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青青 作者:苏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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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草青青 作者:苏小禾-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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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我是在借题发挥。

让小伟伤心的人,不是范冰原。

是我。

我让季宏伟伤心了。

虽然我惹毛过他无数次。

我从来没有让他伤心过。

小伟那双黝黑的眼睛里,那种安安静静的神情,我已经有那么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这一次害他伤心的人,是我。

范冰原整理着衣领,咧着嘴笑。

“本来想看看那小子发火的样子,谁知道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我捏紧拳头照准他下巴,一记右勾拳,就擂了过去。

他大叫一声,美丽的脸蛋扭曲变形。

在这里就餐的人,早就已经在关注我们这边的情形。这时候不再遮遮掩掩,直往这边瞧。

还是得承认,范冰原这小子还算有风度。

挨了一记迎头痛击,他居然坐在那里没有动。

虽然他摆在桌面上的两只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但是我猜他之所以肯忍让,跟我握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枚不锈钢叉子,不无关系。

我的指节骨,痛得要死,脸上却学他也是笑笑的,“范师兄你那么聪明美丽,怎么会白费力气呢?你看不到季宏伟那小子发火的样子,那不要紧。我段青青发火的样子,可以免费给你瞧。想看多少次,都完全没有问题。”

范冰原美丽的脸上,神情变幻。

终于,他笑了出来。

“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他好心地提醒我,“我劝你最好今天就跟他解释清楚。不然那小子说不定会气你很久。”

我盯着他,“我们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范冰原无所谓地笑笑。

我继续盯着他。

“你干嘛?”他说,“不去追他。你盯着我瞧个什么劲?看上我啦?”

“范冰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咧着嘴笑,因为下巴痛,那个笑容很古怪。

“谢谢。”他说,“我还想多活两年。”

“是,还是不是?”我盯着他。

“你想得美。”他说。

“是,还是不是?”我捏紧手里的叉子。

“不是。”他终于乖乖回答。

我放下叉子,堆起一个微笑。

范冰原下意识,向椅子里坐了坐。

“你又想干什么?”他很镇静地问道。

“24小时之内冷敷,之后热敷。保证三五天之后,还是一个美丽的小白脸。”

范冰原五官扭曲,双目寒光四射。

我拎起包包,走了。

跟可怜的范冰原撒完了气。我独个在校园里徘徊。

季宏伟不在宿舍。

季宏伟不在办公室。

季宏伟没去实验室。

季宏伟不知道在哪里。

季宏伟的手机,没有人接听。

打了一遍又一遍,一个小时之后,“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我没有想到,季宏伟还记得那个保证。

这么多年了,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耳边,又听到了那只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轻轻地叫。

季宏伟上初中二年级那一年,他的爸爸要结婚了。

季宏伟两只手抄在兜里,低个头,在前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最近这些日子,他放了学都不回家。

他会一直在街头闲逛,书包吊在脖子上,象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我怕他跟着坏孩子去学坏,只好天天跟着他。

季宏伟脚底下踢着一只可乐罐。叮叮咣咣弄出一片声响。

那只可乐罐被他一脚踢飞起来,撞到墙上,哐的响一声,再跌下来,咕碌碌滚出老远。

他慢慢走过去,飞起再一脚,可乐罐又飞向另一边。

他一路走,一路踢。

已经很晚了。

胡同里,路灯昏暗暗的。

从两边人家紧闭的院门里,隐约传来电视声,人们的说话声,还有笑声。

可乐罐弄出来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他的身影,给灯光拉得长长的。

我贴着墙根,远远地跟着他。

说实话,我不太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季宏伟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没有妈妈了。

因为这个,他被很多小朋友欺负。

他长得漂亮可爱,功课又好,又乖巧听话,阿姨老师那些大人都喜欢他。

这样就有更多的小朋友想欺负他。

季宏伟很笨,挨了欺负,他都不会去告状。

不过话说回来,我挺欣赏他这一点。勉强象是一个男人的样子。

但是糟糕的是,别人骂他,他都不会骂回去。

更糟糕的是,他连打架都不会。

他只会闷不做声,去把被人丢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

或者自己拍拍脑袋后面摔出来的包包,咬着嘴唇不说话。

本来我也是欺负他的小朋友之一。

可是我看不惯别的人欺负他。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是个出了名的疯丫头。我能打架的名声,一路跟着我直到高中。

我打过的架里面,十次有九次是因为季宏伟。

我认为,小伟之所以被人欺负,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因为他没有妈妈的缘故。

后来,就是因为他不会反击。

我没有见过比他更温和的人。

我是不介意,把妈妈借给他用用的。

反正我妈妈喜欢季宏伟,远远超过喜欢她的亲生女儿我。

我想象着妈妈不在了的情形。

努力半天,也想不出。

我想起妈妈去东北出差的时候,或者回苏州外婆家的时候。

结果心里除了如释重负,兴高采烈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感受。

所以我可以理解,现在他爸爸要找一个新妈妈给他,为什么他会不高兴。

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伤心?

这两种心情,是不一样的。

这个笨小孩,从小不是都很爱哭的吗?

这些天我跟着他,怎么也不见他掉一颗眼泪?

他都快要把那个可乐罐子踢扁了,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他到底要不要回家?他不饿吗?

我摸摸书包里的饼干,咽了一口口水。

不行,这是给小伟留着的。我不能吃。

季宏伟站住。

我跟着停下来。

他抬起右脚,比了一下。

然后向后收腿,摆脚,外旋,轻挑。

可乐罐子飞出一道弧线,噗地一声轻响,准确地落在几米以外的垃圾筒里。

季宏伟吹了一声口哨,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他转身,对着墙角,说:“出来吧。”

等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带吃的没有?我饿死了。”

我走出来,从包包里摸出饼干,递过去。

“又是芝士的。”他说,“我喜欢吃葱油味的。”

我啪地一下用饼干袋打他脑袋,“你找死啊你?有的吃你还要挑?!”

他乖乖接过去,不声不响,往嘴里一通塞。

我又拿出水,递给他。

“噎死你。”我说。

用水瓶敲他脑袋。

“你干嘛!”他含着东西嚷,一面躲我,“你以为不痛吗?”

“反正痛的又不是我。”我说。

他抢过水瓶,咕咚咚灌了大半瓶。

我挨着墙根坐下。

“回家啦。”他看我一眼,“这么晚了,你爸爸妈妈会骂你。快点。”

“累死了。”我敲着两条腿,“让我喘口气。”

“脚疼了吧?”他说。

我瞟他一眼。

“你干嘛跟着我?跟你说了我没事。”他说。

没事?你都多少天没有对着我臭现你那两个酒窝了,还说没事。

他抿一下嘴唇,“真的,我没事。”

“撒谎。”

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

“还痛啊?”

“一会儿就好。”

“过来,我背你。”

“你行不行啊?”我打量他。

在我的印象里,小伟永远是那个被人欺负得眼泪汪汪也一声不响的小笨蛋。

现在他差不多跟我一般高了。

“你那棵豆芽菜,我一根手指头就拎起来了。”他不屑一顾地说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小跟屁虫可以用这种大不敬的口气跟我说话的?




第二十三章 小伟的伤心(下)
我趴在季宏伟的背上,一只手攀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一刀一刀,削着他的脑袋。

忍了不多一会儿,季宏伟不干了。

“你在干嘛?”他说,“干嘛老打我的头?”

好让你变笨一点。

“我无聊嘛。”我说。

又过了一会儿。

“段青青,你给我住手。”

“你长进了啊,”我用力给他一下,“敢跟我大小声,吼来吼去的,没大没小!”

他的手用力一拍。我尖叫一声。

“他妈的季宏伟,”我尖叫,“你敢打我屁股!”

他闷声笑。

“别喊了。”他好心地说,“整条街都听见了。”

“那又怎样?”我两只手合回来,掐住他的脖子。

“那你就找不到婆家了。”

“要你管。”我得意地翘翘鼻头,“我爸爸说了,嫁不出去就留下来生米虫。”

这是我爸爸的口头禅。每次妈妈皱着眉头对着我叹气的时候,爸爸就会这样安慰她。

季宏伟在偷偷闷笑。

“喂。”我拍拍他的脸。

“嗯?”他说。

“隔壁班那个刘静,又给你递纸条啦?”

“哪一个?”他说。

“那个眼睛大大的,眼睫毛翘翘的,长得好象洋娃娃的那个。205班的文娱委员嘛。上次篝火晚会跳新疆舞的那个。想起来了吗?”

“唔。”他说。

我拍拍他的脸,“有没有?”

“有什么?”他说。

我用力拍了一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段青青,你别打我的脸了,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打?”

“我是个男人啊。”他说。

“屁。”我说,“你明明比我小。让姐姐打一下,有什么不行?”

他伸手从脸上扯下我的手,用力按在肩头。

“手放这里。”他说。声音里没有一点笑意。

他的力气很大,扭痛了我。

我尖叫一声,用脚踢他。

给果他跑起来。

他跑得很快,我几乎要从他背上掉下来。

我只好紧紧攀住他的肩头,只顾尖叫,就忘记了刚刚在为了什么跟他吵。

季宏伟的爸爸结婚那天,我陪他一起,躲在附近一个建筑工地堆放建材的料场里。

我们两个人,缩在一根巨大的中空水泥柱子里面。

我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将偷出来的好吃东西拿出来摆开。

季宏伟不吃东西,不说话,不看我。

他的眼睛垂下来。

他的脸上,因为用力抿着嘴唇,又可以看到那两个淡淡的酒窝。

他很伤心。

我知道。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却可以感觉到他的伤心。

我剥了一颗糖,问他:“吃吗?水果味的。”

他连头也不摇。好象根本没有听见。

我送到嘴里。

“这个呢?”我又换了一颗,“酥的,很香。”

没有回应。

我自己吃。

又挑了一颗,“这个里面有果仁。”我说,“要吃吗?”

他看我一眼。

“不吃拉倒。”

再拿起一颗,“奶油巧克力。”我说,“爸爸说是瑞士糖,要不要尝一下?”

没等他说话,我又往嘴里塞。

季宏伟一把给抢下来。

“你还要吃?”他说,“这是他们的糖,不许吃。”

是他爸爸的喜糖。

“理我啦?”我说,“你整整三天不跟我说话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季宏伟抿一下嘴唇,“他们照像你去给他们做花童。”

他不看我,气鼓鼓地说。

其实照像那天,本来季叔叔还有那个小白阿姨要跟季宏伟一起照的,结果季宏伟跑得无影无踪。

我那两个不争气的爸爸妈妈,就把我给推了出去。

照片里,我坐在他们两个人侧后方的台阶上,一只手里倒提着一束鲜花,另一只手拎着小白阿姨漂亮的纱裙长长的裙摆,扭过脸来警惕地盯着镜头。

我抿个小嘴,脸蛋红通通,两只小小绿豆眼瞪个溜圆,丑得理直气壮。

所以我也不太高兴。

“是我爸爸妈妈叫我去的。”我说,“再说季叔叔是你爸爸呀。不然我才不要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句话显然让季宏伟很高兴,因为他脸红了一下,我又看到那两个酒窝了。

但是很快的,他又一脸严肃,不声不响了。

“你在想什么?”我说。

他不吭声。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下巴放在膝盖上。

“在想你妈妈吗?”我说。

季宏伟动了动。他把脸埋在膝盖里。

从上小学到现在,我几乎再没有看到季宏伟哭过。

再说现在又没有人欺负他。

我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说错话吗?

“喂。”我用手轻轻碰碰他的脑袋。

他不动。

“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少见地跟他道歉,“你哭啦?”

季宏伟摇摇头,嗡声嗡气地说,“我没有。”

我才不信。

“那你抬起脸来。”

他不动。

“抬起脸来给我看。”

他抬起脸来。

他真的没有哭。

他黝黑的眼睛,离那么近,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突然一阵心慌,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坐回去。移开眼睛。

“我真的没有哭。”他说,“我是个男人,不能随随便便就掉眼泪”。

“哦。”我说。

我心慌得厉害,破天荒没有嘲笑他。

我们安安静静地坐着。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四周的人声,渐渐归于安静。

我听见哪里有只小虫子,在轻轻地叫。

“我最讨厌人家骗我。”季宏伟说。

“嗯?”我说。

“我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生病死掉了。”他说。“那个时候,我还不记事。我不太记得她的模样了。”

“五岁时候的事情,我也不怎么记得。”我说。

“可是有一天,”他说,“我跑得太快,跌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妈妈也不来。”

他待了一会儿,“我好痛啊,害怕得要命,我哭得好大声。爸爸怎么哄都不肯停。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妈妈死掉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摔得再痛,流再多的血,哭得再大声,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哭了。”

撒谎。

我在心里说,你明明就是个爱哭鬼。

我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坐在那里。

那个水泥圆筒里面好黑,我都快看不清对面坐着的季宏伟的脸了。

“撒谎。”季宏伟说。

“唔?”我说。

“我爸爸撒谎。”他说。

“爸爸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做个懂事的好孩子,妈妈就会回来。”

“我就听话,做个好孩子。我考试总是拿第一名。我自己洗手绢和袜子。我从来不打架。我每学期都拿小红花。”

他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吃完饭碗里从来不剩一颗米粒。我从来都会把菜里面的青椒跟胡萝卜吃下去。我讨厌数学老师,可我数学从来都考100分。爸爸说踢球影响学习,兴趣小组我就不参加。老师要求我们写日记,我每天都写,从来没有间断过。我还天天自己起床,从来不用爸爸叫。而且我从来没有用爸爸给我的零花钱去打过电动。。。。。。”

我伸出手去,把那个刚刚还说过不哭的男生抱住,轻轻拍着他。

“可是妈妈没有回来。”他说。

“嘘。。。。。。”我学着每次打破头或者是跌破膝盖以后妈妈的样子,摸着他的头,哄他,“。。。。。。不怕不怕。”

“我绝对不要跟那个女人叫妈妈。”他说。

“那就不要叫。”我说。

“爸爸撒谎骗我。”他说。

“撒谎叫大花咬他的舌头。”我说。

这是爸爸常常用来吓我的警句之一。

大花是胡同口梁爷爷家一条好凶的狗狗。

我去摘梁爷爷家的无花果跟酸石榴的时候,跟它打过照面。

“他干嘛要骗我?”他说。

“我就不会骗你。”我说,“我跟你保证。”

我想,他需要这个保证。

果然,季宏伟不吭声了。

我也不说话了。

哪里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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