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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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烂-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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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下,不愿动,也不肯脱下人家的礼服。

杏友笑,“我介绍几位设计师给你,安妮,把爱德华及彼得的电话地址交给这位王小姐。”

那女郎撒娇,“我只要这一件。”

“庆芝,别这样,人家要笑我们了。”

安妮斟上一杯茶,“不要紧,我们的针织便服也很漂亮,请看看。”

那庆芝说:“庆芳,你帮忙求求人家嘛。”

杏友一征,王─王庆芳。

她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四周圈的声音剎时消失,杏友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余王庆方三个字。

是她吗?

一定是她,秀丽的鹅蛋脸。好脾气,一派富泰的神情,错不了。

杏友定一定神。

只见安妮把杏子坞招牌货取出给她挑选,她也不试穿,便应酬式选了两件外套。

她表妹仍然穿著婚纱,“真没想到有这样可爱的小店。”

安妮笑,“不算小了,去年制衣共七万多打。”

杏友不发一声。

那王庆芝小姐终于依依不舍脱下礼服。

王庆芳取出名片放下,“庄小姐,幸会。”

杏友连忙接过道谢。

王庆芝说:“快叫星祥来接我们。”

她表姐却道:“他在谈生意,怎么好打扰他。”

“碎,要丈夫何用。”

“你应当嫁司机,全天候廿四小时服侍。”

安妮笑得合不拢嘴。

只见王庆芳拨电话叫家中车子出来接。

扰攘半天,两位王小姐终于离去。

安妮这才诧异地说:“天下竟有这种富贵闲人。”

杏友忙着收抬,不置可否。

安妮取过名片读出:“王庆芳,台塑公司美国代表,”她问:“那是一家大公司吗?”

杏友不知如何回答。

安妮发觉杏友神色不对,“你不舒服?不如回去休息,我替你收抬。”

杏友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她喘息着,像是被猛虎追了整个森林,虚脱似跌坐在沙发里。

过了许久,杏友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苦涩笑意,是嘲弄自己儒怯。

全都过去了,庄杏友已再世为人,还怕什么。

电话铃响,杏友抬头,发觉暮色已经合拢。

她顺手开灯,灯泡坏了,不亮。

电话由阿利打来,“安妮说你不舒服?”

“现在好了。”

“我这就过来看你。”

他带来丰富食物,见灯坏了,迅速替她换上新灯泡。

杏友凝视他良久,忽然说:“阿利罗夫,让我们结婚吧。”

阿利一征,佯装讶异,“什么,就为看这盏灯?”

“为什么不呢,世人还有更多荒谬的结婚理由。”

阿利颔首,“你想享福了。”

“可不是。”

阿利佯装狞笑,“没这么快,罗夫在你身上花的本钱需连利息加倍偿还,你还得帮我打天下。”

“我想回家做家务。”

“洗烫煮全来?”

“是,洗厕所都干。”

“那岂非更累,逃避不是办法。”

“谁说我逃避,我喜欢管家。”

“孩子呢,打算生几个?”

杏友忽然噤声。

半晌她才说:“告诉我关于你欧洲的计划。”

阿利点点头,“幸好马上苏醒过来。”

阿利策划替她猎取奖项。

怎么样进行?当然是请客吃饭拉关系,巧妙地说好话送红包。

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没有付出,何来收获。

在巴黎的一个星期,杏友天天穿著华服钻饰陪阿利外出晚宴。

妆扮过的她犹如一名东方公主,公众场所内吸引无数目光。

女子出来打天下,长得好,总占便宜。

账单送到酒店来,杏友看了心惊肉跳。

“落手这样重,可怎么翻本。”

“在所不惜。”

“古巴雪茄十盒,克鲁格香槟二十箱,送给谁?”

“这些细节你不必理会。”

“人类的贪念永无止境。”

阿利答得好:“我满足你,你满足我,不亦乐乎。”

他的算盘精彩,往往叫杏友骇笑。

她身上的珠宝全部租回来戴,耀眼生辉,天天不同,可是用毕即归还首饰店。

不过送给有关人士作为纪念的却毫不吝啬,颜色款式,全部一流。

颁奖那日下午,阿利同她说:“你稳操胜券。”

杏友答:“那多好。”

“为什么不见你兴奋?”

“得意事来,处之以淡。”

“你总是郁郁寡欢。”

“别理我。”

“我不理。还有谁理。”

杏友笑了,他的权威用不到她身上,他无奈。

他为她挑了一袭桃红缎子极低胸大蓬裙,她无论如何不肯,只穿自己设计的半透明小小直身黑纱礼服。

“听我的话,杏子,你上台领奖需吸引目光。”

“我不需要那种目光。”

“固执的骤子。”

“彼此彼此。”

他取出首饰盒子。“戴上这个。”

盒子一打开,“哗,”杏子说:“如此枪俗。”

阿利发怒,“再说,再说我揍你。”

杏友连忙躲到一角。

这次所谓金针奖并非欧洲大奖,可是见阿利花了这么多心血,她不忍拆穿。

没有一步登天的事,打好基础,慢慢来。

她趁一丝空档,独自出外蹓跶。

几个旅游热点与初次观光的感觉完全不同,冷眼看去,只觉陈旧、老套、因循。

露天茶座的咖啡递上来,半冷温吞,杏友没有喝,老怀疑杯子没洗干净。

她买了一支棒冰,在亦皇宫门外轮候排队人内看塞尚画的苹果。

售票员估错年龄,对她说:“请出示学生证。”

杏友暮然抬头,才发觉时光已逝,永不回头,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庄杏友。

她喏然退出队伍,回酒店去。

她发觉阿利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几天他也真够累的。

杏友过去坐在他身边,这小个子做起生意来天才横溢,充满灵感,什么时候落注,其么时候撤退,均胸有成竹,百发百中。

太精明的他无疑给人一点唯利是图的感觉,因此庸俗了。

世人都不喜欢劳碌的马大而属意悠闲的马利亚,可是若没有铢锚必计辛勤的当家人,生活怎能这样舒服。

这时阿利忽然惊醒,“哎呀,时间快到,为什么不叫我。”

杏友梳妆完毕,启门出来,穿的正是阿利挑选的桃红色缎裙,毫无品味,却万分娇艳。

阿利心里高兴,嘴巴却不说出来。

在电梯里。男士们忍不住回头对杏友看了又看。

颁奖大会不算精彩。欧洲人最喜亲吻双颊,熟人与否,都吻个不已,杏友脸上脂粉很快掉了一半。

她那件束腰裙子最适合站着不动,一不能上卫生间,二吃不下东西,整个晚上既渴又饿,因此有点不耐烦,可是年轻的她即便微愠,看上去仍然似一朵花。

阿利有点紧张,抱怨场面沉闷。

他完全是为她,与他自己无关。

杏友站起来。

“你去哪里?”

“洗手。”

“快点回来。”

“知道了。”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示意他镇静。

杏友牵起裙据走到宴会厅外的小酒吧,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再叫一个。

有人在她身边说:“好酒量。”

杏友回过头去。

那是一个像舞男般的欧洲人,惯于搭讪。

“难怪你出来喝一杯,实在沉闷,听说几个大奖已全部内定。”

杏友微笑。

这个时候阿利寻了出来,看见杏友,瞪那男子一眼,“快进去,”他催促她,”轮到你了。”

杏友挣脱他的手,这是他为她编排的一条路,但不是她要走的路。

在该剎那,她知道她永远不会爱他,呵是她敬重他。

她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故此不会让他知道她的不满。

两人重返会场,已经听到司仪宣布。

“金奖得主,是罗夫制衣的庄否友小姐。”

她连忙展露笑容,小跑步那样抢上台去,粉红色裙子似飞跃的伞。

答谢辞一早准备妥当,且操练过多次,镁光灯闪闪生光,她得体地,半惊喜地接过沉重的水晶玻璃奖状,在掌声中顺利下台。

阿利兴奋到极点,“大功告成,杏子,恭喜你。”

杏友放下奖状走到洗手间去。

酒气上涌,她用冷水敷一敷脸。

身漫站着一个外国女人,染金发,深色发根出卖了她,眼角皱纹如鸟爪一般,正在补鲜红色唇膏。

她忽然说起话来:“犹太人捧红你?”

杏友一征。

“当心,犹太人付出一元,你还他一千,他还说你欠他一万。”

这是说阿利罗夫吗?

我认识他们家你别以为鸿运当头。“杏友不禁好笑,拿一个这样的奖,也有人妒忌。她说:“太太,我想你是喝多了。”

什么年龄,做什么样的事。

人人都年轻过,趁少不更事之际多吃一点,多玩一点,多疯一点。

到了她这种岁数最适合陪孙儿上幼儿园,乐也融融,还当风立看喝干醋争锋头干什么。

杏友不去理她,静静回到座位。

忽然她伸手过去握住阿利的手。

她知道他对她是真心的,她代他不值。

“明日,我们先开记者招待会,然后,回请这班人。”

“什么,还有?”

“当然一直长做长有。”

有人过来敬酒,不知怎地,杏友一一喝尽。

她空着肚子,很快喝醉。



  







直至海枯石烂7



7

先是坚持要到街上散步。

阿利扭不过她,只得陪她在湿滑约石板路上闲荡。

那样夜了,街角还有拉手风琴的街头音乐师讨钱。

她走过去。

“请你奏一首曲子。”

“小姐,你请吩咐。”

杏友抬起头想一想,只见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受回忆所累,她感觉悲枪。

“直至海枯石烂。”

少年搔搔头,“我不晓得这首歌。”

阿利丢下一张钞票,“我们回去吧。”他拉起女伴。

“不,你一定会,我哼给你听。”

但阿利已经拖着她走开。

他随即发觉她泪流满脸。

阿利罗夫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街头,他同她摊牌:“杏子,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是这几年来你也算是名利双收,难道这一切都不足以补偿?”

杏友忽然痛哭,泪如两下。

她狂叫:“没有什么可以补偿一颗破碎的心!”

阿利气恼、失望、痛心。

他真想把她扔在街头算数。

但是剎那间他反而镇定下来,他愿意为她过千山涉万水。

他走近她,伸出手,温柔地说:“过来。”

他紧紧搂着她,慢慢走回酒店去。

不知几时开始下雨,杏友的缎裙拖在石板街上早已泡汤。

他吻她额角,“你这疯子。”

他爱她,爱里没有缺点。

回到酒店,杏友脱下晚服,昏睡过去。

醒了浑忘昨夜之事。杏友叫阿利看她腰间被腰封束得一轮一轮的皮肤。

“那种衣服像受刑。”

阿利凝规她,“你昨晚喝醉。”

杏友坚决地说:“一定是高兴得昏了头。”

阿利颔首,“毫无疑问。”

“我想家。”

“今晚十二时乘飞机回去。”

“好极了。”

“来,杏子,给你看一样东西。”

杏友心惊肉跳,生怕又是一只小盒子,盒内载着一枚求婚指环。

他轻轻取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原来是一条针织羊毛大围巾。

杏友好奇,伸手过去抚摸,她吃惊了,“这是什么料子,如此轻柔。”

他将那张平平无奇的披肩搭在杏友肩上,杏友立刻觉得暖和。

“这是凯斯咪抑或是维孔那羊毛?”

“都不是。”

阿利脱下一只指环,把围巾一角轻轻穿进去,像变魔术一样,整件约两呎乘六呎的披眉就这样被他拉着穿过一只戒子。

杏友张大了嘴,“哗。”

试想想,用这个料子做成针织服,何等轻柔舒服暖和,那真使设计人梦想成真。

“这到底是什么?”

阿利答:“想一想。”

“呀,我记起来了。”

阿利点头,“我知道你一定听说过。”

“不是早已绝迹了吗?”

阿利说:“这只料子。叫谢吐许,在印度近喜马拉亚高原有一种黔羊,它颈部的手非常柔软,可以织成衣料,因为羊群濒临绝种,不准猎捕,同鳄鱼皮与象牙一样,会成为国际违禁品。”

“阿。”

“趁它还可以买卖,我打算加以利用,你说怎么样?”

“来价太贵。”

“贵买贵卖。”

“那么,只出产大围巾及披肩,越贵越使客人趋之若惊。”

“对,告诉他们,迟些有钱也买不到。”

杏友忽然笑起来,“同客人说,披肩不用的时候,需放进密封塑料袋收在冰箱里储藏。”

“咦,的确是好方法。”

他们大笑起来。

阿利看看她,庄杏友真的浑忘昨夜的事?

回到家中,他俩重新投入工作。

一日,收到张定单,杏友有点兴奋。

“阿利,看,希腊的马利香桃公主来订我们的出品当圣诞礼物。”

阿利嗤一声笑。

“咦?”

“这不是真公主,她本姓夏巴,是美国一间连锁当铺东主的女儿,十分富有,嫁妆二亿美元,故此有资格嫁给希腊流亡王孙康斯丹顿。”

杏友颓然,“拆穿了没意思。”

阿利笑,“可不是,蒙纳可格烈毛地家族不过是赌档老板。”

杏友颔首,“这的确是事实,而我,我是罗夫厂小伙计。”

“不,你是罗夫厂的灵魂。”

“你真的那样想?”

“从前,我们不过是中下价针织服制衣厂,大量生产,纵有利润,不受注意,自从你加入之后,我们出品惭渐在时装店占一席位,这是你的功劳。”

杏友泪盈于睫。

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晚上,伏案苦干最近无辜还患上近视,开车需戴眼镜,都是后遗症。

“听安妮说,门市部生意也相当不错。”

“托赖,算是一帆风顺。”

阿利摊开双手,“杏友,你还有什么不足?”

杏友想了想,“你说得对,我心满意足。”

比起从前,她算是运交华盖了。

第一批披肩出来,她寄一件给庄国枢太太,获得她极大赞赏。

“杏友,下个月我路过你处,要是你愿意的话,九月十二日下午三时在华道夫酒店接待处见,你的朋友阿利亦在邀谓之列。”

可是,杏友的梦中,从来没有阿利罗夫。

工作忙,用披肩不方便,她将披肩改作一件小背心,日夜穿著,像武侠小说中女主角穿来护身的软宵甲。

料子完全供不应求,客人轮候名单是有一年半长,每个名媛都想拥有一件,价钱抢高,杏子坞出品忽然成城内最著名的秘密,十分传奇。

九月是大都会一年内天气比较好的一个月。

杏友一早宣布十二号下午没有空,她需赴一个重要约会。

“见什么人?”

杏友不回答。

阿利十分坚持,这么些日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有权追问私事,不必卖弄涵养风度。

杏友答:“是一位伯母。”

“是你的亲戚?”他表示讶异。

“唯一关心我的长者。”

“我以为你没有亲人。”

杏友还有什么瞒着他?

杏友微笑,“许多年没见了。”

“你说你四年多未曾回去过。”

“可不是。”

“你放心,十二号下午,皇帝来也不会劳驾你。”

“谢谢。”

阿利发觉杏友脸上那种苍茫的神情又悄悄回来,当初他爱上造种凄美,今日,他却情愿它不要出现。

晚上,他母亲催他:“还不同杏子结婚?”

“彼此有太多历史。”

“咄,坦白是最好方式。”

“不,妈妈,我是说两个国家。”

“异族通婚已是很普通的事。”

“一日,她说华人的瓜皮小帽同我们犹太人的礼帽相似。”

“讲得很对呀。”

阿利笑了,“怎么会相似呢?”

“那么你慢慢同她解释。”

“好好好,我试一试。”

九月十二号杏友一早准备妥当,去华道夫酒店采访庄太太。

她穿一套本厂出品的套装,略为妆扮,早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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