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踢一次之后,第二次重来的时候,他整个注意力都凝固在了片场与他互动的所有因素,整个人都忘记了他的身体异常。
忘记了,反而可以正常?
隐隐摸到正确答案的祝决,有些呆滞。
难道他这么多天,都是摸错了方向走错了路?
祝决连后腰的伤都没顾上,打开摄像机,直接开演。
他仰面躺在地上,挣扎着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冬雨声势浩大,像是无数支坚硬的钝头箭打在脸上。
应该是很疼的,但是他现在毫无感觉。
热度似乎随着鲜血溜走了,连痛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退。
他瘫在那里,雨水在地面汇集成奔涌的溪水,将他的头发冲到了他的颊旁。
发冠碎了。他想,可惜他够不到。
有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像是回响在天际。
他笑了起来,瞳孔精准地与对方对方。
“杀了我?”
他的声音很漂浮,像是无根之萍。
对方站在那里,绷着一张脸,唇角扭曲,手指不停地张合,雨水从他头顶流下,滴入地面,打了个旋,流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半死之人手边。
他又笑了起来,他的力气逐渐在丧失,那只是一道很细很细肌肉波动:“还不杀了我?”似乎只在一瞬间,他的那种让人生气又让人着魔的气质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恍惚中,他好像不是这个发冠散落衣袍破碎满身血污的失败者,他又回到了大殿之上,变成了那个隐没在黑暗之中那个玄衣赤袍,看起来苍白的好似误闯人间的鬼魂的篡权者。
那个残酷、又有些温情的恐怖存在。
“杀了我!”
再度睁开眼睛,祝决又回复到了自己。
他演的是过去自己拍过的一部电影,他在这个不那么标准的东方式英雄复仇故事饰演的是第一反派,他一手干掉了老皇帝,扶持了现在的幼帝,他将朝政把握在手里,为了这个目的满朝上下血流成河,他做事残酷狠毒,但有时候又会有莫名其妙的宽容大度,男主角是当初被他灭门的高官之子,三族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就是这样一根仇恨的苗子,却是被反派一手养大的,最后反派也是死在了自己的养子手里。
祝决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回放刚才的录像,跟之前的彩排不同,他这次彻底抛开了原主身体上存在的缺陷,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没有缺陷,强迫注意力从身体上抽离,又投入进自己要演的那个角色中。
那种感觉很奇怪,他是他,他又不是他。
他能看到自己一部分完全沉浸进了角色中去,也能看到自己的另一部分在调整自己的肢体情况。
灵魂抽离的感觉,大概也不过如此。
不过录像中的自己表现的不错,虽然没有之前影片拍摄中那样的表现,肢体的细致表现缺失很多,面部表情也没做到最好,但是如果让一个旁人来看,肯定无法发现他有肢体失调这个毛病。
起码他已经迈出了一大步,而且接下来怎么在正式的摄像机前把握住,也算有了思路。
祝决彻底松了一口气。
放下心事后,祝决这场觉也睡的特别踏实,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精气神很好。
虽然有些可惜,自己没有在那次海选前发现这个办法,让自己状况变好,不过总比一直没找到办法好。
以后总有机会的。他特别乐观地想。
收拾了一下房间,他就再度向着摄像基地进发。
虽然才早上六点,但摄像基地依然有不少人来来去去,这个剧组的也一样,有好些工作人员在工作,他避开人群,找到了王哥。
祝决今天没有接到通知要出戏,但是王哥有戏要等,祝决看到他的时候,他正靠着一棵树坐在路边,狂打呵欠,不过他不敢睡,坐一会就站起来走一走让自己清醒一下。
“王哥,昨晚没睡好?”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对方脸上的黑眼圈很明显,脸色也有些苍白,明显是熬夜的症象。
“拍了一个晚上的戏,到现在都没睡个囫囵觉。”王哥一脸倦意:“等会还有一场清晨戏要拍,你今天有戏?怎么来这么早。”
“不是,我今天想来辞工。”
王哥这才看起来清醒了一些,赞同地点了点头:“你想开了就好,这个基地一天要拍不知道多少剧组,你要是想找工,我帮你打声招呼,绝对不会有问题。”
讲到正事,王哥也清醒不少:“不过我说句实话,以你的条件,不必来当群演,群演的生活你这几天也看到了,能有个正面能有几句台词的,都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人只是在镜头上当个虚影充个背景,你要想从群演这行当里混出头,太难了。”
祝决诚心道谢,对于王哥来说,他祝决只是朋友介绍来的一个陌生人而已,帮忙那是情义,不帮忙也是正常,毕竟他们没有这么熟,但是相识这么几天,时间虽然很短,但是王哥处处为他着想,从没有敷衍了事。
“没事,小事,那我帮你打个电话说一下。”王哥挥了挥手,当即开始联系人。
“咦,你来了啊。”这时,旁边却有剧组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王哥看起来跟他很熟,笑着寒暄:“你怎么还没去休息,我记得刚才你就轮班了吧?”
来人耸了耸肩:“上面吩咐,我哪敢休息,”他看向祝决:“你在这儿刚好,省得我还要问王哥要你的电话号码。”
祝决摸不准他找他有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来人摸了摸鼻子说:“导演让我通知你,你从今天开始可以不用来了,工资我们今天就跟你结。”
祝决还没说话,王哥一把挂断了电话,皱着眉头凑了过来:“怎么回事这是,他不是一直好好的,什么事要炒掉他?”
来人笑了笑,说的有些含糊:“昨天拍下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两相权衡,该抛弃谁保证整个剧的正常拍摄,是人都会做出选择。
看在王哥的面子上,他临走前还多说了几句话:“不要觉得这事很糟糕,其实导演也是为了你好,昨天的事再多发生几次,你受得了?闹出来什么事伤的也是你自己,到时候想后悔也来不及了,而且你放心,导演特意嘱咐过了,等会结工资,会给你双倍,不会少了你的。”
祝决也同他道了谢,随后就去结了帐,钱不多,但也是他这段时间第一笔收入了。
他想的很简单,这个影视基地有那么多剧组,他现在惹不起但还躲得起,不在这个剧组做群演,他也不坚持,本身他也不是冲着群演来的。
没想到的是,王哥替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什么音讯,对方支支吾吾的,没一会都挂断了电话,唯一一个热情的,话里话外还劝王哥别管这事儿了。
祝决不清楚对话的内容,但是看王哥的表情也知道情况不对,前后起码打了五六个电话,王哥干脆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领着祝决就亲自找上门去了。
没想到对方刚看到王哥,脸上还有些热情,一看到后面的祝决,整张脸都苦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就说自己这边没位置了。
王哥也有点生气,他跟这个兄弟一起从村子里出来,小时候一起玩大的,交情最好,彼此情况也最了解,当下就皱着眉头说:“我没记错的话,前阵子二树回村结婚,起码带走了十几个人帮衬吧?那个时候你还愁没人,我从我这边找了好几个给你,最近你这边拍的都是大戏,群演少说也要上百号人,一个人你也塞不下?你跟我说这话?”
他话说到一半,那个人就已经掏出烟来搓了,直把烟搓的整个都要散了。
王哥说完,就站在那儿,眉头还是皱的死紧,等他回话。
王哥了解他兄弟,他兄弟也了解王哥,知道不把原因说一回,别说现在了,就算王哥回去了,对他也会有点意见,当着外人的面落他面子,兄弟不是这么当的。
想到这儿,他苦笑着开口:“有人不让他在这儿演戏,人家背后金主后台硬,一个群演的事儿,大家都卖他一个面子,又不费什么事。”
☆、十四章
最后,王哥也没坚持问出个子寅卯丑来,只是叹了口气,就送祝决离开了。
直到坐在家里的床上,祝决都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迎接的命运转折线太频繁了。
先不说重生这个最大的转折,先是被踢出剧组,又被公司解约,同时还面临身体不受掌控的情况,随后海选失败,连当个群演都不安生。
虽然他也是要辞工的,但是自己主动辞工和被动辞工,心里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祝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向后仰躺在床上。
天花板上的细微裂缝清晰地跃入了他的视野,毫无装饰的房间,发黑的天花板角落,无法清洗干净的霉斑。
他不是在拍戏,他是真的身处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
祝决面无表情。现在这张脸上,已经找不出前身的痕迹,同样的脸,换了一个居住者,看起来却判若两人。
祝决好像在想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他头脑放空,等到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时候,才发现窗外已经暮色四垂。
祝决挣扎着床上爬起来,一天都没有进食,陷入这种似睡非梦的情况,现在连大脑都一阵阵地发晕。
电话是林舍打来的,王哥第一时间就给他打了电话,但是他那边太忙,一直没接到,现在才有空知晓了前因后果。
他也没有料到现在的情况,不要看他住的地方不怎样,但是他知道的消息比初来乍到的祝决要多的多,起码当王哥一说,他跟周边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了娄夏俊为什么这么针对祝决。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要放弃吗?”
要放弃吗?
几乎是第一时间,祝决的心里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上辈子顺风顺水,在大众的眼里他是一个温文儒雅大度宽和的影帝,很少有机会让他展现他最本质的性格,他很倔,非常倔,从所有戏都要看到完整的剧本,所有的戏、所有的广告、所有的活动都要自己最后拍板就看得出来,他从来没有给公司和工作团队将他们的意见凌驾于他头上的机会,其实他很独断专行,只不过上辈子他所有的选择最后证明都是对的,也就没人说他独断专行。
现在呢?他现在的现状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一点点修饰都没有,比起之前经纪人对他客气建议,这次林舍给的问题,要更加沉重。
不过,要放弃?当然不!
“我明天再去看看。”没正面回答,但答案也很明显,林舍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评判,理智来说,一条道上走到黑并不是好选择,在他看来,他这位邻居各方面都挺优秀,转换跑道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不过既然当事人不愿意,那也没办法了。
“娄夏俊这次后台挺硬的,你明天别干傻事,要是实在不行,就去别的地方吧,我们国家别的不好说,地盘这么大,哪里都找的到活干,我也再帮你联系下人,别着急。”
事实证明,林舍最后的叮嘱很有必要,第二天祝决再去找工作,没有王哥带着,那些人连正脸也不愿意看他一眼,堂堂影帝,居然也尝到了这个圈子里底层的工作人员努力找寻工作的艰辛。
从这个剧组走到那个剧组,再从那个剧组走到另外一个剧组,好心点的还愿意劝他放弃,大部分就是直接赶人。
中午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坐下吃饭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要走断了。
要不还是去别的影视基地找找看好了,娄夏俊还没神通广大到那个地步,可以掌控全国的影视基地。虽然累,但是祝决心里倒没多少受挫,昨天晚上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也只是来看看这边情况严峻到什么地步而已,一边吃面,他玩着手机调出了搜索引擎,找起了其他影视基地的情况,打算下午再找不到,就去别的地儿了。
风味抵达影视基地的时候,正好与祝决擦肩而过。只不过一个走在路边,一个坐在车里,谁也没注意到谁。
风味的名头在这个圈子里特别响亮,从他手下,就没走出过不卖座的剧本过,偶尔有基本卖的没那么好,拿奖也拿到手软,他进别人的剧组不说长驱直入,起码不用被盘问,更别说他这回来的剧组,还是他很熟的一个剧组。
可能是被领导的风格影响的关系,TO公司内部虽然有时候也争资源争的跟什么一样,但是下作手段基本没有,大家关系也是前面扔桌子后面就能一起去喝酒的,虽然不是人人都这么相笑泯恩仇,但也没有不合闹到台面上的。
TO里很多人都跟风味认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很多人也愿意给他卖个面子,风味自己也觉得这趟过来,要办的事不说十拿九稳也是轻而易举的,被回绝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
“啊?”
坐在风味对面喝茶的是TO公司里另一位导演,叶正志,跟余元不一样,叶正志看起来更像个儒雅的学者,连拒绝的样子看起来都不令人讨厌。
他语调甚至有点慢:“我是说,这个人我不能要。”
“为什么?”风味对他这次拍的戏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这部戏里需要一个有点特殊的演员,这个演员大部分时候只要维持面瘫,保持僵硬,倒是跟植物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角色戏份挺轻,但是是一条不能避开的线,原先的演员定好的是公司里新签的艺人,运作的好也能靠脸刷粉,但是运气不好,开拍前生病住院,粗估计是赶不上拍摄了,所以最近要找新人。
TO公司养出了不少多少有点理想化的导演编剧,只要出的东西能给公司带来好处,拍的东西好看,老板不介意维护他们的理想主义,所以在这个小角色上,叶正志也挑剔得不得了,到现在还没定下人。
在风味看来,祝决还挺适合的,他的外型就不必说了,就他那个面瘫僵硬程度,事后他也不是没找过祝决的一些作品——说实话找的挺艰难的——他到目前的演绎生涯基本就在诠释面瘫僵硬这四个字。
叶正志翻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要的演员只要能演好植物人就可以了啊?”
风味点头:“对啊,之前余元他们不是说,你们这个角色大部分戏都是发呆嘛,除了地方不一样,别的都一样啊。”
叶正志连呸都呸的很文雅:“老余的话你也信,你智商活哪里去了,只要植物人,我需要找人找到现在?这个角色也有好些文戏的好吗?”他从旁边拿出剧本,哗啦啦翻到一页,摊开给风味看:“就看这一幕,你推荐的那位能演好吗?”
他给风味看的是这个角色的一段高潮戏,虽然片段不长,真要演也不会太难,但是要演好却没那么容易,起码对新人来说没那么容易,风味自己是个编剧,从头到尾看一遍,也就理解了叶正志的拒绝,忍不住就长吁短叹了起来:“真可惜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叶正志的手机就响了,看到对方接起电话,他要说的话也只能暂时憋了回去。
“喂,什么事?……你说什么?说谁?……”叶正志惊讶地看了一眼风味,冲着对他做出“找我的吗”口型的风味摆摆手,又说:“谁说的这话?……开玩笑,要怎么回你还要来问我?他面子有多大?比TO还大?我们的事儿需要他来放话?”
轻声细语说完最后一句,他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风味很少看到叶正志生气,但明显现在他有点怒气上涌,风味不敢问,但是也不敢走,只能像个小学生一样坐的老老实实的。
叶正志坐了会儿,像是在沉淀怒气,过了会儿,突然开口:“你说的那个演员,是不是叫祝决?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