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抚摩着他的前襟。他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抓住它,放到自己唇边,她流下幸福的眼泪。
“带我走,”她低声说,但她知道他此行是与自己诀别。
他的决心在动摇,他的同僚决不能接受一个美国人。尽管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与凯瑟琳的关系,但捕风捉影的传闻已开始散播。和她在一起,他的政治生涯随时可能断送。那并不要紧,他当总理只是因为没人比他更合适,他没有政治野心,但目前正是谈判前夕的敏感时刻,如果他与她的关系公诸于众,事情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他希望能通过谈判避免战争,那是最重要的使命。
“你不能去马辰,那里每天都有绑架和暗杀,白人根本没有安全保证。但即使不关安全问题,我现在也不能带你走,我们的关系会影响谈判。”
她的手滑了下来。
“那好。”她的声音变得特别正经,象她七年级时的老师约翰逊小姐,一个生活在梦想失落的痛苦中的老姑娘。
“会有转机的,我答应你。”他轻声说:“我爱你,你要记住,我永远爱你。”
凯瑟琳合上眼睛。
阿玛德抱起她,在他有力的怀里,她似乎失去了重量。她身上盖着的被子滑落在地上,下面是一件宝蓝色的及踝长裙。
刚开始,她挂虑重重,但当他抱着她走到过道时,她不再挣扎,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我自己能走路。”她抗议道。
“我知道,”他微笑着,“但我就是要抱你。”
她的怒气消失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走过空无一人的狭窄的过道时,她亲了亲他衬衫开口敞露的脖子,他为之窒息。这是她的魅力,她很得意自己仍拥有这一魔力。
《歌唱的种子》第五十一章(4)
“连荷兰人都没办法降伏你,而我却可以。”她说道。
波登护士长说过,甲板上可不是私人谈话的好地方,但比起拥挤的病房,环境好了很多。天空尽管阴沉沉的,但凉爽的海风驱散了恼人的酷热。阿玛德放下凯瑟琳,搂着她的腰,靠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腰顶在她身上,已充满了渴望。象干柴碰到了烈火,她的激情也被引发出来,欲火煎熬着两人,燃烧着两人的身体,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她望着阿玛德的眼睛,直穿透它们的表面,到达温暖的深处。如果不是他抱着,她连站都站不稳,会在他的眼神下融化。她渴望着他,分别了那么久,他们根本注意不到身边的其他人,只能感受到肌肤相亲时欲火的肆虐。
“我爱你。”她如泣如诉地低语着,缠着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脸。两人被热情冲昏了意识,几乎跪在甲板上。
突然,阿玛德推开她,海风迎面拂来,有如冷水当头浇在烈火上。他紧紧抓着栏杆,“当心点,否则我在这里就与你燕好。新总理可不能在公共场合被捉到与女子偷欢。”他大声笑着,但笑声中没有一丝欢乐。
凯瑟琳斜倚在栏杆上,“特别是在一艘外国船上,与一个异邦女子在一起,是吗?”她挪揄地说道。
两人的心情改变了,一直困扰着两人关系的沮丧和痛苦仍阴魂不散。
“该死的船!”凯瑟琳哀怨地说道,伸出手拉着他的前襟,“该死的天杀的印尼政府!”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紧紧合上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不敢再把身体靠近。
她挣脱他,转头望着港湾。
“谈判会很危险吗?查尔斯爵士说过会很危险。”
“是的。”他回答,凯瑟琳话里的怒气令他暗暗吃惊。
“你已经为印尼做了很多,我们都受了太多苦,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去美国、英国、法国,哪都可以。”
他痛苦地望着她,“我做不到。”
她挑衅地看着他,“我们美国女人习惯了选择自己的生活,我要明确告诉你,我反对你正在做的事情,或者任何把我们俩分开的事情,无论是你的抑或是我的工作。”
“你是在谈论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但我们不是那种人。”
“是你说不是。”她反驳道。
他吃惊地望着她,生为王子,他一直接受了个人服从于责任的理念。他应该了解她并不这么想,他内心惨笑着,责怪自己那么迟钝,还没问过她就匆匆做了决定。
“凯瑟琳,十分抱歉,我一直一意孤行。我答应你,再不会罔顾你的感受,原谅我。”他拉着她的手,她感觉到内心的尖叫又开始涌动。她爱阿玛德,但恐惧仍在心头盘旋,她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是不想他牵涉政治?或者她讨厌他的位高权重?她一直渴望平等的关系,但如果他成为国王或总理,又怎能平等?她只会是一个名人的附庸,那才是她最害怕的。
阿玛德站在她身旁,凝视着海面,似乎在绿色的浪花深处隐藏着问题的答案。他能感受到身边娇小玲珑的身躯,海风舞动着她的发梢,似乎被它的柔滑迷住了。。
“等你的身体好点,我想你和小迈克尔尽早到马塔普拉去。”
“查尔斯爵士已经安排我们到麦提亚,至少住上一阵。”
阿玛德皱了皱眉,他不希望她回到与迈克尔有关联的麦提亚。她应该忘记过去,但他什么也没说,他还没有权利,要求她做什么。
《歌唱的种子》第五十一章(5)
她继续说道:“我打算回芝加哥探望父母,他们得见见孙子。查尔斯爵士也会跟着去,帮我解释。有他在场,我想父母会接受事实。”她的语气很轻松,似乎事情会一帆风顺,但她的父母还不知道小迈克尔的存在,她很担心他们不肯接受他。“哥伦比亚大学还给了我一份教职,冬天开学时开始授课。我那本关于达尼文化的书很成功,我想我可以靠自己生活得挺好。”
他缩了一下,苦笑着,“你就不能不一再提醒我,你并不需要我吗?”
“不——我需要你。”她望着他,神情严肃。
“那回到我身边吧,”他坚定地说道,一把搂住她,热烈地亲吻着,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抱起她,回到病房,门外人群的喧闹被这一小天地隔绝。凯瑟琳紧紧搂着他,脸贴着他温暖的喉咙,抵抗着内心的冲动。
“希娅还在你身边吗?”她问道。
阿玛德望着她,坐到床边。
“我们东方男性并不习惯被人问这种问题,尤其是被女人问。这并不是你的权利。”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她微笑着,知道他在开玩笑,“两年来我一想到她,就会很妒忌。有时,我都快受不了了。”
他眼中的愉悦黯淡下去,“希娅死了。”
“对不起,”她轻声说。她预料了很多回答,但并没有想到会这样。
“她在你被捕后死于难产,孩子出生时我陪着她,直到她死去。”他的声音充满悲伤,但表情轻松了一些。
“是个可爱的女儿,两岁了。我给她起名卡蒂尼,那是独立运动中第一个女领袖的名字。卡蒂尼现在住在马塔普拉的皇宫里,但那只是暂时的,等我找到合适的看护,我会带她带巴塔维亚。”
提到皇宫,她的心里一凉,“你还保留着那些妻妾妃嫔吗?”
“当然,她们是我的责任,是父亲的遗产,甚至是祖父的遗产。现在还有酋长想献上他们的女儿,作为进贡。规矩是很难改变的,那些礼物我只会在厌倦了你的时候才会享用。”他本想开个玩笑,却看到她并不认为有趣。
“我已经给了她们自由,还有一笔钱和一个英俊的男人作为补偿,很多人都走了。”他不想说还有很多人选择了留下,希望有一天能得宠。
“我爱你,凯瑟琳。没有别人,也不会再有别人。我知道诺言毫无意义,但我还是要说,我和别的女人睡觉,只是为了满足我的性需要,但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她望着他的无纽衬衣,随着他的身体向前倾,露出肌肉饱满结实的胸膛。她想到别的女人也抚摸过他的身体,心里充满嫉妒。她能禁欲两年,为什么他就不能呢?
猜到他的心思,他说道:“如果你希望的话,我答应你,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好吗?”
“好的。”
他真挚诚恳地望着她,“在那两年中,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我才会与她们发生关系。”
他俯下身子,迟疑着,嘴唇贴着她的嘴唇。她闭上眼睛,感受他温暖的气息,然后,他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很快。”他说道,离开了病房。
阿玛德去同船长打了招呼,跟着英国军方一个司机开车到机场,英国人准备了一架军用飞机送他到巴塔维亚。荷兰人不喜欢英国人为他们的对手提供这样的便利,但英国人希望荷兰、印尼双方尽快达成妥协,让他们能在太平洋群岛的泥潭中脱身。新总理是宝贵的政治资源,可不能出事。
阿玛德一直是自己驾驶,他从不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他人之手。但这一次他对自己身边的司机很满意,和那个英军中士一路闲聊到了机场。两人没有谈到战争,中士提到了英格兰和回家的渴望。阿玛德则向他介绍苏拉巴亚的风土人情。
快到机场的时候,汽车在一辆翻转的马车边停了下来。车刚停稳,阿玛德猛然看到一个男人在路边,双手持枪,跑上前准备射击。阿玛德朝司机叫了一声,趴下身子,顶开车门,车门朝刺客撞去。刺客的准星偏了一偏,但还是扣下扳机,击中了司机的头部,当场死亡。阿玛德滚下汽车,一把搂住那男人的双腿,把他拉倒。手枪再次开火,子弹击中了人行道。阿玛德迅速站起身,抓住刺客的手臂,扭到身后。手枪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阿玛德松了口气,仍牢牢制住刺客,把他摁倒在车上。警报声猛烈地响起,英国士兵冲了过来,围在他身边。阿玛德松开刺客,后退了一步,用巴哈沙语同刺客对话。士兵一涌而上,把刺客紧紧缚牢。
“如果单独在场,我会用手扭断你的脖子。告诉你的同伴,下次可不能失手,我会亲手把他们干掉的!”
士兵们把刺客带走了,留下阿玛德在车子旁边,因愤怒和后怕浑身发抖。子弹孔与破碎的玻璃似乎在嘲弄着他,凯瑟琳,如果凯瑟琳和他在一起,她可能已经死了。他现在证实了只要他一直涉足政界,她和他在一起并不安全。他自己的生命遭受了莫大的威胁,但他已没有选择。凯瑟琳回美国时,他不会再阻拦她。如果她能找到别的男人,那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她应该得到自由与快乐,而他现在却不能给予她,他只能让她离开。
他下定决心后,心里意识到,刺客的子弹并没有完全射失,在血迹斑斑的皮椅上,他的一部分也已死去。
《歌唱的种子》第五十二章(1)
10月,战争在苏拉巴亚打响了。英军散布传单,要求印尼人交出武器。印尼人不堪英国人与荷兰人的压迫,正式发动起义。印尼青年运动的军事力量朝分散在苏拉巴亚城内的英军小分队展开进攻。士兵和平民一概惨遭杀戮,甚至被五马分尸。而当英军的援军赶到,很快轮到印尼人被大肆屠宰。英军高层与印尼共和政府已无力号召停火,只能任凭暴力在这片土地肆虐。
荷兰人的反应同样激烈,“我们已在印尼群岛殖民了350年,”一个前总督如是说:“再过个350年才开始谈论印尼独立的问题吧。”
为了让父母不至于太震惊,在回家前,凯瑟琳给他们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关于小迈克尔的事情。回到家里,她很庆幸查尔斯爵士能陪同她一起回去,他的幽默、热情感染了整个家庭,而父母则静静地听着。但当对话告一段落时,母亲看上去焦躁不安,在想着什么事情; 父亲则礼貌而冷漠,平时掩饰他性情中阴沉苛刻一面的风趣机智根本无影无踪。他没对凯瑟琳说什么,她摧毁了他一直苦心营造的好女儿的形象,他不能原谅她。凯瑟琳难过地想,分隔了这么多年,父女重逢却是互相伤害。当母亲同她单独在厨房里时,母亲的态度暴露无遗。那天是星期天,仆人都走了。母亲并不习惯自己干活,紧紧闭着嘴,把茶倒进银茶具里,往一个茶壶中装上热茶,另一个倒上开水一会可以稀释。她全神贯注地准备着茶点,把小蛋糕、三明治精致地摆放在银盘中,最后才同凯瑟琳说话:“凯瑟琳,你怎么能这样子回来?我怎么告诉别人呢?”
“如果别人问,就实话实说。我不会宣扬自己未婚先孕的事,但也不认为值得羞耻。如果你愿意,请顺便说孩子的父亲英勇牺牲,我们彼此深深相爱。”
“你怎能这么不知羞耻?你让我们丢尽了脸面!”母亲暴躁地叫嚷着,“现在你还有脸回来招摇!”她泪光盈盈,多年来,凯瑟琳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泣。凯瑟琳想到小迈克尔,还天真无邪地在隔壁房间玩得不亦乐乎。这么漂亮、聪明的孩子,怎么会让别人蒙羞呢?但在母亲的生命中,表象永远比本质重要,她让母亲失望了。
她平静地回答:“我这次回来,只是想让你们见见孙子,让他认识你们。”
“你这样子是惩罚我们,激怒我们。”
凯瑟琳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托盘,回到客厅。查尔斯爵士正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仿佛他才是东道。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无法想象。母亲倒茶宴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似乎刚刚在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真的没有,一切都只是她的想象。
“加奶或加糖吗,亲爱的。”母亲递给她一杯茶,嘴角边挂着一丝冰冷的微笑。
“不用了。”凯瑟琳回答。
一切都结束了。
凯瑟琳回美国,不单是因为印尼国内的战争。她一直想重返校园,回到学术生涯。这一需要很热切,她不想再面对战争,面对牺牲。如果她可以拥有迈克尔(可已是天人相隔),她不会爱上阿玛德。阿玛德是革命,是危险,是另一个失去的威胁。
在纽约的火车站,凯瑟琳对前来接她的珍尼说:“我只是一只厌倦了战争的归鸟,想寻找平静安宁的生活。”
珍尼摇摇头,给了凯瑟琳和小迈克尔一个拥抱,“凯瑟琳,你应该是一个男人,或嫁给一个冒险家。我不相信你会安定下来。”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歌唱的种子》第五十二章(2)
凯瑟琳心里很奇怪,她一直认为是她身边的世界,而不是她,在不安分地改变。
珍尼慈祥地看着她,“你气色很好,凯瑟琳,我可没想到。”
凯瑟琳苦笑着,“只是多了些皱纹罢了。”
她自己没怎么关注相貌,尽管已年过三十,她仍不会照镜子惋惜逝去的年华。她的自尊并不由她的样貌决定。
“你从不轻言放弃,不是吗,凯瑟琳?”当两人安顿好小迈克尔,珍尼同凯瑟琳一道去吃晚饭。珍尼对凯瑟琳说:“你很坚强,比我坚强了太多。”
凯瑟琳察觉到珍尼话中有话,“我从不认为自己很坚强。”
“你活了下来。新几内亚,日军集中营,别人都死了,只有你活了下来。”
卡尔死了,汤姆死了,珍尼没说出来,但她确实在责难凯瑟琳。是凯瑟琳,而不是珍尼,分享了他们生命中最后的时光,而只有凯瑟琳活了下来。
“迈克尔也死了。”凯瑟琳轻声说。
“我知道,我很难过,凯瑟琳。有时我感觉很心酸,气卡尔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份危险的职业,气汤姆为什么选择了加入海军。他们本应当是安分的农民,在家里种天,过着平淡的生活。”
“你告诉过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