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夷忍俊不禁:“小泥鳅,在下界要求别那么高。要享受,去穷桑城有的你慢慢享受。”
“我去了穷桑城,还能出来么?”她问得冷淡。
少夷居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怕是难。怎么,还有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那可是太多太多,多到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让清晏和父亲能回到钟山,这样至少齐南会有安慰,她听够了各种哭声,他千万别再添一抔眼泪。还想让清晏别总是自责,虽然他从不说,但她知道,他一直因为心羽的事在自责,虽留住了她的命,可这条命却是留在青阳氏的手里。他成天拼命修行,一点风花雪月都顾不上,看看别的年轻神君多自在,烛阴氏不该输给他们才对。
她还想知道古庭后来跟延霞怎样了,还有芷兮跑哪儿去了?她挺想她的。
对了,还有扶苍师兄。
少夷支颐闲闲盯着玄乙看了半日,她神情先是平静,随后眸光却开始流转,露出一种温柔却又伤心的眼神,他不由慢慢伸手,在她披散的长发上摸了摸,声音温和:“痴心一向伤人伤己,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呀,就是不听话。”
玄乙偏头让过他的手,放下茶杯,淡道:“现在就可以去穷桑城。”
少夷将她用过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那就等我告个假,不然穷桑城辽阔空旷,怕是要闷坏你这金尊玉贵的公主。”
玄乙皱起眉头:“你方才说过,我父亲和清晏都在穷桑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幽华一梦
扶苍梦见自己走在一座荒烟蔓草的空旷平原上,他不知走了多久,却始终无法走到这片荒原的尽头。
远处有一株高大的帝女桑,孤零零地杵在天地间,风拂过叶片,飒飒的声响犹如细雨。
他情不自禁转身朝它走去,不知何处似是有声音提醒他:别去,别靠近。
他分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像是父亲,又像是许多年没有听过的母亲的声音。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执着地朝那株帝女桑迈进。
树下立着一个纤细而袅娜的身影,宽大的雪色长衣随风舞动,金环在发间熠熠闪烁。她忽又回过身,清艳无双的脸庞,寂寞的眼神凝望他,朝他伸出手。
来这里,陪着她。
扶苍慢慢握住这只冰冷的手,腰间的纯钧忽然发出剧烈的嗡鸣声,苍蓝的剑身不受控制地出鞘,一剑刺穿她纤细的身体,鲜血从她嘴里慢慢流下来,她唤他:扶苍师兄。
扶苍一惊之下倏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帐顶,他回青帝宫了?
冷汗顺着额头落在脖子上,他翻身从床上坐起,黛色长袍松垮地滑在腰间,他的手掌按在一片泥沙上,诧异地低头望去,却见自己床上撒落好些泥沙——谁穿着鞋踩过他的床?
一倏忽间,之前捉拿三太子,与岁虎大君相撞的回忆回到脑海,龙公主……
扶苍下了床,将长袍拢好,一面快步朝外走,行至外间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扭头一看,书案上的白纸被风吹得到处乱飘,梨木小案里堆放的珠串腰坠之类也好像被胡乱翻过,而书架上那些已被摸旧的白雪小玩意此刻栩栩如生,宛若新成。
她来过?
他快步走至庭院,天光乍亮,外面一片空旷,谁也不在。
扶苍不禁吸了口气,他睡了多久?
慢慢走回屋内,忽见书案上另有一张白纸被青铜镇纸压住,上面墨迹淋漓,写了数行字,他移开镇纸,果然是龙公主抽风一样的字体:你像猪一样睡了好几天,清晏催我下界,我走了。
扶苍一时觉好笑,一时又愧疚,一时还有些惊骇,神力耗尽而已,他竟睡了这样久。
匆匆沐浴更衣,他回房取纯钧,方握住剑柄,忽觉心中似有所悟,原来,剑气化神……怪不得睡了这样久,剑道又有突破。可他顾不上再用半年时间来参透,只得先把这份领悟放在一旁。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至死不渝
喜欢她,你会伤心。
这句幻术中的话,在时隔两万多年后,再一次从少夷嘴里说出。
扶苍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无论怎样看,少夷都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神君,哪怕资质再出众,哪怕出身青阳氏,天地之道不可逆,年纪所限,他的手段与修为都不可能多到哪里去。
可他偏偏好像就是有那么多心计与花招。
钟山帝君的风流之祸早些年可谓神界的笑柄,因着龙公主,扶苍刻意关注过,倘若她幼年受创,大约便是被掳去桐山一族的时候,那时候少夷多大?两万岁?两万岁不世出的青阳氏神君是如何知道她会受到这样巨大的创伤,因此提供凤凰心羽的?
还是说,这一切早就谋划好了?少夷以凤凰心羽牵制龙公主,要挟小龙君与钟山帝君,所以他们俩忽然便失踪,如今她也落在他手上——青阳氏是要报宿仇,在上下界大乱的节骨眼上把烛阴氏灭族?
这样细密而周全的计划,想必背后有青阳氏帝君做推手,这一族素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十分的神秘,穷桑城无数年几乎不见外客,难道一直在内里布置这些策划?
“我还赶着回去。”少夷语气温和,“扶苍师弟,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赶回去?赶回九天之上的穷桑城么?扶苍身侧的金龙倏地弹入云中,冷道:“不必废话,不伤你而捉住你,我并非办不到。”
剑鞘一扬,划过一道利风,袭向少夷的下巴,他双手抱着玄乙,只得退了两步,忽闻身后风声清越,他御风而起,险险避过,却见那条金龙比平日里又大了数圈,巨口张开,头尾摇曳,在空中打了个卷又游来,竟是打算把他吞下去。
这可是纯钧剑化作的金龙,被吞进去怕是再难出来。
少夷衣衫翩跹,再度险险避开金龙,冷不丁扶苍一把掷出剑鞘,倏忽间又化为一条细小金龙,疾若流星,一把卷住他的腿,朝下一拽,呼啸的清风将他长发吹得扬起,巨大金龙自下而上张口便吞。
少夷长袖一振,急冲入云海,此时却再也不能双手抱住玄乙,只得单手箍住她的腰身,指尖一弹,羽毛长刀带着幽蓝的火光,骤然劈向金龙。火光快,两道金光更快,剑鞘化出的金龙再一次卷住他的腿,将他的身体高高抛出,巨大的金龙紧追其后,龙尾一摆,金光璀璨的巨口便近在眼前。
这么厉害的?少夷勉强疾飞闪避,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雪色身影御风而来,旋即肩上一震,捉住玄乙的那只胳膊竟有些脱力,不由自主便要将她松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凄艳绝望
芷兮立在茂密的枝叶后,静静看着乙丙寅部的战将行宫。
清光幽幽,乙丙寅部的外出巡逻战将们来来回回,一如往昔地平静,她也一如往昔地没有见到少夷。眼看天色不早,她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
他吻过她,不是挑逗风情的,而是温和抚慰地,她无法忘掉那个吻,一面严厉地阻止自己再来找他,一面又不可抑制地沉湎下来。
当日商卯与胡申两位大君忽然作祟,召集令符发向所有战部,她自然也去了。去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只满心想要剿杀魔族,可她望见了烛阴氏的暴风雪。那是非常显眼的烛阴氏独有的术法,想不看都难。
然后,她就见到了少夷和玄乙。
他俩只说了几句话,看上去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亲密,芷兮忽然之间又觉得,可能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猜错了。
少夷当然不会喜欢玄乙,是的,他怎会喜欢她?他待她分明与那些个莺莺燕燕没什么区别,与扶苍的争夺可能也只是为了赌上一口气。少夷一向喜欢放纵在风花雪月间,可他待自己却截然不同,甚至还那样温柔地吻了她,那是暗示么?
芷兮不断地为他和自己寻找合理的借口,她也知道这样愚蠢极了,可她已陷进那片离恨海,无法脱身,把她再抓下去,让她更加**蚀骨,不要这样折磨她。
她打听到了少夷如今所在的乙丙寅部,每日做完剿杀魔族的任务,她都会下意识来这里的战将行宫附近看一眼,好像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安心睡去。
但今天还是没能见到他,芷兮暗暗叹了口气,转身正要走,忽闻风声呼啸,一道玄黑的身影落在了行宫前,她只觉呼吸都停了,下意识迈开脚步追过去,追了两步又急忙停下——她说过绝不会纠缠,便必须要说到做到。
少夷怀里似乎抱着谁,宽大的袖子将那具纤细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双手仔细搂着,像抱一件易碎的瓷器般爱护小心。
那是谁?
芷兮情不自禁再度迈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朝行宫侍卫亮出自己的腰牌,亦步亦趋地远远跟在少夷身后。
绕过铺满藤影的回廊,少夷的脚步停在一座草木繁盛的庭院前,他没有进去,反而回过头,狭长浓黑的凤目一下便捉住芷兮的身影。这一次他既没有笑,也没有叹息,而是用一种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芷兮被他看得退了两步,声音发抖:“我、我没有……我只是……想看一眼……”
他没有给任何回应,转身走进庭院,轻轻把门合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九天穷桑
带着亘古久远气息的风扑在脸上,陌生的气味令玄乙微微一动,茫然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条条无规则的苍白与浓黑交织的神界土地碎末,犹如丝带般悬浮视界内。头顶传来少夷的声音:“醒了?刚好我们也快到了。”
先前神力消耗干净让玄乙这次醒来感到头晕目眩,视界十分不清明,她勉强揉了揉额角,声音虚弱:“……这是哪里?”
“以前还没有南天门时,诸神时常下界玩耍走的都是自己开辟的通道,这里是上古通道之一。”
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他从哪里把上古通道翻出来的?
玄乙凝神细望,忽觉眼前光明大作,刺得她目内剧痛无比,不得不急忙用手护住。下一瞬间,炽热而干净的神界之风将他们包围,居然真的就这么回神界了!
少夷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悠远:“这条通道是我父亲昔年开辟的,那时我常走这里下界玩耍。”他以一根凤凰心羽的代价才被调来这里,真不容易。
是说青阳氏当代的帝君?他不是体弱么,怎么又开辟上古通道了?
玄乙实在琢磨不出所以然,因觉光线似是柔和了些,她放开手,只见脚下有一座巨大的火山悬浮在云海之上,山中遍布岩浆,这些岩浆中种满了木火梧桐,在神界的深秋季节,木火梧桐的叶片泛出极其鲜艳而璀璨的颜色。
树根处,只有穷桑一地出产的万年火岩在岩浆中被炙烤出炽白的色泽。
巨大的火山口中建了一座同样炽白的城,五彩斑斓的鸾鸟与凤凰在城上随意飞舞停歇,见着少夷过来,它们亲热地想要靠近,然而似是察觉到烛阴龙神阴寒的气息,又迅速逃离。
这里的天空比钟山的要清透无数,是最薄最浅淡的一种蓝色,丝丝缕缕的云流转缠绵——九天之上原来长这样,实在是亮的叫她十分不愉快。
玄乙用袖子捂住眼睛,便听少夷又道:“往昔嫁到这里来的烛阴氏公主都有专门的寝宫与护眼薄纱,回头我叫女仙替你准备。”
谁会嫁到这里来!玄乙皱眉不语。
炽白的城渐渐近了,少夷轻飘飘地落在一座鲜红如血的红玉高台上,四周神官立即迎上行礼:“凤君回来了,公主大驾光临,我等有礼了。”
早有神仆过来要从他手中接过玄乙,少夷微微一让:“不必,我来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帝君还魂
铺满了五彩宝石的殿顶高而华丽,纤细的金色枝条勾勒出一扇扇巨大的竖格窗,木底鞋踩在黑水晶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音,犹如此刻玄乙的心跳。
在这座穷桑城巨大囚笼般的高塔宫殿里,她见到了清晏和父亲,如果说在来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侥幸,少夷兴许是在诓她,那见到他们之后,这丝侥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被安置在十分华美的寝宫内,一切都安排的体贴而周到,可他们没有一个是醒着的,连叫他们想办法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她细细检查过他们的身体,谁也没受伤,可父亲的手紧紧捂在胸前,似是忍着痛,清晏则是神力耗尽后的昏睡。
玄乙骤然停在一扇巨大的竖格窗前,定定看着外面清透的天空,少夷的脚步也停在三步之外,声音很温和:“很难过吗?我提醒过你最好别看。”
她没有看他,只低声道:“清晏是怎么回事?”
少夷扶着竖格窗,静静望着下面灿烂的木火梧桐林,轻道:“虽然放心小龙君不会擅自走掉,可你若来了,他大约会发火,不得不叫他先把神力耗尽睡上几天。”
玄乙冷道:“那我父亲呢?青阳氏帝君给他种了心羽?什么时候种的?”
上回少夷给她第三根心羽时,过程既漫长又痛苦,她不信父亲会任由青阳氏摆布,帝君倘若打斗起来,下界又怎会悄无声息?穷桑城又怎会安然无恙?
少夷吹去窗上一片浮灰:“是父亲种的心羽,不然总不能叫这愚蠢的帝君把穷桑城砸烂罢?至于什么时候种的,你猜啊。”
她猛然转身盯着他,他便浅浅一笑:“你问我答岂不是太无趣,你既然来了,穷桑城对你百无禁忌,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自己猜才更有趣。”
玄乙眉头皱紧:“你说过我来了便把事情告诉我。”
少夷悠然道:“我说过,但我现在又不想了,须得等我有兴致的时候再说。”
她简直恨不得把他抓烂踩碎。
玄乙转身便走,因觉他还跟在后面,便森然道:“别跟着我。”
她的黑色裙摆拂过墙角一只高大的青玉花瓶,木底鞋清脆的声音迅速远去。
她得仔细看看这穷桑城里到底搞什么鬼,本以为窝在里面的青阳氏没有一窝也有一把,想不到还真如少夷所说空旷无比,连神官都比其他神明之府的少。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留下者
炽烈鲜艳的宝珠颜色渐渐淡下去,少夷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年轻凤君的神之躯还不能容纳天赋卓绝又在鼎盛时期的青阳帝君修为之力,近来又频繁使用,他只觉疲惫不堪。
他没有擦拭滑落额角的汗水,淡道:“你既然聪明到一下便猜出我是谁,自然也可以猜到我想叫你做什么。”
这个她真猜不出。
玄乙烦躁地胡乱想了一通,道:“你做腻了天神,想叫我替你把离恨海的浊气吸过来,把你变成魔王大君吗?”
少夷忍不住又笑出声:“你对我做魔王大君的执念好深。”
玄乙绵软的嗓音里带了一丝冰冷的讥诮:“魔王大君也未必能做出你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呢。”
少夷哑然失笑:“小泥鳅,现在下界浊气浓厚,魔族肆虐,诸神为了维护秩序,不得不发诸天屠魔诏令,也因此陨灭了许多战将,挺糟糕的,是罢?”
是挺糟糕,那又如何?
“究其源头,是因为离恨海,这是你我两族造成的祸患,对罢?”
对,那又如何?
“既然是你我两族造就的灾祸,自然也应当两族合力解决,不好给旁人添麻烦,对不对?”
“你确定是两族合力,不是叫我独个儿背?”她被黑纱蒙住的双眼里也浮现一层浓厚的讥诮。
少夷神色十分无辜:“此事当然是能者多劳,除了万法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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