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过手。他相信,不是易锋没有把柄可抓,而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任何人都有自己不想被人知道的阴私。别人有,易锋也一定会有。他得忍辱负重,继续拚搏,往易锋的薄弱之处下手。
易锋管得住老婆孩子,不一定管得住爹妈。就算他真是个清官,难道他爹妈也清廉如水吗?有的干部自己做得不错,可爹妈却不怎么样。甚至有的为了逃避党纪国法的制裁,以爹妈之名收敛钱财,最后落入自己腰包。这种事情现在并不少。对,到易锋老家找他爹妈去,非逮住他一点什么不可!
任厚根脑子活,他很快了解到易锋的家就在云清市的某某山村。现在交通发达了,连山村也通了公路。但是,任厚根不想直接坐汽车上去,他在山脚就下了车。这回,他准备吃点苦头下去,用双脚爬上山去,沿途了解些情况。
这个地方风景不错,从山脚到山上,农民们的房舍错落有致地撒落在山脉的不同部位,点缀在墨色的山石与翠绿的古木之间。任厚根多年没有这么长途拔涉过了,多年没有这么花力气往高处攀登过了,今天,他仿佛又领略到了人生苦中有甜的哲理。因为,他现在美好的生活,其实就是这么一步步凭自己的非凡“实力”和顽强的毅力索取来的。
任厚根从山脚下往上一边走一边串门。他自称是个看相的,看风水的。山里人就喜好这些,果然都爱让任厚根给看看相,有的还带他在自家的坟地上转几圈,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一路上来,家家户户都是五块十块地给任厚根送钱,有的还热情地留他吃饭,可任厚根刺探情况要紧,他想尽快找到易锋父母家,并且想多问些易锋家的底细。
“这里风水不错,是个出大官的地方呀!”任厚根在离易锋父母家不远的一户人家家门口,看着对面的山水长叹道。
“这位先生看得真准,我们这个地方啊,以前只出农民,近几年来出了个官,而且越当越大。”
“对,这个做官的脾气和别的官肯定不一样”,任厚根道:“这道风水上出来的官,就像这山上的青柴棍似地硬梆梆,逃不掉就是个得罪人的官。”
“准!真是准!”门内的老农叹道:“我们村里的这个官,听说就是电视里放的御史官,现在叫什么书记的,专门查贪官抓奸臣,本事大得很哩!”
任厚根笑道:“嘿,你老人家说得真逗。敢问这位御史官姓甚名谁,在哪里高就呀?”
老农道:“这个御史官啊,在外面官做得大,可在我面前却不摆架子。为什么?我从小看他长大的呗。他呀,和我同姓,姓易名锋,容易的易,刀锋的锋。他做人的确就像刀样坚硬,抓起贪官斗起奸臣来的确像刀一样锋利,看了让人害怕呀!”
任厚根笑道:“我也害怕?”
老农道:“我怕什么?现在贪官多,贪官害怕呗!就像老鼠怕猫,我们农民不是老鼠,看到‘黑猫警长’也不害怕。”
任厚根道:“这只‘黑猫警长’现在怕是发财了吧?在外面做官做得那么大,贪官都怕他,还不千方百计地往他家里送钱?”
老农道:“这我不清楚,好象不太可能。听说易锋不爱钱,是个清官。”
任厚根道:“是不是清官看得出来,他是不是常给爹妈送钱来?是不是给爹妈造了小洋楼?”
老农道:“小洋楼现在也不稀罕了,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来了以后,我们山里也渐渐富起来了,小洋楼也多起来了。不过,易锋家里还是泥巴房一栋。你看,前面红瓦白墙的一个院子,就是易锋家,他在那里呆到十七岁出去当兵,现在还时常回来。官是做大了,不像是个发财的样子。”
任厚根道:“他爹妈有没有说过儿子每年拿回来多少钱?用什么孝敬他们?”
老农道:“钱是肯定有的,多少却不知道。反正易锋每年要回来几次。”
任厚根道:“除了易锋回来看他们,其他也有人来看他们吧?有的人想办什么事情,就找他爹妈出面说,现在这种事情可多啦。”
老农道:“对,现在的人聪明,这种事情是有的。我听他父亲说过,说有次一个什么干部犯了错误,不敢去找易锋说,就找到他父亲家里来,给他父亲送了一个红包。那几天正是种蕃薯的季节,那人还帮助出猪栏粪,帮助种蕃薯,整整干了三天,才回家。”
任厚根眼睛亮了起来,道:“后来怎么样?那人的事情解决了吧?”
老农点了支烟,慢条斯里地道:“后来易锋回来了,教训了他父亲一顿。不但要他父亲把钱还给那人,还要支付三天的工钱,据说是一天二十块,付了六十块。”
任厚根又泄气了,道:“这易锋还真是个‘孝子’,他竟敢教训他老父亲?”
老农道:“他照样教训,而且,他还要他老父亲亲自出山,把钱送到那人家里去。‘谁收的钱谁负责送回去’,听说易锋对家里人常说这句话。”老农笑道:“嘿,这个易锋,做起官来真有脾气,他就是电视里的黑脸包公,一身正气,唉,现在难得听说有这样的好官啦!”
任厚根还是不服气,他告别老农,径直奔往易锋家的那个院子里。
易锋的父亲正在门口修理一根长着嫩叶的老树桩。任厚根问:“大叔,在干啥呢?”
易父道:“我啊,在做一个盆景,准备给我儿子……”,还没说完,他忽然抬起头问道:“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任厚根道:“我是看相算命的,大叔,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易父道:“我啊,没钱。你要是不收钱,你爱看就看吧,说出来听听也好。”
任厚根道:“大叔说话真逗。看相算命也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也是用来养家糊口的,多少总得收点钱吧。不过,看你大叔福气好,今天我就不收钱,白给你看一回。”
易父道:“我运气真好,碰到了个看相不收钱的。”
任厚根道:“你不仅运气好,关键是福气好。我看你们家房子朝向好,这个院子里养人,出人,要出大官啊!”
易父瞪大眼睛道:“嗬!真是要出大官吗?”
任厚根道:“那当然,我张半仙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没有看错过一个人,没有说漏过一句话。”
易父道:“张半仙?名气不小啊。你再给说说看,我家里能出什么官,这个官将来会怎么样?”
任厚根道:“你们家啊,你看看,大门左侧正对准前面那座山的硬脉上,出官是个出官的,但出的是个得罪人的官,你信不信?这个官脾气不小,威风很大,不管人家官比他小还是比他大,他都不太买账。有的人说他是好官,有的人说他不怎么样啊!”
易父停下了手里的活,给“张半仙”递上一支烟,道:“不瞒你说,我儿子还真是这么一个人。你算得真准。你再给说说,他将来会怎么样?”
任厚根道:“将来啊,将来就难说了。他这种人,要么就是越做越大,要么就中途回家。”
易父大惊失色,道:“什么?还要中途回家?是不是丢官啦?”
任厚根道:“是啊,这个得罪人的官难做啊。你看过老戏,看过电视吧?电视里的御史官,黑脸包公不好做啊。你想想,你得罪了人,被你得罪的人还会饶过你呀?大家都和你过不去,都想害你,周围都是敌人,一个个咬着牙想灭了你,处境很危险啊!”
易父道:“是啊,说得没错。”
任厚根继续道:“你看电视里的御史官,皇帝一看中,说不定就连升三级,要是碰到个昏君,听信了馋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砍头了。至于丢了乌纱帽回家种田养老的,那就更多了。现在虽然不是封建社会了,但有些道理还是一样的。”
易父着急地道:“那你说说,他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呀?”
任厚根道:“今后啊,要想不出事,就该学聪明点,别再那么硬头硬脑的。官是个得罪人的官,可也可以多做些不得罪人的事呀。古人说:‘衙门里面好修行’,其实,最容易修行的就是你儿子这个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想想,人家在外面做官一个个也都挺不容易的,人家也是妻儿老小,也有老父老母,辛辛苦苦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想好好赚一把,过上快活日子。你儿子倒好,把人家一查一个倒,一查一个完蛋,说起来是他的工作,实际上是在做孽啊!”
易父越听越痛苦,道:“是啊,我儿子怎么做了这么个官呢?人得劝劝他,趁早去做别的官,做些积阴积德的事情,也免得我们在家里替他担心啊!”
任厚根道:“大叔说得是,我看他最好早点改行。在改行前,手上得罪人的事也要尽早歇手。否则,最近恐怕就有大祸临头哩!”
易父又失色了,道:“好,半仙这么说我就非得去劝劝他了。过两天我要去青云,我是该好好劝劝他了。”
任厚根抽完了易父递来的那支烟,准备再说点别的。这时,他看见院子里有个长方型的位置,用水泥糊得特别平整,便问:“大叔,这块地是干什么用的呀?”
易父道:“这块地呀,是停小轿车的。我儿子常回来看我,那年一个泥水工帮我出的主意,说儿子回来得有个停车的地方,于是我就让他给我糊了这块水泥地。”
任厚根道:“你儿子常坐小轿车回来?”
易父道:“嗨,别提了。他常回来是对的,可并不常坐小车回来。”
任厚根道:“为什么?”
易父道:“他呀,放着单位里好几辆小轿车不坐,每次回来都坐招手车回来。他说啦,单位里的小轿车是工作时间用的,自己回来探亲是私事,私事不能用公车哩。你说他顶真不顶真?”
任厚根道:“这么说,这块水泥地一次都没派上用场?”
易父道:“还好,用也用上过几次的。有几次他在外面出差,时间紧,就搭单位里的小车回来了,车子就停在这里。那小轿车啊,乌黑乌黑地,用水冲去灰尘,上面还起亮光哩。”
任厚根道:“坐小轿车当然威风,谁不爱坐小轿车呀?”
易父道:“我就不怎么喜欢。我儿子每次坐小车回来,都要花一笔冤枉钱,我看了有些心痛哩。”
任厚根道:“什么?还要花钱?”
易父道:“是啊?他说小轿车是工作上用的,现在私事用了公车,应该交汽油费。他呀,每次回来就交给驾驶员一笔钱,说是汽油费,要他交到单位里入账哩。这钱比坐招手车回来贵了好几倍。我说了,你干脆下次都坐招手车回来得了,花这么贵的钱坐小车不划算。我儿子说有道理,后来他坐小车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任厚根大叫一声:“嘿!”他想说点什么,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痛苦得什么都说不出。
后来,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问道:“你们儿子在外面做官,怎么没给你们造栋小洋楼呢?”
易父笑道:“小洋楼?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他要想给我造我还不肯呢,你想想,他自己到现在还是租一套房子住,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有钱给我们造房子呀?”
任厚根道:“这我就不信了。南州人富得出名,在全国都是有名气的。你儿子两夫妻都有工作,工资又高,怎么日子过得这么紧呢?”
易父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也替他们想过了。现在做生意能发财,做官也能发财。可是,要想做个清官,是肯定发不了财的。你想,谁的钱都不肯收,就靠每个月那千把块钱工资,要养家糊口,小孩念书,养我们这些老的……”
任厚根打断道:“他每年都要给你们钱吗?”
易父道:“好当然,我们老啦,不会干啦,不能赚钱养活自己了,不像城里人,老人还有退休工资,不要靠儿子养。我们不一样,我儿子每年都要给我们好几千哩。另外还要给我们看病,有人劝他把我们看病的钱都记到他自己的本子上去,报销一点算一点,可他就是顶真,一分也不写,一分也不报。这不,又多花了好多冤枉钱了吧?”
任厚根沉默地点了点头。
易父继续道:“还有。我听我媳妇说,他在外面工作公私分得很清楚,不但私事用车要交汽油费,连吃饭时接待自己的客人也要自己掏钱。就靠他那点工资,还能有多少积蓄呢?他买不了新房子,更不可能帮我们造小洋楼,我这辈子啊,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这间房子里过到老,也就心满意足啦!”
任厚根把嘴伸得老长,鼻子吸了吸,道:“真奇怪!真是想不通!”
44
南盛村的一幢小洋楼里,任厚根换了一套便装,正坐在方桌旁喝老酒。
他老婆见他表情有些异样,便给他斟了酒,问道:“这次出门收获怎么样?你说这次是去对付易锋的,他有没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到呀?”
任厚根叹了口气,道:“唉,我任厚根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失手。盯他盯了好多天,不但什么没抓到,还费了不少本钱。真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呀。”
老婆子道:“难道这姓易的就这么过硬?你不是说现在当官的没一个干净吗?”
任厚根道:“是啊,现在当官的是没一个干净的,至少我看到的那些官,一个个都肮脏得很。可这姓易的也怪,把他屁股扒开来看,都找不到一点屎。”
老婆子笑了,道:“这回堂堂的太爷也碰钉子啦?”
任厚根喝了口酒,道:“是啊,要是现在的官都像他这样,我这个太爷早就下岗了,失业啦!”
老婆子道:“下岗好啊,你太爷下了岗,说明现在世道好,做官的都做清官了,这是做百姓的福气啊?”
任厚根白了老婆子一眼,恨恨地放下酒杯道:“哼!你个妇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要是做官的都做清官,都像易锋一样屁股干干净净的,那还要我任厚根干什么?那我这个太爷还有什么立足之地?还有什么市场?你也不想想,要是我做不了太爷,你吃什么?你凭什么在家里白吃白喝?大家都说你老公嫁得好,有福气,可你也不想想,你靠的是什么?你靠的就是我,靠我就是靠这些赃官。这下,你明白了吧?”
老婆子以前对任厚根挺凶的,可自从任厚根发了迹,就越来越温柔了,现在甚至有些怕他了。于是,他就怯生生地道:“好好好,我明白啦!”
任厚根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做官都像易锋这么做,这世上的官做得也太没意思了。说实话,要像他这么做官,你就是用八顶大轿抬我去做官我都不去。”
老婆子有些不相信,道:“是吗?”
任厚根道:“那当然,你没听说过吗?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像易锋这么做官,不但发不了财,不破财都算好了。做他那种官,还不如做我这个村支部书记来得舒服。”
老婆子道:“人家是做清官,也不容易。”
任厚根教训道:“我告诉你,人家都喜欢做官的做清官,可我任厚根却喜欢这个世上都是贪官,世上的贪官越多,我任厚根越吃香。打个比方吧,这世上的赃官就像是茅坑里的臭屎,这屎越臭,上面的蛆虫就养得越肥,日子就过得越舒坦。我啊,不瞒你说,青云的官一个个都是那臭屎,我就是靠这些臭屎养肥了的蛆虫。”
老婆子“呕”了一声,真有些作呕了,道:“吃饭时间,你说些干净点的东西好不好?”
任厚根道:“好好好,我换个比方,这样吧,告诉你,这些赃官就像是屎,我呢,就像是专吃屎的屎克郎。屎克郎看到过吧,长得肥肥的,圆滚滚的,……”
老婆子忍不住白了任厚根一眼,道:“说来说去,就是离不开屎!”
任厚根道:“好,是我不对。不过,说实在地,我也找不出更合适的比方了。这些当官的呀,就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