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且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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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且留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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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族的性命。”
  “既知会反扑,何必以咒伤人?”
  祝六投以奇怪的一眼。“巫女皆顺天意而行,凡行咒之前,必先问天意。会有恶灵,是上天给咱们的修行。”
  这是什么歪理?西门恩心里极端不同意她的话,但生性温和,不愿与她再辩下去,只是淡淡说道:“上苍若要你们修行,绝不会拿一个活生生的人给你们当修行的对象。”
  圆月当空,正是十五,微亮的月光照在祝六面上。她神态未变,脸色却有些白。彷佛没有听见他温和的指责,她继续说道:“恶灵一出生,她的血就左右了我们的生命。长久以来,祝氏一族有一个歌谣……头一个是巫女,中间的是凡人,最后一个是恶灵——”
  “血就是诅咒,带来不幸跟痛苦,记得,不流血,保平安。”西门恩喃喃接续道,至今才知最后几句的意义。
  “这你也知道?”祝六十分惊讶。
  “十五曾唱过,在她很小的时候。”
  “那么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在祝氏一族的生活?”祝六问道。
  西门恩摇了摇头。“对她是恶梦,就不要再回想了。”
  “那你就不知道她的生活了?我曾听过族里长老提五代之前那恶灵……一生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黑洞里。”
  他心一凉,脱口:“从一出生?”
  “从一出生到死亡,恶灵的下场就是如此。不将他关起,万一惹出什么祸端,死的是族人。”祝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一出生就如此,他也不知外头花花世界,自然没有什么欲望,也不懂企图伤害自己,有人定时送饭,供他三餐温饱,他就这样活着,一直到老死,不见血的最好方式。”
  西门恩掀了掀嘴皮,眼里难以置信。“十五……曾被这样对待过?”
  “每一个恶灵都该如此的,她是唯一的例外,因为你。”
  “我?”
  “上一个恶灵死时,不过三十岁,是被毒蛇咬死的,死时七孔流血……只怕他死时,连蛇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的血,让族内痛失许多亲人。到了这一代,祝十五一出生,立刻将她关进地洞之中。”
  “她不是你们的妹妹吗?”西门恩沙哑说道,不忍想象她幼年生活的惨况。
  “她叫祝十五。”祝六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姐妹皆以'双'来取闺名,祝二、祝四、祝六,到祝十二,都是姐妹,大姐是巫女,另有闺名,恶灵会取祝十五,是怕她到西门府里,自曝其名。西门恩,你算是救了她的一生,当年大姐就是靠她来害你,才让她从地洞里出来。”
  “害我?”怎么害?当年她像可爱的小狗,一直扑在他身上玩,能害他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她真实的身分,你还敢要她吗?”
  西门恩顿觉好笑,正要答话,忽而听见前面有熟悉的声音,这才发觉不知不觉已走到府中偏远的庭院,这里归给二哥住的,但二哥长年在外,少住此院……他心里暗叫:“二哥喜水,在院中建了大池子,莫非在这儿?”
  才思及此,胸口突地如火烧起来。
  他闷哼一声,在祝六松手的同时,及时扶住庭院拱门的边缘。
  “原来普通人也能学巫术?依你的身子来看,十妹是有点小成了。”祝六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祝十在诅咒他?西门恩脑中一片混乱,却觉胸口前所未有的疼痛,难以开口问话。
  “住手!”祝十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火光在拱门之后若隐若现的。
  他听见院内一阵脚步杂乱之声,像在抢什么,他心一惊,怕祝十五做了错事,用尽力气地跨前一步,将院中景看个一清二楚。
  院里的水池前有小小的祭坛,祝十戴着鬼面具,双手持符咒,不知喃喃自语什么,祝十五就站在她面前,同样戴着鬼西具,拿着……一个金属制品。
  “我叫你往口!”祝十五喊道,心一急:“你若不住口,我就割腕!我让你……让你死了就没有嘴巴念咒了!”
  这威胁让西门恩的意识从疼痛中脱出,正要张口阻止祝十五,作呕的感觉立从腹中升起。
  “祝十五!”祝十不得不中断长篇咒文,骂道:“你忘了我们的仇吗?没有西门家,祝氏一族何必避居?没有西门家,咱们的地位不会一落千丈,到头来还让那些假巫女耻笑咱们!”
  “你只是想当巫女而已,少来扯这些几百年前的事!”
  “祝十五,你敢反抗我?”难以置信地:“你嫁给西门恩,就想把咱们撇得干干净净了?你没有想过一件事吗?当初,咱们让你嫁给他,除了就近害他之外,还想把你摆脱吗?现在你心中有他,说不得你流了血,死的会是他,不是我们!”
  院内一阵静默。
  不知是不是祝十停止念咒的关系,胸腹之间的火烧减缓不少,他慢慢抬起脸,瞧见院内祝十五僵硬的背影。
  “把厌胜物还给我!”祝十伸出手,道:“就算你拓印了我的咒文,又如何?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就算你背起来了,神明听得见你的祈求吗?你忘了大姐说过,拥有恶灵身分的你,永远也没有办法为人祈福。”
  “你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
  “看看我流血了,死的是谁!”
  西门恩闻言,眼皮直跳。这种声音……这种声音虽出自十五嘴里,却显得十分的阴冷,彷佛不止一人在说话。
  在旁的祝六不由得退了一步,身后撞到一堵肉墙。她暗惊,回头一看正是西门笑与西门义。
  “怎么了?”西门笑压低声音问,走上前扶住西门恩。“阿碧说得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个人怎么……”眼角瞥到院内,暗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十五她……在施咒?”
  一听施咒,西门义也走上前来。
  “她施什么咒?”
  “你想要胁我?”祝十冷笑:“你可以试试看,老八说你喜欢极了西门恩,简直是爱上他了。你不敢、也不会拿他的命来作赌注。大姐未完成的事就由我来解决吧。”她看了一眼从大姐墓中找出的厌胜物,闭目开始念起又长又臭的咒文来。
  西门恩低叫一声,疼痛又起,这一回来得又快又猛,痛到他喉口起了血腥之味。
  “恩弟!”
  院中,祝十五脑中一片混乱,紧紧握着那冰冷的厌胜物,没听见西门笑的惊呼,她眼里只瞧见祝十的嘴愈念愈快。
  祝十在念咒文……她也可以啊!
  对,她也有背啊!她紧闭着眼,握着厌胜物,开始念咒文。她记得拓印来的咒文极长,祝十念得是布咒,她是解咒,她没念过咒文,只觉得每个字发音好艰涩,必须反复再三才念得正确。
  她一紧张起来,无法专心,耳里祝十的咒语愈念愈快,脑中不停闪过西门恩垂死之相……以前,她看过姐姐念咒语,有的短、有的长,她那时曾有疑惑,这么长的咒文若被人打断,该怎么办?
  掌心之中的厌胜物由冰冷开始加温,她心里一急,听见祝十的咒文已念到中段,她再怎么努力也赶不及了!
  心中闪着西门恩的笑貌。他是要陪自己过一生的人,怎能坏在祝十手上?她不敢赌眼前这个普通人是不是真有咒人之能……心一急,怨恨再起。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她发狠地高举附满咒文的厌胜物,往火炉之间投去,喊道:“解了!解咒了!西门家世世代代永不再受咒术所苦!全解!”
  祝十眼睛暴睁,趁着厌胜物未融完之前,嘴里持续念咒。
  西门笑与西门义面面相觑。后者倒退数步,重复喃哺:“这就叫解咒?”
  在跟他开玩笑吧?若这么简单,他会苦了这么多年?他看了一眼西门笑,心里的感觉依旧。真的解了吗?
  “祝十五发疯了吗?”祝六不可思议地说道:“没有人这样解咒的!她当她的话是什么?神的话吗?”
  祝十五见祝十仍在念,心里更恨,冲上前推她一把。“住口!往口!”
  喉口突然呛住,再发声,一口血喷出来,祝十难以置信自己要完成的咒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打断了。她瞪着祝十五,大叫:“就算我住了口,又如何?我是助他一把!让他马上一命归西!你让我住了口,历代加诸在他身上的咒术仍在,他也不过是拖着一个病身过活,与死没有两样了!你让他解脱,让我顺利成为祝氏巫女,不好吗?”
  祝十五眯起暴凸的眼睛,双拳在侧,一字一语说道:“他陪我、我陪他,他什么时候死,我就跟他走,绝不独留!所以,他活着,不会与死一样。”
  是自己错眼了吧?当他从痛晕中清醒过来,一听她的话,心里已是骇极。平日她若说此言,他虽不舍,但她说的是“人话”,不一定会实现;但现在他张眼的刹那,仿佛瞧见她所说的每字每语,都像是成串的咒语紧紧嵌进她的身子,一点缝隙也不留。
  这……表示了什么意思?
  “这在搞什么——”连西门笑都觉得不对劲了。“我去——”
  “十五,把话收回去!”西门恩喊道。
  听见有人叫她,祝十五回过身,呆呆地看着拱门旁熟悉的身影。
  “十五,说!快说刚才的话都是假的!”
  “跟那夜一样,她的神智有些奇怪。”西门笑讶道。想起西门恩要他守在祝八房外那几夜,以防祝十五做出错事来。
  西门恩强撑着身子,往她走了几步,突见祝十从袖中拿出符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往十五的面具上贴去。
  “十五,小心!”
  符纸贴上鬼面具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钻进她的脑间,她脱口大叫:“好痛啊!”
  “我从大姐的墓里挖出来的,专治鬼神,怎会不痛?没人敢收你,我来收!”
  “十五!”
  “啊啊——好痛啊——”十五捧着头大叫,隐约觉得有人到她面前,用力拨开她的面具,但疼痛依旧啊!她脚不稳,不知撞到了谁,扑倒了桌子,狼狈地跌到地上。
  好痛!好痛!如火烧的痛像一团火球不停在脑间乱钻。为什么符贴在上头,她会痛得生不如死?
  她是个人啊!
  符咒只对鬼、对妖灵验,不是吗?
  她是人啊!就算族人说她是恶灵,但她的外貌是人、身子也是人的,有温度有感情,打从心底她还是认为自己是人啊!
  “十五!十五!”模糊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是谁在叫她?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是谁?
  “十五,不痛了,不痛了!”
  谁当她是小孩在哄?谁会哄她?
  疼痛稍减,她张开眼,想要瞧是谁抱着她,却发现自已趴在水池旁。
  水中有月,微微反着光,照出她……她的容貌?
  是她的?
  这张脸……是她的?她惊惶失措地摸着自己的脸,面具明明掉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脸还是面具上的模样?
  暴凸的眼、血色的红嘴、如鬼的面貌……这张脸是谁的?为什么穿著自己的衣服——鬼脸的旁边露出男人的侧面,显然正站在自已身后。
  她的视线在水中与那男人相触,他微楞了下,立刻弯身搅乱水纹,模糊了那张鬼脸。
  “啊——真是我的脸?这张脸是我的?”她惊声大叫,双手遮面,不敢再让他看见了。
  是鬼啊!是鬼啊!原来,她真的是鬼啊!
  “十五,不要怕!有我在!”
  就是有他在,她才怕啊!他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那种错愕的眼神,她不会忘!用力推开他,双手遮面想要逃出这里,踉跄之中不知撞向哪里。哪里都好啊,一头撞死也无妨!
  “大哥,你不要管……小心!十五!”有人硬生生地从她身后拖住她,她知是谁,不敢再使力挣脱,他一时拖得用力,双双跌在地上。
  “走开!你走开!”
  “我不走!我走了,你要怎么办?”
  “我不要你陪了!你走开!走开!”
  “十五,把手拿开。”
  拿开了,让他一窥鬼貌吗?姐姐以前也看过她这模样儿吗?如果看过了,为什么不干脆把她杀了?略嫌冰冷的手掌压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一惊,紧紧地遮着面不敢动弹。
  “你……你走开!不要看我!”
  微微的喘息在她耳边响起,她不敢偷看,只觉他的身子半压在她身上。
  他……好象有点撑不住了,怎么不走?他明明看见她像鬼的脸啊!不走,难道真要一个鬼妻子?
  “我若走了……”他喘了几口,才续道:“你必会就此不见踪影。”
  “我走了,对你好……”她低泣道。
  “你走了,对谁也不好。”试了几次,始终无法拉开她的双手。他叹了口气:“你真要躲着我吗?”
  “你看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思量哪个答案最好,最后,他才轻声说道:“我看见了。”见她又要挣扎,连忙握住她的手臂,低喊:“十五,你还记不记得你来求婚时,曾问过我一个问题?若是有朝一日,我发现相处多年的妻子是个鬼,我会如何做?”
  她是问过,那时没有料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啊。这种脸……这种脸……也许永远待在族里那个不见日光的地洞才是最好的。她是鬼啊!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恶灵还是恶灵,永远不变,就像没有办法为他祈福一样。
  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滚落,一双手掌慢慢地擦着她的眼泪,无奈又怜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十五,现在已经不是我会如何做的问题了,而是我已经禁不起被你抛下了。你说过要陪着我过一生的,不是吗?每天陪着我、抱着我,已经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了,你若走了,等于是割掉我生命的一部分,你舍得吗?”
  十五闻言,心里一动。这种说法像是西门义的身体之说……她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吗?若在它日,她必然高兴得连觉也睡不着,与他生命相系是她求之不得的,可是现在……现在……
  “我是鬼啊。”她哽咽道:“我不想当、我不要当,可是,我就是!”
  “你是人,就是我的人妻;是鬼,就是我的鬼妻,于我,并无差别。”
  他的声音怎能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他不害怕?不逃之夭夭吗?
  十指遮目,她迟疑了下,泪眼偷偷从十指的缝间窥视,瞧见他正俯在自己的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始终如一,还带着怜惜——是怜惜她吗?她值得被怜惜吗?
  他彷佛察觉她的偷窥,露出迷人的笑来。
  “十五,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你会吓着。”她低声说。
  “我若吓着,就罚我跪算盘好了。”他含笑说道,轻轻拉着她的双手,见她有些放松,心里大喜。
  “我不想当鬼。”
  “我知道。”
  拉下她的双手,慢慢露出她胆怯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他的笑颜没有僵硬、也没有收回,只是温柔地望着她。
  “我……还是那样子吗?”
  他眼露柔情,紧握住她的双手,俯头轻轻吻住她的唇。
  她的眼睛张得极大,狂跳的心慢慢地缓了下来。他肯吻她,表示她恢复原样了吧?
  是不是表示,以后避开符纸,就不会再变成鬼脸了?
  “十五,以后你要变成鬼,心里也要想着我,好不好?我绝对不会舍下你,所以,你要信守你的诺言,陪着我这病骨一生一世,照顾我、保护我,不要让我独自一人地活着、独自一人地离开。”
  从他的身后可以窥见圆月的一部分,他的言语就像是月光,明明都是没有温度的声音,但却渗进她的心里,暖和起来。
  “你真的不怕?”她小声问道。
  他微笑:“我自幼在鬼门关前徘徊,差点都成鬼了,怎会怕你?”
  他不怕!他真的不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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