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光幕,被那两个人的打斗波及的时候,就会像投入了石头的水一样慢慢漾开了一个波纹,然后就可以明显感觉到光幕薄了几分,数次之后,我发现不但是光幕,连大树原本就半透明的身体,也越变越淡,渐渐的,你就可以透过它的身体,清晰的看到对面的一切。
我很担心。
大树固执的守在这儿,他甚至连自己的树身都没有管,一根根被削断的树枝从上头砸落下来,掉在光幕上,再顺着圆形的光幕滑落在地上。
我看着那些断枝败叶,有些难过。
好不容易从雷击中活了过来,却又遭此劫难,即使是只能被动承受这一切的树木,也会心有不甘。
那两个人飞到了空中,本来扎根在这儿的楠木也连根拔起,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坑洞,就好像咧开嘴在嘲笑着什么一样。
不远处的水塘里,那丛水仙,仅有的几朵水仙花也被打落枝头,落在了旁边泥地上,和浑浊的水塘中,水仙花丛慢慢的摇晃着,就好像在抱怨着这场无妄之灾。
大树的身影已经几近透明,他似有若无的站在那儿,抬头看着天上还在打来打去的两个人,并没有走回受到重创的树身。
这个时候,打斗终于到了尾声。
南木从天而降,落在了地上,被个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已经昏迷不醒。
黑衣男子飞落下来,一扬手,南木飘了起来,消失在他的衣袖里。
等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看着大树。
我很紧张的,迎着风,树叶也不听的摇晃着,好像在提醒着大树。
大树不闪不避的站在我前面。
黑衣男子冷哼了一声,一道光芒直接打在了大树的树身上,大树的树干猛烈的摇晃了起来。
然后,这个黑衣男子在原地消失了。
大树在等了一会儿之后,飘忽着走回了大树。
我看着他透明的身影没入树身。
第二天,大树没有出来采集露水,也没有收取日精月华。
第三天,大树还是没有出来。
第四天,大树依旧纹丝不动的矗立在那儿,就像以往那样。
然而,到了第五天,我终于知道,那个黑衣男子对大树做了什么。
大树那生机浓郁,绿叶满头的半个树身,也开始枯萎,树叶慢慢的发黄,然后一片片的往下掉,就好像那些经过了秋霜的枫树一样,地面全都是枯黄色的树叶,一层又一层,风吹过,卷了起来,有几片落入了旁边的水塘,激起了一点微澜。
之后就是大树的树枝,也开始干枯。
到了后来,整棵树再也没有分别。
就好像那些旱灾中的树木一样,全都枯萎了。
连我扎根的那根树干,都失去了生机,就好像其他的部分一样,慢慢的枯死。
树木的死亡,不像人类的死亡,是瞬间的事,它会经历一个漫长的死亡过程,你如果有心,就可以看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
我的枝叶依旧在风中摇动,依旧继续着每天制造食物的光合作用,依旧努力往大地生长着我的根须。
然后,却没有了大树,没有它的枝叶在我头顶婆娑,没有它纵容着我汲取着树干中的养分,没有它温柔的为我浇灌着露水,没有它半透明的手指抚过我的枝叶。
我有些寂寞。
然而时光不会因为我的寂寞而停留,还是匆匆忙忙的往前走着,不过缺少大树的日子里,时光的脚步好像又慢了许多一样。
已经完全枯萎的大树徒留下光秃秃的树干,也许再过不久,就连这些树干都会被风雨给腐蚀。
原本被浓密的树叶遮掩住的灰鸟的巢,也露了出来,它在大树树干上跳来跳去,用红嫩的尖嘴啄着大树的树干,“嘟嘟”声不停的传来,让人有些厌烦。
我不知道是因为这“嘟嘟”声让我有些暴躁,还是因为它啄的是大树的树干。
然而,看着它机灵的黑眼睛,我又觉得自己这样,是在迁怒。
过了许久,也许灰鸟终于接受了自己筑巢的大树已经枯萎的事实,但是它也没有把这个巢弃掉,而是继续住在这儿。
每天起了大风,就可以看到几根枯枝间的那个鸟巢,被枝干撕扯着,好像要变得四分五裂一样。
但是,这种担心从来没有实现过,巢穴很稳的扎根在那儿。
水塘边的那丛水仙,又开出了两朵白生生的花,俏立在茎杆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雨又潮湿的夏天已经过去了,金黄色的秋天来临了。
秋风带来了果实成熟的气息,但是在这片树林中的树木,却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发呆。
我以前以为植物不需要睡觉,也不会睡觉,其实这并不太正确,植物也是会睡觉的,每天这个时候,它们就会与平时有极细微的差别,比如蒲公英睡觉的时候,所有的花瓣都向上竖起闭合着,而胡萝卜的花则垂下来,恹恹的,像被晒晕了一样,更有一种植物,因为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开花,而太阳落下的时候,花瓣又合拢起来,而被人们叫做“睡莲”。
但是植物的睡眠却和人类的还是有极大的不同。
所以以人类的睡眠状态来类比植物的话,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纰漏。
那丛水仙也在睡觉。
那两朵水仙花的花瓣悄悄的向着花心卷了起来。
到了午夜的时候,月色如水,就像给万物打上了一层秋霜一样。
我看到本来睡着了的水仙花的花瓣居然慢慢的绽开了,一点点的,缓慢的,含羞露怯,却还是在月满中天的时候,全部开放了。
夜风还送来了一些淡淡的清香,很是迷人。
然后在它淡黄色的花心上,慢慢的一个白色的光团浮了出来,等那团光芒终于收敛了起来,就看到一个拇指大的小花灵躺在花心上。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茫然的看着四周,然后飞到了空中,在那丛水仙花旁边,跌跌撞撞的不停的飞来飞去,过了许久,大概是终于知道该怎么掌握自己的身体,就看到它往我这边飞了过来。
虽然它很小巧,但是五官却清晰可辨,连手指尖上的指甲盖儿都有板有眼的,看他的穿着,应该是个小男花灵。
它停在我的树叶上,抬起头,看着已经枯萎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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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丛水仙花的花灵很懵懂,看上去就好像那些奇幻片中的精灵一样。
它每天夜晚都会跌跌撞撞的飞到我这儿,绕着我上上下下的飞来飞去,从不知疲倦,等到了天光拂晓的时候,就会悄无声息的飞回花丛中,静静的安睡。
它对大树异样的关注引起了我的注意,然而这种关注并没有给大树带来任何的生机。
这个刚刚才生成的小花灵,也许只是对陪伴了自己许久的邻居有一些莫名的感触,并不是有意识的接近大树。
秋风萧瑟,细雨带着落叶,每下一场雨都加深了一层秋意。
古人云:“叶落而知秋”,原本树叶落下这种带着些惆怅的事就有了那么些诗意,然而,这只不过是人类在自以为是罢了,植物落下树叶,不过是为了在寒冷的冬季更好的存活而已。
严寒的冬季,不光是日照时间极大的缩短,就连土壤中的水分和养分都少了许多,在这种情况下,把多余的树叶脱落了下来,也只不过是因为树叶是最容易消耗植物储存的营养的部分,而且到了冬天,树叶也大多耐不住低温这些恶劣的天气。
就好像人的手指、耳朵会被冻伤一样,树叶对于温度也同样有个耐受度,高了,或低了,都会产生不良反应。
我的叶子也随着秋风慢慢的落下,终于,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个连几岁的小孩都能轻易折断的树干。
这样看起来,倒是和旁边的大树相像了起来,除了我的树皮带着鲜活的绿意,与大树干枯的树枝截然不同这一点外。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季。
漫长到我以为自己大概会承受不住这种太过于孤寂的日子而渐渐自毁,但是我到底是熬过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也许是因为只会有自杀的人类,不会有自杀的植物。
在穷极无聊的时候,我想起南木说过的如何修炼的一些法门,开始慢慢的尝试着按照他说的办法去修炼。
举凡有灵智的生命都可以修炼,只不过不同类型的生命,自有其不同的修炼方法和修炼轨迹。
然而,在我心底深处,还涌动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
那就是把大树救活。
大树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植物,它的根须埋在大地深处,只要有一处根须还有活力,就有可能破土重生,而我,则想努力一把,让这件事的发生可能性变得更大,按照南木的说法,修炼得到的法力只要够高,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以我的树龄,别说修炼,就是灵智也不可能产生,凡是产生了灵智的树木,无一例外,都存活了成百上千年。
这些植物生长在天地之中,受其眷顾,脱胎而生,自然就掌握了一些最简单的修炼法门,就好像刚出生的婴儿会本能的寻找母亲的乳汁一样。
而我则跳过了这个过程,不知什么缘由一点灵魂寄附在了这颗树种上,所以完全不懂得修炼的方法。
即便是从南木那儿得到了一些修炼的要诀,也还是一片茫然,听下去了却没听懂,不知该如何下手,但是现在,大树枯萎的枝干就在我旁边,我扎根的那根枯枝也渐渐化为腐朽,我开始了尝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引气入体还是丝毫效果都没有。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句话听起来豪放,做起来却痛苦不堪。
只能用心头的那一点意念坚持着,直到看到一丝晨光破开了这片黎明前夕的黑暗。
11、春天来了
整个死寂的冬天,就在反复的摸索中度过了。
也许是变成了一棵树,我的耐心被放大了无限倍,不管失败了多少次,我依然能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继续下一次。
身边的大树依然如故,枯枝在寒风中被吹得摇晃个不停,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风太大了的时候,枯枝的末端就会被折断。
这片林地沼泽,即使到了冬季,也并不会下雪,只是温度会比较低。
到了冬末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些进展。
引气入体我还是做不到,但是却可以收集一些周围稀薄的灵气,让它们慢慢的汇聚到一起,只是汇聚到了一起之后,还是丝毫用处都没有,我想起大树做过的一切,就把那些灵气引到它的根部。
大树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年深日久之下,有一些树根都长出了地面,我把灵气引过去,慢慢的控制着它顺着树根一点点的深入到地层深处。
整个冬天,我都在做不知疲倦的做着这件事。
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是光是做这件事,就让我感觉到一点希望。
转眼间,就到了春天。
万物复苏的季节,阳光开始明媚了起来,就连鸟雀都叽叽喳喳的,唱着欢快的调子。
就好像种子能感应到阳光一样,树木也能感应到大地季候的变化,在那之前,枝头就长出了一个个的芽胞,等着春风拂过,就慢慢的生长出了嫩叶。
到了这个季节,连空气中的灵气都跳脱了起来,带着隐隐的活力。
我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我引导灵气在大树树根中行进的事,并且时刻关注着大树的变化。
早春开花的报春花早已经灿放在枝头,各种深深浅浅的紫色夹杂着其他种类的野花衬着青嫩的草叶,让整片草地刹那间充满了一种无以言述的美好。
然而,让我失望的是,不管周围的花草树木如何的乘着春风生长着,大树还是丝毫动静也没有。
枯萎的树干上,甚至长出了一些雨后的树菇。
灰白色树菇,代表着这棵树全部,或者一部分已经死去,变成了其他植物的乐土。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过放弃这些徒劳的举动,但是,也许是惯性,也许是树的耐性,让我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一天一天的过去,已经快到了暮春时节。
我从浅浅的休眠中醒了过来,又是新的一天,习惯性的抬起头,看向大树的树冠。
突然,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如果还是人类的时候,肯定是要揉一揉眼睛的,而现在,我只能凭着感觉紧紧的盯着那个地方,一个小小的芽胞长在大树的一个粗大的树干上。
生命的迹象终于又回到了大树身上。
迎着最后那波春风,我的新叶摇曳着,晃动着,好像在庆祝着这一切的发生。
在冬季偶尔会出现的水仙花灵也飞了过来,它先停在了我的树枝上,茫然的四处望着,当看到大树的时候,它就慢慢被的往大树飞去。
它飞得还是不太稳当,但还是勉勉强强的飞到了大树的那根树干上,用细细的手摸了摸那个芽胞。
大树的那个芽胞在两天后,长出了一片嫩绿的新叶。
在整棵枯萎的树身上,就那么一片树叶,在暮春的风中轻轻的摇动着,有点可怜却带给人一种无限生机的感觉。
就这么一抹绿色,让人充满了无穷的期望。
期望着大树那个半透明的身影,会走出树身,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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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两片,三片——
片片嫩叶陆陆续续的生长了出来,在大树满头的枯枝上迎着风摇曳着,这种一片死意中的生机,让人感触颇多。
我引导着那点灵气一遍遍在大树的树根中游走,控制灵气的手法也越来越纯熟。
在日复一日的单调行动中,并不是没有丝毫的意外。
就比如现在,我突然间发现我牵引的那点灵气好像遇到了什么障碍。
大树深深扎根在这片大地上,错综复杂的树根占领的地盘,单就面积来说,只怕比大树的树身要大得多。如果用切面图的话,这片草地的底下,到处都可以看到大树的树根。
原本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有些比较细的树根早就腐烂变成了泥土,成为了大地的一部分,只有比较粗大的树根还勉强存留着,但是现在,那些树根上流动着一种近乎液态状的白色不明物体,它在大树的树根里横冲直撞,力量远比我引入的那点灵气强大。
它毫不客气的卷走了我引入的灵气,像纳入河川的大海一样,贪婪的吸收着周遭的一切。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但是凭着本能,我觉得这个奇怪的东西也许是大树的机缘,所以我尽自己所能的收集着灵气输送过去。
那个白色的东西像个漩涡,把这附近的空气都快搅动了起来,但是无论它的力量怎么强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林地沼泽原本就稀薄的灵气还是远远不足以应付它的需要。
所以它躁动着,在大树的树根里疯狂的游走着,甚至在某一天,还沿着树根溜到了大树的树身上。
这么折腾了许久,不知道是能量耗尽了,还是其他原因,它终于安静了下来,开始用极其缓慢的速度顺着大树的树根,树身,在大树的树心里流动着。
大树就好像被温养着一样,随着这个不明物体的行动,生机也越来越浓。
直到绿叶长满了枝头,郁郁葱葱,看上去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但是,大树还是没有再出现。
而我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次的重创让大树一夜之间回到了原点,现在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但是我猜错了。
还没过几天,大树的树身上就发生了新的变化。
一个朦胧的影子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了大树的树身上,我晃着枝头的树叶,倍感惊喜的看到这一切,原本以为要几百年之后才能看到的身影,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现了,实在让人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看到大树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想念着它。
大树上一次的化形看上去简简单单,它只是非常自然的从树身中就那么走了出来,而这一次,就好像被树身牵扯着一样,时而吞没,时而显现,看上去好像在经历异常艰难的挣扎,就好像诞育一个生命那样。
整整一个初夏,大树还是没有能够挣脱出树身,再次走出来。
但是那个影子却越来越清晰,从我这儿,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大树原来的样子,连那干枯的半张脸都丝毫没有改变。
只是它一直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