并不会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然而,还有那么多其他的思维方式也同样存在着,蚂蚁就能教给我们其中之一,地球以外的生物也许还可以教给我们其他的思维方式。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第Ⅱ卷
雅克·梅里埃斯漫不经心地嚼着他的口香糖。
“这所有的一切真是太有意思了。可还有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拉米尔夫人,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哦,最初我们怀疑的人并不是您,而是威尔斯小姐。我们读了她写的文章,才知道她和她的父亲十分相像。至于您,我们一直都不知道还有您这样的人物存在。”
梅里埃斯嚼口香糖的动作渐渐紧张起来。
“为了监视她的行动,我们派了一只机器蚂蚁去她家。蚂蚁把你们的谈话录了下来,我们这才意识到你们俩人中更具洞察力的人其实是您。您说的那个吹阿姆兰乡笛的人的故事和实际情形几乎异曲同工,所以我们才会决定派一队蚂蚁去您家。”
“于是我就被怀疑是凶手。好在你们的谋杀行动又重新开始了……”
“那个米盖尔·西格内拉兹教授的手里掌握着‘巴别’的成品,我们的首要目的就是要销毁它们。”
“那现在,这种厉害的‘巴别’在哪儿?”
“西格内拉兹死后,突击队里的一只蚂蚁已经毁去了盛放这种阴毒药品的试管。就我们所知,别处应该是不会再有了。希望将来别再有其他的研究者冒出同样的想法。根据埃德蒙·威尔斯所写的,各种想法都在空气中飘荡……有好的,也有坏的!”
她叹了口气。
“好了!现在你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们所有的问题,一丁点儿也没有隐瞒。”
拉米尔夫人伸出双手,像是等着梅里埃斯从口袋里掏出手铐来。
“把我抓起来吧,你们可以审讯我。监禁我,只是,我求求你们,让我的丈夫安安静静地生活吧。他是个正直的人,他只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蚂蚁的想法,他只是想挽救一份属于全世界的珍贵资源,让它们免受那一小撮自傲狂学者的威胁。求您了!让阿尔蒂尔过一段平静的日子吧。不管怎么说,癌已经向他宣判了死刑。”
166、没有消息,就不是好消息
“远征军有什么消息吗?”
“再也没有收到过。”
“再也没有收到过?怎么会这样?没有一只捎信的小飞虫从东面飞回来吗?”
希丽·普·妮将触角弯到嘴边,拼命地擦洗。它开始担心事情的发展并不像它所希望的那样那么简单。是不是所有的蚂蚁都因为杀了太多的手指而筋疲力尽了?
希丽·普·妮女王又询问叛乱问题是否最终已得到了解决。
一只兵蚁回答说现在只剩下两三百只叛乱的蚂蚁,再要寻觅它们的踪迹已是十分困难。
167、百科全书:第11条戒律
咋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巴黎被一把巨大无比的铲子装进了一个透明瓶子里。进了瓶子后,一切都震动了起来,连埃菲尔铁塔的塔尖都戳在了我那盥洗室的墙上,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个个儿,我在天花板上打着滚,几千个行人被压死在我紧闭的窗户下。汽车撞上了烟囱,路灯从地上被拔了出来。家具在房间里滚来滚去,吓得我赶忙从家里逃了出去。外面所有的一切都上下颠倒了过来,凯旋门成了一块块碎片,巴黎圣母院翻了个身,高高的尖顶深深地扎进地下。好几节地铁车厢从地下崩射而出,里面挤出一堆人肉酱来。我就在一片残垣废墟中奔跑,最后停在了一块巨大的玻璃板前。玻璃板后有一只眼睛,只有一只,大得就跟整片是空似的。它就在那儿观察着我。过了一会儿,为了察看我的反应,它用一只巨勺似的东西敲打起玻璃来。钟声般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四周回荡,将房子上剩下的完整的玻璃窗都震碎了。那只眼睛一直注视着我,它比太阳要大上一百倍。我真希望这一切不要发生。
自从做了这个梦以后,我再也不去森林里找蚁穴了。即使我的蚂蚁们死了!我也不会去再弄一窝来。
从这个梦里,我得到了启示,总结出了第11条戒律。但在将它加诸于我身边的人之前,我会先以它来要求我自己。这条戒律就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而当我提及“人”一词时,实则意为其他所有的一切生灵。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第Ⅱ卷
168、蟑螂王国
一只猫看到眼前飞过一个奇怪的动物,它的爪子从阳台的栅栏间伸了出去,对着那个怪东西拍了一下。金龟子“大角”掉了下去,103号刚好来得及在“大角”落地前跳了开去。
着地时,它的腿受到了撞击。13层,可真够高的。
那只金龟子可没那么幸运了!它厚重的甲壳跌成了碎片。出色的空中战士,英勇的“大角”就这样结束了一生。
一只满满的垃圾箱缓了缓103号的下落速度。直到这时它还是丝毫没有松开那只茧子。
它就在那只色彩斑驳,裂痕累累的垃圾箱上向前爬着,多么美妙的地方啊!这儿所有的东西都能吃。它就趁着这个好机会,吃点东西来补充体力,这里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混合了多种多样的香气和臭味,它都没来得及——区别开来。
在那边的一本破菜谱上,103号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不是一个,有几千个这样的身影在斜前方注意着它的行动。它们那长长的触角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
这样看来,在手指的王国里也有昆虫!
它认出来了!那都是些蟑螂。
到处都是蟑螂。从食品罐头里,裂开的拖鞋里,死老鼠的身体里,消化酶洗衣粉的包装袋里,含活性乳酸菌的酸奶杯里,报废的电池里,弹簧里,发红的橡皮膏里,镇静药盒里,安眠药盒里,兴奋药盒里,整包过期的速冻食品里,没头没尾的沙丁鱼的罐头里爬出来的全是蟑螂。它们把103号围在中间。这只小蚂蚁从没见过体型如此硕大的蟑螂。它们长着褐色的鞘翅和长长的、没有节的弯触角,身上散发出一股臭味。这气味虽然没有臭虫那么臭,但却是一种更带有刺激性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是腐烂的东西所散发出的各种怪味中最为微妙的那一种。
它们的侧肋是透明的。透过这层半透明的甲质壳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的内脏,搏动的心脏以及动脉里喷射的血液。这一幕给103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只长着暗黄色鞘翅,脚爪上布满细钩的老蟑螂带着满身的恶臭(类似于日久变质的蟹露味道)走上前来,用嗅觉语言和103号交谈。
它问蚂蚁来这儿干什么。
103号回答说它想去手指窝里和它们见见面,
手指!所有的蟑螂看来都像是在嘲笑它。
“它说的的确确是……手指吗?”
“是的,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到处都是手指,要见它们点也不难。”老蟑螂加以解释。
“那您能带我去一个手指窝吗?”蚂蚁问道。
老蟑螂走上前。
“你知不知道手指究竟是什么?”
103号直面对方。
“它们都是些很大很大的动物。”
103号不明白蟑螂究竟要它回答什么。
老蟑螂最终还是把答案告诉了它:“手指是我们的奴隶。”
103号简直不敢相信。强大的手指居然会是弱小的蟑螂的奴隶吗?
“能解释一下吗?”
于是,老蟑螂告诉它它们是怎样教会手指每天把几吨几吨各不相同的食物给它们吃。手指为它们提供栖身之处,可吃的东西,甚至还有温暖。手指听从蟑螂的命令,并对它们关怀备至。
每天早晨,在堆成小山的手指的供品里,蟑螂们才吃完一顿现成的美餐,就又有其他的手指送吃的来。所以,这里永远有充足的食物,而且全部优质,新鲜。
其他的蟑螂又说道,从前,它们也住在森林里。后来,它们发现了手指的国度,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从此,它们无须再寻觅捕食,手指送来的吃的香甜油腻品种丰富,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食物是不会动的。
“从15年前起,我们的祖先就不再追捕猎物了。一切新鲜的东西都会从天而降,天天如此,那是手指的供奉。”一只背部漆黑的大蟑螂再度强调。
“你们和手指说话吗?”103号问道。这里的所见所闻——成堆的食物那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惊得它一愣一愣的。
老蟑螂解释道它们根本不需要同手指交谈。不用任何一只蟑螂强调命令,手指们就已经乖乖地服从了。
尽管如此,有一次,供品还是到得晚上一些。它们就一起用腹部敲击墙壁,以示不满。第二天,食物就准时送到了。一般说来,每天都会有垃圾倒下来。
“你们能带我去手指窝里吗?”103号询问道。
蜂螂们开始秘密交谈,看来它们的意见并不一致。最终还是由老蟑螂来表达它们的商议结果。
“除非你能接受‘光荣的考验’,否则我们是不会带你去的。”
光荣的考验?
蟑螂们带着蚂蚁向地下楼的垃圾间里走去。那边有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里面塞满了各种旧家具,旧家电和纸板盒。
它们带着103号向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走过去。
“这‘光荣的考验’究竟是什么?”
一只蟑螂回答它说其实就是让它和某只昆虫见见面,
“见面,谁?一个对手吗?”
“是的,一个比你更强壮的对手。”一只蟑螂高深莫测地回答。
蝉螂们排成一队,鱼贯而行。
它们把蚂蚁带到了这个明确的地方。103号看到那里另外还有一只蚂蚁。它顶毛蓬乱,一脸凶相,显然是只兵蚁。同样的,也有许多蟑螂围在它的身边。
103号竖起触角走上前,却发现了一个从没碰上过的反常现象:那只蚂蚁居然不带任何表明身份的气味!这定是一只习惯了贴身搏斗的雇工,因为它的腿上和胸上留着无数道大颚的印痕。
不知为什么,这只在如此奇特的情况下相遇的蚂蚁顿时激起了103号的反感。它既没有气味,又是一付恶相,走路的样子又傲慢自负,脚上的毛至少有两天设有舔洗。这只蚂蚁看来真是不怎么友善啊!
“这是谁?”103号向身边的蟑螂询问,它们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它的反应。
“一只坚持要见你的蚂蚁,非你不见。”一只蟑螂回答道。
103号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只蚂蚁坚持要见它,但现在却又不肯和它说话呢?它要试验一下。
103号装出轻轻摇晃触角的样子,然后猛地裂开两颚,摆出一副恫吓的架势。那只蚂蚁会低头认输还是会挑起一场决战?
103号才刚张开大颗,作出战斗的姿势,那只蚂蚁也露出了嘴部的尖刀
“你是谁?”
没有回答。那只蚂蚁仅仅是抬了抬触角。
“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是远征军里的吗?”
看来场恶斗是免不了的。
103号摆出进一步恐吓的架势,把腹部翻转到胸部下方,像是准备近距离喷射酸液弹。在它看来,那只蚂蚁不会知道它的毒液库储备早已告罄。
对面那只蚂蚁的动作与它完全相同。这两位蚂蚁文明的代表就这样面对面地对峙着,一旁的蟑螂们则兴趣盎然。103号有点明白这考验的意思了。蟑螂们其实是想旁观一场蚂蚁角逐,只有胜者才会得到它们蟑螂一族的承认和接受。
103号并不喜欢自相残杀,可它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更为重要(一只蟑螂答应在它接受考验时替它保管茧子)。而且,它越来越觉得对面的那只蚂蚁变得像凶神恶煞似的。这个既不开口,又认不出自己的傲慢家伙究竟是谁呢?难道它会连第一位来到世界尽头的,103号蚂蚁也不认识吗?
“我是103683号。”
那只蚂蚁又竖起了触角,可还是不答腔。两只蚂蚁就这样面对面,摆着一付准备相互射击的样子。
“不过,我们还是别相互开火的好。”103号一面发出讯息,一面则想着对方的酸液囊一定还是满满的。
它听了听自己的肚子,感觉出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滴酸液,要是它射得够快,或许能占个上风,把对方吓一大跳。
它竭尽腹部肌肉的全部力量射出这滴酸液。
可是,巧得不能再巧的是,那只蚂蚁也在同一时刻射出了酸液,两滴液体撞到了一起,冲力相互抵消,然后又慢慢地往下流,(慢慢地往下流?有谁见过液体能在空中慢慢地往下流?可103号没有注意到这点)。它张着大颚,冲上前去,却撞上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上,对方大颚的尖端正不偏不倚地顶着它自己的大颚尖端。
103号认真地思考起来:这个对手看来动作迅速,又寸步不让,而且能预料到自己进攻动作,并在片刻之间封住自己的攻势。
在这种情形下,最好还是避免相互对抗。
它转身走向蟑螂们,宣布它不愿意再和这只蚂蚁斗下去,因为对方是只褐蚁,就和它自己一样。
“你们必须同时接受我们两个,要不就一个也别接受。”
它的这番话并没有令蟑螂们感到吃惊。它们只是向它宣布,它已经通过了考验。103号糊涂了。于是,蟑螂们向它解释道其实它根本就没有什么对手,它的对面压根儿就没有对手,那只它一直对着说话的蚂蚁就是它自己。
103号还是不明白。
于是,蟑螂们又补充道,在它跟前的是一堵有魔力的墙,那上面涂了一层东西,让“对面的自己”显现出来。
“这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陌生的来客,尤其是它们对自己的评价。”老蟑螂说道。
要评价一个人,还有什么比让他表现出在自己形象面前的言行举止更好的办法呢?
蟑螂们是偶然发现这堵墙的。它们自己当时的反应很发人深思。有几只蟑螂就同自己的影像连续斗上几个小时,有些则对着自己辱骂不休,大部分蟑螂都认为面前的虫子是“欠揍”,因为它一点气味也没有。
至少和它们大家的气味不同。
很少有蟑螂一上来就对自己的影像表示友善,
“要求别人接受我们,可我们首先就不接受我们自己……”老蟑螂像是在探讨一个哲学问题。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