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之后,米氏决定接纳罗夫作为伙伴。
消息一下子传开,通行都知道了,若间老字号沉得住气,不贵可否,只装作看不见,小家子气一点的行家则妒忌不已。
阿利感慨地同叔父说:〃这三十年来第一次有意大利人看得起我们,应当大家庆幸,可是你看,同行如敌国,反而惹来一大堆闲言闲语。〃
〃自家争气就是了。〃
〃真是一盘散沙,根本不知团结就是力量。〃
杏友忽然笑了,〃这是他们形容华人的惯用词。〃
约瑟罗夫劝道:〃你赚到钱,自然有地位。〃
阿利说:〃也只得这样想。〃
杏友赚到第一笔奖金,阿利劝她置地。
〃一定要有瓦遮头,方能谈及其它。〃
他陪她去找公寓房子。
秘酱安妮诧异,〃还不求婚?也是时候了。〃
阿利微笑。
〃别给她太多自由,抓紧她。〃
阿利答:〃待她长胖一点再说。〃
〃胖了就更多人喜欢。〃
〃我有信心。〃
〃是吗,那就好。〃
她也爱他,平时一声不响的瘦弱女,看见他被欺侮,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维护他。
那一次真叫他感动落泪。
他了解她,她甚至不会为自己辩护,为他却毫不犹疑。
一定会娶她,但还不是时候。
她搬离了周家替她租的公寓,自立门户。
阿利让她成立一个独立部门,设计个人作品,招牌叫杏子坞。
开始有外国杂志要访问庄杏友。
〃庄小姐,杏子坞的坞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低洼的花床。〃
〃啊,多么美妙,那处种杏花吗?〃
〃不错,杏子是我名字。〃
〃你喜欢杏花?〃
〃中文裹杏与幸同音,杏友,则是幸运之友。〃
〃你觉得自己幸运吗?〃
杏友双目中忽然闪过极其寂寞的押色。阿利看在眼里,暗暗诧异。
只听得她说:〃是,我极其幸运。〃但不似由衷之言。
〃运气在你的行业裹可占重要位贵?〃
〃在任何环境里,运气都非常重要,你需十分勤力,做得十分好,还有十分幸运。〃
〃庄小姐,听说你快与罗夫先生结婚。〃
杏友忽然笑了,在阿利眼中如一朵花蕾绽开那般娇美,他想听她如何回答。
杏友却道:〃我尚未决定什么时候求婚。〃
记者也笑,〃告诉我们,华裔女打天下的苦与乐。〃
〃哗,你可有六个钟头?〃
〃有。〃
约瑟罗夫劝说:〃你这样宠她不是好事。〃
阿利只是微笑。
〃女人宠不得。〃
〃叔父好似相当了解女性。〃
〃捽,她羽翼既成,一飞冲天,你留不住她。〃
阿利沉默。
〃你还不明白?〃
〃我了解杏子,她尚未准备好。〃
约瑟罗夫扬扬手,〃你一向精明,阿利,这次可别走宝。〃
阿利低下头,略觉无奈,平白添了心事。
〃你表妹初夏出嫁。〃
他抬起头,〃恭喜叔父。〃
〃请杏子代为设计一袭礼服,记住,需庄严秀丽,不得低胸露背。〃
阿利大笑,〃一定可以做到。〃
知道后杏友大感意外。
〃结婚礼服?我不会那个。〃
〃叔父点名要你帮忙。〃
〃那么,让我儿见你表妹罗萨琳。〃
罗萨琳身段娇小,皮屑白哲,一头大雾发,长得似拉斐尔前派画中女主角。
她诚意拜托:〃尚有两位伴娘。〃
杏友点点头。
〃全交给你了。〃
〃我画几个样子给你挑。〃
〃不,杏子,一件足够,我信任你。〃
杏友十分感动,这一家人就是这点可爱。
她在工余四出选料子,样子心中早已经有了,她曾同自已说过,结婚礼服一定会亲手设计。
既然自己一生都不会用得着,那么,就让给可爱的罗萨琳吧。
杏友找到一匹象牙色英国诺丁咸制的真丝,有十多年历史,可是抖出来依然闪闪生光。
她先用白布制成样子给罗萨琳试穿。
整件礼服并无突出之处,可是船形领口上有巧妙花瓣装饰,使得新娘子的面孔就似花蕾,无比娇俏。
罗萨琳看到镜子哗一声,忍不住哭起来。
杏友吓一跳,〃不喜欢?〃
她紧紧拥抱杏友,〃谢谢你,杏子,谢谢你。〃
她美得似小仙子。
〃头纱用什么式样?〃
〃叫令尊送一顶小小钻冠给你。〃
说完,杏友吐吐舌头。
谁知约瑟罗夫进来看见女儿,泪盈于睫,〃好,好。〃一口应允。
可是阿利罗夫才是最高兴的一个:杏子竟与他家人相处得这么好。
罗萨琳问:〃杏子,你爸也疼爱你吧。〃
〃是,他虽然清贫,可是深爱我,可是,他已不在人世。〃
〃可怜的杏子。〃
杏友无奈地微笑。
阿利过来,轻轻握住杏友的手,杏友抬起头来看看他,不说话。
礼服制成那日,刚巧有一本着名家居生活杂志来访问,记者看到了,站在那里发猷,一定要拍照,杏友问过罗萨琳,她说没问题,杏友又征求约瑟及阿利同意。
安妮在一旁说:〃庄小姐做事如此细心,我们真学不到。〃
大家都决定让礼服出一阵子锋头。
记者问:〃全部手制?〃
〃是。〃
〃多少工人,用了几多时间?〃
〃我一个人,约两个星期时间,遂针做。〃
〃真是一件最美丽的新娘礼服。〃
〃新娘比衣服还要漂亮。〃
〃你可打算接受订单?〃
杏友笑,〃不不不,这是为一个好朋友所做,只此一件,下不为例。〃
〃多可惜。〃
束腰大裙子上没有一块亮片或是一粒珠子,也无花边蕾斯,罗萨琳穿上它,就是像图画中人。
犹太式婚礼仪式只比中国人略为简单,已经入乡随俗,可是仍叫杏友大开眼界。
婚礼上有室乐团演奏音乐,并且有歌手唱情歌助兴。
杏友穿看淡灰紫色套装,十分低调,心情还算不错,坐着喝香槟。
阿利形影不离,〃一会儿我教你跳婚礼庆典之舞。〃
〃好呀。〃
就在这个时候,歌手忽然改口,轻轻地,充满柔情蜜意地唱:〃我爱你直至蓝鸟不再唱歌,我爱你直至十二个永不,那是好长的一段时间……〃
杏友发猷。
过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说:〃谎言。〃
阿利莫名其妙,〃什么?〃
〃没事。〃
婚礼到最后进入高潮,新郎与新娘踏碎了包在布块里的玻璃杯,然后大家手拉手一起跳舞。
杏友喝得酪町。
回程里她一动不动睡着。
阿利把车停在她家附近,在驾驶位上陪她纯着。
天渐渐亮了。
杏友睁开双眼,〃忆,头痛。〃
阿利也醒来,微笑,〃早。〃
〃昨夜我们在车上度过?〃杏友惊问。
〃别告诉任何人,请照顾我的名誉。〃
杏友看着他深情的眼睛,〃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他自口袋里取出一只天蓝色盒子,〃那么,请接受这件礼物。〃
〃我─〃杏友按着太阳穴。
〃是叔父感谢你为他爱女缝制嫁衣。〃
杏友松了口气。
打开小盒一看,是一对心型钻石耳环。
〃呵,真漂亮。〃
她立刻照着汽车倒后镜戴上,〃我永不除下。〃
〃杏子,下个月我陪你去欧洲开拓市场。〃
杏友摇摇头,〃欧人刚腹自用,对外人成见深,门户观念太重。不易为。〃
〃一定得设法把那围墙打一个洞。〃
〃我不会抱太大希塑。〃
〃尽管尝试一下,至少也让人家知道你是谁。〃
杏友微笑,〃你是决意棒红我。〃
〃凭你自己本事,杏子,各行各业,没有谁捧出过谁,均靠实力。〃
〃是,先生。〃
杏子坞在游客区设有小小一家门市店面,杏友不常去,平日交安妮打理,那日,特地把罗萨琳的礼服带回店去密封装盒子,遇到不速之客。
那是两位年轻华裔妇女。
站在玻璃橱窗外,猷凯地看杏友折好婚纱。
片刻,她们推开玻璃门进店。
安妮连忙上前招呼。
杏友看清楚两位小姐都廿多岁模样,衣着考究,分明是环境富裕的游客。
进门来都是客人,杏友放下手上工夫。
只见其中一位像着魔般指看婚纱说:〃我在家居及花园集志上见过这件礼服,原来它在这里。〃
安妮头一个笑出来。
〃我愿意买下它。〃
安妮解释:〃这是非卖品,再说,它已经有人穿过。〃
可是那标致的女郎恳求:〃请让我试穿一下。〃
她的同伴有点不好意思,〃她下个月结婚,找不到礼服。〃
呵。
女人同情女人。
杏友问:〃有无到欧洲几家名店去看过样子?〃
准新娘懊恼,〃不是太平凡,就是太新颖,况且,我不喜欢暴露。〃
另一位问:〃这件礼服由谁设计?〃
杏友答:〃我。〃
〃对,你姓张。〃
〃不,小姓庄。〃
〃庄小姐,我们姓王,这位下月出嫁的女士是我表妹。〃
〃庄小姐,求你帮我设计一件。〃
杏友笑,〃对不起,我不做婚纱。〃
〃这件呢?〃
〃这件特别为好友缝制。〃
〃她真幸运。〃
那位年纪略轻一点的王小姐抓起礼服就自说自话走进试身间换上。
出来时鼻子通红,〃这就是我要的礼服。〃都快哭了。
她坐下,不愿动,也不肯脱下人家的礼服。
杏友笑,〃我介绍几位设计师给你,安妮,把爱德华及彼得的电话地址交给这位王小姐。〃
那女郎撒娇,〃我只要这一件。〃
〃庆芝,别这样,人家要笑我们了。〃
安妮斟上一杯茶,〃不要紧,我们的针织便服也很漂亮,请看看。〃
那庆芝说:〃庆芳,你帮忙求求人家嘛。〃
杏友一征,王─王庆芳。
她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四周圈的声音剎时消失,杏友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余王庆方三个字。
是她吗?
一定是她,秀丽的鹅蛋脸。好脾气,一派富泰的神情,错不了。
杏友定一定神。
只见安妮把杏子坞招牌货取出给她挑选,她也不试穿,便应酬式选了两件外套。
她表妹仍然穿著婚纱,〃真没想到有这样可爱的小店。〃
安妮笑,〃不算小了,去年制衣共七万多打。〃
杏友不发一声。
那王庆芝小姐终于依依不舍脱下礼服。
王庆芳取出名片放下,〃庄小姐,幸会。〃
杏友连忙接过道谢。
王庆芝说:〃快叫星祥来接我们。〃
她表姐却道:〃他在谈生意,怎么好打扰他。〃
〃碎,要丈夫何用。〃
〃你应当嫁司机,全天候廿四小时服侍。〃
安妮笑得合不拢嘴。
只见王庆芳拨电话叫家中车子出来接。
扰攘半天,两位王小姐终于离去。
安妮这才诧异地说:〃天下竟有这种富贵闲人。〃
杏友忙着收抬,不置可否。
安妮取过名片读出:〃王庆芳,台塑公司美国代表,〃她问:〃那是一家大公司吗?〃
杏友不知如何回答。
安妮发觉杏友神色不对,〃你不舒服?不如回去休息,我替你收抬。〃
杏友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她喘息着,像是被猛虎追了整个森林,虚脱似跌坐在沙发里。
过了许久,杏友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苦涩笑意,是嘲弄自己儒怯。
全都过去了,庄杏友已再世为人,还怕什么。
电话铃响,杏友抬头,发觉暮色已经合拢。
她顺手开灯,灯泡坏了,不亮。
电话由阿利打来,〃安妮说你不舒服?〃
〃现在好了。〃
〃我这就过来看你。〃
他带来丰富食物,见灯坏了,迅速替她换上新灯泡。
杏友凝视他良久,忽然说:〃阿利罗夫,让我们结婚吧。〃
阿利一征,佯装讶异,〃什么,就为看这盏灯?〃
〃为什么不呢,世人还有更多荒谬的结婚理由。〃
阿利颔首,〃你想享福了。〃
〃可不是。〃
阿利佯装狞笑,〃没这么快,罗夫在你身上花的本钱需连利息加倍偿还,你还得帮我打天下。〃
〃我想回家做家务。〃
〃洗烫煮全来?〃
〃是,洗厕所都干。〃
〃那岂非更累,逃避不是办法。〃
〃谁说我逃避,我喜欢管家。〃
〃孩子呢,打算生几个?〃
杏友忽然噤声。
半晌她才说:〃告诉我关于你欧洲的计划。〃
阿利点点头,〃幸好马上苏醒过来。〃
阿利策划替她猎取奖项。
怎么样进行?当然是请客吃饭拉关系,巧妙地说好话送红包。
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没有付出,何来收获。
在巴黎的一个星期,杏友天天穿著华服钻饰陪阿利外出晚宴。
妆扮过的她犹如一名东方公主,公众场所内吸引无数目光。
女子出来打天下,长得好,总占便宜。
账单送到酒店来,杏友看了心惊肉跳。
〃落手这样重,可怎么翻本。〃
〃在所不惜。〃
〃古巴雪茄十盒,克鲁格香槟二十箱,送给谁?〃
〃这些细节你不必理会。〃
〃人类的贪念永无止境。〃
阿利答得好:〃我满足你,你满足我,不亦乐乎。〃
他的算盘精彩,往往叫杏友骇笑。
她身上的珠宝全部租回来戴,耀眼生辉,天天不同,可是用毕即归还首饰店。
不过送给有关人士作为纪念的却毫不吝啬,颜色款式,全部一流。
颁奖那日下午,阿利同她说:〃你稳操胜券。〃
杏友答:〃那多好。〃
〃为什么不见你兴奋?〃
〃得意事来,处之以淡。〃
〃你总是郁郁寡欢。〃
〃别理我。〃
〃我不理。还有谁理。〃
杏友笑了,他的权威用不到她身上,他无奈。
他为她挑了一袭桃红缎子极低胸大蓬裙,她无论如何不肯,只穿自己设计的半透明小小直身黑纱礼服。
〃听我的话,杏子,你上台领奖需吸引目光。〃
〃我不需要那种目光。〃
〃固执的骤子。〃
〃彼此彼此。〃
他取出首饰盒子。〃戴上这个。〃
盒子一打开,〃哗,〃杏子说:〃如此枪俗。〃
阿利发怒,〃再说,再说我揍你。〃
杏友连忙躲到一角。
这次所谓金针奖并非欧洲大奖,可是见阿利花了这么多心血,她不忍拆穿。
没有一步登天的事,打好基础,慢慢来。
她趁一丝空档,独自出外蹓跶。
几个旅游热点与初次观光的感觉完全不同,冷眼看去,只觉陈旧、老套、因循。
露天茶座的咖啡递上来,半冷温吞,杏友没有喝,老怀疑杯子没洗干净。
她买了一支棒冰,在亦皇宫门外轮候排队人内看塞尚画的苹果。
售票员估错年龄,对她说:〃请出示学生证。〃
杏友暮然抬头,才发觉时光已逝,永不回头,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庄杏友。
她喏然退出队伍,回酒店去。
她发觉阿利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几天他也真够累的。
杏友过去坐在他身边,这小个子做起生意来天才横溢,充满灵感,什么时候落注,其么时候撤退,均胸有成竹,百发百中。
太精明的他无疑给人一点唯利是图的感觉,因此庸俗了。
世人都不喜欢劳碌的马大而属意悠闲的马利亚,可是若没有铢锚必计辛勤的当家人,生活怎能这样舒服。
这时阿利忽然惊醒,〃哎呀,时间快到,为什么不叫我。〃
杏友梳妆完毕,启门出来,穿的正是阿利挑选的桃红色缎裙,毫无品味,却万分娇艳。
阿利心里高兴,嘴巴却不说出来。
在电梯里。男士们忍不住回头对杏友看了又看。
颁奖大会不算精彩。欧洲人最喜亲吻双颊,熟人与否,都吻个不已,杏友脸上脂粉很快掉了一半。
她那件束腰裙子最适合站着不动,一不能上卫生间,二吃不下东西,整个晚上既渴又饿,因此有点不耐烦,可是年轻的她即便微愠,看上去仍然似一朵花。
阿利有点紧张,抱怨场面沉闷。
他完全是为她,与他自己无关。
杏友站起来。
〃你去哪里?〃
〃洗手。〃
〃快点回来。〃
〃知道了。〃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示意他镇静。
杏友牵起裙据走到宴会厅外的小酒吧,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再叫一个。
有人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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