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开满紫阳花的小,走不到一刻,便是钟楼。清晨的凉风吹得玄乙很是惬意,抬袖捂住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她就看见钟楼下又站了个人影。
难不成那青阳氏的少夷师兄还真的愿意替她每日敲钟?
玄乙踱过薄雾,却见钟楼下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安置了一方纤云华毯,毯上放了一只精美的茶盘,青玉的茶壶内一定是海沙茶,她都闻到香气了。另有小巧而华贵的食盒数枚,一一排开,像花瓣似的堆在纤云华毯上,里面五颜六色全是看着十分精致的点心。
她突然感到一阵气愤,什么家伙,天还没亮就吃得这么好!
“小师妹?怎么是你?”
纤云毯上传来一个诧异的女声,玄乙万分不舍地把目光从点心上撤回来,便见毯上端立一个圆脸美人,好像是刻意打扮过,身上的天衣坠满了星屑,鬓旁簪了一朵新鲜的芍药,正是赤帝的小公主延霞。
因见来的人不是少夷而是玄乙,延霞的脸色看起来便不大好,她勉强行了问候,四处看了看,又问:“小师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也是来找少夷……”
“点卯敲钟。”玄乙简洁明了地解释自己的目的。
延霞不禁变色:“可敲钟一直是少夷的差事,谁叫你来的?”
“先生。”玄乙继续简洁。
延霞跺了跺脚:“你回去吧,少夷会来的!敲钟一直是他的事!”
玄乙抬头看了看天色:“我猜他今天是不会来了。”
延霞还在死撑:“他一定会来的。”
玄乙奇道:“莫非师姐和少夷师兄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延霞面上一红,可是很快又一黯,低声道:“没约好,昨天夫萝师姐和他被先生遣出门办事,很晚才回来,我去丹凤院找他,可我看到夫萝师姐还在……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玄乙点点头:“好,你等罢。”
她施施然上了钟楼,待卯时正点将钟敲响,再施施然下了钟楼,果然延霞呆若木鸡地还站在那边。
“师姐,我先告辞了。”
玄乙最后再用眼尝了一下茶点,正欲离开,忽听延霞在后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只得停下脚步,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的美人儿,她要安慰她吗?如果安慰了,她会请她吃茶点喝海沙茶吗?
“让你看笑话了……”延霞使劲用袖擦泪,却越擦越多。
玄乙摇了摇头:“爱哭就哭,想笑就笑,我有什么可笑话师姐的。”
说着她慢悠悠跨上纤云毯,端庄地在茶盘前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恭敬地递到延霞面前:“师姐喝杯茶吃些茶点静静心。”
延霞只顾着拭泪:“我不想吃,没胃口,你吃吧。”
恭敬不如从命。
玄乙先把桃花果糕小心翼翼地捻起,细细欣赏一番,这才放入口中香而不涩,甜而不腻,好糕好糕。就是这海沙茶配的不大对,厚重了,须得西海的华光飞景茶才好。
延霞孤零零地大哭半晌,没等到她的安慰,她也终于有点哭不下去,抹着眼泪犹带鼻音地开口:“小师妹,你、你觉得少夷怎么样?他是不是一点都没把我放心上?”
玄乙想了想:“少夷师兄不知道你在这里等他,敲钟也不再是他的差事,师姐的说法有些偏颇。”
延霞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低头思忖半日,又道:“那你觉得古庭师兄怎么样?”
玄乙有些奇怪:“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延霞咬着嘴唇,低声道:“我问你,如果一个神女已经订了婚约,却又总是和别的神君言谈暧昧,霸占他,不给旁人接近,你觉得她如何?”
玄乙悟了:“哦,你是说夫萝师姐?”
延霞吃了一惊:“你也知道?你竟然看出来了?”
玄乙笑了笑:“你说订了婚约,先生座下弟有婚约的神女只有夫萝师姐,莫非你是说其他神女?那我可不认识了。”
延霞又开始咬嘴唇,半晌方道:“不、不错!我说的就是她!她明明和古庭师兄有婚约在身,却还总是霸占少夷,不给他跟其他神女说话亲近!你不觉得这很过分么!”
玄乙奇道:“你们相处的时日可比我长多了,她是怎样的性,你应当早就知道,为何今天要来找我说?”
延霞目中泪光盈盈,轻声说:“少夷喜欢的人是她,我就想着,反正夫萝师姐总要嫁给古庭师兄的,我一直留在少夷身边,他终有一天会觉得我好。可前天少夷才跟我亲近了一会儿,她就气了,昨天晚上我去丹凤院找少夷,她一直留着不肯走,还摆冷脸给我看。小师妹,你不觉得她这样过分吗?”
玄乙咽下最后一粒茶点,再痛喝一口海沙茶,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这才开口:“不觉得。”
延霞急了:“你的身世我也听说过,你不是应当对这种事最厌恶的吗?!”
玄乙淡道:“不知我的身世有什么让延霞师姐产生了误会,男欢女爱,各施手段再正常不过。夫萝师姐手段高明,有婚约在身都可以让少夷师兄欲罢不能,你因为自己手段不如她厉害,便在背后说她坏话,这样又有何用?”
延霞万万料不到她竟说出如此诛心之语,哽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又嘤一声大哭起来。
玄乙起身优雅行礼:“多谢师姐的好茶与好点心,来日我一定还礼。告辞。”
延霞哭得哽咽难言:“你们都向着她!”
玄乙叹了一声:“师姐,你不觉得少夷师兄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么?”
“少夷喜欢的是夫萝师姐……”延霞断断续续地说,“可夫萝师姐和他不可能啊!”
是么?她怎么不觉得那青阳氏的神君是如此痴情之神。
玄乙看着她珠泪满面的模样,柔声道:“师姐在这里哭也是于事无补,我听说男女之情犹如战场,各施本领相互交锋才对。师姐如此美貌,又无婚约束缚,何必顾影自怜?”
延霞呆了半晌,目中忽然射出奇异的光彩来,低声道:“不错,你说得对!我怎会输给她!我当然有法炮制她!”
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玄乙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袖捂着嘴打出一个优雅的饱嗝。
。。。
。。。
第二十一章 脚踏两船
辰时正,弟们纷纷集中在合德殿前,玄乙心中有些记挂延霞,在人群中张望了片刻,忽觉有个人影靠近自己,跟着甜蜜而温柔的声音响起:“小泥鳅,今日我起迟了,没顾得上敲钟,你莫要怪我。”
玄乙有些好笑,扭头看着对面服饰风骚华贵的青阳氏少夷神君,他满脸歉意,看上去无比真切。
“少夷师兄多虑了。”她悠然开口,“我听说师兄昨日也是出门替先生办事,回来晚,故而决定不麻烦师兄。以后每日敲钟,还是让我来吧。”
少夷顿了顿,笑道:“你听谁说的?”
玄乙道:“今早我在钟楼下遇到了延霞师姐,她告诉我的。”
少夷眨眨眼睛,笑得甜丝丝:“她一定很伤心罢?”
玄乙叹道:“是啊,她哭了好久,好在海沙茶和那些茶点没浪费。”
少夷懊恼道:“哎呀,她还准备了海沙茶和茶点?可惜可惜,竟便宜了你这小泥鳅!快告诉我,延霞准备了什么茶点?可有桃花果糕?”
“有。”玄乙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还有凉玉青果蜜糕,桂花千页糕,十景藤萝饼……”
少夷气得再也听不下去,怒道:“不许再炫耀了!延霞小丫头在哪里?我得找她好好算账!”
他四处张望一圈,合德殿前只有十名弟,延霞竟不在,他不由奇道:“她还没起么?”
大概在策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玄乙充满期待。
“小泥鳅,”少夷慢悠悠唤她,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凝视她,“你早上跟延霞说了什么?”
玄乙道:“我鼓励师姐勇敢追求少夷师兄。”
少夷扶了扶她的披帛,柔声道:“难为你,这样想着师兄。”
玄乙握住他的袖,仰头轻笑:“少夷师兄要怎么感谢我?”
他不说话,只是笑,她也笑吟吟地望着他,今日她穿了一件珊瑚色的长裙,挂着新雪白的丝质披帛,长发依旧只用金环点缀,身上亦无别的饰物,细碎的阳光点点洒下,显得亭亭玉立,容色纤嫩。
少夷笑意更深:“等你再长大些,说不定比夫萝还美。”
玄乙秋波流转,缓缓道:“现在难道就不美?”
他忍俊不禁:“狂妄自大,现在还差着远。”
玄乙悠然道:“少夷师兄的眼光古旧,须得改改啦。”
他又是啼笑皆非:“我真说不过你,罢了,我去找延霞。先生来了若问,便告诉他我们马上到。”
玄乙摇着手亲切地目送他离开,一转身,却觉有一双眼盯着自己。她回望,便对上夫萝公主淡漠的视线。上回见她是在明性殿,祥光刺眼,没怎么看仔细,如今青天白日再见,果然是个绝代美人,身高腿长,肤色如雪。
她正立在古庭身边,玄乙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难免有点感慨,怎么看那死板的古庭师兄都配不上她,倘若旁边的人换成少夷或者扶苍,就顺眼多了。
因见夫萝公主的视线始终停在自己身上,玄乙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她却只微微颔,跟着便移开了视线。
这样冷若冰霜,可跟昨天清晨她见着的那妖娆风情的神女不大像啊。对了,她是屠香山蛇皇的公主,说起来,齐南好像以前有次闲谈说起过,屠香山的蛇皇美艳无匹,裙下之臣数不胜数,光服侍她的面便有近,在神界可谓鼎鼎大名。
如此一想,夫萝公主风流多情好像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眼看辰时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白泽帝君还没有来的迹象,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弟们不由议论纷纷。没一会儿,尧和古庭两位最得意弟便决定前往芳馨院找人。
玄乙正站在边盯着自己袖口上花纹发呆,一个人影忽地笼罩住自己,抬头一看,果然是夫萝公主,古庭一走,她就来找她了。这位蛇皇的公主身量修长,足足比玄乙高了一头,往对面一站就把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夫萝师姐。”玄乙站直了,优雅行礼。
夫萝盯着她看了半日,缓缓开口:“玄乙公主,我有一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师姐请说。”
夫萝淡道:“公主年纪还小,素日又听闻公主从未离开过钟山,只怕于外事所知甚少。那些神君与公主说笑,却未必便是喜欢公主,我等做弟的,跟随先生修习天然之道才是正道,公主初来乍到,还请谨慎言行。”
玄乙愕然:“夫萝师姐的话很是深奥,我不大明白。”
夫萝又看了她一会儿,方道:“少夷脾气温和,与谁都可以说说笑笑。扶苍寡言,更是个重礼之神,忍让你不过因为同僚一场,你莫要误会。”
玄乙偏头想了想,了然道:“师姐的意思是,怕我像师姐你一样,同时与古庭师兄和少夷师兄纠缠不清吗?”
夫萝遽然变色:“你说什么?”
“说真的,”玄乙微微一笑,“我对师姐从心底感到钦佩,不知何时我才能像夫萝师姐这样厉害,少夷师兄和扶苍师兄怎么都不肯上钩,我还想找师姐讨教秘方呢。”
“你!”
夫萝正欲发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是延霞拽着少夷的袖,一急急跑了回来。不知是跑得急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延霞脸上布满红晕,唇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来迟了。”她小声说着,一面四处张望,“先生还没来吗?”
夫萝忍气开口:“延霞昨晚没睡好么?眼睛红红的。”
延霞不说话,低头朝少夷身上靠了靠。
夫萝面色更加难看,冷冷瞥了一眼少夷,转身便走。
少夷苦笑了起来:“夫萝师姐竟然瞪我。”
延霞垂头轻道:“你、你叫她什么?师姐?你……该不会也要叫我师姐罢?”
少夷将她被风吹得翘起的额发抚平,却没有回答,只浅浅一笑。
延霞痴痴看着他,目中隐隐有泪水泛起,她轻地唤他一声:“少夷,我……”
便在此时,小上气喘吁吁地跑来四个引仙童,个个手里捧着许多厚厚的册,尧和古庭跟在后面,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先生说……咳,先生最近身体违和,个月之后再开始授课,这些册叫我们拿回去自己看。”
尧一面说,一面将仙童们手里的册一一分发。玄乙接在手里随意翻了翻,里面写的都是些五行阴阳总论,神职分布之类的枯燥玩意。
看样白泽帝君还在心疼那十万缺一枚金铃,显然他从没吃过这种亏,连课都没心思上了,一下就放个月的假,果然大手笔。
无论如何,不听课总是叫这些年轻的神族们兴奋的,立即有神君提议:“南花园里的芍药花前日出了花苞,这两日想必应当长开了,不如带上几坛罗浮春美酒赏花去?”
马上便有无数声音附和:“好主意!不过罗浮春淡,南花园春景浓丽,应当配无上常融酒!”
延霞兴致勃勃地拽着少夷的袖,连声道:“好啊好啊!我负责茶点!少夷,我们一起!玄乙师妹,你也一起罢!”
那个烛阴氏公主也要来?!众弟纷纷怒视,他们可没忘记,这公主上回讥讽他们是先生的狗。
玄乙在一片怒意滔天的视线中平静点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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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
结果喊人的延霞一进南花园就不见人影了,说好的茶点更是全然没看见。
玄乙沿着和歌湖畔的碧玉回廊慢悠悠走了一圈,弟们五成群地聚集在湖畔周围,有的饮酒,有的弹琴吹箫,有的高谈阔论笑声冲天就是没见到延霞。
好奇怪,不但没见延霞,连少夷和夫萝都不见踪影。
玄乙沿着狭窄的碎石小漫无目的地走着,南花园她是第一次来,虽然比不上自家紫府里的奢侈广阔,倒也精致小巧,小曲曲折折,道旁时而种了紫阳花,时而是姹紫嫣红的各种花树,花枝缭乱横斜,花朵坠满枝头,别有一番风情。
玄乙摘了一枝梨花,一面把玩,一面继续沿着碎石小慢悠悠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面一座小凉亭中,一直没找到的延霞正倚在柱上抹眼泪。
她又在哭,她怎么就有那么多眼泪呢?要不要安慰她?玄乙朝她身后仔细看了看,凉亭内空荡荡的,没见茶点。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还是装没看见罢。
玄乙把脸别到一旁,欣赏边绽放似火的桃花,谁知延霞远远望见她,竟一声不吭地跑了。
也不知这位小师姐究竟想出什么不得了的报复法没有。
玄乙拈着梨花一出了碎石小道,回到和歌湖畔,弟们还一个没走,不知谁带了无上常融酒,弄得整个和歌湖上都泛滥着一股烈的酒香。
她自小就不喜欢酒味,当下寻了个上风处,却见尧扶苍古庭芷兮四个围着石桌正在聊天,桌上放了一壶茶,几盒点心,风一吹,香气怪诱人的。
清晨延霞给她吃的那些糕点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她情不自禁凑过去,直直盯着那几盒点心,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芷兮正说着往昔先生授课的趣事,才说到兴头上,这小魔头就来了,她不高兴地沉下脸,闭嘴不语。
尧见玄乙两眼直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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