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爷很怕寂寞的,所以你只要跟在爷身边,陪爷说话闲聊就好,什么粗活都不必做……
另外……爷也不爱吃……
爷常作噩梦……
明月已经头昏脑胀,听到后面,前面早就已经忘光光了。果然是个不太好伺候的主子,毛病一堆,这也不行、那也不要,难怪前面十几任贴身婢女都干不久。好吧!既然都来了就做做看,就像忠叔说过的,当下人的就是要学会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主子的行为要视而不见,因为他是主子,而主子要做什么,他们这些、下人管不着。
“未时快到了,该进去了。”
她端着洗脸盆来到房外,在进去之前先敲门。
“我是新来的明月,请问老爷起来了吗?”明月心想昨晚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不知道在不在里头?若是在的话,是不是要当作没看见?有机会的话还是再劝劝他好了,不要再这样作践自己。
“进来吧!”
房里传来的低哑男性嗓音让她收回思绪,没想太多,她一手捧好脸盆、一手推门进屋,然后顺手将它关上,走过小花厅,来到屏风后头的内室。
而燕九此时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雪白长衫,只是袖口上沾上了让人看了沭目心惊的红色液体,连双手上都有。“你来得正好……”
话才说到这里,明月已经低呼一声,将脸盆随手一搁,大惊失色的奔到他身前,“你流血了?”
“不是,这是……”
她瞥了一眼垂下帐幔的床榻,一个恐怖的猜测浮现在脑中。“难道你、你、你杀了老爷?你真笨,要是真的受不了可以逃,犯不着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知不知道?”
“你……”燕九原本想嘲讽回去,笑她想象力太丰富了,但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又觉得好玩,转念一想,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想不到会让你撞见了,既然这样,不如我到衙门投案好了,反正到了外头,身无分文也是活不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明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真是笨得可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犯不着为了那种只会玩弄别人的色老爷被砍头……你趁现在快逃出府去吧!我、我帮你引开府里其他的人,你先去换件衣服……”
“那老爷的尸体怎么办?”他藏起眼底的诡笑问道。
她愣住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办法。“不如……我们一起逃吧……对,就是这样,我们快走……”
“噗!”燕九笑倒在椅上,媚笑如花,眼波横睨的模样真可以颠倒众生。“哈哈……哈……你真是有趣……”
“你还笑得出来?”她是真的替他着急,好担心有人来了。
燕九托着玉腮,“我是逗你玩的。”
“逗我玩?什么意思?”明月一头雾水。
他斜睐了床榻一眼,“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我,我不敢。”除了爹过世,她从来就没看过别的死人,特别是被杀死的,肯定不会太好看.
“呵呵,我还以为你很勇敢。”燕九闲适的替自己斟了杯茶水,动作优雅的啜着。“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胆小?”
明月咽了一口唾沫,“看就看……”她战战兢兢的来到床榻前,伸出微抖的右手,将帐幔一寸寸的撩开,本能的半眯起眼睛,就怕一下子看得太清楚会吓到,可是当她缓缓掀开眼帘,却发现里头什么人也没有。
“老爷呢?”抖了抖被褥,下面当然不可能有人。
他低哼,“什么老爷?我很老吗?”
“嗄?”
燕九朝她抛了一记白眼。“还听不懂吗?看来你的脑袋也不怎么聪明,不过看在你让我觉得有趣又不无聊的份上,就让你留下来吧!”
“呃……你是说……”明月直来直往的脑袋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想通他话中的意思。“你就是那个老爷?”
“老字可以去掉。”他嗤哼的说。
下巴一掉,“你……那你昨晚跟我说你被老爷……全都是在唬我?”
“没错,全是唬弄你的。”燕九低低的笑着,等着看她想生气,却又为了保住工作而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像之前的婢女一样,这就是他生活的乐趣之一。
她嘴巴张了又开、开了又张,最后吁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刚刚还在想万一进来看到老爷正在欺负你,那该怎么办?到时我可能会把脸盆砸在他头上……”
“呵,我又没要你救,你也太多管闲事了。”他用短促的笑声来掩饰心底突来的波动。
明月憨憨一笑,“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还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来劝你逃离老爷,不要再作践自己、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真是太好了。”
“你不气我唬弄你?”燕九反而心里不爽。
不懂得记恨的她很快的释怀了。“那只是小事一桩,有什么好气的?幸好那些事是假的,不然我真要替你难过。”
得不到希望的反应,他一脸气恼却无处发泄,“你……算了!去柜子里拿件干净的衣裳来帮我换上。”真是没见过像她这样的滥好人。
“是,老爷……爷。”明月改口,想他那么年轻,叫他老爷的确有点怪,难怪忠叔他们都喊他爷。
燕九将沾了红兰花汁的袍子随手一丢。“我要洗脸。”
“是,爷。”她将一叠干净的衣物先放在榻上,然后将脸盆放在架上,拧了毛巾过来给他,不过他没接过去。
“帮我擦。”像是刻意要刁难她、等着她出错似的。
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有钱人家的老爷都是这样被伺候的。“是,爷。”将毛巾摊开,她动作却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柔,与她的体型截然不同。“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看你做得倒挺顺手的。”他讥刺的说。
明月笑了笑,像是没听出来。“因为我爹生病那两年都是我在照顾他的,每天帮他洗脸、擦擦身子,还有喂他吃饭,做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真孝顺。”燕九站起身,让她为自己穿衣。
她圆圆的脸上盛满了孺慕之情。“孝顺是应该的。”
“梳头。”
“是,爷。”拿起镜枱前的象牙梳子,她深怕自己粗手粗脚弄痛了他,小心翼翼的梳理着他那头丰厚柔黑的长发,然后在脑后梳了个髻。
燕九瞅着铜镜反射出来的样子。“不好看,重新再来。”
“不好看吗?”她觉得够好了。
他瞪着镜子里的明月,任性的斥责。“我是主子,我说不好看就不好看,你敢有异议?”
“不敢。”明月心想也对,又动手梳了另一种。“这样呢?”
“丑!”
明月揽着眉心苦思。“你都不喜欢?可是我只会梳这两种男人的发髻……不然我去问忠叔他们好了。”
“不用了!”燕九撇了撇嘴,有些自讨没趣,才以为她好玩,现在反倒觉得她过于正经,真没意思,哪有人的脾气可以好到气死人?见她随手在首饰盒里挑了一支翠玉簪子,斜斜的为他往发髻上插,他又说:“我饿了!”
她放下象牙梳子。“是,我去把饭菜端来。”
“什么我,要自称奴婢才对。”他像是不找她麻烦就会浑身不舒服似的。
“哦!”明月颔首,心想这大概又是有钱人家的规炬,因此马上改了过来。
“奴婢现在就去把饭菜端来。”
''
总算伺候完主子用完饭菜,明月端着还有不少剩菜的碗盘回到厨房,这下总算轮到她填饱肚子了。抱着整桶白饭,只要配着酱菜,明月就可以吃得心满意足,到这种大户人家工作真好,一点也不用担心被她吃垮了。
燕忠三人错愕的看着她,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食量这么惊人的姑娘,真是大开眼界了。
发觉头顶被黑影罩住,明月抬起圆圆的脸,嘴角还沾了几粒白饭。“忠叔、孝叔、义叔,是你们啊……呵呵……我太专心吃饭了没注意到……”她含着满口的饭,有些羞窘的说。
“咳,没关系,你慢慢吃。”
“明月,锅里还有菜,我去端来给你……”
“你就只吃白饭?”
三人想笑又不敢笑,就怕伤了她的自尊。
她呵呵的傻笑。“不用了,只要有白米饭就可以了,只是虽然我吃得很多,不过我会更努力工作的。”
将明月簇拥在中间,三人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事。
“怎么样?你还可以撑得下去吗?”
“爷没有太刁难你吧?”
“你还会继续干下去吧?”
“其实爷有时只是任性了些,他并不坏……”
“说的对,就像小孩子也会闹闹脾气,忍过去就好了……”
三双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她,让明月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重要,被他们连番追问,她一时不知从哪里插上嘴,只能傻笑。
“如果你真要辞工,我们也不会阻止……”一脸忠厚老实相的燕孝叹着气,也不想为难人家。
明月憨憨的笑着,总算找到说话的空隙。“我没说要辞啊!”
“真的吗?”三人异口同声的叫道。
她解决了半桶白饭,将手往裙子上抹了抹,“我原本以为爷有不可告人的怪癖,结果是我误会了,虽然爷确实有点难伺候,不过还可以忍受,所以我决定继续留下来。”
“太好了!”
“终于有人愿意留下来了!”
“真是太好了!”
闻言,三个人抱头痛哭,简直是喜极而泣。
看他们感动到哭了,明月不禁有些好笑。“其实爷很像我爹……不是说他的长相,而是我爹生病那两年就是像这样,总会无缘无故的乱发脾气,找家人的麻烦,好像故意要惹我们生气,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病了,心里很无助又害怕,所以才会这样,虽然我不知道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听了她的话,三人都沉默下来。
燕义叹了好长一口气,“其实爷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老爷刚带他回府时,他还有点怕生,也很容易受惊,老是躲在老爷身后,从早到晚都黏着老爷,真的好可爱。”
“是啊!那时不管我们跟他说什么,他都傻呼呼的相信了,给他吃什么,他也都吃得一干二净,性情温驯的像只小兔子,那么惹人疼惜。”燕孝眼神透着回忆。 “直到老爷死的那一天……”
说到了这里,三人都露出哀痛欲绝的表情。
“自从老爷死了,爷的性情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我们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可是他都不肯说出来。”年纪最大,看得也多的燕忠抚着唇上的胡子,“爷脸上在笑,其实心里正在掉着眼泪,他的伤痛不输给我们这些跟着老爷十几年的。”
义愤填膺的燕孝握紧双拳,“我们何尝不也是这样,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要不是为了报仇……”
“二弟!”燕忠喝斥,他这才警觉到自己说溜了什么。
明月听完,脸上流露出同情之色。“难怪他会这样,只是未免也太任性了,就算他是主子,也不能这样无理取闹,你们该好好的说说他才对。”
燕义清了清喉咙,瘦削黝黑的脸上带着困窘。“我们当然也想,可是……每次见了爷,就是舍不得对他说句重话。”
“没错,只要爷的眼睛哀求的盯着我们,我们就先心软了。”粗犷的燕孝干笑两声,“所以我们才一直希望能找个治得了爷,让爷也无可奈何的人。明月,一切就拜托你了,除了你,我们不知道要找谁。”
她虽然觉得这个担子好沉重,但……“我尽力就是了,可是不晓得爷会不会听。”
“只要你愿意帮这个忙就好。”燕忠激动的说。
明月深吸了口气,心想既然接下这份差事,自然要尽心尽力了。“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那我们就放心了,你继续吃……”
“嗯。”抱起还剩半桶的白饭,明月一匙一匙的往嘴里塞。工作一天,再吃上一桶白饭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
还算顺利的度过一天,她总算可以躺在床上睡个好觉了。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一道纤瘦的白色身影宛如鬼魅般晃到明月的床前,由上往下俯视着她有些不雅的睡姿,她手脚呈大字型的睡瘫在不太大的榻上,似乎只要翻个身就会跌到床下,只见她还张嘴打呼呢!
“我这个主子没睡,你这个婢女倒是好命,睡得跟猪一样。”燕九不满的瞪着好梦正酣的明月。
开工第一天,明月早就累到睡死了。
俊眸一眯,“哼!居然不顾我这个主子,一个人睡得这么舒服……”他口中低喃着,陡地掀起一边的唇角,伸出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就这么掐住她的鼻子。哼!看她还能怎么睡。
在睡眠中突然吸不到新鲜空气,明月整个人惊醒过来。“哇!”她弹坐起来,左右张望着。“发生什么事了?”
燕九恨恨的笑睇,“你可醒了?”
连吸了几口气,她愣愣的看着直站在床边的主子。“爷?”
他斜唇一撇,“我这个主子都还没就寝,你竟然敢自己先睡?”
“可是现在都半夜了……”
“管它是不是半夜,我睡不着,你出来陪我说话。”燕九说完便迳自踱了出去,不怕她不顺从。
明月打着呵欠,还是迷迷糊糊的下了床,眼睛半阖的跟了出去。“爷就是白天睡太多了,晚上才会睡不着,不是有句话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是日夜颠倒了,对身体不太好……”她真的好困。
“罗唆!”他低斥。
她一脸睡意,“那爷想聊什么?”
燕九斜倚在座椅上,“随便!”
“随便……嗯……呼、呼。”明月眼皮盖了下来,实在撑不住的又睡着了,嘴巴还微张的打起呼来。
见状,他俊容扭曲,“站着居然也能睡着?你还真行!”
“呼、呼。”她还在打呼。
他咬牙切齿的起身,用两指又捏住她肉肉的鼻子。
“呃……嗯……”因为又无法呼吸了,明月再度惊醒过来,本能的拍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你竟敢打我?”燕九低斥。
明月揉了揉被掐疼的鼻头,“谁、谁教爷不让我睡觉。”想睡却不能睡可是件很痛苦的事。
“我就是不准你睡!”他霸道的哼道。
她也有点恼火了。“哪有这样的?”这种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就算她是个卑微的下人,也总有休息的时候。
燕九托着下颚,就是看准她的好脾气不敢怎样。“因为我是主子,我说不准睡就是不准睡,不然你明天就给我滚蛋!”
“难怪没有人待得住,谁想伺候你这种反复无常又不可理喻的主子。”明月总算体会到其他人的辛苦,他岂止是难伺候,根本是脑袋有问题。
“你说什么?”他寒声的问。
她才不怕他,顶多被赶出府去,反正工作可以重新再找,但是明月想代替燕忠他们骂骂他,让他不要再这么任性了。
“你是主子没错,可是就算是主子也要替底下的人着想,为了寻找愿意伺候你的婢女,忠叔他们有多辛苦你知道吗?除了我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其他人愿意来了,爷要赶我走可以,我明天一早就离开,反正到时候烦恼的是别人,又不是爷。”就算是泥人也有土性,明月真的觉得他太过分了,又不懂得体谅他人,不然她是不会据理力争的。
“你……你……”燕九被她数落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要睡就去睡,免得又说我除了反复无常、不可理喻之外,还多了项虐待下人的罪名。”
搔了搔下巴,明月又说:“奴婢刚才说的那些话是难听了点,但也是事实,忠叔他们真的很关心爷,爷要是有把他们当作自己人,就别给他们找麻烦了。”
燕九打从鼻孔嗤哼,“反正你都不干了,还管别人死活作啥?明天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说完他便往外走,忿忿的推门出去。
“这人的个性不只任性,还很别扭。”打了一个大呵欠,明月很认命的跟了出去,虽然觉得他很不应该,但又实在放心不下。
远远的,她就这样跟在燕九身后,看他只是不停的走着,穿过花廊、庭院,偶尔会停下脚步。他脸上一片空白,然后看着月亮发呆,就见他衣袂飘飘,一头长发也吹乱了,仿佛整个人就要乘风飞去。
她突然觉得他纤瘦的背影看起来好寂寞,他的人虽然在那儿,可是他的心却不在,或者该说是已经死了,就像具行尸走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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