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孤儿寡母- 第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水救了我,我把它握在手里,贴在脸上,冰凉的水温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燥热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正常,心气也渐渐平和,终于能比较正常地答题了。

       当我交上试卷,腿几乎都要瘫软,我努力挪到教室外面,弟弟正在门口等我。等我坐上车,心里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弟弟见我脸色不对,也没多说话,只是递给我一瓶水。我仰头,一饮而尽。

       弟弟再次蹬动三轮车。此时人流如潮,骄阳似火,弟弟扭动着身体,吃力地前行。他肩膀上流淌的汗水在日光的照射下迅速蒸发,皮肤上留下了斑斑盐迹,头发上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整个人就像填足了燃料的内燃机,在剧烈地运动着。这就是我的弟弟,他用他的身体,他的汗水,他的气力供我读书,最后还用自己拉的板车把我接送到考场,他倾其所有毫无保留自始至终地支持着我,我深信这就是天下至真至纯的手足之情!眼泪在眼圈里晃动,我努力不让它落下来,我是哥哥,我必须在弟弟面前表现出足够的坚强,让他能在我的身上看到我们家庭的希望。

       到了学校,我下车。弟弟叮嘱我几句,又急匆匆往回骑去,我知道他是想趁着今天的机会多拉几位客人。看着弟弟劳累的背影,我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接下来,我慢慢适应了高考的氛围,开始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当考完最后一科,我反而感到无比轻松,心中的重负总算得以解脱,虽然有些许遗憾,但毕竟繁重的高中生活到此已宣告结束。

       考生都走光了,考场里空空荡荡。我依旧停留其中,竟然有些发呆。这时,门突然开了,冬云欢笑着冲进来,大声对我说:“哈,总算考完了!我们终于解放啦。”

       我看她一眼,没说话,却意外地发现惠岩叔叔正站在她身后。惠岩叔叔微笑地看着我,一脸轻松,他原本紧绷的神经随着女儿的笑声松弛下来。我赶紧和惠岩叔叔打招呼,惠岩叔叔没说话,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好孩子,你们算熬出来了。”冬云眨着大眼睛说:“成绩还没出来呢。”惠岩叔叔说:“难道我还不相信林海的实力?”然后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赶紧又说:“当然了,我女儿在我心中永远是最棒的。”

       我把钱装好,并没有对惠岩叔叔说更多的客气话。在我们最困难的日子里,惠岩叔叔和冬云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在我心中,他们早已等同我的亲人,对亲人还有客气的必要吗?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外面阳光耀眼,热浪扑面而来,冬云赶紧打开遮阳伞。惠岩叔叔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开车送你回去。”我忙说:“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弟弟在外面等着我呢。”惠岩叔叔说:“不要紧,我们出去顺便拉上他。”我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弟弟拉板车来的,他来这里接我回家。”惠岩叔叔沉默了,而后说:“那我们就回去了,有时间来家里玩。”说完,和冬云钻进汽车,飞驰而去。

       我再次见到弟弟,他终于鼓足勇气问我道:“大哥,你考得怎么样?”

       我故作轻松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弟弟听了,显得非常开心,他对我说:“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抚着他的头,命令道:“下车,让大哥带你一回。”

       弟弟还想推辞,但想了又想,还是跳下车,坐上去,用一种顽皮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多说,跨上三轮车,转动车把,脚上用力,却没想到这三轮远不像自行车那么简单,它在我手里疯狂地扭动,丝毫不听我的使唤,就像一匹受了惊的野马,疯狂地跳起舞来。周围的人见了我这糟糕的技术都惊恐地四处躲闪。弟弟坐在上面,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它制服,慢慢地沿着街道行走,和弟弟一起开怀大笑。那一场景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天空布满了薄薄的云层,微风习习,杨柳依依,看着路边的青草地,我们感到无比轻松。

       我们一路走,一路笑,直奔那个虽然狭小却无限温馨的家。当板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我一眼就看到门口的妈妈,她手捋白发,充满期待地凝视着远方,正等待着儿子与她团聚的幸福时光。

       一个星期后,我们开始估分报志愿,对照着答案,我和妈妈、弟弟一夜未眠。我隐隐感到自己考得并不理想,但还是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实力和运气,在妈妈和弟弟的鼓励下,我坚定地填报了北京大学这个我梦寐以求的学校,它代表了我所有的期待与梦想。重点大学类可报三个志愿,在北大之后,我象征性地填写了吉林大学与河北大学,然后在家里焦灼地等待结果。

       分数下来后,我考了560分,正处在北大的初选线上。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在生死边缘啊。此时,我已再没有机会去努力,只能听凭命运对我的选择。

       一天,冬云激动地跑到我家,刚进门就大声地喊道:“林海,第一批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啦。”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随着冬云的叫声而抖动起来,强作镇定地问她道:“那你知道我的结果吗?”冬云一边擦着额头的汗珠儿,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说:“告诉我你的准考号,现在就可以用电话查询。”我用颤抖的双手从抽屉里取出准考证,递给冬云,看着她机械地拨号。冬云似乎比我更紧张。我把头凑过去,只听电话里传来声讯小姐甜蜜的声音:“恭喜你,你已经被录取了。”我顿时欣喜若狂,但没等我激动的情绪流露出来,就听那声音在继续:“你已经被吉林大学法学专业录取了。”我飞扬起的心在瞬间又消沉下去,冬云看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顷刻间房子里一片寂静。

       几天后,我接到吉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德恒律师专业。

       手捧着通知书,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红纸,它将在最大程度上改变我的命运,也就是这样张红纸,它吞噬了我十二年的美好青春。无论严寒酷暑,我一直都在埋头苦读,想想小学时的那个班级,到现在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坚持到了最后。那是怎样一个庞大的队伍啊,就像在一条漫长的跑道上,一百多个人同时起跑。在中途我们也曾互相鼓励,我们也曾互相竞争,我们也曾幻想着无论谁摔倒在地,我们都会拉起他,互相扶携着跑向终点。可是,当我冲过终点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就成了一个孤独的奔跑者,我甚至没留意到那些儿时的伙伴何时退出了赛场。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终点,回首自己奔跑过的路线,只有萧萧落叶和滚滚飞尘,无比凄凉。

       我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贴在胸前,不知该为自己作为个体的胜利而欢欣鼓舞,还是应为儿时所在集体的没落而感叹。

       我在家里大睡三天,最后醒来时只觉得眼睛发亮,全身的骨头节咯吱咯吱直响,所有的疲劳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直到这时,我才更加清晰地看到妈妈和弟弟平日里是如何在为我而操劳。清晨,妈妈很早就起床做饭,每次我要帮忙,她总是固执地把我推到一边,不停地说:“这活儿不用你干,好好去看书吧。”我笑着对妈妈说:“妈,我都考上大学了,你还让我看什么书啊?”这时,妈妈会眉开眼笑,看上去她只要想一想我已经考上大学就会兴奋不已。有时,她也许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会用力咬一下食指,刺骨的疼痛反而会让她无比欣喜。在和妈妈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妈妈那厚重如山的爱,她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都会让我无比感动。我无意再回首曾给妈妈带来的巨大痛苦,因为我知道她最希望的就是我和弟弟永远都幸福。

       等我们在温馨的氛围中吃过早饭,弟弟去工地上班,妈妈也拎着大包小包去购物中心下面擦皮鞋。我闲着没事,便打扫房间。在妈妈的床下,我意外地翻出那块令我无法释怀的怀表和一张爸爸妈妈在清东陵的合影。我手捧怀表,盯着那张照片,思绪万千,最后竟泪如雨下,小时候那些混账透顶的往事在瞬间涌上心头,再看看照片上的妈妈,身着军装,英姿飒爽,可是不到十年的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大的痕迹啊,岁月染白了她的秀发,时光在她额头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即使生命尚可延续,又有什么可以弥补那消逝的青春呢?

       我在想,此时的妈妈在做什么呢?坐在那喧嚣的街道,连头都没有机会抬,她的眼前没有五彩缤纷的世界,只有污浊不堪的皮鞋。妈妈终日从事这种单调的工作,可又有谁肯为妈妈擦一下鞋子?纵然我这个儿子愿意,可妈妈哪儿又有皮鞋让我去擦呢?

       我从床下找出妈妈的布鞋,几乎每一双都千疮百孔,但妈妈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依然穿在脚上。我把所有的鞋子都泡在盆里,拿过刷子,精心地刷了起来。伴着刷子蹭在鞋上的声音,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盆里。儿子现在还无力孝敬您老人家,就让我为您刷刷鞋,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我正黯然伤神,不知冬云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她弯着腰,正用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抬起头,双眼模糊,冬云以为我还在为高考而烦恼。她蹲下身,双手托腮,睁大眼睛,对我说:“吉大的法学不错,号称中国法学四大家族,你到了那儿好好学,四年后考回北大!”我飞快地擦掉眼泪,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事儿。”埋头继续刷鞋。

       冬云看到满盆都是妈妈的布鞋,顿时明白了。她夺过我手中的刷子,在污浊的水中拎起一只鞋用力地刷起来,然后仰脸,盯着我的眼睛,顽皮地笑了。我忙说:“别,你别沾手了,脏。”伸手去夺刷子,却不想在慌乱中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心一颤,冬云似乎没有觉察,脸上笑容依旧,柔软的小手停在我手中,纹丝不动。我赶忙把她的手放下,轻轻地说:“对不起。”

       冬云的脸上涌起一片红云,但转瞬即逝。她不再言语,低头刷鞋。她很快把鞋子刷完,甩干,晾在屋子前面的石头上。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说:“咱们去逛街吧。”拉起我的手便往外走。不知为什么,此时,我的手和冬云一接触,我的脸就会发烧,心也会剧烈地跳动,我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什么现在我也会产生奇怪的念头?

       自见冬云第一面起,她就深深吸引着我。孩提时代,我是她的保护神,冬云始终像影子一样伴我左右,在田野里,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慢慢地,我们长大了,她的生活一帆风顺,而我却经历了诸多变故。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无比和谐,却永远也无法走到一起。纵然我再傻,我也知道她对我的情谊,可是一贫如洗的我又如何才能给她带来幸福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得日益坚强,我有足够的勇气去藐视贫困,相信自己一定能改变未来,可是,我又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接受贫困对我的折磨。我可以充满豪情地宣称自己绝不向命运屈服,却不能给自己所爱的人任何承诺。

       我们进了城里,在三中门口边喝饮料边聊天。那儿离冬云家很近,冬云妈妈在三中做老师,她家住的是三中家属楼。那里地势很高,偶有清风拂面,在这样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更算得上是风水宝地了。我和冬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杯水喝了半天。

       突然,冬云对我说:“林海,你知道吗?你经常是咱们班女生聊天的对象。”

       我惊讶地问:“不能吧,我觉得我在学校挺默默无闻的。”

       冬云得意地说:“那是你不知道,其实,你这个人棱角分明,让人过目不忘,而且你学习那么出色,还会打架,真可谓是文武双全啊。”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提打架,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沉淀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那次打架就是我心底最为脆弱的伤疤,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心痛不已,感觉就像昔日的伤口重新渗出鲜血,永远也不能愈合。我不再说话,埋头喝水。

       冬云意识到我情绪的变化,忙转换话题道:“有一次你早上洗完头走进教室,咱们班一个女生都看呆了,她后来跑到你的座位上和我说:没想到林海还挺帅的啊。”

       我的好奇心被调了起来,忙问:“谁啊,谁那么慧眼识英才?”

       冬云眼睛一转,坏坏地说:“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刘鸿雁。”

       我一听,“扑”的一声,把可乐喷了一桌子,冬云连忙递给我一张餐巾纸,我边咳嗽边擦嘴巴,反驳道:“我呸,那才是你的梦中情人呢。”刘鸿雁是我们班最胖的女孩,倒是经常在我身边转悠,很大方地要我叫她“胖姐儿”,不过这和梦中情人哪沾边啊。

       冬云狡黠地笑道:“得了,被我说中要害了吧,看你反应那么强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我委屈地辩解道:“我有什么亏心事啊?”

       冬云说:“那我一提刘鸿雁,你看你眼睛瞪得足有这么大。”冬云一边说着,一边睁大眼睛,夸张地四处张望,突然,她的眼神停在一个地方,继而向我挥挥手道:“林海,你看,你弟弟林江!

       我顺着冬云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弟弟的背影。他蹬着板车,正在下面的马路上吃力地前行。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孔,但我又怎么会辨认不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上衣搭在肩头,赤裸的后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那上面一定淌满了晶莹的汗珠儿。弟弟弯着腰,像一只硕大的龙虾伏在三轮车上,吃力地扭动着身躯。也许,他刚刚从工地忙完手中的活,也许他已经在街头拉过了很多客人,总之,他显得那样疲惫,在骄阳的照射下像一株枯萎的小草有气无力,和平日里在我面前表现出的精力充沛的形象判若两人。我想跑过去叫他来喝一杯水,却发现他正好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他骑着骑着,突然停了下来,只见车帘掀起,一个人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这边走来,那个身影让我感到非常熟悉,但在瞬间又叫不上他的名字。弟弟似乎在后面大声地呼喊着,最后,他从车上下来,飞快地向那个人赶去。我猛地意识到这家伙没给钱,我想他肯定会向人多的地方跑,谁知他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居然站在那里和弟弟理论。最后,他使劲抽了弟弟一个耳光,弟弟被他打了个踉跄,还没站稳脚跟,他随即又踹了弟弟一下,弟弟躲闪不及,被他蹬在小肚子上,顿时摔倒在地。弟弟随后爬起来,呆呆地站在那里,再没追赶,那个人扭过头扬长而去。

       我看到弟弟被打,不禁怒火中烧。我“嗖”地站起身,拔腿向下面跑去。冬云急忙追过来,却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那个人低着头向我走来,我挺身拦住他的去路,他狂妄地抬起头,我一看,竟然是石青龙。很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遇见我,他脱口道:“林海?”我脸色铁青,用中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把钱给他送回去。”石青龙冷笑道:“林海,你以为你是江湖义士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的眼睛喷射着怒火,骂道:“你他妈的送不送回去,他是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