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激动得声音都哽咽了,随后爷爷也冲了过来,大家轮流将蓝玥儿搂抱了一圈,才招呼进屋。
乌黑的堂屋内,燃起了熊熊炭火,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
蓝玥儿怯怯坐在印痕斑驳的桃木靠椅上,两手交叉拢在胸前,两只小脚吊着,不自在的晃来晃去,眼珠嘀溜溜到处乱转,被火光映红的小脸蛋煞是可爱。周围,叔伯婶姨们大声谈笑,时不时有人夸夸她是多么懂事,多么文静之类的话,他们似乎已经忘了几年前那个在周岁时就知道拿剑去刺洛枫的调皮丫头。
蓝鲁罡夫妻无暇顾及蓝玥儿,他们正坐在对面爷爷奶奶的身边,轻声聊着什么。
这些大人真烦,聊起来没完没了,一点意思也没有,居然敢忽略我这个小不点的存在,太讨厌了!
蓝玥儿脸上的表情变的极不耐烦,正想悄悄溜到外面玩的时候,一只软软的小手悄无声息搭到了她拢于胸前的小手上。
蓝玥儿讶然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大脑袋,一双大大的闪着灵光的眼眸,似笑非笑的小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高高的鼻梁显出模糊的刚毅轮廓,小脸圆圆的很可爱。
这是一个与蓝玥儿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他就是蓝玥儿自幼一起玩闹过,而后来又被她彻底遗忘的洛枫,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蓝玥儿身边的。
“洛枫,过来看媳妇吧,哈哈,快带你玥儿妹妹出去玩玩,看样子她快坐不住了!”姑姑蓝小英也看到了洛枫,轻摸着他的头调侃。
洛枫咧嘴笑了,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住蓝玥儿的小手往门外走。
“小枫,记着要照顾好妹妹,别让妹妹摔倒了,否则妈妈会打你屁股的!”洛枫的妈妈赵玉梅追出来,大声叫着。
这就是蓝玥儿有了清晰的记忆后,在堂屋初见邻家男孩洛枫的情景,那一年他们刚好五岁。
很多年以后,这个片段还一直闪现在蓝玥儿的脑海,怎么也挥不去!
那个冬季出奇的冷,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屋前屋后堆了厚厚的一层。
屋后的小山坡几乎很难见到冒出来的枯枝朽叶,各种野兔野羊小鸟什么的受不了冷,傻呆呆直往屋子附近窜来。
都说南国的冬天很温暖,可蓝玥儿一点不觉得,习惯了北国的干燥,南国那潮湿的阴冷让她觉得比北国更冷,更难受,贪玩的她不得不在屋子外面玩一会就窜进堂屋烤烤火。
“玥儿,不要再去玩雪了,你瞧瞧你的手指都快冻成红萝卜,万一长了冻疮看你怎么办!”奶奶爱怜的抓住蓝玥儿的小手往火盆处伸,想帮她烘热。
“嘻嘻,奶奶,我一点都不冷!”蓝玥儿生怕奶奶关她在屋里,口是心非说道。
洛枫的小脑袋从堂屋门外伸了进来,机警的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他,便朝着蓝玥儿调皮地眨了眨。玥儿坐不住了,挣脱奶奶的手,一溜烟窜走了。
“这两个孩子,哎!”奶奶望着两个小家伙消失的背影,慈祥叹道,双手又去摸脖子上的佛珠。
洛枫自幼身体很壮,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最不怕冷,每天都会很早起床,胡乱洗一把脸便往蓝家跑,自然是跑去蓝玥儿的房间了,悄悄将小手伸到蓝玥儿的被子里,捏着玥儿的小鼻头哂笑:“懒猪,起床了,哥哥带你玩去!”
蓝玥儿体质比较弱,先天性贫血严重,一年四季身上都是凉凉的,比一般人更怕寒冷,早上都会赖在热烘烘的被窝里舍不得起来,每每此时都会很小声求洛枫:“枫哥哥,我睡一会就起来,就一会嘛!”
洛枫嘻笑着,大方的帮蓝玥儿掖紧被子,很乖巧道:“嗯,你睡吧,我等你一起玩哦!”便安静地趴在蓝玥儿的床前看她睡觉,耐心等她起床。
这时候,蓝玥儿一般是很难再入睡的,也很难再继续赖在床上,大喊大叫吵着要妈妈快给她穿衣服,如果大人没空,洛枫便笨手笨脚的帮她穿,两人经常滚成一团。
穿好衣服,脸都不洗便迫不急待往屋后的小山坡爬。
洛枫曾经带着蓝玥儿在小坡上抓过几只冻傻了的小鸟。小鸟长的很漂亮,五颜六色的羽毛,骨碌碌的大眼,蓝玥儿捧着爱不释手,缠着伯父给她做了一个小竹笼,将小鸟全养在里面。或许是屋里很暖和吧,快冻死的小鸟居然全都活了过来,整天叽叽喳喳叫着,很可爱。
后来,洛枫还带着蓝玥儿在屋后套住了一只白色的小野兔,偷偷拿了一些妈妈用来纳布鞋的粗麻线,也不知他是如何结成网套绑在几棵小树上,竟真的捆住了一只小白兔。只可惜冻的太厉害,抓回家没多久就死了。
蓝玥儿抱着死兔子哭了很久,心里难过了好几天,坚决不许他们剥兔子吃,硬是缠着洛枫拿去雪地里埋了。
第4章 铸成大错
有一次,洛枫在屋后看到一只小野羊,约蓝玥儿去套。
两个小家缩着脑袋蹲在雪地里,静候野羊的光临。洛枫大脑袋露在雪坑外面,双眼睁的圆溜溜的,那样子象极了蓝玥儿在幼儿园的图画书上看到的小豹子,禁不住“咯咯咯”笑起来。
洛枫问蓝玥儿笑什么,玥儿说他象图画书上画的野豹。
洛枫没有上过幼儿园,也没有看过关于豹的画册,歪着头想了一会,很认真问道:“野豹是什么东西?很厉害吗?”
蓝玥儿使劲憋住笑,眼里藏着一抹他没有觉察到的狡黠,故作严肃回道:“豹子就是很厉害的人,从天上下来的,就好象神仙一样,比你还厉害呢!”
洛枫很兴奋地摸着自己的脑袋,笑道:“哈,那我也是天上下来的人喽!”
蓝玥儿捂着嘴偷笑,仿佛鸡啄米一样不住点头。
洛枫仍然象幼时那样不太喜欢说话,与别的孩子或大人很少交谈,遇上了最多只是礼貌性的打打招呼,和蓝玥儿在一起就不一样了,话匣子一打开往往关不住,两人嘀嘀咕咕能说上半天,难道真是天赐的缘份?
等了很久,野羊没见着,蓝玥儿的脚却冻僵了,陷在雪坑里,怎么也抬不起来,而且麻的很难受,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簌簌滴了下来。
洛枫吓慌了手脚,伸出双手想将蓝玥儿抱起来,搬了半天好不容易将玥儿的身子搬起,结果力气用尽,蓝玥儿又坐倒在雪地上。没办法,洛枫只好在蓝玥儿面前蹲下,让她趴到自己背上,想将玥儿背回家。
然而,蓝玥儿的个子并不比洛枫小多少,洛枫背着蓝玥儿蹒蹒跚跚走不了几步,两人便如同两块大石从山坡直滚下来。
“扑通”一声,蓝玥儿与洛枫还没来的及转任何念头,便躺在了屋后的积雪坑里。
蓝玥儿压在洛枫的背上,洛枫的双手紧搂着蓝玥儿的脚,正在屋后劈木柴的伯父看到二人从山坡上滚下,还以为蓝玥儿在和洛枫打架,慌忙跑过来扯开他们。
摔的鼻青脸肿的洛枫被他妈妈在小屁股上狠狠扇了几巴掌,如果不是蓝玥儿没有受伤,只怕还会被他妈妈用棍子打。洛枫没有哭,只是紧盯着蓝玥儿被大人捉在火盆上烘烤的脚不放。
蓝玥儿对着洛枫做着鬼脸,一脸得意!
从那天后,大人再不许蓝玥儿与洛枫出屋子去玩了。
蓝玥儿自生下来血压就偏低,不小心摔倒很容易晕过去,家人怕她出什么意外,把玥儿和洛枫看的很紧。而玥儿的脚也因那天在雪地里冻了一下,长了冻疮,肿的红红的,举步坚难。
洛枫看到蓝玥儿红肿的脚,显得很心痛,也不敢再带她出去玩雪了。整天被大人逼着坐在火炉上烤火,蓝玥儿觉得十分憋闷。冻伤了的脚一遇热气又痒的难受,于是哭闹着抗议。
大人们被蓝玥儿缠的没有办法,只好同意洛枫带她出院子的天井旁边玩。为了怕蓝玥儿再弄伤脚,洛枫执意要背着她走。
两个小家伙开始在四合院里到处找老鼠洞,拿着棍子东捣西捅。要不就趴到地上扒小蜗牛。薄薄的泥沙里,看到有象小酒窝一样的小土坑,便伸手指去扒,很快便可以看到钻在土里的小蜗牛了,有点象虱子,眼屎一般大,还有两只细微的小触须。两个人整天搞的灰头土脸,不亦乐乎!
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个年让蓝玥儿过的如此快乐过!
过完年后,蓝鲁罡与林芳要回北方部队去了。
“鲁罡,要是玥儿不肯留在老家和爷爷奶奶过,怎么办?”林芳颇有点担忧的望着丈夫。
“那还能怎么办?我们就悄悄走呗,我们俩都没空照顾她,到时万一出个什么事就后悔莫及了,我看她并不太依恋我们,应该会肯留下吧!”蓝鲁罡瞥了一眼正在院子里掏老鼠洞的女儿。
“看来只能这样了!”林芳无奈点点头。
两夫妻准备了大堆哄劝蓝玥儿跟着爷爷奶奶过的话,谁知道才刚提了一句,蓝玥儿就满口答应不走,而且显得非常开心,对小孩子来说,那时候的城里远没有乡下诱惑力大,更何况部队没有哪个孩子能象洛枫那样百依百顺的跟着她疯玩!
蓝玥儿想着以后可以整天跟洛枫在一起玩,兴奋地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还生怕父母临时变卦,在妈妈依依不舍流着泪叮嘱时,一个劲装乖巧:“妈妈不哭,玥儿一定会很听爷爷奶奶的话,会很乖……”
因为有洛枫的陪伴,头一次离开父母的蓝玥儿,不仅没有依恋,甚至还暗中庆幸自己可以不用随父母回城去!
边疆某个部队,连长洛青玄穿着厚重的军大衣站在哨所旁边。
天气真冷,寒风呼啸席卷而过,象刀子割在脸上那般疼痛,在这百里无人烟的冰天雪地,洛青玄的内心忍不住增添了一丝忧戚,所有的思家之情象潮水一样涌过来。
洛青玄还是儿子满周岁的时候回过一趟家的,如今已经五年了,儿子只怕根本认不得自己了吧,都说军人只属于人民不属于自己,可又有谁能来理解他们的苦楚?
自从好友蓝鲁罡调走,洛青玄连个喝酒聊天的对象都没有了,说不出的孤寂!
这天夜里,洛青玄借酒浇愁做了一件让他后悔终生的事,带着酒意替战士值班,半夜里不小心乱扔烟头,引起了火灾,不仅自己受了伤,还连累另外几名战士也受伤进了医院,同时让部队损失了不少财产。
连长犯这样的错误,自然无可避免受到重罚,部里命令他即刻复员回家。
洛青玄怀着沉痛的心情,依依不舍告别自己摸爬跌滚过很多年的部队,回到了故乡巫溪,此时,蓝鲁罡与林芳两夫妻刚刚离开一个礼拜,与洛青玄错过了相聚的机会。
赵玉梅与洛青玄的母亲都很惊讶他为何忽然复员回到家乡,洛青玄怕母亲与妻子担心,只说自己受伤不得不离开部队,并没有说犯错的事。
第5章 那时不懂伤悲
赵玉梅识字不多,就盼着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自然不在意洛青玄因什么原因复员了,丈夫能伴在身边是她梦寐以求的事,不仅不责怪,反而让她暗暗高兴!
村人都很纯朴,也没有人对洛青玄的复员归来抱有怀疑,更没有人非议他,有好心者甚至暗地里替赵玉梅高兴,不用一个人承担那么重的家庭重担了。
洛青玄很羞愧自己的行为,变得比以前沉默寡言多了很多,不过仍然很喜欢蓝玥儿,小丫头追着他叫洛叔总能让他眉开眼笑!
洛青玄回到家乡呆了还不到一个礼拜,再次遇上了一场大火。
蓝玥儿的奶奶年纪大了,很怕冷,虽然春天已经来临,但夜里依然还有很重的寒气。奶奶每天晚上都会拿一个小陶钵烧一些木炭,用柴木灰掩好,装进一个竹篾扎的小火焙里,再放到被子里烘烤。
那天晚上,奶奶在陶钵里添了不少木炭,把被子烤的暖烘烘的,将蓝玥儿哄睡后,奶奶也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蓝玥儿在睡梦中不小心踢翻了火钵,到了半夜被子居然着了火,等奶奶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燃烧到蚊帐上,房间浓烟滚滚,根本找不着门在哪边。
慌乱中,奶奶扯着嗓子大声呼救,而蓝玥儿还在迷糊梦中。
洛青玄最先听到老太太的呼救声,一骨碌爬起床一看,乖乖,吓死人了,隔壁老太太的睡房正冒出滚滚浓烟,熊熊的火苗子都蹿到了窗外。
洛青玄急坏了,一边朝着村里大吼救火,一边踹门进房,摸到床上已经被烟薰晕了的老太太,抱着冲了出来。
此时,睡在二楼的蓝老爷子也起来了,附近的邻居赶来了不少,正拿着盆子桶子浇水救火。
赵玉梅冲过来拉着洛青玄的手哭叫:“青玄,快,玥儿还在屋里啊!”
洛青玄来不及思索,又一次冲进火海,在被子里摸索到还在熟睡的蓝玥儿,将她搂在怀里平安救了出来,而洛青玄自己却受了重伤,脸上大面积烧坏,头发也烧焦了,一冲出火海便昏了过去……
大火终于被扑灭,老太太的房间烧的惨不忍睹。
如果不是洛青玄及时将蓝玥儿和老太太救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蓝玥儿瑟缩在姑姑蓝小英的怀里,望着渐渐熄灭的火焰,望着躺在地上满脸煤黑、衣衫褴褛的洛大叔,心里充满了恐惧。
洛青玄被连夜送往镇上的医院,医生手忙脚乱处理了一会,说创伤太严重,小医院缺乏医疗条件,只怕会耽搁病人,赶紧用救护车将洛青玄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蓝小英打电话给蓝鲁罡报告洛青玄救人受伤的事,蓝鲁罡与妻子心急如焚,无奈请不了假回家,只能干着急。
“你也真是的,为什么要告诉你哥嫂呢?不是让他们着急嘛!”蓝老爷子嗔怪的望着女儿。
“爸,你知道我哥的脾气,如果不告诉他,到时回来知道不把我们骂死才怪!”蓝小英极委屈回道。
蓝老爷子重重跺着拐杖叹气。
赵玉梅憔悴不堪,整天傻呆呆坐在洛青玄的床前,望着裹的象个棕子似的丈夫默默垂泪,神情极度哀伤。蓝玥儿的奶奶更是愧疚不已,时常捶打自己的胸口流泪,责怪自己害了洛青玄。
洛青玄就那样躺在病床上,昏迷了好几天,一直没有醒过来。
奶奶坚持带着蓝玥儿守在洛青玄床前,谁劝也不理,说洛青玄是为了救她们受伤的,一定得守着他醒过来才放心。
蓝玥儿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一动不动躺着的洛青玄,穿着白大褂闪来闪去的医生,赵玉梅那哀婉凄伤的面容,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害怕。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蓝玥儿对医院,对医生有了一种很深的惧意。
过了一星期,洛青玄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是不能出声说话,嗓子被烧坏了,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一点,不过要想恢复到受伤前那样,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赵玉梅抱着丈夫幽幽地哭,那种深切的悲痛,连幼小的蓝玥儿也感觉到了。
奶奶坐在一边淌着泪叹气,不住念着“造孽啊,造孽啊!”
蓝玥儿和洛枫围在洛青玄床前,都不敢出声说话。特别是洛枫,小手轻轻抚着爸爸受伤的手背,眼里含着泪光,渐渐汇成泪水,打在胸前的衣衫上,顽强的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那是蓝玥儿第一次见到洛枫流泪,直到很多年以后都没法忘记!
洛青玄苏醒后,奶奶悬着的一颗心也暂时落了下来,带着蓝玥儿和洛枫回了家里,赵玉梅和蓝小英留在医院照顾洛青玄。
洛枫暂时住在蓝家,象幼年时那样和蓝玥儿同吃同睡。白天就跟着蓝玥儿的大伯上山去放牛,因为洛青玄与赵玉梅都不在家,上山放牛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洛枫身上。
每天吃过早餐,洛枫便带着蓝玥儿赶着老黄牛跟在大伯身后出发了。
早春季节,谷苗还没有下地,放牛很舒服,不用担心牛会跑去稻田闯祸,只要将牛赶到山上,便可以大放心的去玩。
毕竟只是几岁的小孩子,一高兴,很快忘了洛青玄受伤住院的事。田间山坡,编草帽,捉谜藏,拿着火柴烧野火,玩的流连忘返。总是挨到天快黑大伯一催再催,两人才赶着牛回家。
一个月后,洛青玄出院了。脸上手上烧伤的疤痕仍在,使他看起来很狰狞,象蓝玥儿在图画书里看到过的妖怪。嗓子虽然好了很多,能发声说话,不过沙哑的厉害,不注意听便听不清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