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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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烂-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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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颇辣,分明是想利用我们同东南亚工厂熟悉关系,可是又摆足架子。”

生产部说:“我们未来三年计划已定,管他呢。”

阿利说:“我觊觎米隆尼这只牌子。”

人到无求品自高,想利用人,自然得先给人利用。

“这几只是他们设计的样子,杏子,过来看看。”

杏子过去一看,不出声。

她最佳品质一直是少说话。

“怎么样?”

杏子把图样传给各同事看。

“嗯,”有人说:“款式过于飘忽。”

“领口大大,裙又太高,不宜做上班服。”

“针织品不够挺拔,根本只是消闲服饰。”

“采取何种合作方式?”

“干脆我们只接生意,不作投资,稳健得多。”

阿利又说:“可是,我想冒险博取更大利润。”

“我们生意很好,去年同事们年终奖金达百分之四十。”

“我却觉得可以一行。”

“那么,先部署接触吧。”

“派杏子做代表。”

阿利说:“杏子经验尚浅。”

“可是,杏子长得最好看,这一点在我们这个行业有多重要,也不劳我多说,杏子,你千万别多心以为我们利用你设美人计。”

杏子只是微笑。

当然这一下子部署计划的责任也落在她身上。

阿利说:“他们都没有兴趣,将来,功劳也是你一个人的。”

杏友日以继夜工作,倦了,只伏在办公桌上一会儿,睁开双眼再做。

本来清秀的她越来越消瘦。

阿利十分担心,“杏子,卖力不卖命。”

“下一句是什么?”杏子侧看头,“对,叫卖艺不卖身。”

阿利无奈,他不是说不过她,只是不想赢她。

意大利人终于来了,兄妹俩,年轻、斯文、长得俊美,可是隐隐约约透露着无比的优越感。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在什么地方经历过?

杏友有点恍憾,啊是,周家。

她不由得发猷,怎么会冷不防又在最奇怪的时刻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米氏兄妹对罗夫厂第一印象欠佳,只见代表是五短身材的犹太人,另一个是神不守舍的华裔女,顿时起了丁轻蔑之心。

尤其对庄杏友大感踌躇,那样水灵镶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如何做生意?

渐渐言语间对阿利罗夫有点不敬。

待杏友回过神来,只听见柯莉安娜米隆尼讽刺地说:“我们可不想人家误会米隆尼走下坡到中国去制造成衣。”

她兄长维多笑,“一日我六岁的儿子问我:‘爸爸,支那人是否特别勤力,为何所有玩具都由支那制造?’”阿利罗夫只是干笑。

他不是不敢反驳,而是没有那种急智。

杏友看到阿利只有挨打的份儿,似缩在一角不出声,觉得生意成功与否还是其次。

她忽然大胆仗义执言。

她提高声音,用标准英语沉着答话:“货物在中国制或以色列制都无关重要,你我不过是扮演中闲人角色,把最好制品以最合理克己价格推荐给用家,人客满意,大家都名利双收。”

杏友像保护小同学一般,母性大发,差点没把阿利藏到身后。

她说下去:“合伙人毋需爱上对方,可是必需付出某一程度的尊重,如不,根本不用谈下去。”

米氏兄妹静下来。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并无实时拂袖而去。

杏友取出计划书,简约陈述。

她秀丽的脸容忽然溅出光辉,大眼炯炯有神,直言不讳,指出米氏设计上的谬误,并且出示更佳改良作品。

“华人说:满招损,虚受益,罗夫制衣对北美洲东西两岸适龄女性口味比你们有更多了解,彼此信任互助至好不过。”

本来,她还想多解释几句,但此刻知道得罪了人客,不可能签得成合约,索性豁出去,收拾文件,鞠躬,退出会议室。

她深深失望。

整个月不眠不休,换来这种结果,叫她难受。但,总算替自己及阿利出了一口乌气。

她跑到附近小酒馆去喝上一杯解闷。

座位上不知是谁遗留下一本过期的中文杂志,封面上半裸的女明星正诱惑地媚笑。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本来杏友无暇拜赞这种彩色小册子,可是来到八千里路以外的地方,不禁对之生了好感。

她信手翻阅。

目光落在一页彩照上,大字标题这样写:“周星祥王庆芳新婚之喜”。

杏友发征。

所喝的酒忽然在胃里发酵,她读到记者夸张地标榜周王两家的财势,接着详尽形容婚礼豪华的铺张。

杏友看看杂志出版日期,在今年年头,刚好是她到处找工作的时分。

杏友喝干手上的酒。

老好庄国枢太太并没有告诉她。

是为她设想,一切已与她无关,知来作甚。

照片上穿小礼服的周星祥愉快地微笑,同一般新郎没有什么不同。

杏友合上杂志。

她再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半晌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

然后猛地想起来,喂,庄杏友,还没有下班,回罗夫制衣厂去继续苦干呀,上帝待你不薄,那裹正是你的家。

她站起来走出酒馆。

抬头一看,鹅毛那样的大雪自天上飘下来,街道上已经积了一层雷白的天然糖霜。

杏友微笑。

呵秋去冬来,不知不觉,流年偷逝。

群然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她已是跌倒爬起的高手!并不觉得尴尬。

喘一口气,刚想扶看电灯柱起身,有人在她身边蹲下。

“杏子。”

是阿利罗夫。

他用力拉起她,拍掉她身上的雪花,紧紧拥抱她。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我到处找你。”

杏友到这个时候才征征落泪。

“喝过酒了?”

杏友点点头。

“哭什么?”

杏友不出声。

阿利褐色眼睛里有十分喜悦,“有好消息告诉你呢,意大利人叫你骂得心服口服,已把计划书拿回去详加考虑。”

杏友征征看看他。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条件:以后不同庄杏子开会,他们实在害怕。”

杏友不禁破涕而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用动气落泪。”

二人站在雪地里,眉膀与头顶都一片白。

“来,回公司去,还有工夫需要过年前赶出来。”

杏友点点头。

离远看到Roth四个字母,那里,便是她的归宿。



  







直至海枯石烂6



6

一个星期之后,米氏决定接纳罗夫作为伙伴。

消息一下子传开,通行都知道了,若间老字号沉得住气,不贵可否,只装作看不见,小家子气一点的行家则妒忌不已。

阿利感慨地同叔父说:“这三十年来第一次有意大利人看得起我们,应当大家庆幸,可是你看,同行如敌国,反而惹来一大堆闲言闲语。”

“自家争气就是了。”

“真是一盘散沙,根本不知团结就是力量。”

杏友忽然笑了,“这是他们形容华人的惯用词。”

约瑟罗夫劝道:“你赚到钱,自然有地位。”

阿利说:“也只得这样想。”

杏友赚到第一笔奖金,阿利劝她置地。

“一定要有瓦遮头,方能谈及其它。”

他陪她去找公寓房子。

秘酱安妮诧异,“还不求婚?也是时候了。”

阿利微笑。

“别给她太多自由,抓紧她。”

阿利答:“待她长胖一点再说。”

“胖了就更多人喜欢。”

“我有信心。”

“是吗,那就好。”

她也爱他,平时一声不响的瘦弱女,看见他被欺侮,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维护他。

那一次真叫他感动落泪。

他了解她,她甚至不会为自己辩护,为他却毫不犹疑。

一定会娶她,但还不是时候。

她搬离了周家替她租的公寓,自立门户。

阿利让她成立一个独立部门,设计个人作品,招牌叫杏子坞。

开始有外国杂志要访问庄杏友。

“庄小姐,杏子坞的坞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低洼的花床。”

“啊,多么美妙,那处种杏花吗?”

“不错,杏子是我名字。”

“你喜欢杏花?”

“中文裹杏与幸同音,杏友,则是幸运之友。”

“你觉得自己幸运吗?”

杏友双目中忽然闪过极其寂寞的押色。阿利看在眼里,暗暗诧异。

只听得她说:“是,我极其幸运。”但不似由衷之言。

“运气在你的行业裹可占重要位贵?”

“在任何环境里,运气都非常重要,你需十分勤力,做得十分好,还有十分幸运。”

“庄小姐,听说你快与罗夫先生结婚。”

杏友忽然笑了,在阿利眼中如一朵花蕾绽开那般娇美,他想听她如何回答。

杏友却道:“我尚未决定什么时候求婚。”

记者也笑,“告诉我们,华裔女打天下的苦与乐。”

“哗,你可有六个钟头?”

“有。”

约瑟罗夫劝说:“你这样宠她不是好事。”

阿利只是微笑。

“女人宠不得。”

“叔父好似相当了解女性。”

“捽,她羽翼既成,一飞冲天,你留不住她。”

阿利沉默。

“你还不明白?”

“我了解杏子,她尚未准备好。”

约瑟罗夫扬扬手,“你一向精明,阿利,这次可别走宝。”

阿利低下头,略觉无奈,平白添了心事。

“你表妹初夏出嫁。”

他抬起头,“恭喜叔父。”

“请杏子代为设计一袭礼服,记住,需庄严秀丽,不得低胸露背。”

阿利大笑,“一定可以做到。”

知道后杏友大感意外。

“结婚礼服?我不会那个。”

“叔父点名要你帮忙。”

“那么,让我儿见你表妹罗萨琳。”

罗萨琳身段娇小,皮屑白哲,一头大雾发,长得似拉斐尔前派画中女主角。

她诚意拜托:“尚有两位伴娘。”

杏友点点头。

“全交给你了。”

“我画几个样子给你挑。”

“不,杏子,一件足够,我信任你。”

杏友十分感动,这一家人就是这点可爱。

她在工余四出选料子,样子心中早已经有了,她曾同自已说过,结婚礼服一定会亲手设计。

既然自己一生都不会用得着,那么,就让给可爱的罗萨琳吧。

杏友找到一匹象牙色英国诺丁咸制的真丝,有十多年历史,可是抖出来依然闪闪生光。

她先用白布制成样子给罗萨琳试穿。

整件礼服并无突出之处,可是船形领口上有巧妙花瓣装饰,使得新娘子的面孔就似花蕾,无比娇俏。

罗萨琳看到镜子哗一声,忍不住哭起来。

杏友吓一跳,“不喜欢?”

她紧紧拥抱杏友,“谢谢你,杏子,谢谢你。”

她美得似小仙子。

“头纱用什么式样?”

“叫令尊送一顶小小钻冠给你。”

说完,杏友吐吐舌头。

谁知约瑟罗夫进来看见女儿,泪盈于睫,“好,好。”一口应允。

可是阿利罗夫才是最高兴的一个:杏子竟与他家人相处得这么好。

罗萨琳问:“杏子,你爸也疼爱你吧。”

“是,他虽然清贫,可是深爱我,可是,他已不在人世。”

“可怜的杏子。”

杏友无奈地微笑。

阿利过来,轻轻握住杏友的手,杏友抬起头来看看他,不说话。

礼服制成那日,刚巧有一本着名家居生活杂志来访问,记者看到了,站在那里发猷,一定要拍照,杏友问过罗萨琳,她说没问题,杏友又征求约瑟及阿利同意。

安妮在一旁说:“庄小姐做事如此细心,我们真学不到。”

大家都决定让礼服出一阵子锋头。

记者问:“全部手制?”

“是。”

“多少工人,用了几多时间?”

“我一个人,约两个星期时间,遂针做。”

“真是一件最美丽的新娘礼服。”

“新娘比衣服还要漂亮。”

“你可打算接受订单?”

杏友笑,“不不不,这是为一个好朋友所做,只此一件,下不为例。”

“多可惜。”

束腰大裙子上没有一块亮片或是一粒珠子,也无花边蕾斯,罗萨琳穿上它,就是像图画中人。

犹太式婚礼仪式只比中国人略为简单,已经入乡随俗,可是仍叫杏友大开眼界。

婚礼上有室乐团演奏音乐,并且有歌手唱情歌助兴。

杏友穿看淡灰紫色套装,十分低调,心情还算不错,坐着喝香槟。

阿利形影不离,“一会儿我教你跳婚礼庆典之舞。”

“好呀。”

就在这个时候,歌手忽然改口,轻轻地,充满柔情蜜意地唱:“我爱你直至蓝鸟不再唱歌,我爱你直至十二个永不,那是好长的一段时间……”

杏友发猷。

过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说:“谎言。”

阿利莫名其妙,“什么?”

“没事。”

婚礼到最后进入高潮,新郎与新娘踏碎了包在布块里的玻璃杯,然后大家手拉手一起跳舞。

杏友喝得酪町。

回程里她一动不动睡着。

阿利把车停在她家附近,在驾驶位上陪她纯着。

天渐渐亮了。

杏友睁开双眼,“忆,头痛。”

阿利也醒来,微笑,“早。”

“昨夜我们在车上度过?”杏友惊问。

“别告诉任何人,请照顾我的名誉。”

杏友看着他深情的眼睛,“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他自口袋里取出一只天蓝色盒子,“那么,请接受这件礼物。”

“我─”杏友按着太阳穴。

“是叔父感谢你为他爱女缝制嫁衣。”

杏友松了口气。

打开小盒一看,是一对心型钻石耳环。

“呵,真漂亮。”

她立刻照着汽车倒后镜戴上,“我永不除下。”

“杏子,下个月我陪你去欧洲开拓市场。”

杏友摇摇头,“欧人刚腹自用,对外人成见深,门户观念太重。不易为。”

“一定得设法把那围墙打一个洞。”

“我不会抱太大希塑。”

“尽管尝试一下,至少也让人家知道你是谁。”

杏友微笑,“你是决意棒红我。”

“凭你自己本事,杏子,各行各业,没有谁捧出过谁,均靠实力。”

“是,先生。”

杏子坞在游客区设有小小一家门市店面,杏友不常去,平日交安妮打理,那日,特地把罗萨琳的礼服带回店去密封装盒子,遇到不速之客。

那是两位年轻华裔妇女。

站在玻璃橱窗外,猷凯地看杏友折好婚纱。

片刻,她们推开玻璃门进店。

安妮连忙上前招呼。

杏友看清楚两位小姐都廿多岁模样,衣着考究,分明是环境富裕的游客。

进门来都是客人,杏友放下手上工夫。

只见其中一位像着魔般指看婚纱说:“我在家居及花园集志上见过这件礼服,原来它在这里。”

安妮头一个笑出来。

“我愿意买下它。”

安妮解释:“这是非卖品,再说,它已经有人穿过。”

可是那标致的女郎恳求:“请让我试穿一下。”

她的同伴有点不好意思,“她下个月结婚,找不到礼服。”

呵。

女人同情女人。

杏友问:“有无到欧洲几家名店去看过样子?”

准新娘懊恼,“不是太平凡,就是太新颖,况且,我不喜欢暴露。”

另一位问:“这件礼服由谁设计?”

杏友答:“我。”

“对,你姓张。”

“不,小姓庄。”

“庄小姐,我们姓王,这位下月出嫁的女士是我表妹。”

“庄小姐,求你帮我设计一件。”

杏友笑,“对不起,我不做婚纱。”

“这件呢?”

“这件特别为好友缝制。”

“她真幸运。”

那位年纪略轻一点的王小姐抓起礼服就自说自话走进试身间换上。

出来时鼻子通红,“这就是我要的礼服。”都快哭了。

她坐下,不愿动,也不肯脱下人家的礼服。

杏友笑,“我介绍几位设计师给你,安妮,把爱德华及彼得的电话地址交给这位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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